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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三篇

15.第十三篇

我往前方走,霧深不知處。

織雨成簾,我用手兒去撥。左旮旯裡橫出另一隻手,扣住我的腕心,往死裡掐,我吃痛望去,這一隻手纖細精瘦,暴着很不可思議的青筋,想來,對我恨極痛極。容婕妤的臉由霧裡透了過來,咬牙對我喊,“你害我,我恨你!”我咀嚼荒唐,似笑非笑,“我沒有,害你的是你那芳姐姐,她想一石二鳥。”她搖頭,聲聲埋怨,“不是的!獵人常常棒打出頭鳥,你正是!你扇了半隻翅膀,遮住了後宮所有的女子,憑生是非時,藏在你陰影下的我們,唉,就會全部遭殃!”

原來,我們常常會在人生旅途中狹路相逢,得意在前頭的,並不知曉身後的種種虎視眈眈,滯留在後頭的,以爲前方錦繡燦爛,於是絞盡腦汁,暗箭傷人,等到自己也處在那個位置了,高處不勝寒。

我討厭容婕妤的不可理喻,一用力,甩開了她的手,我腕心已似胎記,印着深深的紅。

我往前繼續走,雨霧溼眼,我擡手去抹。右旮旯裡又來一隻手,環了七寶手鐲,富貴無雙,可隨之衝過來的聲音,卻無盡淒涼。芳嬪的臉從旁隱現,她切齒說道,“你害我,我恨你!”我搖頭,莫名不已,“我沒有,是你自己毀自己,你,自掘墳墓!”她亦搖頭,“如果你是我,在宮裡待久了,也會這麼做,你是有了一切,所以你不希罕,我沒有,所以我不甘!”

一切?什麼纔是一切?權力,富貴,地位,恩寵?

如果這麼來定義人生的一切,我,一無所有。

可是,她們不知道!她們以爲只有處在我的位置上,纔是最幸福的!

如果,人生只是由我做主,我可以把她們執著羨慕的東西送給她們。可是我不能,我亦是別人棋盤上的一粒卒,只可進,不可退。下這盤棋的,有我爹,有我娘,有太后,有崢嶸富貴的一干外戚,也許,還有高高在上,凜然不可侵犯的那個他。

我嘆息,吞吐之間,水氣進了嘴巴,抿一抿,苦澀難當。

我還要走,憑什麼我就走不出去!

這霧一幔一幔,花草難辨,天意不知,我的前方站了一個人——

淺綠長袍,身姿嫺雅,投足從容,靜好無雙。

我一抓襟口,往心裡泛着緊緊的疼。

我嚅動嘴脣,久久不成言,“方……華……”

他,慢慢轉身,一張碎臉,琳琅聲裡,一地碎片。

“你怎麼成這樣了?你怎麼能成這樣的!”

我自陷迷濛,雙手驚恐無助地往前伸去,在半空裡胡亂抓着。

掌心一點暖,是自個兒的熱?還是另有人送來的?

手掙脫不開,似被濃濃軟軟地裹住了。

彷彿有一聲嘆息近在耳畔,和着水氣,溼溼柔柔,真有什麼實在的東西漫上我的臉頰,燙一滴在我的睫毛上,顫了三分,我很難睜開眼睛,所以捕捉不到。

這個影像應該沾蘊着很特別的味道,勾起了我埋藏心底的那個特別的名字。

我閉目悠悠喚道,“方華,小叔叔……”

手一空,我被放開了,是不願答應我,還是真正的不要我?

我追喊,直直坐起,呀了一聲,喉頭苦悶,這一記驚呼便顯得無韻也無調了。

我觸手一片柔暖,我的身下是錦被繡褥,我斜眼瞥到衣袍襟口,不知何時鬆散了,也許是剛纔迷離彷徨自我掙扎之間吧,我的眼角漾來一片光,是殿裡的長明宮燈,它們也睡不着,寂寞地灼燒着,填了一室的暈黃。

我將衣襟扯緊了一些,抿嘴淺笑,原來一切只是一個夢,一個幾若逼真的夢。

我睡眼迷濛,不經意地看到房門口,有一個似影非影瘦瘦長長的東西,閃過門外去。

我嚥了嚥唾沫,心口涼涼,不知是啥滋味,我一定沒睡醒,要不然不會在如此富麗的深殿處,看到“那種東西”。我擡手掐臉,比夢裡的容婕妤和芳嬪用的力道更足,會痛的,我吐舌尖,還好,沒在夢裡失了魂。

“嘩啦”!窗口劃過一道驚雷。

我控制不了,只是大叫。

細碎腳步聲,來的是二紅,她滿臉驚詫,害怕地看着顯然更害怕的我。

“娘娘?”

