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 孤月妖君從來沒說過那麼多的話,過了許多天,他所說的話都不時迴盪在她的耳邊, 她心有餘悸, 卻毫無應對之法。
各地災害的奏摺一批批送來, 他成日坐在書房裡埋頭處理國家大事, 也無暇再顧忌其他。
靈墜看他忙的不可開交, 便在廚房親手做了點點心準備給他送過去,誰知剛端起盤子,石頭小仙就突然出現, 那了一塊塞嘴裡,還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
“仙子的手藝不錯。”他一臉純真無害的模樣, 都讓她不忍心責怪他。
“我說小石頭, 你膽兒肥了呀!你這下一次凡倒是與我混熟了, 以前怎麼沒見你這麼放肆呢!”她繼續恐嚇他,“紫慕是讓你來幫我忙的, 你小心我跟她告狀,說你偷吃我東西。”
石頭小仙聽到紫慕的名字像是被嚇住了,連忙用法術變了一塊一模一樣的糕點放在盤子上。
靈墜鬱悶地黑着臉,將那塊糕點往下面一扔,竟發出了石頭一般的悶響, “誰要吃你的石頭!等會磕到牙了我要你好看!”
“說到好看, 靈墜仙子, 你有沒有發現這幾年你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石頭小仙一屁股坐在滿是灰塵的矮凳上, 仔細端詳着她。
“怎麼?”
“就是……變漂亮了。”石頭小仙笑眯眯地, 眼睛眯成一條縫。
靈墜白了他一眼,“不跟你說了, 我得給他送點心去。”她端着一盤還熱乎乎的點心朝他的書房走去了。
石頭小仙看着她的背影,就像看到了什麼絕世寶貝一樣,眼裡放光,花癡地看着,高興地都合不攏嘴。
以前的靈墜,怎麼說呢?冰清玉潔,楚楚動人,眉眼明澈,就像是一朵含苞未放地花骨朵惹人憐愛;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慢慢地蛻變成了如今地模樣,嫺靜脫俗,容顏絕世,多愁善感,如同天山上聖潔不可高攀的雪蓮,在嚴寒中肆意綻放。
那樣的美,竟不像這世間所有,美得神聖,美得可以令天下人癡醉。
靈墜端着點心朝他的書房走過去,沿途的守衛看到是她都紛紛行禮,只因她是王上的師傅,想想這樣的關係,她不知道是該歡喜,還是該憂愁。
點心做的精緻,剛出爐的尚有熱氣,賣相也好看,令人食慾十足。
他連日來熬夜批改奏摺,心力交瘁,臉色也憔悴了不少,各地的旱情急劇加重,可是國中卻無一人有應對之法,百姓食不果腹,寢難安眠,更甚者易子而食,這哪兒是一個國,頃刻之間,冰國彷彿從天堂跌入了煉獄。
許多百姓忍受不了逃離冰國去了其他的地方,朝中達官顯貴亦是如此。
她推開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將點心放在他的旁邊的桌案上,他凝着的眉頭一直都未舒展過,幾日沒閤眼了,星眸無精打采地,略顯疲憊之色。
“淵兒,休息一下,吃點點心吧。”她站在他身旁,擔憂的說道。
她的身上,自帶一種淡淡的花香,沁人心扉,令人神清氣爽,心情豁然。
“師……”他頓了頓,遲疑道:“旱情在冰國蔓延開來,國內一片混亂,我該怎麼辦?”
這場旱災來勢洶洶,是天災,更是天命,天要亡冰國,光靠人力又能怎麼辦?
想了想,她問道:“大臣們怎麼說?”
他扶了扶額頭,有些頭疼,“他們都說讓我求助蒼國,蒼國地處大陸以南,物產豐富,國力強盛,如果蒼國肯像我冰國伸出援手,供給水糧,我冰國還有一線生機,如果這樣繼續下去,挺不到一個月就……”
這樣下去,莫說一個月了,就連過一天都是痛苦的。
“那王上你怎麼決定的?”她乾脆問他,上次他當着全國百姓的面拒絕了蒼國婚禮,讓錦瑟公主失了顏面,更加失了蒼國的顏面,如果在眼下危難之際去求助蒼國,蒼果會不會答應還未可知,只怕蒼國會爲難他。
他沒有立刻答話,拿起一塊糕點送入嘴邊細細品嚐起來,過了一會兒待糕點吃完,他才說,“我不能置百姓與不顧,我父王將整個冰國交給我,是信任我,是相信我能治理好冰國,我不能辜負他對我的信任,更不能辜負百姓對我的期待。”
當年他平定內亂,安撫臣下,把邊境周圍的國家降伏得服服帖帖的,那幾年,天下安寧,各國朝貢,冰國國泰明安,繁花似錦,只可惜,這樣的生活僅僅持續了幾年。
難道她挽救了冰國,改變了歷史,也改變不了它最終覆滅的命運嗎。
“你打算怎麼做?”
