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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誰人癡亦誰人知

21.第二十章 誰人癡亦誰人知

重陽節這日,翩然和驚鴻早早的回了王府,準備着下午和安親王與王妃一起插菊過重陽,菊花酒,茱萸佩①,重陽糕②早已預備妥當了,按照以前的慣例要麼登高遊玩,要麼就在院中做詩品茶玩耍。現如今王妃的身子還是沒大好,這些只能都免了,翩然和驚鴻頭一天親自弄了茱萸佩在安親王他們的屋內,說是要驅一驅病氣兒。

下午快到吃飯的時候,翩然和驚鴻和平日一樣陪着安親王在他們屋子裡和王妃說話,順便被考察他們兩人的學習進度。正在此時,一個婢子慌忙的推開了門跑了進來,氣喘吁吁。

安親王皺了下眉道:“何事慌張?”

那丫頭氣喘不止,結結巴巴的激動着道:“桌……桌……”

“什麼嘛……”翩然看到她的樣子也覺得有些奇怪,道,“翠兒,你別急嘛,什麼話慢慢說呀。”

那丫頭做了個深呼吸,喜上眉梢的笑着對安親王和王妃說道:“稟告王爺王妃世子公主,卓先生來了!”

“卓先生?”安王爺一愣。

片刻間,翩然扯着驚鴻就衝了出去,邊跑邊大聲喊:“卓叔叔……卓叔叔……卓叔叔……”

到了正堂屋門口,遠遠見到卓韶邑負手背對着門站在裡面,翩然大叫一聲:“卓叔叔!”

卓韶邑一回身,翩然就跳到了他懷裡,惹的卓韶邑忍不住笑了出來道:“丫頭長高了呢,不錯不錯,力氣也大了,知道撲人了。這還好我這身子骨還算硬朗,不然今天還不被你弄的閃了腰。”

“呀,天哪。”翩然瞪大了眼睛,小手抓起卓韶邑嘴邊的一縷鬍鬚,張大嘴巴做驚訝狀,“卓叔叔?你怎麼留鬍子了啊,慘了,這世上又消失了一箇中年美男子了。”

卓韶邑一愣,下意識的摸了下自己的鬍子,哈哈大笑起來,然後衝驚鴻眯了眯眼睛,道:“驚鴻如今成了小大人了,這倒是老成了呢?”

驚鴻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穩着步子走到卓韶邑面前,施身行了大大的一個禮道:“學生見過卓先生。”

“呃?” 卓韶邑又是一愣,復笑道,“驚鴻孩兒倒真是大了,不過這哪裡來的學生先生的說法呢?”

“我和哥哥早都說了要拜你爲師呢,就你,老不回來看我們,到處找你也找不到,也不想我們,真讓我傷心!”翩然噘着嘴委屈的看着卓韶邑。

卓韶邑慈愛的看着這兩個已經長高了許多的孩子,兩人長的越發的漂亮了,真的象是兩個玉雪雕琢而成的人兒。

“先生走後,我們日日學習先生留下的書籍,至今還多有不懂之處。先生贈書之恩不敢忘,所以在我們心中,先生早就是我們的先生了呢。”驚鴻正兒八經的對卓韶邑說着。

卓韶邑微笑着說:“好孩子,可算是長出了點兒樣子,不過這小身板兒,還是嫩的很呢,不過來日方長,什麼不懂之處儘管問我就是了。小傢伙,和我不必這麼客氣的。”

驚鴻和翩然都嘻嘻的笑了起來。

“我這次遊歷到了天陽附近,聽聞前幾月王府被人行刺,王妃似乎受了傷,見王府的人四處尋醫,便來一看。” 卓韶邑正色道,“不知如今你們母妃的身體可調養的好些了?”