我捂耳搖頭,不撤開手,死也不撤開手,一昧地喊着,“二紅,二紅,我……”

“娘娘是怕雷吧,娘娘不用顧忌,可以喊的。”

是啊,不是不能,而是不願,人生很多場合,我們都會落入自個兒編織的虛榮苦惱中。

二紅蹭來我牀前,合着禮,她不能坐,可是她伸過手來,黑黑粗粗的一雙,既不柔軟也不好看,可是那手心裡韻着月光,條條紋路譜着最美麗的歌,就像我初遇她的那個淺風拂面、月影花香的晚上,她也是這麼伸過手來,滿眼地可憐着我。

“是哪宮哪殿的主子,把你餓成這樣哦。”

“真稀罕,得勢的奴才,纔會富貴比主子,不得勢的,吃口冷飯,喝口冷湯,就是幸福了。”

宮裡的奴婢們就是這麼生存的,而我又早就知道,主子和奴才沒什麼兩樣,爲了那點權,那點利,做的事情比奴才們還可怕,還不如。

二紅的手怯怯地捏進我的掌心,她的微熱,我的寒涼,我碰了她的後,驚覺掌底一片濃濃的汗溼,也不知是她的浸給了我,還是我的浸給了她,兩隻手,成一個味了。可是,我卻瞬間在心底畫了一個浮滿的圈,總覺着與二紅繞在一起,竟能生出宮裡唯一的溫暖,洋洋映心,細膩芬芳。我被她握着,定了心。而雷雨夜,我一向難忍不堪,以往在家,孤單一人,聽着外面的閃電時,生出深深的厭惡,沒曾想,進了宮,卻能在這裡找到,找到那種在雷雨夜我想都不敢想的感情,很新鮮,很寶貝。我用力一收,將二紅的手收在袖裡,我轉眼瞧了微開的窗,一窗風雨一窗霧,霧外天邊,月深不知處,夜濃雨更濃,從窗底下溜進了寒,似乎又回味了冬日的清冽,這種陰冷的氣息拂開了牀前紗幔,紗幔上的錦紅牡丹四下撩動,很是繽紛,花了我的眼,也迷了我的心。

“謝謝你,二紅。”

“幹啥謝奴婢?”

“咦,剛剛不是二紅一直陪伴着我嗎?”

“不是的,娘娘,奴婢才進來。”

“那麼,何時起的風,何時下的雨,何處來的影?”

“娘娘不知曉,剛剛是皇上來過了呀。”

我落落一嘆,風雨夜,宮裡的暖,竟是明灝握手傳來的。

“娘娘,娘娘,”二紅看我呆愣着,有分急。

“那麼,他來了,爲何不喊醒本宮呢?”

二紅偏首,羞澀地笑着,“那是因爲,娘娘一直在做夢啊。”

我心一緊,“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了嗎?”

二紅想了想,說道,“娘娘呢喃說着誰也聽不清的夢話,皇上彷彿站在娘娘牀前,看着娘娘,聽着娘娘,好久好久。”

我一個抽手,離了二紅手掌的包裹,轉身背對她,頭半低,“爲什麼?”

二紅亦退了兩步,站得不遠,聲音抹了一層涼,卻又很遠,“奴婢不知,只是後來,皇上看着看着,就坐在娘娘的牀榻旁了,坐着坐着,就執起了娘娘伸在被子外的手了,握着握着,就也同娘娘夢中一樣,嘆了口氣。”

我聽着聽着,七分驚愕三分惶恐,“爲什麼呀?”我到底只會說這麼一句。

“奴婢不知。”二紅還是有問必答的。

我瞅着她,緩緩道,“除了皇上,還有沒有人來過?”

“娘娘的寢殿,除了皇上,還能有誰來?”

我點頭,可心頭有一絲疑惑,剛剛滴上我手背的那滴眼淚,剛剛繞走在我鼻端的那陣特殊氣味,明明是……

我視線模糊心志紊亂時,這耳朵就特別好使,外面一院的風,越來越大,敲着窗的雨,越來越鬧,討厭,我在想些事情的時候,總來這些討厭的東西。

二紅囁嚅道,“那麼,娘娘剛剛是在做什麼夢呀?”

我驚訝回頭,這小妮子怎麼越來越……

可映入眼中的是她一臉的無辜,透着純真、好奇與有趣。

我問,“二紅,是不是隻有成了精和魅,才能入別人的夢呢?”

“娘娘,奴婢不知是什麼意思?”

“本宮……夢着容婕妤和芳嬪了。”

“那兩個可惡的女人!娘娘想她們做什麼?”

“二紅覺得——是容婕妤和芳嬪最可惡?”

“難道……不是嗎?”

“二紅覺得——容婕妤和芳嬪對本宮下毒,就如表面看到的那麼順理成章嗎?”

“難道,不是嗎?”

“原來,二紅與全宮的人一樣,都認爲這件事已經完了。”

“容婕妤和芳嬪被送到了慎刑司,不日後,皇上便要正式對她們削品定罪了,難道,不代表事情已經完了嗎?娘娘,您還要怎樣?”

我看着二紅的笑,想象全宮的笑,這笑虛弱無力,背後張着絲絲縷縷的陰謀,你要認爲這事完結,不日,你便完結在他人的手裡。

我一掀被子,起身着衣,二紅着急,“娘娘做什麼?”