“去蒼國求援。”他果斷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
他之前讓蒼國難堪,蒼國國王必定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爲難他,而唯一能解決此事的方法,就是他向蒼國道歉並且主動提出聯姻,這樣一來使得錦瑟公主不會成爲天下人的笑柄,也可以藉助蒼國國力挽救這次危機。
他正在批改奏摺的手微微頓住,滴下的墨水浸潤了紙張,“靈兒,我知道你的擔憂,這件事我自有判斷。”
他一般有什麼決定之前都會先詢問她的意思,如今他沒有問,那在他心裡這個決定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容不得任何人置喙,她也沒有再多言。
她一直陪着他,直到夜深。
看他的臉上已經有倦色,卻遲遲不肯去休息,強撐着身體翻閱奏摺,她於心不忍,給他端了一杯茶水遞了過去,憂心道:“休息一下吧,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他拿着茶水,看着杯子裡輕輕晃動的水紋,感慨道:“我們王宮還有水喝,可是外面的百姓生活卻苦不堪言。”
“沒事的。”她覆上他的肩,輕聲安慰,“會有辦法的,別擔心了。”
“嗯。”
“你準備什麼時候出發?”
“過幾天。”
簡單的回答,他的眉頭一直都未舒展開來,以前他見到她總是展顏一笑,哪怕是當年被羣國圍困,奸佞橫行的時候,都沒有見到他這麼愁苦過。
窗戶被風輕輕吹開了一個縫,有絲絲涼意透了進來,燭光搖曳,燈火有着琉璃一般的光輝,她慢慢關了窗戶,舒了口氣,對着他的時候微微一笑,把之前的煩惱全都拋到一邊。
“淵兒,你這次去蒼國,一路小心。”
她的話,讓他隱隱有種預感,“難道你不跟我一起去?”
靈墜搖搖頭,眉目間似有歉意,“我這幾天要去辦點事,不能陪你一起去了,不過等你回來,你會在這裡看到我。”
“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吧!”他唯一的擔憂,還是怕她再次不辭而別。
這句話該怎麼回答?離開,或是不離開。孤月妖君對她說過的話猶言在耳,冰王必須娶錦瑟公主才能讓一切回到正軌,他對她的執念,一如從前徐淵對她的執念,他就是一根筋的想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爲了打消他的顧慮,她笑了笑,“不會。”
“那就好。”
二十五年的歲月,對神仙來說彈指一瞬,可是對他而言,若是沒了心愛之人的陪伴,是何等的漫長,就她離開的那三年時光,他感覺像是過了一輩子一樣冗長,一個人做在這權利的寶座上,守着父輩們打下的冰冷的江山,是何等的孤寂。
“淵兒。”
“怎麼了?”
“我帶你去個地方,你閉上眼睛。”
他乖乖的閉上了雙眼,意識所及,皆是一片黑夜。
突然,有一道光莫名其妙的闖入,光暈落下,幻化出一個女子的背影,墨發披散,長至腳踝,白色的衣口上用銀絲繡着古藤纏繞的紋路,如瓷一般的肌膚配着那潔白似雪的長袍,出塵不染,聖潔高雅,仿若不屬於這個世間,與這渾濁凌亂的塵世格格不入。
空曠的空間,有他的回聲,但是那個女子,沒有任何答覆。
“你是誰?”他再次問道。
女子慢慢轉身,就在這時眼前劃過一道光矢,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再次張開眼,眼前是一篇浩瀚蔚藍的海洋,海水清冽,在天光下綻放出淡淡的微光。
“好看嗎?”她站在他身邊,嫣然一笑,“我很少帶人來這裡。”
墨發,白衣,清顏,出塵,他在看她的一瞬間竟有些愣神,方纔那個女子的身影……
“靈兒,方纔我見過你……”他有些難以置信。
靈墜笑他,“你在說什麼呢?你剛纔本來就見過我啊,我們在你書房你忘記了?這幾天忙的是不是糊塗了?”
那樣背影,是何等的清麗絕世,僅僅是一個背影,便能夠傾盡世間萬千芳華,更何況是她的容顏。
那樣的氣質,脫俗中帶着淡淡的壓迫之感,仿若王者臨世,美,卻令人不敢瞻仰,更不敢覬覦,那是一種不同於世間的美,帶着凌冽的神聖之感,用這世間任何一個成語來形容都太過於粗淺。
估計也是糊塗了,這跟眼前這個言笑晏晏的女子一點都不像,他笑了笑,“是我糊塗了。”
她沒有多言,張開雙臂,對着茫茫的大海,“淵兒,你看,美嗎?”
“美。”他的眼,一直都在她的身上。
她敲了敲他的額頭,捂嘴輕笑,“我是讓你看風景呢!”
他狡黠地笑了笑,目光瞭望遠方。
他從未見過如此壯闊的景象,眼前,是一片茫茫無際的大海,海水泠泠波光,呈現一種魅惑人心的深藍色,他置身其中,只覺自己在這樣浩瀚的大海面前,渺小的就像螻蟻一般,這或許就是“滄海一粟”的含義。
內心像是被放空了一般,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自己什麼都不用去想,什麼都不用去做,渾身都覺得舒適無比。
“哪兒來的花香,好像在哪兒聞過。”他闔眼嗅了嗅,心想難道是自己產生了幻覺,這樣的香氣馥郁,醉人,如空谷幽蘭,淡淡的,牽動人的心絃。
靈墜指着上空,“你看。”
他順着目光望去,眼前的景象令他驚呆了——無數雪白的花瓣,在一股力量的牽引下爭先恐後地撲向大海,它們在天空紛飛,翩躚若蝶,美妙的不可方物,那麼多的花瓣,如飄雪,如柳絮,齊刷刷的奔赴大海的最深處,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像是去赴一場盛大的死亡。
“這是?”
花香是從這些花瓣上散發出來的,他猛地看向靈墜,瞬間明白了爲何香味如此熟悉,這跟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只是更濃烈了而已。
“靈墜花。”她望着,微微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