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一早,寅時剛到,王府內喧譁起來,驚鴻聽到下人疾呼,披着衣服就起了身,一個婢子正在他房門口拍着門喊他起來,驚鴻推開門詫異的看了看那婢子,有些不滿的道:“何事這樣驚慌。”
“王爺……王爺他……”那婢子結結巴巴的。
驚鴻又驚又怒,一把推開那婢子,幾步奔到安親王在的院裡衝到安親王房中,愣在了門口,攥緊雙手,顫着步子沉重的往內走去。
只見安親王穿戴整齊,靠在椅上,手按着一張紙箋,面上似有一些笑意,雙目緊閡,面色青白,一動不動。
驚鴻走到安親王身邊,擡起手默默撫上安親王的額,已是冰冷非常,驚鴻強忍着不想落淚,而淚水卻還是掉落了下來。手微微顫抖着撫着自己父親飽經滄桑的面龐,心中也冰冷非常。
“爹爹……”翩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衝了進來,門口微微愣怔片刻,飛身衝到安親王邊上,撲上去,眼淚奪眶而出。
驚鴻拽住翩然撲上去的身子,哽咽道:“翩然,爹爹去了。”
“哥哥……”翩然擡起頭,眼色迷亂,“昨個夜裡還好好的,……哥,這……這是怎麼了?”
驚鴻低下頭,嘆了一聲,沉默不語。
“這,這都是怎麼了?”翩然愣怔的站在那裡,腦海裡一片亂糟糟。
驚鴻默然中,方看到桌上有張信箋,墨跡顯然幹了還未多久,輕輕的拿起了信箋,低着聲,吟道:“山中只見藤纏樹,世上那有樹纏藤。青藤若是不纏樹,枉過一春又一春。竹子當收你不收,筍子當留你不留。繡球當撿你不撿,空留兩手撿憂愁。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相戀只盼長相守,奈何橋上等千年。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不怕永世墮輪迴,只願世世長相戀。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不羨西天樂無窮,只羨鴛鴦不羨仙。”
“爹怎麼會知道這樣的歌……”翩然回過了神,眼淚充盈在眼中,顫着身子,一臉痛楚的看着驚鴻。
驚鴻心中自是痛苦難言,聽到翩然的話,略有些疑惑的回看着翩然:“這?怎麼了?我記得以前爹爹和我說過他和孃親的事,說起過這首詩詞,似乎當年他們聽卓師傅的師傅唱過,聽到此詩吟唱識的卓師傅之師,後來就記了下來。當年娘走之前,娘就這樣和爹約定……爹當年和我把酒時,醉後無意說起此事,所以你也許不知……我想……,爹爹是找娘了……他們……”
“相戀只盼長相守,奈何橋上等千年。”翩然喃喃的說着,兩行清淚滑落在臉上,嘴角卻勾起一個絕美的笑,似乎自言自語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卻道是隻羨鴛鴦不羨仙,原來這世上真的有矢志不渝,……我當一切都只是夢幻,卻道是如此……呵……爹爹,孃親,你們真的好幸福……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不怕永世墮輪迴,只願世世長相戀。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不羨西天樂無窮,只羨鴛鴦不羨仙。……”
“然兒……”驚鴻猛力的搖了搖翩然,神色慌張的看着翩然。
翩然擡頭衝驚鴻微微笑笑,輕輕撥開驚鴻的手,溫和的說:“哥哥,你不要這樣,我沒事的。我直到今天才真的懂了爹爹和孃的故事,我原來以爲這都只是故事,原來世上的人真的會有如此之事,我不是傷心呢,哥哥,我想爹爹確實是去找娘了,娘在奈何橋上一定還在等爹爹……”
驚鴻臉上也是淚水低垂,嘴脣顫了顫卻沒出聲。
“容我看看爹爹的脈象吧,”翩然握了握驚鴻的手,此時的翩然顯得格外的鎮定冷靜,“哥哥,我沒事。因爲我懂,爹爹不希望我們不開心,我們開心他們纔會開心,我們昨天不是都長大了麼。你信我,好麼。”
驚鴻重重點了點頭,拂了把臉,拭去臉上的淚,閃開身讓翩然上前。
翩然輕輕觸上安親王業已冰冷的手,靜靜的試探了一會。默默擡起頭,幽幽嘆了口氣,看着驚鴻道:“看起來應該是突然發作的心絞痛,爹爹似乎還喝了一些寧神的藥物,想來自己是打算好了的。不算是意外……”
“昨天他和我們說那些話,我們居然都沒反映過來……”驚鴻懊惱的捶了下自己的頭,“我還真是呆子,太不小心了……”
“……其實,爹爹到現在這樣,走時肯定心中一片寧和,他只是完成了當年娘交給他的任務。”翩然眼淚一滴滴砸落下來,低着頭看着腳尖,“哥哥,現在真的就只有我們了,這個事先快些上告朝廷,之後的事你再看看……我心裡其實,其實還是很難過……不過我也爲爹爹和娘開心,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奈何橋……哦,是肯定有的,我相信爹爹和娘現在已經在一起了……”
驚鴻緊緊閉上眼,仰起頭,心中默唸着:居然真的只剩下我和然兒了,時至今日我更懂了當初莫教授走時她的痛。如今又該怎樣呢?爹,你走了,是去找您所愛之人,可您留給我的疑問,我至今也不能釋然,到底該怎樣呢……
天曆二十三年元月初二,安親王薨。
《禮記-玉製》曰:“天子七月而葬,諸侯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月而葬。”
天曆二十三年元月初二,告喪與聖,時定殯期五月。
天曆二十三年元月初九,殮棺含玉,天子親賜不腐生玉與安親王。同下令舉國同哀,七七之內全國上下禁令絲竹管樂,禁婚嫁,之表哀悼之意。
天曆二十三年元月十一,安親王世子寧驚鴻接襲安親王爵位,天子親賜蟒袍玉帶金冠與新任安親王寧驚鴻,百官金殿敬尊,並奉先安親王之遺昭,由寧驚鴻接掌寧家大軍,留寧家軍之飛虎符與寧驚鴻。
天曆二十三年六月初二,葬先安親王紫玉棺與天陽城都外三十里之皇陵西側安親王蒞造陵墓。安親王寧驚鴻偕其妹雪舞公主寧翩然拂棺而葬,天子親臨皇陵拜祭之示天恩同在。
同日,奉先安親王之囑,遷先安親王王妃之紫棺與安親王之玉棺合葬之。
正所謂:“相戀只盼長相守,奈何橋上等千年。不羨西天樂無窮,只羨鴛鴦不羨仙。不怕永世墮輪迴,只願世世長相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