翩然耷拉下了臉,嘆了口氣,失落的說:“娘還是沒好,都三個多月了,都怪我不好,當日只顧着看你留給我們的別的書沒看那些醫書,幫不了忙,如今趕着補也來不及。”

卓韶邑拍了拍她的腦袋,看着也是一臉憂色的驚鴻道:“我先去看看王妃的病情如何,你們不必自責,也怪我素來行蹤不定,誰知道這好好的居然能出這樣的事啊。唉。”

翩然和驚鴻領着卓韶邑往內院走去,安親王早早的侯在內院口等着卓韶邑,見到卓韶邑走來,也是行了個大禮,驚的卓韶邑趕緊錯身迴避道:“安親王爺這是作何?莫要折煞我了。”

安親王臉色沉重道:“卓先生,此番又要煩勞您了。容月的身子久不見好轉,我瞧着她臉色越發的不好,心裡糾的很。還望卓先生能施手相救,我寧家一家上下感激不盡。”

“王爺您又何必如此客氣。” 卓韶邑嘆道,“當日我肯前來爲王妃診治這懷孕之事,就乃所有緣由。我自當竭盡心力,還請王爺不必如此客氣。只怪我遊歷飄忽,沒能及時趕來,王爺莫怪我纔是。”

“卓先生本就不是我王府之人,何怪之有?”安親王悽然道,“上次先生施手相助,我早已感恩銘與心中,只是苦與無以回報與先生。先生如此世外高人,若能加以援手,實乃容月之幸。”

“莫急莫急。” 卓韶邑微微嘆了口氣,“我也不相瞞與王爺,我家師傅曾囑咐過我們幾個徒兒,說這世上繁華中人有三人待我們有能力幫助時一定要竭盡全力相助。我也是奉師命爲之啊。”

“哦?”安親王略感詫異。

“還是容在下先去爲王妃請脈吧。” 卓韶邑道。

安親王遲疑了一下,看了眼翩然和驚鴻,復轉向卓韶邑,深深的俯身一拜,卓韶邑措不及手沒能拉住他,安親王正色道:“卓先生,小王有一事相求,還望先生能夠答應。”

“安親王您先快快請起,這讓我如何消受啊。” 卓韶邑皺着眉。

“卓先生,我希望一會你號完脈後,無論如何,都請您告訴王妃你可以治好她。”安親王一字一頓的說。

“王爺?您的意思……?” 卓韶邑愕然。

“容月的身子我也清楚,從生了這孩兒後就一直沒能全好過,而且素來也有沉疾在身,此次又受重傷,那些醫生來看了都束手無策。”安親王悽慘的看着遠方,“我只是希望先生能給容月一些希望,您知道容月和我都一直十分傾慕先生的才學。所以這個請求我想請先生答應。容月究竟身體如何還請先生私下告訴小王,先莫要在容月面前提起,讓她很寬心些……”

卓韶邑輕嘆了聲,閉上眼吁了口長氣,正色道:“安親王但請放心,我卓韶邑畢竟竭盡身平所學爲王妃醫治。您的話我自當知道如何應對,您也請先放寬了心,謀事在人也。”

安親王感激的上前一步緊緊的握住了卓韶邑的手,然後微微欠身嚴肅的看着翩然和驚鴻:“驚鴻,翩然,你們方纔也聽到了我和卓先生的話。記住,不要在你們母親面前提起,我知道你們素來懂事,莫要讓爹爹在這事上多操心。”

翩然和驚鴻齊齊的點了點頭,互相深深的看了眼,眼底都升起了一抹陰霾之色。卓韶邑便隨着安親王走進了內屋,爲王妃前去請脈了。

卓韶邑爲王妃號完脈後,笑着告訴王妃她只需靜心調養就是,身子只是一直太過嬌弱,所以才這麼久沒能恢復。安王妃聽了後心中也略放心了不少,忙不疊的讓安王爺和翩然驚鴻替她謝謝卓韶邑。

當天夜裡,卓韶邑又爲王妃請完脈後讓人爲她換身上的傷藥,還另外又加了幾味口服的藥,囑咐每日需多多休息,走之前給安親王使了個輕輕的眼神,方退了出來。

待到安王妃睡着後,安親王悄悄起身出來,走到卓韶邑所住的偏園中,到了園中,就看到卓韶邑和翩然,驚鴻三人正坐在院內的石凳上說着些什麼。

遠遠的就聽到了安親王的腳步聲,卓韶邑起身拱手揖了下,翩然和驚鴻回過頭也看到了安親王,一同站了起來,喊了聲“爹爹”。

安親王衝兩個孩子微微一笑,轉看卓韶邑道:“卓先生,可否來書房一敘?”

