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千萬人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也沒有別的話好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翩然肩膀顫了顫,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半餉,強笑道:“軒……,你來了……。”
珏軒深深的看着翩然,翩然眼中充盈的淚水忍不住偷偷的滾落下一滴砸在自己長裙上,濡溼四沾開來,象是一朵開散的水花。翩然張皇失措的慌忙抹了把臉,急急低頭欲轉身。珏軒突然用手扳住翩然的肩膀,緊緊的扣住她微微發抖的雙肩,翩然低着頭盯着腳尖沉默着。
“然兒……”珏軒溫柔的說,“你父王的事……對不起,我那時不能趕到天陽,你懂我的,對嗎?……對不起,只希望我還沒來晚……”
翩然深深吸了口氣,鎮定下情緒,擡起水氣朦朧的雙眼,柔柔的看着珏軒,悽然的一笑:“呵,什麼叫晚,什麼叫對不起。我想,我想我沒有說沒關係的必要吧。……呵呵,我懂的,我怕是我懂的太多了。軒哥哥,你知道不知者不罪的道理麼?那麼知之甚多又是什麼呢?”
“然兒,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解釋,可你知道的,我的身份……”珏軒臉上浮起一抹痛色,“我日日託人打探着你的消息,知道你們來風都了,我早早的就來了這裡等你。那一日見到你們來了,我幾次夜裡悄悄的來這,卻……,然兒,我不知道爲什麼,面對你,我總那麼的無能爲力,每次看到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然兒……,然兒,莫要怪我好麼?你的眼睛裡的痛,讓我心更痛。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可不可以有人告訴我怎麼辦……,爹爹走了,他走的很安詳,因爲他去找孃親了,我爲他們開心呢。原來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矢志不渝,……我原以爲這些都是故事了,沒想到,在我的爹爹和我的孃親身上,我真的看到了這樣的故事……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不怕永世墮輪迴,只願世世長相戀。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不羨西天樂無窮,只羨鴛鴦不羨仙。”翩然清瞳明眸,兩行淚水潸然落下,“相戀只盼長相守,奈何橋上等千年。不羨西天樂無窮,只羨鴛鴦不羨仙。不怕永世墮輪迴,只願世世長相戀。我真的也好生羨慕孃親呢……所以我不再爲爹爹離去悲傷……只是,我如今越來越不知道我究竟又該怎樣了,哥哥每天忙碌與朝中軍中的事情,我終日裡無所事事,空有一心的文詞卻無從吐露,空有一腔熱血卻無從揮撒……呵,我直到爹爹走了,我才第一次發現,發現我原來是個和別的女子一樣的女子,同樣悲哀啊……”
“然兒,你這是怎麼了?”珏軒心疼的小心用手撫上翩然的臉龐,拭去臉上點點的淚水。
“軒,你快要行冠禮了吧?”翩然偏開頭,佻目看着窗臺。
“嗯。”珏軒輕輕嘆了口氣,收回手,“然兒,你及笄時我本早早備好了一切要趕去天陽,可是……”
翩然輕輕笑笑:“我沒有怪你,一切是命中註定,錯過就錯過……”
“不!”珏軒怒急,手緊了緊。
“噝……”翩然抽了口冷氣,蹙眉,“疼……”
“然兒,我們不過錯過的,你相信我好麼,你說過你會信我的。”珏軒急切的說着,臉上顯現出前所未有的張亂神色。
“軒哥哥,”翩然靜靜的看着珏軒,目光閃閃,“你應該知道父親去後,子女至少三年內不能婚嫁。而我也知道男子,尤其皇室的男子弱冠禮時就該側立正室。你是啓國太子,待到你弱冠時,……”
