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了就快過年了,王妃的身子還沒起色,自己心裡也有了些掂量,只是大家都互相以爲着對方並不知情,整日裡安親王這些都樂呵呵的逗着王妃,王妃也成天笑吟吟的看着他們玩笑,夜裡幾次咳出了血,王妃都用帕子擦乾淨了讓貼身的丫鬟燒掉,以爲瞞着王爺。
安親王則天天裝作開心的樣子,暗地裡獨自揪心,好幾次,他半夜裡也知道王妃咳血,但是卻從不點破,這幾日王妃夜裡還會趁着他“沉睡”時會起身在側室的書案那寫些什麼東西,可自己早上起來去特意尋找時卻又找不到。他以爲王妃並不知道她的病有多惡化,所以心裡多少也許還是有些安慰。
天曆十三年的春節到了,這一日也是翩然和驚鴻五歲的生日,與往年不同,這次他們的生日並沒有擺設宴席,因爲從這一日的早上開始,王妃就咳嗽不已,幾次咳的昏厥過去,卓韶邑一直在邊上不時的金針施救,但還是一直不見醒,卓韶邑心中一陣不安。
午時時分,卓韶邑再次爲王妃施針後,長嘆一聲,看向安親王,微微的搖了搖頭,不忍開口,也說不出什麼勸慰的話。
安親王閉上眼,良久,深籲口氣,道:“卓先生,你帶着翩然和驚鴻去吃點東西吧,這裡我看着,麻煩您了。”
卓韶邑頷首,示意翩然兩人跟他出來,走前把身上提前預備好的幾粒續氣丸留給了安親王,告訴他倘若王妃甦醒,就爲她服用。
申時,王妃緩緩轉醒,看到安親王獨自一人目光呆滯的坐在牀邊,王妃欲張口喊他,卻發不出聲,一張口就是猛的一陣咳嗽,安親王看到她醒來,急忙用預備好的藥湯讓她把那藥丸吞服下去,王妃的氣才喘的略微平緩了些。
王妃努力的張開嘴說話,卻聲音已經沙啞,她忍着痛,道:“尊元,我有話對你說,你先莫打斷我……”
“你休息……別多說話,以後慢慢說好嗎?”安親王已經忍不住了,眼淚涌動着,身體顫抖。
“我,我自己知道。”王妃慘然一笑,“容我說完……”
話音未落,王妃又是一陣猛咳,安親王慌忙扶住她的身子,用帕子去接卻沒接住,只見到片片血色灑在了被褥上,安親王心中猛的抽搐,壓着聲音迫使自己冷靜下來,道:“容月,你說,不要急……我聽着,我不打斷你,你說……”
王妃臉上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面色蒼白,眼睛卻依然清明,她看着安親王的雙眼,把自己的手覆在安親王的手下,緩緩的說:“尊元,我也快五十歲了呢。你也老了,五十五了。呵……當初我嫁你的時候我才十五歲,那是建元十年的時候啊,還記得當時我和妹妹第一眼看到你和先皇的時候,那時你好生威猛呢,顯得先皇更是文質彬彬。我初時以爲你是莽夫,沒想到卻也是個心思細密的好人啊……”
又是一陣咳嗽,安親王把她緊緊摟住,身子顫抖不已,王妃接着道:“瞧我,真的老了,總是東拉西扯。這些年,你也沒煩我,我何等之幸啊,三十多年了啊,這一輩子就這麼過來了呢。先皇去的早,妹妹如今是太后了,倒是這大涼國第一位的女人,可她也沒的我幸福呢,其實妹妹心裡也是苦的,只是她掩的好啊,眼看着先皇娶了一個又一個,寵了一個又一個,可至少到最後,先皇走前拉着的還是榮華的手呢,這百年之後,榮華也是唯一能和他躺在一起的人。……你瞧,我又扯遠了,真是……”
王妃的淚無聲的滑落了下來,聲音越發的沙啞,安親王抖着手幫她拭淚,卻似乎怎麼也擦不乾淨,王妃嫣然一笑,把安親王的手按在自己的面頰上,道:“就這樣,不要動,讓我多看看你。”
安親王牙齒上下發顫,嘴微微張了張,還是沒說話,只能努力的象從前那樣,在臉上使勁的扯出了個笑,用力的衝王妃點了下頭。
“尊元還是不笑好看呢,但我就喜歡你笑,你笑的時候就不是那個馬背上馳騁的將軍了,我就能抓住你了呢。”王妃淺笑,“說起來,翩然和驚鴻這兩孩子倒生的巧呢,長的比我倆都好,這以後大了只不定多美呢,翩然自然不必說,驚鴻那日後不曉得要給我們討多少兒媳,一定也都好看的緊,我怕是抱不到我的孫兒了,尊元記得抱着孫兒給我瞧幾眼哦?”
