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刺骨的北風輕嘯着吹乍開來,翩然面上生生的覺得有些冷刺的厲害,外面喧譁的歌舞鼓磬聲聲入耳,偏偏自己似乎剛剛從生死玄關逃了出來,髮髻便一滴冷汗默然的滑落了下來。
紫颯有些擔心的站起身看着翩然,剛剛上來的女子也一臉不解神色,方纔剛上來時光線飄忽不定,第一眼看過來還沒看清自家哥哥貴客的相貌就見到那人瞅着自己發呆,被別人這麼呆看着心裡應該會不開心的吧,可自己倒沒那些厭煩的感覺,反倒是覺得很好奇,再仔細的瞧見坐着的這人,心下更是忍不住一凜,暗自讚歎着好一個天生風華之姿,卻更是奇怪的緊了。如此的人兒,單是看他的相貌就好似神仙般,何況是紫王的貴客,必不會是孟浪輕狂之人,怎麼初見自己就愣成了那般神色,從小到大倒還真的沒被人這麼看過,不過這樣的感覺,倒並不讓自己討厭呢。
紫颯輕輕咳了下,翩然也回過了神,卻還是一腦的霧雲,深深吸了口氣斂起迷亂的心神,強自穩住自己,翩然站起身,眼神有些飄忽的看着眼前這個和自己如此相似的女子,若說相貌相近的人這世間確有千千萬萬,當初初見涼國孝帝時也有些當初子弘哥哥的感覺,可稍微說上幾句話就知道不是子弘了,畢竟面貌容易想像,但面對着這麼一個連這舉手投足間散發的神韻都如此肖像的“自己” 翩然實在忍不住不亂了神智,一時間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那女子看着翩然淡淡的笑了笑道:“這位想來就是紫颯哥哥府中的貴客吧,我是紫颯哥哥的妹妹,我叫藍熹冉,客人喊我冉兒便是了。”
翩然鎮定下心神,扯出個僵硬的笑:“冉……呵,方纔在下有些出神,還請公主殿下見諒,想必藍姑娘就是紫颯常提起的楚雲公主了吧?在下張子弘。”
“冉兒喊子弘兄弟哥哥便是了,我給你大老遠請來的神醫就是子弘兄弟。”紫颯微笑的看着兩人,“子弘莫要這麼見外了,冉兒是我嫡親的妹子,如今在這汐泉我也就這麼一個妹子了,你別看着她身子弱,性子剛硬的很,素來不喜歡繁文縟節,你就直接喊她名字就是了。”
“這樣……冉兒……”翩然有些生澀的說出這個熟悉的字眼,臉上浮起一縷難掩的惆悵。
“子弘哥哥,紫颯哥哥都坐下說話吧,都站在這裡風吹的更冷了。”藍熹冉溫溫有禮的衝邊上兩人笑了笑。
翩然應聲坐了下來,低頭盯着手上的杯子,心裡依舊一片混亂,紫颯微微責備了幾句熹冉不該病着還來亂跑之類的話後便和熹冉輕聲的說了話來,瞧見翩然神色有些異樣,卻怎麼不會想到這情景卻是爲自家妹子的樣貌所驚,懵懂之下只好在一旁聊着些不鹹不淡的話語。
直到外面傳來整齊的民衆高呼聲,翩然才徹底的回了神,自嘲的笑笑,確實很是感嘆世上有如此想像的人,不過這番驚歎的中多的還是對往日的一些回憶感慨罷了,想明白這道理,翩然也平靜了心情,擡起頭來,恢復了慣常的神態,眺望臺下,聽着紫颯耐心的在一邊解說着,臺下的靠近篝火的人羣處搭建了幾個木臺,上面有人在比武,有人在嬉耍把戲,還有在歡歌跳舞的歌姬舞娘,甚是熱鬧。正瞧着,紫颯在一邊有些欣喜的說:“子弘,你瞧西邊那,皇兄來了!”