“自當從命。” 卓韶邑略略欠身。

翩然和驚鴻想要跟去,被安親王喝退,不許他們跟來,便帶着卓韶邑去了自己的書房。翩然和驚鴻互相眨了眨眼睛,待到他們二人走的遠了,也悄悄的跟了上去,溜到了書房外,剛好兩人個子小,站在那裡從裡面看出去根本看不到。兩人就擠在一起,豎起耳朵聽裡面二人說話。

“容月的情況還請卓先生明言。”安親王道。

卓韶邑深深嘆了口氣:“安親王,在下也不隱瞞。王妃如今的情況,確實真的很是不好。”

“……這,還請先生詳解之。”安親王聲音微微發顫。

“我當初第一次給王妃請脈時,就發現王妃有癔病,“脾胃爲後天之本,爲氣血生化之源”。脾胃有病後,氣血化源不足,不能充養於四肢,則四肢乏力,不能充養於肌肉,則面黃肌瘦,不能上榮於大腦,則頭昏沉;脘腹脹滿,食慾減退,食慾不振都屬於脾胃的納運失常。脘谷不化,肋間脹滿,口苦咽乾,是因爲經常憂慮過度,心情不好,易虛火上炎,出現膽汁反流。” 卓韶邑緩緩的解釋,“我雖不知道王妃癥結在何,但從王妃脈象可見,王妃似乎長年心有憂思,長期沉積在胸,固,體內本就甚空。”

“憂慮?”安親王喃喃道,“多年來,我自以爲照顧容月很好,居然……”

“安親王請恕在下直言,” 卓韶邑接着道,“王爺務須自責,王妃的心病依在下之見並非因王爺照顧不當而起。實乃‘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王妃多年欲求一子,但多年不得,又恐長輩責怪,心中自然會有憂慮。所以,上次診脈時我就發現了這樣的情況。後來我爲王妃調養身體時,開了些養神之藥輔之。王妃產下世子與公主後,這脾胃之疾倒也略有好轉之見,可是久病難醫,需得長期的調理方能緩解一二。只是,我今日診脈時發現王妃似乎已經很久未曾服用我當日留下的那些藥方了?”

“都怪我……我不知那藥的重要,居然忘了催促容月吃服……”安親王聲音又哽咽了起,自責道,“先生走後,容月忙着照顧孩子,自覺身體無異,又不耐藥的味兒,所以早早的停了。當時我見她身體倒也見好,並沒他樣,逼她吃藥她又不喜,就沒能讓她堅持着服用……”

“唉……” 卓韶邑長嘆了聲,“王妃當日冒着生命之險求得孩兒,雖然那時我用金針抑制住了血脈疏導,但終究對王妃的身體大大折損。平日裡婦人產子本就有損與身,何況王妃久病沉痾加之年歲實在有些偏高,險求得子,對身體更是損害非常。我初時就說,這事萬分危險,王妃的身體可能很難捱過去。王妃堅持要那孩兒,我也與心不忍,何況王妃的沉痾之疾與此事也自然大大有着關係,所以冒險一試,卻至少損了十年壽命。”

窗外的翩然和驚鴻都呆在那裡,互相錯愕的看着,眼淚情不自禁的落了下來,自己的新生,原來是這樣來的,原來是自己的這位孃親真的是用着命來換來的。翩然咬緊了嘴脣,驚鴻和她緊緊的把手攥在一起。

