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與子村時, 再次回到那個他們曾經居住的院落,看到眼前這一切,她的心像是被什麼絞着一般, 一種不詳的預感在她腦海裡浮現, 她捂着嘴, 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切, 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
早晨還蒼碧的樹如今已經成了枯枝敗葉, 新生的枝條被殘酷的折斷,地上零亂了一地的青葉,滿園的花像是被藤鞭打過一般亂了一地, 這裡像是剛經歷了一場暴風雨,把一切美好的景物都摧殘地面目全非, 連同那些因爲婚禮而精心佈置地彩燈, 都零零碎碎散了一地, 滿地狼藉。
猛然間,她像是發瘋似的到處去找他的身影, 每找一個地方,心裡就絕望一分。
“徐淵!”她推開廚房,裡面灰塵撲撲,她忽然想起過去她在裡面做飯,他從她身後將她保住。
“你在哪兒?”一個人都沒有, 院子裡也沒有, 曾經他喜歡在這兒練劍, 他舞得一手好劍, 她經常在身後望着他的背影。
“徐淵!”
“夙魂!”
“夙兒!”
她扯開嗓子喊了一邊, 只有幾隻鳥兒站在頹敗的枝丫上觀望,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迴應。
推開房門的那一刻, 她的眼角泛起酸楚,牀頭的大紅喜字沾染了灰塵,好像隨時都可能掉下來的樣子,牀榻上凌亂地擺放着他的喜服,她將喜服抱在懷裡,上面還有他的餘溫。
他到底去哪兒了?是不是生氣了?新婚之日她離他而去,是不是他生氣了所以走了,再也不會見她了?
萬年前她負了他,萬年後她還是這樣負了他。
淚水無聲無息地跌落在烈火一般紅的喜袍上,她坐在牀邊,抱着喜服捂着嘴哭了起來。
我什麼都可以不管,什麼都可以不顧,只是想嫁給你,再也不分開。
爲什麼當我決定好一切的時候,你又離我而去。
她傷心的哭着,完全沒有注意到身旁多了一個人。
熟悉的氣息夾雜着靈墜花空靈的芳香,一陣遠古厚重的氣息自身側傳來,她聽到有人在身側輕聲說道:“如果你真的那麼愛他,就不會跟隨星鬱離去。”
她擦了擦眼淚,目光倔強的注視着前方,沒有回答。
“你跟他離去,究竟在懷疑什麼,懷疑自己對夙魂的愛嗎?”
“你究竟在想什麼?你一萬年前不是很愛他嗎?不惜爲了他將我打成重傷,帶他逃到六界之外的與子村,不惜忤逆兄長,想跟他過與世無爭的生活。”
靈墜厲聲道:“別說了!”
凌玦走到她身前,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喜服丟在地上,冷笑道:“月澈,你究竟在想什麼!我最討厭你這樣,愛一個人愛得乾脆點不好嗎?瞻前顧後的,愛就是愛了,恨就是恨了,你如果真的愛他,就跟他好好在與子村過與世無爭的生活,萬年前你背棄了他,萬年後你又是這樣,你就不能讓我省心點嗎?”
她自己都不能讓自己省心,又如何讓他省心。
她緊緊盯着地上如火的衣裳,眼前水霧朦朧,耳邊似乎有一簇簇煙花炸響的聲音,眼前是濃密的夜色下變幻莫測的火光,一簇簇的煙花,五彩斑斕,落在她黑白分明的瞳孔裡。
“姐姐,我們就在這裡過跟人間百姓一樣平凡的生活,永遠在一起好不好?”一身玄衣的少年曾對着漫天煙火說出滿懷希冀的話。
她聽到有個溫柔且疏離的聲音回答:“你是我從小養大,我們怎麼能……”
“那又有什麼關係,我們是凌駕衆生的神,不用在乎這些凡間的禮數,我只是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我得回去了……”
少年有些着急,“別回去姐姐,你真的那麼放不下他嗎?”
她沒有聽到任何回答,僅一陣的沉默,紅色的光再空氣中瀰漫開來,她終於看清了那個站在煙花下訴說深情的少年郎,他長着和徐淵一樣的面容,甚至輪廓更加清晰俊朗,肌膚比崑崙山上的雪還要白,一身玄衣更加襯托出那逼人的英氣,眉目間有神靈各有的孤高和威壓。
可是此時的他,對着那個身穿白袍氣質出塵的女子,竟天真的讓人有些心疼。
那個女子始終沒有看他一眼,側身對着他,目光凝視着夜空炸亮的煙火。
“找不到我,他屠戮你魔界百姓,你難道不管不顧嗎?六界動盪,並非我想看到的。”
“姐姐,我只是跟你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如果可以,我寧願不當什麼神。”少年傷心地說着。
女子轉過身,將他耳鬢的黑髮拂去腦後,溫柔地笑了,“傻孩子,你已經是上神,怎麼可能不管不顧?我也想跟你永遠在一起,可是曾經有人跟我說過,我們是神,生來就是爲了庇護蒼生。”
“姐姐,你終究還是放不下他,對嗎?”
……
今後種種,滄海桑田,不過是一個又一個劫難罷了。
“凌玦。”
她突然叫住他,他怔了半晌,注視着她應了一聲。
“我是不是,曾經,愛過你。”
曾經愛過你,可惜沒跟你在一起。
她轉過頭,一雙秋水般盈盈閃光的眸子緊緊的盯着他的眼,彷彿想在那雙比冰雪還冷漠的眼睛裡尋得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看出了,他眼中的那絲閃躲和驚訝,然後將眸子撇過去,自嘲的搖搖頭笑了:“凌玦,我怎麼可能會愛你?”
他神情中,有那麼一瞬間的痛苦,隨後便是毫無波瀾的平靜,長袍袖口上銀色的古藤圖案,在陽光下折射出萬千變化的光芒。
“澈兒,莫非是我救你,把你救傻了,連自己心裡的那個人是誰,都忘記了?”他眉頭輕挑,學着曾經那副桀驁不馴的模樣,輕鬆地話,還不忘給她開個玩笑調侃。
可惜時過境遷,他兩鬢斑白,眉目含霜,哪兒還是當初那個風度翩翩玩世不恭的少年?
她這才注意到他兩鬢的白髮,站起身來,伸手握住那一縷白髮,青絲變白雪。她個子長高了,曾經只能到他的胸膛,如今剛好抵到他的下巴,自己也再也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
“你的鬢髮……是在我殉世的時候……”她摩挲着,眼淚不自覺落了下來,“凌玦,我到底,有沒有愛過你?”
“沒有。”他說的乾脆,說的決絕。
其實他也不知道,他一味得說服自己她愛的是自己,可是曾經她爲了夙魂做的那些傷害他的事情,還歷歷在目。
當然,他更喜歡,真的如看到的一樣,她心裡的那個人,就是她的命劫,是魔神夙魂。
至少這樣,他就不會因爲萬年前害的她以身殉世而愧疚,至少這樣,他就不會因爲萬年前把她一步步逼到絕境而心痛。
“若是沒有,那你告訴我,徐淵在哪兒!”
她緊緊拽住他的衣袖,激動地吼了出來,眼睛裡有晶瑩的淚花。
如果我沒有愛過你,那麼請將那個我愛過的人還給我。
我不管前世糾葛,今生我已經不再是月澈,哪怕我前世愛的不是今生這個人,那也請將他還給我,這一世,我只想和愛我的人長相廝守。
不管過去我愛的那個人是誰,都愛的太累,愛的把我逼至絕境,無處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