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淵, 他在哪兒?”
看到她激動的模樣,凌玦陡然笑了起來,“澈兒, 你已經不是第一次, 爲了他, 這麼跟我說話了。”
靈墜頹然無力地放下手, “你也是我的兄長, 可是你爲什麼不能像星鬱那樣……”
“呵呵,你問我爲什麼不能像星鬱那樣,你難道不知道嗎?徐淵, 本就是魔神夙魂對你的一絲執念,取自續緣, 我當初就感覺他不對勁, 奈何卜辰一直隱瞞。”凌玦目光深沉, 望着遠處,“他和這與子村一樣, 都是那個人的執念。”
與子村!靈墜猛然醒悟過來,看了他半晌,立馬退後一步,“與子村誰都找不到,你是怎麼突然找到這裡的?還是說, 你根本就不是凌玦。”
凌玦搖搖頭, 雙鬢的白髮掠過臉頰, 有淡淡的淒涼之意, 他指着遠處, “你看那裡……”
眼前的一切,令靈墜驚呆了——那些瓊樓玉宇, 長街小巷,在土崩瓦解,以一種肉眼無法捕捉的慢速度,一寸寸分裂成灰燼,像是盛大的滅亡一樣四散在空氣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她忽然想起,古有傳言,空桑山旁便是無邊無際的邛海,這與子村就是在邛海之上。
“看到了嗎?因爲你對夙魂的心在改變,他感覺到了,萬年的執着,令他已經心灰意冷,他留在這世間對你所有的念想都已經散去,這次,他纔是願意自囚於三生鏡,永生永世。”凌玦拉着她飛入雲端,俯視與子村一點點的消失,眼前變成蔚藍色的大海。
她的心裡,有什麼東西撞擊,硬生生疼了一下。
“包括徐淵,在你跟隨星鬱離開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明白自己的宿命。”
凌玦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淡淡開口,語氣中沒有感情,彷彿只是在訴說一件極其尋常不過的事情。
“我終究還是負了他……”
凌玦看着她,淡漠的眼神裡似有什麼東西在掙扎,半晌他掌心中熒光閃閃,出現了一塊散發着綠光的古銅鏡,鏡身精緻,玲瓏剔透,一看就不是凡間所有。
“想救他嗎?”
明明已經猜測到了她的心意,明明自己已經深愛了她十幾萬年,明明徐淵離去所有的一切都該塵埃落定,可是他還是想給她最後一絲抉擇的機會,那種凌遲一般報復的快感在心裡滋生,已然控制不住。
“我……”
她知道,他手裡的便是那個能透三生事的上古神器三生鏡,那個時候她和徐淵千辛萬苦也要找到的東西,就在他翻手覆手間拿在了手裡。
滄海桑田,海上雲端,對着六界蒼生,她將三生鏡抱在懷裡,跪了下去,自遠古襲來的氣息一寸寸包圍着她,長髮飄飛,白衣落寞,赫然有當年的模樣。
“解開封印,你就能救他了。”凌玦負手而立,眉目憂傷。
靈墜看了他一眼,見他神情駐定,懷中的三生鏡材質冰冷,通體的神力蘊含着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氣息。
閉目間,她彷彿看到了當年自己封印魔神夙魂的情景,山河動盪,天地破碎,混沌初開,鴻蒙萬載。
藍色的幽冥雨急匆匆落下,她伸手接過雨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心中是那樣的不捨,那樣的不甘,明明知道魔神大戰引發的這場滅世之劫是可以避免的,明明知道夙魂雖然是魔神可從來沒有傷害蒼生的惡意,可是最後還是不得不被逼到以身殉世來結束這場災難。
愛之深,恨之切,所以最後她會那麼的心有不甘,最後對凌玦說‘我恨你。’
解開封印,夙魂就可以回來了,他必定如過去一樣有一顆善良而溫柔的心,不會記恨任何人,不會爲難六界蒼生。
星鬱還在,凌玦還在,他們還可以向過去一樣掌管六界,從此天下安寧。
只是,她如今只是仙體,如果強行解開神靈種下的封印,無疑於是違抗神靈與命輪定下的契約,必定會有天罰加身。
“天罰是什麼?”她嘆了口氣,直接問了出來。
“九十九道天雷,你會神魂破碎。”他冷冷地說道。
“哦?”她憂傷地扯出一個笑容,“這次真的會神魂破碎,魂飛魄散嗎?”