卓韶邑接着道:“此次的病是因受傷加上受寒過度所引起的。而方纔脈象所言,可見王妃心中憂慮所沉積的疾病還未解除,加上此番之事,憂慮凝結在心更是深重,故,沉疾也一併浮起。然致結腸不適,易痙攣,爲氣血瘀滯現象。再至憂慮過度難以安睡,是因思慮過度,神不守舍,精氣虛浮所致,歸根到底還是胃陰不足,虛火上炎,及中氣下陷的隱患而至。王爺可否告訴在下,王妃被刺後是否服用了大量的補藥?”

“是……”安親王回憶道,“她當日沉睡昏迷不醒,我用千年的蔘湯沾脣讓她續命。後來幾位醫生也開了進補的藥方,失血甚多,且身體一直難以恢復,這些日子倒是沒少了進補。”

“糊塗啊……” 卓韶邑重重的用拳砸了下自己的腿,氣結道,“即有虛又有瘀,虛瘀並見,治療時更應小心,如補其虛,易增加熱量,使虛火更重;去其瘀易傷元氣,使她的體質更虛。怎麼還能讓她進補?!這不是續命,是催命啊!真是糊塗啊。”

“那……”安親王臉色頹然,把持不住身子,跌坐在椅子上,“卓先生,您,可否,告訴我……容月,她,她到底還有幾日了……”

“我今日得來,待王妃體內淤血散後,我施以金針爲之,若能熬過今冬,則還能有三年時日。” 卓韶邑聲音也有些哽咽,“若……”

“若熬不過呢!?”翩然衝了進來,滿臉淚水,大聲的喊着。

“冬日爲期……” 卓韶邑低聲道。

安親王此刻已是一臉淚卻不自知,呆滯着雙眼愣愣的不知道看着何處,片刻的工夫,似乎老去了十歲,臉上遮不住悲愴的神色,更遮不住隨之而來的蒼老之感,昔日的風發意氣轉瞬間全部遁消。

翩然哭的死去活來,驚鴻也忍不住眼淚在眼睛中直打轉,卓韶邑一手撐着桌子,一手蓋住自己的雙眼,自是嘆息。

良久,安親王收起了悲慼神色,臉上卻冷的似那冰雪九寒天,毫無半點表情,他站了起來,沉聲道:“卓先生,容月的病就託付給您了,還請您盡力試之,但切莫告訴她實情。翩然,驚鴻,你們也好好的去宮裡照舊讀書,不要讓你們母親再多擔心。卓先生,請容我先行告退,我先回去看看容月醒來沒,您也早些歇息吧。告退了……”

安親王眼中一片茫然,步子卻異常的沉重,徑直推門走了出去,出去前,深深的看了眼翩然和驚鴻,眼中滿是掩不住痛惜和疼愛。

待安親王一走,翩然就嗚咽着撲到驚鴻懷裡:“哥哥,是不是我們害了娘,是不是?要不是我們來這,娘就不會這樣了,都怪我們,我們不該來的,我們害了孃親……”

“然兒……”驚鴻也強忍着淚,肩膀微微顫着。

卓韶邑不忍,緩緩上前,半蹲下身,把他們兩人一起攬住,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們二人,認真卻不乏嚴肅的道:“你們若存了這樣的心思才叫做了害了你們孃親。她就是想要你們好,你們還這樣,豈不是更要讓她擔心?我方纔早知道你們在外偷聽,我以爲你們是心思通透的懂事孩子,所以才容你們聽了個究竟。如今,可是要讓我對你們失望嗎?”