“起駕,陪本宮去一趟慎刑司!”

“娘娘,那種地方,您可去不得!”二紅皺了皺眉,口氣透着陰鬱。

我瞪眼,“不是去不得,而是願不願意去!”

就像歲歲年年的人生長河裡,碰到的任何一個機會,不是沒資格,而是自己願不願意的問題。

我沒有驚動殿裡其他宮婢,只讓二紅陪着。

二紅在我左邊打着傘,全用來遮蔽我,沒走三步,她自個兒全溼透了。

我斜眼瞥了瞥,不動聲色伸手,一把拉過她,讓她也躲進傘底下,她低聲驚呼,想撤開,卻敵不過我的力氣,她的進來,破了宮裡尊卑有別的規矩,可我不在乎,寥寥大雨,她與我一樣,有躲在傘底下的資格。

我們沿着長長的宮道,腳步止不住地響,水浸鞋,由外而內全部溼透了。

紛紛雨落,守不住眠的,可不只我們兩個。

透過密密雨簾看到,前方亦有一影。

我倏地頓住腳步,默默地看,二紅隨我,亦停下來,張口噤聲,也慼慼地看。

我們左前方,零落在雨中的是一個宮婢,憑衣飾看不出品階,一來夜深,二來雨大。

她沒有撐傘,步履匆匆,很着急地走着,難免腳下打滑,趔趄不已,到底一個踉蹌,往前衝去,摔在水中。居然動作未停,急急撐手而起,也許喪了力,一個不經意,又是斜下一衝,掉在一汪泥灘裡。索性一屁股坐了,閒想良久,不知踟躕着什麼,似嘆非嘆,也許是我聽錯了,只是純粹的風聲雨聲而已,可是瞧她背影,亦爲她可憐。我從傘中伸出半隻手,腳下其實也跟着動了。我到底沒有衝過去,因爲我看到她擡手撫額的半邊臉,熟悉的不得了——

茜姑姑……

我驚詫不已,手就這麼橫着,停在半空,半隻手臂在傘內,半隻手臂在傘外,幹着半隻袖,溼了半隻袖,還有半顆心,看着掙扎匆忙似乎十萬火急的茜姑姑,涼了。

身旁的二紅一動,拉下我的手,“娘娘,奴婢去扶,您等着。”

二紅把傘給了我,跑進雨裡,髮髻在泠泠大雨下,抖了兩抖。正巧拂過一陣風,灑了我半眼眶子的水,一陣苦澀,不得不閉眼,待到睜開,二紅彎腰,小心扶着茜姑,轉過前頭那個月亮門裡去了,我知道門裡有一個園,園內最好的風景,是一口井,名叫雙影井,聽說月色皎潔的時候,淺輝遍地,半隻月掉進了井裡,半隻浮在空中,意境很是濃厚。我心下決定,趕明兒還是要去好好看看的。

我不會等二紅的,我半刻也受不了這個急。

我獨自到了慎刑司,大門微閉,門口無人,我便閃進那條縫裡去了。

進門一個廳堂,呼呼穿着過堂風,還是空無一人,我便繞到後院去了。

院內兩扇銅門,隱隱傳出人聲,似乎相談甚歡,我便被吸引進去了。

銅門後一道階梯,淺淺落落,卻綿延很長的距離,我當然還是會下去的。

階梯下一間房,房內擺着桌,桌旁三五長凳,桌面燃盞燈,燈油不好,濃煙嗆鼻。

容婕妤和芳嬪在家做姑娘時,也是錦衣玉食,富貴安詳的,不入宮,其實亦有她們平凡的幸福,入宮,犯了事,死也沒想過會進這種地方。

我也沒爲她們想過。

桌旁兩個守衛太監,也沒想過這般時辰,這般夜色,我這般的人,會出現在這裡。

兩個人都年歲很輕,泛着青澀的態度,看到我,一個愣怔,需要時間咂嘴回味我的身份,及至回神,那眉扭的,那眼慌的,那身忙不迭跪的,讓我自己都有一種罪惡感,憑白的,幹嗎把他們嚇成這樣!

“娘娘,皇后娘娘,奴才不知……”

“奴才惶恐,沒想到娘娘……”

我搖搖頭,擺擺手,“起身吧。”

他們還不肯,這份驚懼!

“本宮是來看看容婕妤和芳嬪的。”

他們俯首跪着,一手撐地,一手擡起,點了我要的方向,徹底喪了正常回話的理智。我搖搖頭,繞過他們,往裡而去,半途轉臉,只看到他們朝我的方向,頭朝下,一個又一個地磕着頭,“咚”!“咚”!“咚”!磕得我心顫又心驚,仿若無意中,我,還是做了錯事。

“賤人!”

“你罵誰!”

“賤人就罵你!”

“對!罵人的就是賤人!”

