結束了歲厄大戰之和談的翩然, 部署好戍守鎮守涼國西南的守兵後,率領寧家軍準備離開鹿陽。
大軍離開和談處的前一夜,珏軒派人遞了書信給翩然。這次和談啓國依舊是明王代表, 成國那邊則是成皇親歷親爲之, 涼國自然是由安親王代表孝帝出面和談。所以收到珏軒的書信後, 翩然微微還是有些驚訝, 卻還是依約隻身一人準時到了信函上所說的地方。
月色朦朧, 早春時節天氣還是有些潮溼,此時林間萬籟俱靜,偶爾能聽到夜晚出行的動物發出的細碎聲響, 鹿陽山內熒光點點,戰事的平定似乎帶給了鹿陽山一抹別樣的柔和寂靜。
“然兒。”淡淡的聲音傳來。
翩然一時差點沒反應過來, 愕楞片刻, 轉身朝着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
珏軒穿着一身水綠色的長衫, 頭髮用一枚玉簪綰起,神色間柔和萬千, 凝神看着翩然一動不動。
“……軒……軒哥哥,”翩然遲疑了下,開口如舊的稱呼道,“讓你多等了。果然是你,那爲何……?”
“爲何前幾日不露面麼?成皇出現就足矣, 我若再現身於此, 那麼你們的陛下怕是也不得不來此一行了。”珏軒淡淡的笑了笑, “然兒, 這幾月可好?當真是辛苦你了。我瞧着你又清減了不少。”
“……唔, 一切都好。”翩然略低下頭,看着腳下的青草出神。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後, 珏軒一聲輕笑率先打破了有些壓抑的沉寂:“然兒,你還是這樣……。明日你就回天陽述職了,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
“沒有的,”翩然擡起頭,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的補充道,“謝謝你。”
“不必謝我,此次戰事平定,算起來我也該謝你纔是。”
翩然低聲應了下後,繼續是長長的沉默。
“軒哥哥……”
“然兒……”
沉默後兩人同時打破了沉寂,翩然怔了下,看着珏軒,繼續說道:“軒哥哥讓我先說吧。”
珏軒頷首。
“我不知軒哥哥今日讓我來此是否還有它事,但是,翩然我只是爲了見軒哥哥一面而來。正如方纔所說,明日,我就要回天陽去了,我雖然到現在也非常不解爲何軒哥哥能輕易看出來我的身份,但是我仍然非常慶幸,幸得是你。”翩然仰首看着遠處被樹蔭遮擋顯得朦朦朧朧的月亮,微微笑了笑,“明日回去後,等到了天陽,翩然也不知道等待翩然的會是什麼,但是,我真的不需要軒哥哥你的幫忙。此次戰事其實我還是覺得我本就該負有責任,若非我出爾反爾,……”
“不……”
“……軒哥哥聽我說完,若非我出爾反爾,當初婚事也不會被有心人當成了一種戰爭的藉口。爲了我們一己之私,遭殃的確實萬千無辜。將士何其辜,百姓何其辜。……我並非聖賢之人,但是,當我親身經歷了血流成河,當我第一次用□□傷別人的時候,我就漸漸的開始麻木了。原來,這世上的萬物都是如此,因果循環都是如此,今日是非必然有昨日之因,尚未察覺是我們的不幸與愚魯。可是,這些都是事實。”翩然深深地吸了口氣,“那麼,現在的事實就是我只能是寧驚鴻,若是我是寧翩然,那麼不管是翩然也好驚鴻也罷,欺君的頭等大罪就讓我們寧家輸得體無完膚!……哥哥如今怎樣我全然不知,我只能如此,扮演着哥哥的角色,繼續走下去。軒哥哥,你的好意翩然心中深知,同樣是這場戰爭,讓我懂了很多,就像那些在這次戰爭之中失去生命的人一樣,……我們,已經不可能了,軒哥哥你貴爲一國之帝,而我,和你完全真正的處在了兩個世界。聯姻,並不能代表了和平,就像楚雲公主藍熹冉和安親王寧驚鴻一樣,熹冉何其悲哀?……誰之過,誰之錯,其實現在翩然真的不懂。我只有一個念頭,……”
“就是當好寧驚鴻。”珏軒打斷了翩然的話,閉上眼淡淡的說,“我懂,你的話,我全然明白。……然兒,不必說下去了,……其實,我今日並無勸你或者逼迫你做任何事的任何念頭。你該信我的。”
“對不起……”翩然咬了咬脣,看着珏軒臉上的那麼哀傷,心中仍然還是有些刺痛的內疚。
珏軒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凝望向翩然的雙眸,溫和的說:“我知道了,然兒,希望你回去一切安好。……此時此刻,說什麼也是多餘。還是向之前一樣,若是你在涼國遇到任何走不下去的麻煩,我,這裡,我在位多久,我就可以等着接納你多久。”
翩然默然。
“然兒,彈一曲再走,好麼?”珏軒笑着說,指了指遠處擺好的一方箏,“那首曲子,你教會我的,再彈一次好麼?”