“可是,卓叔叔,娘怎麼辦?”翩然飲泣。

“人生在世,各有天命。” 卓韶邑擡頭側目看着窗外的黑色夜空,“翩然,驚鴻,從你們出生後能說話之日起,我就知道你們不是池中物,你們應該明白我說的道理。若要你們孃親真心歡喜,你們定要好生的做出些事兒來。你們是她的骨血換來的延續,不要辜負了你們的孃親和爹爹。”

翩然心裡亂七八糟,當初那痛別爸爸的場景又浮現在了眼前,一時間頭暈目眩,呢喃了聲“爸爸”就軟軟的昏了下去。

醒來時,翩然已經在自己的房中了,並不吃驚的看到了趴在她牀頭睡的正酣的驚鴻,翩然不禁笑了笑,摸了摸驚鴻頭上的發鬏,驚鴻迷糊着醒了過來,衝她咧嘴傻傻一笑。

“還是老樣子呢,倒讓我想起從前的日子。”翩然低低的嘆了下。

“可不是麼,你也還是那樣,我看你八成忘了當初你要我和你一起答應的事了。”驚鴻盯着翩然的眼睛,“說好了,一定好好活。我以爲你會好好的好起來,心裡確實是高興了不少日子,可現在又這樣,你讓我心裡又怎麼想?你知道我是看不得你傷心的,你就忍心着老折騰我?”

“你又說我,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翩然偏過頭不去看他,“我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孃親,我真的承受不了這樣一次次的失去的至親的痛苦,我受不了這些!”

“你必須受的了!”驚鴻扳過她的身子,撳起眉頭,“我們都必須受的了!接受,面對,面對光明,陰影就在我們身後,你懂的道理不會比我少,你只是不肯去接受。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當我是石頭做的嗎?我心裡也會痛,我也會流淚也會痛苦,可我還是得好好的過。過給自己看,過給那些以前恨我討厭我嫌棄我瞧不起我的人看,更是過給愛我需要我的人看,過給你看!”

“我懂,我都懂!”翩然突然大聲的喊,“我就是不懂,爲什麼那麼殘忍,爲什麼媽媽走了等爸爸,爸爸後來就去找了媽媽,爲什麼捨得我留着!爲什麼現在孃親又這樣,爲什麼爹爹好象在怪我們……,爲什麼,我總覺得,總覺得我好象對於他們是可有可無的……”

驚鴻狠狠的抓住她的肩膀,怒道:“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你媽媽是爸爸的妻子!娘是爹爹的至愛!我們是不同的,我們是他們生命的延續,他們用愛延續我們,是要我們好好的爲他們活,繼續他們的生命,而不是自怨自艾的喪失了自己的意志!殘忍?呵,那你倒是說說,你又把我又放在哪裡了!”

說完,驚鴻把翩然猛的一推,自己轉身揮袖踢門離去。

翩然愣愣的看着那個稚嫩的身體散發着前所未有的怒火,就那麼氣沖沖的走掉了,手撫上心口,自語道:放哪兒了?怎麼連哥哥都扔下我了,我是不是真的太軟弱了,軟弱的讓他覺得我無藥可救了?可我,真的不想再失去孃親啊……雖然,雖然我知道不可能,但是我痛也錯了麼……

樽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陽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相思無用,唯別而已,別期若有定,千般煎熬又何如,莫道黯然銷魂,何處柳暗花明。

那日之後,翩然和驚鴻聽從安親王的吩咐日日前去讀書,看起來倒也和往常無異,安親王憂心與王妃也沒注意到兩個人的細微變化,倒是卓韶邑看的有些奇怪,不知兩人爲什麼突然變的冷了許多,往日天天粘在一起的兩個,現在驚鴻除了在王妃面前外都一直冷着臉,翩然也是越發的低落。

王妃腰際的傷口癒合了後,卓韶邑就開始爲她施針診治,不幾日,便漸漸的近了冬天了,安親王和卓韶邑越發的小心謹慎了起來。

翩然兩人還是不鹹不淡的,翩然心裡很是難受,可每次鼓起勇氣去討好驚鴻時總被驚鴻冰冷的眼光所震懾,只能天天苦着臉看着驚鴻那張真的成了玉石的臉,心裡又擔心着王妃的身體,幾乎天天夜裡偷着哭,日益的消瘦了下來,卓韶邑看在眼裡,只是不知緣由,微微嘆息搖頭,只當他們是小孩子習慣性的鬧彆扭,也未多加在意。