我討厭女子吵架,雖然有時我也會氣急與別人爭執,可明明——在那個豔陽高照的清晨,我看着一對對入宮前情深意重、手兒相執的閨閣姐妹,泛着燦爛比朝霞的俏嫩臉蛋,眨着盪漾希冀的眼光,步履輕巧,踏入宮門,那一段皇城前最壯觀最美妙的風景啊!爲什麼,自己要把自己逼到這般地步,爲什麼要落入最醜陋不堪的處境,爲什麼要謾謾互罵,零落不成形呢!

我轉過個彎,面對容婕妤的房和芳嬪的房。宮內到底不一般,牢房也是錦繡無雙的,絲絨的被,繡花的墊,有桌有椅有焚香,有窗有月有濃雨,只這雨在我的殿內看來,最多隻讓人厭煩,在這裡望去,卻是堆砌淒寒了。

瞧到我眯眯笑的身影,躺着的芳嬪,坐着的容婕妤一起轉過臉來,齊齊罵道,“賤人!”

我想,往後的歲月,她們也許只能滿足於這兩個字,我的被罵一罵,也就不怪不惱了。

容婕妤瞪目,讓我憶起了初進宮那天,她嬌俏着紅紅的臉蛋搶我凳子的情景,那時她顏色尚好,今日近看,晦暗難當,我在心底嘆口氣。

“你還來看什麼,看我們的好戲?”

我搖頭,“不是,只是想問幾個問題。”

芳嬪從牀榻上起身,擰眉無語,我深深一嗅,沒有了初進宮時擦過她肩聞到的那股純淨的香,我把心底的那口氣畫了一個圈。

“皇后娘娘聰慧可人,最喜愛的就是講故事問問題,問着問着,就把好端端的人送進來了。”

我笑一笑,“芳嬪,是怎麼會注意到本宮殿內的小綠的?”

她甩甩頭,倒有份瀟灑,“你到底,還是知道的。”

我瞥到從旁的容婕妤可怕扭曲的臉,示意道,“你來說。”

容婕妤衝芳嬪喊道,“我從沒認識什麼小綠小青的,是你布的局,賤人,賤人!”

芳嬪一抹臉,口氣陰磣,“你奪了我的恩寵,我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的。”

容婕妤恨恨,“這個地方,從沒有誰奪誰寵的說法,宮裡每個女子都明白,得着皇上,纔是一世無憂,我做的也是理所當然的。”

芳嬪搖頭,“就算如此,要不是你利用了我的故事,纔沒那麼輕易引住了皇上呢!”

容婕妤嬌笑,“怎麼?你不說你也是利用了別人的故事!你故作落水那天,皇上去你殿閣探望你,你臨窗擺案,款款撫琴,作了那首《臺靜月》。你我心志肚明,全宮心志肚明,出生江南的前皇后從前閨中作樂時,就愛彈奏這樣的曲,保不準皇上就是因了她這份風韻,才愛上她的。芳姐姐,你也聰明的,你螳螂在後,連環利用罷了!”

芳嬪不說什麼了,看得出容婕妤是句句真話,所以芳嬪只是對她啐了一口,算作無力。

我揮揮手,撥回她們的注意力,兩人齊轉頭,又對我罵了一聲。

我吼,“行了吧!回答我的問題!芳嬪,你是怎麼收得小綠的?”

我心裡說,很重要的,很重要的……

芳嬪嗤鼻,“那是因爲——娘娘平日的爲人實在太好了!好得弄得闔宮奴才對你咬牙連連呢!”

我收笑,“這麼說,芳嬪眼裡的小綠,很恨本宮?”

芳嬪努嘴,“我也到這般地步了,不怕告訴你。那天你掉水,第一次醒來後,就把你宮裡的一個小宮女調出了殿外去蒔花弄草。做我們臣妾的,每天都要望你請安。某一次,我在皇后娘娘你的後院,聽到一個聲音,聲聲念念地咒着你,呵呵,那股子恨!我上前問他,如果皇后娘娘不在了,他會怎樣?他瞅着我,眼兒放光,說道,“今後,我以芳嬪娘娘爲主子!”呵呵,呵呵!”

我擡手,用力抓住自己的襟口,這個動作是最近養成的習慣。以往我是天不怕地不怕,還有方華的保護與陪伴,如今,我左也驚,右也顫,夢裡伸手,沒有誰握住我……

不,二紅說,他剛剛來過的,他看着瞧着,握了我的手的,所以,我掌心還是沾了他的汗,不知是福還是禍。

我對芳嬪說道,“所以,你心計走來,定下一石二鳥之計,小綠是中間環,線頭連着我,線尾拴着容婕妤,你送來的毒,讓人人以爲是容婕妤的喪心病狂,你要能殺得了我最好,殺不了,先除了眼前已是刻骨釘的容婕妤,也算賺個本了!”

我話鋒一轉,“那麼,你又是怎麼收得了小紅的?”

芳嬪一個撲前,手抓柵欄,雙眼火紅,憤極!

“這點最冤枉!位玉珠,你說,是不是你自定苦肉計,利用身邊人來害我!是不是!”

我說,“我不懂你的話。”

她狂笑,“可笑可笑,你怎麼會不懂!你深深知曉——我,根本就不認識什麼小紅!”