“不!……”安親王實在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聲嘶力竭的喊道,“不,你會看到的,你會好起來的!!……”
屋外一直守侯着的翩然驚鴻和卓韶邑聽見響動以爲出了事,都衝了進來。
“你看你,把孩子都嚇到了。”王妃微微揚了揚下巴,衝翩然和驚鴻道,“然兒,鴻兒,來,都過來娘這裡來。”
翩然和驚鴻拉着手一起走到了王妃牀邊,努力的把身子靠向王妃依偎着她讓她不用太費力氣。
王妃復看向卓韶邑,微笑道:“卓先生,請您也來下好嗎?”
卓韶邑略一點頭,幾步邁了過去,站在離牀頭一步遠處,微微斂首。
“卓先生,我們一家人都得好好感激您呢,可一直無以爲報,我只能來生結草銜環報答先生賜我孩兒之恩了。”王妃說。
卓韶邑慌忙說道:“王妃您這樣說,豈不是折殺我了,我是奉命與家師之命。家師曾告之我們幾個徒弟,當事件有四家人我們能幫之下必須相幫,故那日我得知是您求醫,方纔趕來。”
“哦?敢問先生師從何人?”王妃疑惑,“我和尊元似乎並不認識幾位世外高人啊?”
“王妃乃我師傅二人好友,我也不相隱瞞,家師兩位,師傅名諱乃司徒子諾與易嫺雅。” 卓韶邑答。
王妃和安親王互相看了眼,驚喜交加,王妃道:“是他們……那請問先生,他們現在可好麼?”
“師傅二人十年前說我習完他們所學,讓我出山遊方,我曾回去找過,可師傅二人從來居無定所。” 卓韶邑嘆道,“想來又是遊歷去了遠方了吧。”
王妃心中略一思量,掙扎了幾下欲起身,安親王慌忙扶正她的身子,王妃力不從心,悽笑道:“卓先生,容月有一事相求,苦無法行禮,還請先生見諒。”
卓韶邑驚道:“王妃但講無妨,若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定當效勞。”
“我深知諾雅兩位前輩的高深,卓先生當爲他們之高徒,才學定然不凡。翩然和驚鴻年歲尚小,璞玉若能得一名匠,假以時日定成美玉。肯定卓先生能收他們二人爲徒,不吝賜教,也算了我一樁心事。若他二人能得先生言教,好好休習,我也放心了。”王妃認真的說。
“這……”卓韶邑心中自然歡喜,卻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被王妃提了出來,倒有臨終託孤的感覺,心中愴然不已。
王妃衝驚鴻和翩然喝道:“還不快給卓先生拜下行禮?”
驚鴻和翩然齊齊的跪下,叩首,雙雙哽咽着聲音,輕喊:“寧驚鴻(寧翩然)拜見師傅。”
卓韶邑慌忙扶起他們,一手拉起一個,看向王妃,行一大禮,正色道:“王妃您且放寬心,我卓韶邑定當全力教授,定不負您今日之託。翩然與驚鴻本就是美玉,我豈敢亂相雕琢。他日他二人定爲人中龍鳳。”
王妃會心的笑了,衝翩然和驚鴻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到她這來,翩然和驚鴻偎依到了她的懷裡,王妃重重的抱了一下他們,方纔放開,憐愛的看着眼前兩個一般摸樣的俏臉,含笑說:“鴻兒,然兒,你們一定要好好的,知道麼?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察己則可以知人,察今則可以知古。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
話未完,又是一陣輕咳,緩過氣後,王妃接着說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張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爲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你二人需得謹慎學習,日後方能得所作爲,他日爲龍爲蟲,都在一念爾。驚鴻,日後好好照顧保護妹妹,翩然,日後也要懂得禮讓疼惜兄長。你們二人懂事甚早,也算上天眷顧與我了。情字所繫,也許今日你們不能明瞭,總有一日也當面對,只是莫要忘了與你骨血依存之人。”
翩然和驚鴻此時知道王妃大限將至,淚水漣漣沾滿小臉,只是頻頻點頭,心裡都難受的不行。
“卓先生,煩勞您帶翩然,驚鴻先去歇着可好?”王妃看向卓韶邑,復拉了拉翩然二人的手,“然兒,鴻兒,側室外畫屏邊的木几上有一錦盒,你們這會便拿去吧。娘有事和你們爹爹商量,你們早早去休息好麼?”
“娘……”翩然和驚鴻哭出了聲來,跪着用力叩首三下,深深的看了眼王妃,一步一回首的走了出去。到了門外,他們並沒回自己屋子,驚鴻一手抱着那個剛剛拿到的錦盒,一手抓住翩然,翩然另外一隻手抓着卓韶邑的手,三個人就這樣一直站在外面。
看到他們出去後,王妃方纔鬆了口氣,身子一歪,軟軟的順勢倒在安親王懷裡,她笑了笑:“可算走了呢,不然又讓孩子們笑話我了。尊元,我也許也該走了,我也不想的呢,可是沒辦法了,我會等你的,尊元你莫忘記了當初答應我的話噢?”