熹冉和紫颯都站起身來,一臉喜色的看着遠處,翩然也站了起來看着那邊,遠遠的看不太清楚相貌,大致一看只覺得身材很是高大健碩,身上穿的也是民族華服,戴着流光異彩寶石堆砌的冠帽,身後垂首站了四個小侍,就這麼在萬衆矚目中氣度頗爲凜冽的走到了石臺正中,臺下民衆歡呼四起,就連翩然身邊的紫颯和熹冉也是一臉敬仰之色。
那皇帝手微微擡起再壓下,喧鬧聲漸漸平息,翩然一直靜靜的站在那裡看着遠處的動靜,只聽到雄厚的聲音傳入耳中,說的倒也是些平常的節慶問候話語,短短不過幾句,就揮手在民衆的再一起歡呼中走了下臺消失在了夜幕中。
紫颯和熹冉直到看不見皇帝身影后才坐了下了,翩然等他們回神也纔跟着坐下繼續看着這異域別樣的節慶風情。心裡着實有些費解的還是那皇帝的馭人御心之術,真的很難想像是什麼樣的手段和方式讓這麼多形形色色的人對自己頂禮膜拜着,所謂帝王御術想必就是如此吧。
熹冉待到皇帝離開後在臺上停留了不長時間,便起身告辭了,翩然此時也早早的平靜好了心神可以安然面對着這個如己重生的人了。熹冉離開後,翩然覺得有些睏乏,見紫颯也顯出困頓神色,便和紫颯一起回王府歇息下了,回房前,紫颯囁嚅了一會,才說他答應了明日就接藍熹冉來王府了,病拖着總不是辦法,能早一日治得就早上一日,熹冉還位及笄,一直住在皇宮,可這皇宮大內進出實在不便,方纔他們就商議着來王府住上些時日,讓熹冉回去後向皇帝請道旨就可以了。翩然自然是爽快的應諾下來,相互道過了新年祝語就各自回房去了。
夜色深深,月亮被藏在黑幕中只略略的可以看到一點光暈,翩然回到房裡坐在窗口處凝神看着窗外,腦裡卻是一片空白,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只是現如今人依舊在,心到底變了多少連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有句話說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爲賦新詩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如今卻也沒到什麼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的地步,只不過當初爲賦新詩強說愁的日子真的是一去不復返了。回想起來,自己行爲確實有些好笑的緊,當初以爲自己讀書甚多,雖不是存心賣弄着,可也不能說自己絲毫沒有顯山露水的心思。當初剛到這裡耐不住性子就開了口說話,幸虧投身在顯赫而且通明的人家,否則怕是被當妖孽砍了的可能性更要多上幾分。還有那時靜書閣裡的考試,自己掰文弄字心裡當時確實很是自得,可現在再回頭看看不免笑話自己很是無知了些,枉費讀了那麼多的書,卻不曉得“藏拙”二字,四歲大點的娃娃說出那樣驚世駭俗的東西,感嘆縱使自然,更多的保護着她平安走來的還是寧家高貴的光環吧。起初總是笑話驚鴻那麼能耐的人來了這裡變的目不識丁有些笨笨的,到了今天,再問問自己到底是哪個人更笨了些呢?卻只能笑笑,一笑付之僅此而已了。癡傻也好,聰慧也罷,路還是得自己走着。
……
第二日一早,翩然躺下還沒兩個時辰,便聽到門外輕輕的叩門聲響起,問了問才知道那位楚雲公主藍熹冉已經到了府上了,翩然此刻實在困的不行,換做在自己家中肯定不想起來,但現今自己可是堂堂男兒身,只好咬咬牙起身梳洗收拾妥當後輕車熟路的到了正廳去見她特地趕來醫治的病人了。
紫颯和熹冉都在正廳等着,翩然到了後先一起用了點早飯,接着翩然拿出帶來的小診包,先要看看脈象。熹冉倒也算大方,挽了點袖子便讓翩然爲她診斷起來,斷完脈象,翩然微微皺眉,看了看熹冉,道:“冉公主,還請你張開口讓我看一下。”
熹冉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臉莫名其妙的先紅了,求助的看了眼紫颯。
紫颯也有些尷尬,只好清了清嗓子,咳了下,卻沒說話。
翩然有些不解的看了看兩人,似乎恍然大悟,卻臉色一變,“簌”的一聲站了起來,猶豫不定的看了看紫颯再看了看熹冉道:“你們……該不會是要我娶她吧……”
“啊?”紫颯愣在了那裡。
熹冉臉這下子倒是全紅了。
“紫颯你不是說你們這的女子若面紗下的相貌被人看見了要麼就要嫁給那人要麼就……”翩然皺起了眉,心裡莫名的苦惱起來。
“呵,”熹冉輕笑出聲,紅暈褪去,倒是落落大方的站了起身,看着翩然,眉目間一片清明,“子弘哥哥,你莫要緊張,那規矩是說若是你揭開了別人面紗的話纔會做有那番結果,我本就沒戴面紗,哪裡來的這些規矩。”
“我……”翩然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自己怎麼突地這麼鹵莽了起來,倒叫人笑了,尤其面對着這樣的“冉兒”,實在有些羞愧。
紫颯好笑的打量着翩然,笑吟吟的說:“子弘兄弟這會臉倒是紅過那鳳凰花了呢。其實冉兒方纔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而已,子弘不清楚我們這的風俗,怪不得你的,也是我的不是了……”
翩然支吾的應付了幾下,熹冉也配合她診療起來,不一會,翩然就醉身到治病救人的事裡去了。
良久,翩然深深蹙起眉頭,側轉身子看着紫颯,道:“紫颯,之前可有人給熹冉公主醫治過?舊的方子可備下了?”