我說,“抱歉,我確實不知曉。”

我卻體驗到了,芳嬪這刻因着小紅而得的怨,與前一刻容婕妤因着小綠而得的怨,是一模一樣的。容婕妤是蟬,芳嬪是螳螂,芳嬪的後面有黃雀。簡單的小紅和小綠就不簡單,他們是整個局的關鍵。

我最後一問,“芳嬪給了小綠的是曼陀羅,小綠下在了綠豆粉裡,小紅說芳嬪你也給了她海芋莖,下在了我日常的藥茶裡,敢問芳嬪,還有沒有用過其它藥材……”

芳嬪眉目如妖,“位玉珠,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她搖動柵欄的同時,我快快說了一句,“謝謝了。”

我轉身要走,不聽了。

芳嬪卻從後面喚住了我,目色低垂,慢慢地染上一層悲哀,而她的聲音也一下子變得很輕很輕,這種柔軟在她此刻的境地裡傳出來,是那麼得令人壓抑,“知道嗎,我落水那夜,皇上初探,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不是款款的安慰,而是——他說,朕喜歡聰明利落的女人,卻不欣賞手腳並用的女人。然後整半夜都是對我深沉的笑,他那天,唉,原來根本就看到了我的自行落水,卻不點明,還是照樣寵着我。我那刻才明白,皇上心湖深,泛着幽幽藍色,我們後頭這班女子爭來爭去,也不過入了他得意的戲。爾後跟在皇上身後的我,不是歡心雀躍,而是,而是害怕啊!你不知道吧!你的風寒一直不好,我們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不過能動得你一根汗毛,真正傷你的人,你不仔細想一想,是看不透的!”

我倏忽轉身,厲聲說道,“你這是在向我暗示什麼嗎!”

她兩手一攤,不回答。

等我回頭往前又走幾步,才聽得她清晰一句,“井底蛙。”

我平生不喜作局內人,這案子霧靄重重,卻讓我跳不開。

我回到一支燭暈的外室內,那兩個小太監依然守蹲在地,懨懨不知何味,見到我的身影,雙雙又驚跳般站起,俯首低眉,哀切而恭謹。我笑問,儘量擺得很慈祥,“請問公公,同容婕妤和芳嬪一起進來的那兩個奴才,現在何處?”

“回娘娘的話,進來時就只婕妤娘娘和芳嬪娘娘,並無第三者。”

我心頭微跳,開始覺着這不是一個很好的談話開頭,“勞煩公公再仔細想想,那兩人一個是小宮女,一個是小太監,十五六歲年紀。”

“回娘娘的話,一直以來,尚公公只交代小的們看好裡面的兩位娘娘,小的們從來沒有見過皇后娘娘說的人。”

“不是,明明那天是被皇上的侍從給帶走的……”

我突然噤聲,不說了。

腦子裡像敲了一記鈸鑼,頻頻作響。

“皇上心湖深,泛着幽幽藍色,我們演來演去,也只是入了他早就得意着的戲。”

“位玉珠,你只是個井底蛙,你以爲你是什麼!”

芳嬪的話,什麼意思……

我出了慎刑司的門,雨小了。只微微在風裡夾着點水氣,柔柔曼曼,傷不了人。門口兩叢花影,透在溼溼的月色中,掉了幾灘在地上的積水裡,水色芬芳,誰也弄不了誰的影。我喜歡走在夜風裡,如果有花香,有疏影,有清氣,我可以一輩子不回頭,愣怔在天地中,任別人笑我的傻。我思緒繚亂時,常常漫無目的地走,很多次會碰着別人奏音,明知對方不是爲我而興,可品着咀嚼着,自有一份無擾的歡樂在心頭,不免會感激起提供清音共賞的那個人,在我的心目中,這樣的,才叫上善。就像自然間,不抱虛榮鳴響脆音的鳥兒,不爲浮利自在綻放的花草,亦是一種至臻至極的善。

於是,今夜,我感激前頭若有若無漂浮而來的這陣簫音。

我不懂簫,以往偶然聽過,覺着這種聲音空空疏疏,清澈寥落,微寒,不喜。

可是宮裡的這陣簫音,卻滋蘊着不同的味道,清是清極了,於深處又團了一層暖,似乎盪漾了千轉百回的情感,複雜極了,卻不惱人,反而引人處處聞風,起腳跟隨。

奇怪,我不懂簫的,怎麼聽出了這麼許多。

我從身側□□中穿入,輾轉反覆,很帶柳暗花明的味道,撥花而出,一個眨眼,首先呼了一口極清冽的氣息,擡眼險些碰着天邊半輪月,不是很圓,亦不浮滿,可在這個時辰望來,自有一種缺憾的美。月下一座臺,巍峨而立,臺上啓一亭,翹檐飛揚。我眯了眼,很是震驚,那臺那閣,壯且不壯,美亦不美,結構粗糙,不似宮裡任何一處的建築,可,就是深深引住我的神,讓我動不了身。

亭中若有清影,長長瘦瘦,飄逸斐然,是哪位在吹簫……

旁邊樹影裡卻伸出來一隻手,把我抓住了。

我連驚呼都來不及,肩膀就被牢牢箍住了,一張臉俯了過來,濃濃的氣息罩住了我,一個似熟非熟的聲音,“沒事吧?”