珏軒放開了手,深深的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手重重的按上心口,苦笑道:“然兒,我說了,我的妻,只是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到那一天,我們讓事實來證明我的話。”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惹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翩然淚又涌了出來,哽咽成聲,“軒哥哥,然兒心中如今不明的只是自己該做些什麼了,當初和哥哥說好我們都要好好活,可如今哥哥過的這番好,我卻日日消沉。軒哥哥……不是我不信你,只是然兒心中已然覺得,感情一物,當重則重。就象爹爹和孃親一樣,直到最後,我才知道他們之間的千絲萬縷。若得一良人,便也許真的可以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同銷魂。相思相望也相親,天爲兩人春了。”
珏軒和翩然默默的站了凝視着對方,都沒再說話。
“軒哥哥,當日我和你曾合過一首歌,到如今也只有你曾和我合過,不過今日再合上一曲如何?”翩然緩緩走到琴邊坐了下來,拈起玉簫,回身看着珏軒。
珏軒點點頭,走上前,低手接過玉簫。
“風中殘花飄落在眼前,它爲誰不屑上青天。素女織錦爲誰守空顏,又爲誰在鑄金鞭,窗外的孤雁依然依然出現,相思中奉候淚滿臉,只盼會夢中等待他出現,看見歸來的鐵騎踏白煙。愛情是什麼神仙,讓人哭讓人笑讓人看不見。我願化作一盞燈,永遠守在他身邊。與君暢飲再征戰。曾爲清貧富貴笑中談,月光中重影舞雙劍,只因忠孝自古難兩全,無奈獨對清冷淵,枝頭上殘月依然依然出現,路相隔千尺思萬千,山若有情聽見我呼喚,爲君再奏那曲琵琶怨。……”
曲音罷了,翩然低頭看着自己的指尖,沉默許久,珏軒也靜靜的站在一邊看着翩然的背影。
“軒哥哥,我想,我也該好好的做回來我自己了呢,”翩然輕笑着說,還是沒有擡頭,“枉我學了師傅一身本事,卻無從施展,縱是在涼國縱然我身上有着這什麼公主的身份,我還是如此無所事事。也許只因我是女子……軒哥哥,我想,作爲你,肯定有比我重要許多的東西。我很久前就說過,我信你,現在依舊,我信你,我相信你可以做的很好很好……而,然兒我,也是時候好好的做些事情了,軒哥哥,你可懂我的話麼?”
珏軒沉默了一會,微微低嘆一聲,復溫柔的說:“然兒,君子一諾千金。我說過的話此生不變。只是,我希望,無論你有何打算,或者將去何處,希望……希望你可以告訴我,我不求你陪着我,只想着能知道你平安就好。”
“你果真是懂了,”翩然站了起來,回身凝視着珏軒,眼色中不掩傷神之色,“我答應你,軒哥哥。我當守孝三年,你如今年近弱冠,我聽聞你啓國如今有些事端,你還是早日回去處理好自己的事吧,男兒志在四方……”
“呵,志在四方麼。”珏軒淺淺的扯出一個僵化的笑容。
翩然走到門前,拉開了門,走到院中,回身看着珏軒,垂下眼簾:“軒哥哥,今日一別,不知何時纔可以與君暢飲再征戰。師傅如今也在風都,軒哥哥不如改天來登府拜見一下師傅吧。從前總是你看着我走,這次我也該看着你走了……”
珏軒仰起頭,喉結上下吞嚥了下,心中泛起一股苦澀,遂提身走到屋外,靜靜的看着翩然。
末了,珏軒輕輕說:“依舊是你從身上教會我的那句話,若有一日,我可以給你一切你所想要的,如果是合理的,那麼你要一,我給你二,如果是不合理的,那麼我也會做一個不明事理的君王,永遠,無條件,滿足你一切。你記得我說的話,我會做到的。然兒,我這便告辭了先。”
說完,欺身而前,忽的輕輕抱住了翩然,翩然並沒掙扎,只微微合上了眼,只是一瞬間的功夫,珏軒放開了手,一臉悽然的笑,轉身離去,青矍高挑的背影不一會便湮沒在夜色之中了。
正所謂:“白雲山上盡,清風松下歇。欲識離人悲,孤臺見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