“之前有人診療過,就是當初給我診治的是同一位神醫,只是他說看不出冉兒病情,所以才讓我出外尋醫問藥,當初先生說起卓神醫,我就一路南下。冉兒這病來的突然,但卻不曾用過什麼藥物,太醫說藥物相生相剋的太多,病情不詳枉斷下藥怕弄的更糟了。”紫颯看了翩然的神色,心下不由得慌亂焦急了起來。
翩然微微頷首,沉吟片刻,看着熹冉,說:“熹冉公主,可是覺得白日裡越加的睏乏倦盹,身形疲乏,胃口也越發不好?時常會有眩暈或暈厥的感覺?”
熹冉輕輕點了點頭。
“那可有心悸?可有入夜呼吸不暢?”翩然急道。
“心悸……有時亂想的多了,確實會有些,”熹冉不經意的抿了抿脣,笑笑,“夜裡睡的倒還好了。”
翩然沉默不語思量起來。
紫颯在邊上有些着急,忍不住低嘆了口氣,說:“其實我倒沒覺出冉兒這病有多少不對頭,只是那日冉兒昏迷後宮裡的大夫都沒辦法,連我們成國很有名望的醫士都看不出病況,一日日的憔悴下去卻用不得藥物。……這到底是怎麼了?當年我們三兄妹中也就我身子骨最不好,冉兒卻……”
“紫颯你不必這麼着急,”翩然輕輕開口,“她的病如今治是可以好的,拖的久了怕是神仙也無力迴天了。只是……”
“只是什麼?”紫颯急道。
“我雖看出了病狀,此乃是風寒溼邪內侵,久而化熱或風溼熱邪直犯,內舍於心,乃致心脈痹阻,血脈不暢,血行失度,心失所養,心神爲之不安,表現心悸、怔忡,甚而陽氣衰微不布,無以溫煦氣化,而四肢逆冷,面色恍白,顴面暗紅,脣舌青紫。……”翩然不緊不慢的說着。
紫颯忍不住搶了句:“子弘兄弟,你別說這些我聽不懂的話了,你就說只是什麼吧?”
翩然有些窘,笑笑道:“是我迂腐了呢。……我只是不大明白熹冉的病的來源是什麼,很是奇怪呢,這病到了最後就是‘心痹’之症了,不過病因不知也並不擾了診治,既然還沒頻繁出現心悸,治起來就容易的多了。這點紫颯和熹冉大可放心。”
熹冉幽幽的輕嘆了一聲,瞬間依舊浮起了清淺的笑容,翩然隱隱瞥見了熹冉眉目見輕微的變化,紫颯這會一臉興奮不語言表。
翩然心裡着實有些感慨,熹冉的病其實她應該最是熟悉,相貌相像舉止相像神情相像這些都夠讓她驚歎的了,連這病居然也這麼象,還好,只是象,照她看來,熹冉這心痹的病應該是屬於後天造成的風溼性心臟病,與當初她先天性的心臟病並不相同,相比之下,如今應該還在早期,治起來還是可以的。如今瞧着熹冉一顰一笑,翩然心中忍不住生出許多的憐惜之意,究竟是有些憐惜熹冉這個冉兒,還是當初的小冉,自己也摸不清楚了。
診斷完後,翩然就細心的開了藥方,囑咐着人準備日常藥膳調理,極爲認真的爲熹冉一日一日的治起了病來。
熹冉也就住在了紫暮府裡,從着翩然的安排修養調理着,一日一日的面色倒也略略的褪去了蒼白,半個月下來,胸口順暢了許多,胃口也漸漸的好了些,紫颯對翩然千恩萬謝的謝不盡,對這“子弘兄弟”的敬仰與日俱增着。
不經意的一次次相處中,翩然和熹冉的關係漸漸的濃郁起來,漫漫的冬雪就在這輕歌淺笑中靜悄悄的消融了開來。
正所謂:“今年春淺臘侵年,冰雪破春妍。東風有信無人見,露微意、柳際花邊。寒夜縱長,孤衾易暖,鐘鼓漸清圓。朝來初日半銜山,樓閣淡疏煙。遊人便作尋芳計,小桃杏、應已爭先。衰病少悰,疏慵自放,惟愛日高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