翩然身子不經意的晃動了下,定下心神,走到箏邊,緩緩地坐下,心中驀然間有些哽咽的味道。指尖滑過琴絃,發出錚錚的清脆聲音。指尖撥弄間,琴聲輕輕地飄逸出她的指尖。
琴聲咋響時,珏軒緩緩地拿起懸掛在腰際的玉簫,輕輕的跟着翩然的曲調合了起來,隨着翩然輕輕吟唱,合的更是浮雲流水般諧和。
琴聲流淌間,翩然微微擡起頭,指尖繼續彈撥作響,雙眼凝神看着珏軒,然後微微地低頭,開始輕輕地吟唱,聲音依舊是藥物使用後的低啞:
“月色正朦朧與清風把酒相送太多的詩頌醉生夢死也空和你醉後纏綿你曾記得亂了分寸的心動怎麼只有這首歌會讓你輕聲合醉清風夢鏡的虛有琴聲一曲相送還有沒有情濃風花雪月顏容和你醉後纏綿你曾記得亂了分寸的心動蝴蝶去向無影蹤舉杯消愁意正濃無人寵是我想得太多猶如飛蛾撲火那麼衝動最後還有一盞燭火燃盡我曲終人散誰無過錯我看破月色正朦朧與清風把酒相送太多的詩頌醉生夢死也空和你醉後纏綿你曾記得夢鏡的虛有清唱一曲相送還有沒有情濃風花雪月顏容和你醉後纏綿你曾記得夢鏡的虛有琴聲一曲相送還有沒有情濃風花雪月顏容和你醉後纏綿你曾記得亂了分寸的心動蝴蝶去向無影蹤舉杯消愁意正濃無人寵是我想得太多猶如飛蛾撲火那麼衝動最後還有一盞燭火燃盡我曲終人散誰無過錯我看破是我想得太多 啊..猶如飛蛾撲火那麼衝動最後還有一盞燭火燃盡我曲終人散誰無過錯我看破。”
一曲終了,琴聲,簫聲,旋繞在幽寂的山林間繚繞碾轉着。翩然手撫着箏,靜靜的看着手指一動不動,珏軒靜靜的看着翩然的背影,久久都沒有說話。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靜寂之後,翩然悄然站起身,卻沒有回頭,只是低聲說了句:“軒哥哥,我走了,這箏,送我如何。……告辭。……你,保重。”
說完,抱起箏,往前頭也不回的走了幾步後縱身而起,幾個輕躍後輕飄飄的逸出了珏軒的視線,也沒有能看到珏軒眼角的最後一抹晶瑩的光澤閃耀。
箏的背後篆刻着的是那首翩然早年寫給珏軒的第一封信函,上書:“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爲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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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曆二十六年四月初三,出外征戰五個月的安親王率領五百親兵浩浩蕩蕩地回到了天陽。
孝帝當日即舉辦了盛大的歡迎儀式迎接遠赴沙場得以歸來的將領們,之後對於寧家軍的歸屬再也沒有提及收回軍權之事,對首戰告捷的安親王更是讚不絕口。自此,年輕氣盛的安親王寧驚鴻在朝野上下地位更是穩固。
安親王的爵位本就是世襲之位,幾年前孝帝曾封寧驚鴻爲少傅,地位早就是高高再上,此番大功再立,已是無從封賞。孝帝僅賜予安親王王府黃金萬兩,僕役三百,以及何類綾羅綢緞寶石玉器無數。
一時間,安親王寧驚鴻名震四海,十八歲的年輕王爺元帥成爲了諸人頂禮膜拜的對象。
同時,一同奔赴戰場的四皇子魏灝煬雖然還未行過簪禮,但是朝野上下對四皇子魏灝煬與大皇子之間的衡量更多了幾分上下的計較。
孝帝遲遲不立太子,之前的安親王與晉王這兩位留在京師的王爺對於幾位皇子基本都無遠近親疏之分,但歲厄大戰之後,朝中紛紛揚揚四起,言之安親王親厚與四皇子魏灝煬,而前去求證的幾人,皆被雙方的模棱兩可而遮擋了過去。
盛會過後,孝帝一道聖旨,命令安親王留守天陽,輔佐朝政,同時再冊封寧驚鴻爲吏部尚書。對於自己的真正身份,翩然稟告孝帝說家妹已同師傅遊歷四方。孝帝倒也沒有追究此事,畢竟,對於朝政而言,一個女人,是在微乎其微,既然婚姻之事啓涼已經有了默契,婚事告吹也不會再影響什麼,那麼去何方跟何人遊歷也都是寧家的自家事了
就這樣,翩然在天陽以全新身份開始的又一個起點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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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事定妥後,回到京師繁忙與應酬數日之多的翩然終於稍微的歇息了下來。孝帝特別準了七日之休,七日後,就該正式的上朝了。
這日,天還未亮,翩然從王府的正門駕馬而出,在甩掉了幾個尾巴後,七轉八折繞到了安置驚鴻和玉可梵的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