我心裡說,都被你這麼粗粗魯魯地抓住了,嚇得半條命都快丟了,怎會沒事。

我哭笑不得,又不能沉默不語,那樣會更顯得尷尬,掙扎了兩下,無奈對方竟使了十足的力道,根本不放開我,我抖抖眉毛,有些不滿地低喊,“四爺。”

旁邊突然彈過來一根樹枝,枝頭戳了戳我的臉頰,彷彿上下跳躍着,一下子又從我耳旁擦了過去,這種倏忽而過的麻麻癢癢的感覺,讓我很是難受,加上手腳動彈不得,要多尷尬就有多尷尬。而明玦卻一副全然未知的態度,眼神還是一瞬不瞬地對着我,他平日眉帶三分愁,神情總是有些陰鬱的,可不知爲何,每次對着我的眼睛,又總是努力地放着明亮的光彩,彷彿在逼着自己去做本來就不習慣的事情,從眼底深處對我綻來溫暖的稍顯青澀的笑意,而他慢慢學着笑着,嘴脣會不自覺地一咧,露出細白的牙齒,讓人不忍苛責於他的一言一行。他的後頭便是一片透過雲隙肆無忌憚揮灑下來的白月光,而他映在這樣的皎潔月輝中,左眉處的紅色新月胎記,便顯得格外醒目,同它的主人一起,壓迫着我的情緒。

聽二紅說,四爺是宮裡最不苟言笑的王爺,可是他兩次跟隨在我身後,臉容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嫵媚,我不知道一個樣貌有缺憾的男子,笑起來原來也可以這般純,這般靜,這般好看。聽二紅說,四爺惜字如金,一向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這點我見識過,元宵家宴那晚,他沉穩內斂,說話徐緩,可是他每次碰了我,動作卻總是那麼急,口氣也是那麼急,似乎對我怨,似乎對我念。

唉——

他仍沒有說話,我卻自顧自地嘆了口氣。我真的很壞很壞,不是嗎?我知道我不是他要找的人,他只憑我的一招劍式,認出五年前的那段情,可是,可是難道我要告訴他,我的劍招,是一個男子教給我的嗎?我能說嗎?我說了,那麼我進宮的目的,爲了那個男子的一段情,這個人人笑感荒唐的理由,豈不是,豈不是也會被明輝殿的他知曉。以往清風過耳的日子,無覺無識,這麼大大咧咧也就過了,了結了方華的心願,似乎萬事俱空,自己倒沒有什麼重要的生活理由。可是現在,淺漾在心湖的,淅淅流動的,似乎有一股明前雨後的清香,再也放不下的東西……

明玦離我這麼近,一定聽到了我的嘆息,他突然一摟我的腰,力氣大得可怕,帶我轉了半圈,這麼一來,我和他的處境就顛倒了,他的聲色表情一下子被月光照得很清楚,而我卻背對月光,任由溫柔明亮的它撫弄我的頭髮。明玦那執著的□□的目光,看了我好久好久,我被他緊緊摟着,腳尖也似乎虛浮地脫離了地面,很沒有安全感,和被明灝接摟住時的隨意與羞澀,很不一樣,我不喜歡明玦這樣對我,除了驚恐,還是驚恐,我在他懷中胡亂動了幾下,反而惹得他更加用力對我,似乎在氣我,也似乎不捨。

“聽說,你前幾天中毒了!”

“不是我,是那個……”

我猛地噤聲,想起宮裡並沒有多少人知曉淳于菀菀的存在,而明灝也定不喜我對別人說三道四,即使是用來作爲擺脫我睏乏處境的理由,也不行。

明灝喜愛菀菀,那是有目共睹的,明灝對於自己喜愛的女子,不至於那麼小氣地藏着掖着,而不給她富貴與權位,那麼,明灝對全宮瞞住了菀菀,一定有着很深的理由。我看了看明玦,吞吞吐吐地說道,“貪嘴吃壞了東西而已。”

“可好些了?”他急迫地想要知道。

我含笑,拼命點頭,只差沒拍胸脯發誓了,“多謝四小叔的關心,我身子骨不錯。”

對我新給他的稱呼,他聞之一愣,好一會,莞爾一笑。

夜風拂來幾朵碎花兒,碰碰我的肩頭,再去碰碰他的肩頭,最後悄然無聲地落進地上的水窪裡。我滿身清宜,想想與他呆在一塊兒的時間有些過長了,趁他放鬆力道的一瞬,從他懷裡輕巧地跳了出來,想要繞過他而走。他急急一抓,想要牽我的手,而我早作準備,抽手很快,到底,他只握住了我的兩個手指頭。

我皺眉,下決心對他狠狠說道,“四小叔,您不應該這樣!我早就說過,我以前根本未遇見過您!而況,這裡是宮呀!”