驚鴻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剋制着自己的心思,心中不比翩然好過。他越來越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擺不對自己的位置讓他非常苦惱。按說翩然如今是他在這裡最親的最瞭解的人了,可還恰好成了自己的親妹妹,驚鴻努力的讓自己的一面忘記以前的種種,一面又不得不一次次想到自己的以前,心裡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空白。自己並不是不擔心王妃的身體,只是也明白生死有命之言,不是不難過,而是既然不可挽回,何必要沉迷在痛苦的追憶,不如振作呢?更讓驚鴻煩躁的就是自己和翩然如今的狀態,自己的心思似乎一直保持着很大程度的清醒和冷靜,至少還保持在當初的二十多歲的思緒方式中。而翩然越來越忘記了以前,真的成了一個新的孩子,可也讓驚鴻不知道到底該愁還是該喜。

冬日的第一片雪花飄下的那天,王妃一早就咳嗽不已,晌午猛然咳了幾聲昏將過去,嘴邊已顯見血絲漣漣。

安親王在一旁趕緊讓人去喚來卓韶邑,卓韶邑跑來後翩然和驚鴻也陸續的跟了進來,卓韶邑趕緊施針醫治,示意翩然兩人先出去等候,因爲施針之時最不能有人打擾,他擔心兩個畢竟是孩子,會不小心壞了行鍼。

見翩然不肯挪步出去,驚鴻冷着臉拉着她的後襟把她生生的扯出了屋子,徑直着扯到門外,自己方纔鬆手,還是不說話,自顧自的坐在了臺階上,任着雪不時的飄到自己頭上。

翩然愕愣了一會,一跺腳,故意擦過驚鴻衣角衝到了院子正中,任憑雪花夾雜着風肆虐在她的小小的身子上。

驚鴻擰過頭不去看她耍脾氣,拳頭攥在身下緊緊的握成兩團。

“阿嚏……”翩然一不留神被風嗆了下,大大的打了個噴嚏,身子禁不住一抖,還沒緩過來,手就被人硬生生的抓了起來,疼的她齜牙咧嘴。擰身一看,驚鴻已經站到了她的身邊正抓着她。

驚鴻瞪着她,捏着她的手腕,卻還是不說話。

“你,”翩然眼淚又上來了,“我……”

“怎麼?”驚鴻咬牙切齒的擠了兩字出來。

卻見翩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腦袋抵在驚鴻肩窩,鼻涕眼淚亂流,抽泣道:“我以爲你真的不要再理我了……我以爲你拋棄我了……”

驚鴻閉上眼,手鬆了鬆,也沒躲閃,但還是沉默不語。

“我不是不懂事,我只是難受,以前我難受你都會陪我的,是不是我讓你煩了?”翩然擡頭平視着驚鴻,眼淚花了臉,“我說過會好好的生活我一定做到,我只是,只是看到娘這樣,我心裡忍不住……,求你,不要這樣離開我好麼?我以後絕對不惹你生氣了……”

驚鴻臉上一片泠冷,目光平靜的看着翩然。

翩然接着泣道:“我知道,是我不對,越來越矯情了。可是你知道的,我心裡,爸爸媽媽爹爹孃親永遠永遠都是第一位的,我真的心裡難受,可我知道我該怎麼做的。我會振作的,我會面對的,可是你不要再這樣對我了好麼?我真的受不了,受不了啊……”

“第一位?”驚鴻嘴角扯起個笑,“是麼?”

翩然點了點頭。

“好。”驚鴻認真的看着翩然水氣朦朧的雙眼,“那麼,你今天也告訴我,我,排行第幾位?”