凌玦沒有說話,她默默唸了一個決,祭起法陣,銀色的靈力慢慢從銅鏡中抽離,四散而去。
空氣中有大風吹起,海面翻涌,鳥獸哀鳴,天地似乎再顫抖不休。
“凌玦,這次不要再救我了。”
天際烏雲密佈,電閃雷鳴,銀色的靈力從鏡身完全抽離,天地晝亮無比。
紫色的閃電瀰漫着九州大地,轟隆的雷鳴彷彿來自煉獄。
一聲悠長尖銳的鳳鳴聲在一簇簇火光中越來越近,朱雀一身紅衣踏着熊熊烈火急匆匆趕來,鳳目狹長,紅袍張揚,一副風風火火的模樣,似曾相識。
“上神,不要!”朱雀嘶吼道。
“這模樣,倒是像極了你的兄長火鳳。”凌玦悠悠開口,長袍一揮,從天而降一道金光幻化成金色的牢籠將朱雀鎖在裡面,任憑他再怎麼掙扎,都聽不見他半點聲音。
天空中電閃雷鳴,金色的籠子裡朱雀幻化出真身不停地撞擊籠子,嘶鳴聲不斷,瘋了一般極力想衝出來。
看來九十九道天雷將至!靈墜望着黑壓壓地天空,腳底大海奔騰,她全然不顧,閉上眼,等待着最後一刻地到來。
突然間,眼睛被一雙冰冷地手矇住,緊接着她聽到耳邊雷鳴之聲越來越大,身體好像被他緊緊的抱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奮力掙扎着身體,想掙脫他,只聽得他吃痛地悶哼了一聲,那樣久違的溫柔而親切的聲音,像極了年少時的他,“不要動,乖,聽話。”
“你會死的。”
“你小瞧我嗎?我可是上神,小小的天雷打在我身上,不算什麼。”緊接着又是一聲悶哼。
她抿着嘴不再說話,她彷彿看到那一道道紫色的天雷像鞭子一樣重重的抽在他身上,他白淨的衣袍被撕破,綻出一片片鮮血淋漓的血肉,那些鮮紅的血染在他潔白的衣袍上,就像雪原上盛開的曼珠沙華。
腦海中一片空白,靈墜花如雪一般在記憶中散開,零零散散,流離到幻滅。
不,那不是靈墜花,空氣中那點點清雅的香氣,花瓣飄然從樹梢落下,這是梨花,此時梨樹下站着的兩個白衣人兒在互相嬉戲打鬧。
“澈兒,你知道凡間的婚嫁嗎?女子到及笄那年就該嫁人了。”白衣少年輕鬆跳到梨樹上坐下,笑嘻嘻地望着站在梨樹下呆頭呆腦的少女,眉目如畫,有少年特有的桀驁不馴,神采飛揚。
少女望着頭頂飄落的如雪的梨花,含羞地笑了,“我知道,嫁人就是可以和喜歡的人永遠不分開。”
“那麼澈兒想嫁人嗎?”少年低頭問她,眼睛裡藏着隱隱的期待。
那個時候,她看不懂他眼神中的含義,他也讀不懂她微紅的臉上寫着的期許。
見少女沒有說話,少年從樹上一躍而下,摘了一簇梨花別在她的頭髮間,少女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頭半天也沒有說一句話,實在是彆扭至極。
“那個……這個送給你。”半晌,她頂着紅撲撲的臉蛋將一副畫卷塞在他的懷裡。
縈繞仙氣的畫卷,上好的紙質,上面還殘留着她的餘溫,也不知道這個丫頭握在手裡多久了,他猜測這裡面畫的會是什麼,會不會是寫給他的情話,一想到這裡,他竟不自然地笑出了聲。
“你別笑啊!”少女嬌羞地轉過身,她一向大大咧咧地,從未見她這樣過。
“我回去好好看看。”他也不再跟她開玩笑,緊緊握住那副畫卷,心中期待着,像是把所有地希冀和幸福都握在了手心。
“你……要是看懂了,告訴我,我等着你。”
她丟下一句話,匆匆離去,腳步踏在滿地的梨花上,裙裾掃起香氣紛飛,白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滿樹梨花深處。
他望着這滿地如雪的梨花,心情格外好,心中的靈墜花也悄然綻放。
從今以後,便真的是隔山望水,再無歸期了。
少年滿懷希冀的打開畫卷,看到的卻是一副山河圖,他看不懂其中的含義,只覺是個少女無心的玩笑。
沒來得及去追問,沒來得及說出所有藏在心裡的秘密,不久之後魔神降世,他想起祖神殉世時給他的那個預言,心中後怕不已。
他只道夙魂是月澈晉升上神的情劫,一心想將他除去,殊不知月澈也是命輪留給他的劫難,是他永生永世都解不了的劫難。
朱雀還在不停地撞擊着金色的籠子,撞得遍體鱗傷,紫色滾滾的天雷亮在他的瞳孔裡,狹長的鳳眼裡傷心的落出了一滴眼淚.
“凌玦!”
靈墜痛苦地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她掙脫着,再次睜開眼時,海天壯闊,晴空萬里,哪兒還有半分雷電交加地模樣。
“凌玦!”她轉過身,身旁空無一物,朱雀也沒了蹤影,腳下是藍藍的大海,頭頂是藍藍的天空,風雲平靜,雲捲雲舒,一望無際皆是蒼茫的雲海,天地之大,空曠得讓她覺得可怕。
她擡起頭望着從遠方踏雲而來的身影,眼中淚光盈盈,張了張嘴,剛到嘴邊的話說出來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兄長!”她一把抱住趕來的人,將頭埋進他的懷裡,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