他亦皺眉,亦狠狠說,“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想,我又做錯事了。

他擡頭,夜色漆漆中,只覺得他在拼命地往眼眶裡壓着什麼,“玉,玉珠啊。”

我用空着的手緊抓襟口,膽戰心驚,“你怎麼叫的出我的名字!”

他落寞無奈,口氣哀傷,“我怎會不知道,元宵那夜見過你後,心裡便缺了一個口,總覺得要往裡灌入點什麼纔會滿足,後來恍然,原來一直失落着你的一切,我原來不知道你姓啥名啥,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我沒有回到自己的王府,天天掩踱在你家後門,堵了個出來買菜的老太太,旁敲側擊,打聽你的一切,平淡的故事,傳奇的故事,只要是關於你的,我什麼都要聽,都愛聽,心思兒繞上了你,便是一陣甜蜜。”

我咬咬嘴脣,好疼好疼,像被他的聲音他的敘述蠱惑一樣,心頭突然也捲起了酸澀,“老太太?應該是我孃家的鴨嬸吧,四小叔,你運氣好,我們家就屬她嘴最快。”

他沒有發笑,連我也是,只覺得這樣的談話看似無聊,可實質上太過兇猛。

不要說了,不要再繼續和他說下去了。

他擡手,碰碰我耳邊的髮絲,我一顫,他悻悻地放手。

“笑口酥,好吃嗎?”

“我就想着你是怎麼知道的,我還以爲……”

“以爲什麼?”

“沒什麼,很好吃,謝謝你。”

他搔搔頭,幾許尷尬幾許歡喜。

我看着他,很認真地說道,“四小叔,你是個好人。”

他說,“玉珠,你也是不適合這裡的。”

我說,“那麼,小叔以爲,我該在哪裡?”

他說,“如若你願意,我可以帶你……”

我搖頭,“別說我願不願意,王爺也該好好珍惜自己,你若一心隨我,不出半日,你我皆無葬身之地。”

他也猛搖頭,說的卻是,“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即使一時自欺欺人,也好過心志糊塗,愈行愈僵。

我的懷裡被塞進一樣東西,原來是他將一隻盒子遞給了我。

“不會又是笑口酥吧?”

“這是我給你找的藥,你也要好好珍惜你自己。”

“我一直是這麼做的。”

他淺笑,搖搖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好好看看自己,就會發現你對什麼人都好,唯獨怠慢了自己。”

我緊緊抱住這個盒子,沒頭沒腦地狂奔起來,我沒有回頭,不知他是在看我,還是轉身也離去了,我肯定,有時候,擇定一個方向,不回頭要比回頭好。

斜旮旯裡衝過來一個影子,直直地跪在我面前。

月夜遭鬼,我以前是不信這個邪的,可今晚幾次疊加起來,命都快嚇掉八分了。

我愣在這個無聲無響的影子前,我看它,它跪我,挺直腰板,一動不動。

我目光往下,再往下,看到它的一副膝蓋深深浸在水裡,徹骨難當,小道是礪石鋪就的,石粒子磕着它的膝頭,疼痛難當。

我的心率先軟了軟,管它是人是鬼,我決定要可憐它。

它認得我,居然對我喚道,“娘娘……”

我再湊近一點,張口驚呼,“小綠!”

小綠髒污的半張臉,有泥也有淚,悄無聲息地默默地哭着,而紅腫的眼睛裡有我從未見過的絕望與恐懼。

“臣妾某一天在皇后娘娘您的院子裡,碰着一個奴才,正狠狠咒着您呢!我問他如若皇后娘娘沒了,他會怎樣?他說,從此,奴才以芳嬪娘娘爲主子……”

我想任何時候動惻隱之心,也該分個是非黑白,可我一向沒心眼,可憐了就是可憐了,那人再壞再狠的過往,在我軟軟的心底一淌,成了河岸上細細的白沙,潮一起,就歸了海,無影又無蹤。

我問道,“你怎會在這?你不是……”

他聲音清晰,很堅定地求着我,“娘娘,救救奴才的命。”

我猶豫,沒有馬上答應。

他見狀,一個叩頭,磕碰到道上碎石,振振有聲。

“娘娘,救命!”

“娘娘,奴才給您叩恩了!”

“娘娘,奴才叩恩了!”

“叩恩了!”

他不停地叩頭,幾下往復,月色中看來,他額角血流如注,血滴落了眉,擋了眼,沾了衣,驚心動魄!

後頭有嘈雜的聲音,雜亂腳步聲分沓至來,我想,那是追着他的人。我一個衝動,往前扯過他的衣袖,將他帶到身邊,幾乎同時,泠泠月光中,他嘴角綻開一分笑。

我嘆息,引着小綠往旁邊花叢裡躲去,自己卻踩到水坑裡,一個打滑,身子一傾,往前一撲,嘩啦一聲,泥水濺臉,跌了個十足的嘴啃泥,口中滿滿泥糊,苦澀難當。

我呈大字型,兩手前張,撲騰幾下,爬不起來,索性一個撤力,由着身子浸在泥坑裡。

一聲嬉笑,“呵呵!”