翩然眼睛一眨不眨的並不迴避,字正腔圓的道:“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驚鴻眼中的淚不由而然的泛了起來,滑落臉頰,跌到地上,與雪水濡溼化成一片遁形不見。半緣修道半緣君麼?呵,原來這樣,也至少還好如此吧。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爲什麼不是那前面的半闋詩。不過,也算有了答案了不是麼。

“站到屋檐下來吧,別凍出病了。”驚鴻放開翩然,自己獨自轉過身朝屋下走去,聲音低低的吟了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

“什麼?”翩然拽了下他後面的衣服,“你後面那句是什麼,我沒有聽到。”

驚鴻略有些傷感,還是沒回頭,輕聲說:“沒什麼。”

翩然呆了呆,看着自己抓在半空中被驚鴻不經意的甩開的手,心中泛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苦澀。

“怎麼?”驚鴻復坐在了剛纔的臺階上,看着她,不笑不怒的,“還要在那淋雪麼?”

翩然抿了抿嘴,眯下眼,一步步走了過去,蹲在驚鴻腳邊,深深的看着驚鴻,一字一頓道:“你,比任何人都重要,包括我。我今天指天盟誓,今後若有人傷害到你,無論是誰,我,寧翩然竭盡一切也要讓他付出代價,無論是誰,包括,我自己。你是最重要的,比我自己重要。哥哥,你現在知道了嗎?”

“呵,”驚鴻輕笑了笑,卻未笑入眼底,他帶着故意戲謔的表情看着翩然,半玩笑半認真的問,“若是‘翩然妹妹’的夫君,若是你的心上人呢?若是是這樣的人傷了我,又怎麼辦呢?”

“你又來了,”翩然瞪了眼驚鴻,“你不要教壞小孩子好不好,我現在可是才四歲好不好,小心被人聽見了當做笑話。”

“別裝了嘛,四歲的小美人,”驚鴻擠擠眼,戲笑道,“呀,如今倒是真的越發的漂亮了呢,讓我移不開眼了。然兒,你比以前好看呢。”

“呀,小美人。”翩然學着他的樣子擠着眼,誇張的用手摸了把驚鴻的臉,見驚鴻似乎不生氣了,得意的笑着,“這可怎麼好呢,長了張禍國殃民的臉,卻是個男人,嘖嘖,男女通殺呢。”

驚鴻不防被她將了一軍,一口氣沒嗆到自己,心下無奈,瞥了眼翩然,又不理她了,翻了個白眼看着天,心道:說我象女人,可惡。怎麼這麼倒黴,和她投成兄妹倒罷了,還長的一模一樣,居然還是個美女坯子……

“晤,好了嘛,不氣不氣,”翩然用手肘碰了碰驚鴻,無辜的眨巴着眼睛,“現在還小嘛,以後就好了啦。”

驚鴻瞪了她眼。

“那……”翩然又眨眨眼,認真的說,“只要你答應我以後再也不和我生氣,永遠的陪我,就象以前那樣,永遠不要不理我。我就保證,以後不管誰,哪怕真有什麼心上心下人的,我都不會讓他們傷害你,否則,殺無赦噢。”

“殺無赦?你麼?”驚鴻吃笑,“好,我答應你。”

“拉勾!”翩然伸出小手指。

驚鴻遲疑了下,也伸了出自己的手指。

輕輕一勾,風雪瀰漫開來,誰也想不到今後的一切一切……

正所謂:“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註釋:

①茱萸佩:茱萸是秋季成熟的椒科植物,在古代人們習慣在這天,“折茱萸房,以插頭”說是可以辟惡氣,抵禦初寒。侵害身體的晚秋寒氣在古代常被視爲鬼魅惡氣,能夠驅風逐邪、稍積祛寒的茱萸在民間成爲驅病療疾的巫術用品。

②重陽糕:九月,黍谷成熟,人們以黍米爲應時的嘗新食品,因此,首先以黍祭享先人。重陽糕的前身就是九月的嘗新食品。這也就是後世民間在重陽節,以重陽糕薦神祭祖的秋祭習俗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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