安親王此刻已經說不出話了,雙目只見淚低垂,口微噙張不能聲。
“你瞧那兩個小人兒,多小啊。倒也長的快,當初他們才那麼一點兒大,如今也這麼高了呢。卻還是小的可憐。”王妃言笑妍妍,“尊元,你答應過我的事不會忘記的吧?你若把我的好兒子好女兒教的壞了,我可不輕饒你噢。”
“容月……”安親王的淚似乎凍結在了臉上,他輕聲道,“容月,我絕不負你。我們還要生生世世的做夫妻,不羨西天樂無窮,只羨鴛鴦不羨仙。容月,你放心,我會把孩子照顧好,看他們長大,看他們好好的了我再去瞧你,你先一個人呆着,別怕黑,別怕冷,不用很久的……真的……”
“傻瓜……”王妃流下兩行清淚,呢喃道,“我不會怕的,因爲我會一直看着你們的,所以我不會冷,你要把他們養的胖胖的喔?嗯,不好,翩然可不能被你養太胖了。我要你呀,把他們養成這世上最美麗最快樂的孩子,他們都那麼的美呢,比那些總想着爭權奪位的皇家孩子更是幸福呢。”
“嗯……”安親王抽泣哽咽着。
“對了,還有你啊。”王妃繼續笑,“你也把你自己給我看好了,別讓我睡着了還不安心,你可不是那年輕人了,別成天折騰自己的身子骨。”
“好,好,我都應你,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安親王急切道。
“呼……”王妃微微閉了閉眼,輕聲笑笑,“尊元,我……好累了呢,抱抱我吧,……我有些困了……”
“好……好……依你……”安親王緊緊的把王妃摟在懷裡,恨不能把她熔進自己的骨頭裡,身軀顫抖不已,“容月,你等我啊……你慢點……你慢點兒走……你身子不好,天兒冷……別涼了……”
王妃閉着眼,臉上還掛着抹笑,輕緩着說:“我也都依你……尊元……那首歌你還記得麼?吟幾句好麼……”
“山中只見藤纏樹,世上那有樹纏藤。
青藤若是不纏樹,枉過一春又一春。
竹子當收你不收,筍子當留你不留。
繡球當撿你不撿,空留兩手撿憂愁。
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
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
相戀只盼長相守,奈何橋上等千年。
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
不怕永世墮輪迴,只願世世長相戀。
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
不羨西天樂無窮,只羨鴛鴦不羨仙。
……
……”
“尊元……”王妃輕聲呢喃,“那香水蓮開的好美……你瞧……黃的就象那星星的顏色,紫的好象紗縵,藍的好象那天空,紅的宛如火焰,白的似若瑩雪,好香,好美……尊元,尊元……吾愛……”
……
天曆十三年元月初二丑時三刻,安親王王妃薨。
《禮記-玉製》曰:“天子七月而葬,諸侯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月而葬。”
天曆十三年元月初二,告喪與內,時定殯期三月之長,法事三月未斷。
天曆十三年元月初九,殮棺含玉,安親王親自攜雪舞公主與安親王世子守靈七天七夜。
天曆十三年四月初二,葬安親王王妃紫棺與天陽城都外三十里之皇陵西側安親王之陵墓的側室。時,安親王世子與雪舞公主在前執紼,安親王與棺後親唱輓歌。乃曰:“
我所思兮在太山,
欲往從之樑文艱。
側身東望涕泗翰。
美人贈我金錯刀,
何以報之英瓊瑤。
路遠莫致倚逍遙,
何爲懷憂心煩勞?
我所思兮在桂林,
欲往從之湘水深。
側身南望涕溼襟。
美人贈我琴琅殲,
何以報之雙玉盤。
路遠莫致倚惆悵,
何爲懷憂心煩快?
我所思兮在漢陽,
欲往從之隴阪長。
側身西望涕珩裳。
美人贈我貂裘巾,
何以報之明月珠。
路遠莫致倚峙踞,
何爲懷憂心煩行?
我所思兮在雁門,
欲往從之雪滿關。
側身北望涕濡巾。
美人贈我錦繡緞,
何以報之青玉案。
路遠莫致倚增嘆,
何爲懷憂心煩惋。
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
鬼伯一喝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
薤上露,何易唏。
薤露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
安親王葬禮後請與免朝三日。
天曆十三年四月初五,安親王上朝,衆皆見他面色平靜,無有波瀾,卻再難見其笑爾。
正所謂:“自從別歡後,嘆聲不絕響,黃檗向春生,苦心隨日長。秋風入窗裡,羅帳起飄揚,仰頭看明月,寄情千里光。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
預告哦,馬上翩然和驚鴻就開始新的際遇了。
有人催我快點讓他們長大……
額~這個急麼?我倒覺得小孩子挺好的呢,慢慢來嘛,總有天會長大的,總得要個過程不是麼。
預定再有十章,他們就長大了~
不過寫到他們個子長高馬上就到了哦,接下來我會跳躍個幾年的,希望大家多多評價多提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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