要死快了,哪個不知趣的兔崽子,這會兒還來與我逗趣?

我努力從坑中拔出臉,想來那會比小綠更黑污更狼狽,反正夜色正濃,應情應景,咱這叫暗魅撩人,有味得很,笑什麼笑!

“呵呵……”

這笑浮了層層清漪,粼粼明澈,很像我掛在殿前屋檐下的一串風鈴,沾了雨後的幾分溼意,隨風一搖,抖落琳琅與嫵媚。

我用力把右手從泥坑裡抽出來,一抹雙眼,拂開了泥,瞧見了。

面前小圃,鋪滿杏花,夜色簇擁,臨風搖擺,沉浮暗香。

我張嘴,露舌,一舔,真的很香很香,於是無所顧忌地大口大口地吞進來。

花前一人,寬袖一張,袖底鼓風,隨風清揚,彷彿挾裹住了身後襲來的那份暗香。

到底是花香了人,還是人藏了花香,我想,別說我摔得迷迷糊糊的,就算平時正常的我,也是猜不透的。

被月光淋着,分不清這人袍子的顏色,許是青,許是綠,許是淺,許是深。

被夜色籠着,辨不清這人五官的形狀,許是俊,許是魅,許是逸,許是浪。

只有那一聲又一聲的嬉笑,越來越大,越朗越響,可惡的要命!

“呵呵。”

“別笑了!”

“嘻嘻。”

“我說,別笑了!”

一陣強風,我的嘴巴還張着,胡亂接受了迎面而來的碎碎花瓣,那人也是,身前身後身側身上,亦沾了很多瓣很多瓣。

我悽惶了眼,不知升起怎樣的記憶,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一朵花?”

那人一個顫身,卻依然嬉皮笑臉,“不是……一個人!”

我提起手抓住心口,緊緊地疼。

我的身後滿滿燈火,燈影繚亂,四處搜尋。

“看到了嗎?”

“沒有!不會讓那個東西跑了吧!”

“不會,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皇上吩咐……”

我鼻頭癢癢,再也抵不住溼泥的觸動,好端端打了個噴嚏,聲震如雷。

我的身後腳步促促,顯然都往這個方向來了。

我回頭看小綠,他苦瓜表情,似怨非怨,盯着我的鼻子,狠狠地看。

我嘆口氣,認命。

我的眼前清影一晃,我的身後腳步凌亂,腳步聲猛地收住,一片燈籠亂碰,伏地叩首的聲音,絡繹不絕。

“玥王爺……”

我的耳邊又似乎搖過一陣風鈴聲,幽幽悠悠,展放自在的氣度,“找人嗎?”

“是的,王爺,奴才們正……”

“真蠢!”

“王爺,您說什麼?”

“花中只藏靈,上這找人,嘻嘻……一色蠢相!”

“啊!”

紛紛倒抽冷氣的聲音,驚魂不定,愣在當口,再也沒往我和小綠這邊來。

我一個激靈,從沒如此身手靈活過,一個伏地挺身,站了起來,拉過小綠就往後頭跑。

也許在冷泥浸久了吧,我的臉頰上有些燒,胸口□□得難受,惶惶不成言,“他怎麼會知道?他怎麼會知道?他怎麼會知道?他是誰……”

我回到端儀殿,二紅一頭衝過來,“娘娘,不好了!”

“什麼都好!別大驚小怪!”

“娘娘……”二紅的聲音不知怎的透出些鬼氣,寒寒輕輕,從嘴裡飄出來後很久都落不到地,“在雙影井裡,發現了一具女屍……”

我怔愣半晌,幽幽說道,“是誰?”

二紅看着我的眼睛,一字換一口氣,“小,紅。”

我委頓坐地,“雙影井,不是你去扶茜姑姑的地方嗎?”

“回娘娘的話,奴婢沒有扶茜姑姑去那,奴婢陪茜姑姑回的是太后的地方。”

我咬牙,“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根本沒有看見是誰幹的?”

“娘娘先不要這麼說,也許是小紅自己乾的呢?”

我不信,從小綠慌不擇路投靠於我,我就知道,小綠和小紅再怎樣也不會結束自己的性命,他們,怕死!

二紅一低頭,瞟到我懷裡的盒子,它剛纔隨我一同摔進了泥坑裡,髒得要命。

二紅咂咂嘴,“娘娘,這是何物?”

我說,“是藥。”

二紅不以爲然,“娘娘,您還敢亂吃藥?”

我說,“我也莫名其妙。”

良久,二紅又軟軟問道,“娘娘……這是誰給的呀……”

我幾乎要脫口而出了,可聲音於半途硬生生打了個結,顯得很是陰陽怪氣。

“撿的!”

“哎呀,娘娘,撿來的藥更加吃不得了!娘娘,您真是……”

所以我才說,我莫名其妙嘛!

——三月初十,井底蛙,記“你究竟是人,還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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