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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 塔頂

45.第四十四章 塔頂

“師傅, 這次回來,就不要再走了,永遠陪着淵兒好不好。”他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嗅着她發間淡淡的香味, 目光深遠, 不知在想什麼。

風鈴清脆的聲音, 散落在雲霧裡, 放眼望去,江山靜好。

靈墜微微一笑,撫摸着他披散在身後的長髮, 像幼時哄他睡覺一般,輕言細語, “淵兒都那麼大了, 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

“這些年來, 我天天盼着師傅回來。”他手裡握着長生劍,怎麼都喜歡不起來, “如果師傅是爲了找它才離開我的,那我寧願沒有得到它。”

在她眼裡,他永遠都跟小孩子一般,不過這樣的性子,倒是像極了徐淵初遇時候的自己, 也是這般任性。

“這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仙劍, 別人都求之不得, 你可不許再說這樣的胡話, 一定要劍不離身, 保護好自己。”

她一身白衣,長髮如瀑, 那雙嫺靜而溫柔的眼眸,雲淡風輕,淡淡的逸着笑意,平靜地就像是三月吹過的和煦的春風,山河萬里都入不了她的眼簾,錦繡天下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他甚至都看不懂,她心中所想,所在乎的,究竟是什麼。

三年蝕骨的光陰,都不曾在她容顏上停留,都說神仙擁有恆久的生命,他在長大,她的美麗一如當年,他哪怕是變老,她依舊不改容顏。

都說神仙清心寡慾,那麼師傅,在你那麼久的生命裡,就沒有一個想要廝守一生的人嗎?

如果有,那他爲何棄你不顧,讓你陪着我這樣一個凡人長大度過冗長的時光,如果沒有,可爲何你的眼神裡,總是沉鬱着我看不懂的神情,像是哀傷,又像是懷念。

“師傅……我……”

“嗯?”

一片沉寂。

“王上,蒼國使者前來祝賀。”突然走來的侍從在塔下稟報道。

突來的一句話,打破了這沉寂的尷尬,也打斷了他未曾說出的話,他皺了皺眉頭,蒼國的使者不能不見,看來躲是躲不了,他只好吩咐侍從,“你帶使者先去休息,本王隨後就到。”

“師傅。”他有些抱歉地望着她。

靈墜立刻會意,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去吧,處理國家要事要緊,爲師在這裡坐一會兒,等會就去休息,等你忙完我陪你用膳。”

聽到她這樣說,確認過她神情中並無不快之意,他才放心離開,轉身的瞬間,不知是不是她看錯了,他的眼神裡,似乎有些許失落。

她不願想太過,坐在塔頂,望着遠處人聲鼎沸的街市,望着更遠處的青山綠水,耳邊是銀鈴悅耳的響聲,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平靜。

人界有人界的歷史,朝代更迭,都是命數的,卜辰仙君在那時候就已經告訴過她,她擅自介入冰國的命數,遲早會發生難以預測的災難,這些都是因果循環。

卜辰仙君早就卜算出了冰國在十幾年前就會被蒼國滅國,年幼的淵公子也將成爲受人唾棄的亡國奴。

她怎麼忍心這樣的事情發生,她全然不顧,違逆了冰國在十幾年前就應該滅國的歷史,幫助他度過了冰國的危機,從此國泰民安。

她不知道卜辰仙君所說的災難將會何時降臨,但是如果時光倒轉,回到那個時候,她依然不會放手不管任由着冰國被滅國,都說‘因果因果’她不知道‘果’是什麼時候會出現,但是她必須得保證現在的‘因’。

手指微微握緊,自從徐淵轉世投胎後,自己時長都會不經意間想起與他初見的樣子,他溫柔的樣子、他兇狠的樣子、他強勢的樣子。

那些零零碎碎的影子,纏繞着她,怎麼都揮之不去。

天邊的雲捲雲舒,一道白光打下,如墜蒼穹,四角的風鈴似被狂風吹起,雜亂無章響了起來,僅僅片刻,聲音戛然而止。

她眼角的微光,睹見那玄色的衣裾一角用銀線繡着的龍紋,栩栩如生。

那樣濃厚的氣息,清冽泠泠,深沉靜謐,古樸肅然,帶着微不可見的威壓。

她沒有再擡頭看他,目光從新注視着前方,平靜地開口,“凌玦上神,別來無恙。”

沉鬱的聲音,平靜而具有穿透力,仿似遠古的洪荒在耳畔掠過,那股與身俱來的威嚴與冷漠,一分未減。

“靈墜,還執迷不悟嗎?”

聽到這句話,靈墜冷笑一聲,站起來,直立着身子注視着他,眼底帶着嘲諷的意味,有一種報復後的快感,“執迷不悟?請問上神,我如何執迷不悟了?”

凌玦的臉上,漫着一如既往的冰霜,玄衣黑髮,銀線的龍紋繡在身上,有一種恰到好處古樸的質感,肌膚上有隱隱的光澤流動,黝黑的瞳孔裡看不見底,只是那樣深沉的眼神,藏着最寒冷的冰雪,涼至骨髓。

塔頂上,有微風拂過,拂動他兩頰斑白的鬢髮,幾縷青絲變白雪,在原本清冷的臉上更顯得落寞孤寂。

她從來沒有問過,那個傳言中風流倜儻、目若朗星的凌玦上神,是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幼時她只當是歲月變遷,他在時光的蹉跎下一分分變得沉穩,變得不復當年。

後來長大了她才漸漸明白,他不是慢慢地變化的,而是在一瞬間,僅僅是一瞬間青絲變白雪,目中星辰隕落。

而那一瞬她從來沒有問過,她心知肚明,那是月澈天神在他眼前一寸寸灰飛煙滅,而他無能爲力的時候,那種絕望,又豈止是痛徹心扉四個字可以形容的。

“你覺得虧欠於他,總想報他一世恩情,如今恩情以報,是時候回去了。”

“回去?回哪兒去?迴天界?回青丘?還是回你的十重天?”靈墜只笑他不懂,“如今他的冰國,國泰民安,那又如何,我要的是他一世安康。”

凌玦看着她,眉頭微皺,隻字不語。

“十重天,那是神靈待的地方,靈墜只是一介小仙,承蒙今生有幸託生爲神花靈墜的花靈,不過我仙力低微,實在是不敢與上神比肩。”

凌玦知道,她還在怪他,怪他當初沒有救徐淵,凡人都有自己的命數,生死輪迴都是天命所歸,他既然是六界之主的神靈,自然不能違抗天命。

“你可知,你擅自逆改冰國的命數,將會釀成無法預測的後果!”他終究還是擔心她的。

靈墜看着他,自嘲地笑着,“上神不是說過與靈墜永不再見嗎?既然永不再見,那麼我的死活與凌玦上神有何關係?”

凌玦眉頭微微皺起,有些生氣的模樣,沉聲道:“你當真如此執迷不悟嗎?”

“我執迷不悟?”靈墜忽然擡高聲音,手指直直指着蒼穹,“你應該去問問六界之上的天,倒是誰在執迷不悟!”

“你……”

“怎麼了?又生氣了嗎?你冒天下之大不韙想用魂燈復活月澈天神,神靈隕滅,哪兒有什麼在再生的機會!如此逆天而行,無懼任何後果,到底事誰在執迷不悟!當年是我打碎了魂燈,斷了你和月澈天神重逢的機會,你爲此還大發雷霆將我趕出乾坤殿,並說與我‘永不再見’。”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痛苦地說道:“我傻傻的,爲了想彌補這個錯誤,想用三生鏡修復魂燈,不料使得徐淵爲了救我而身受重傷,你的一句‘擅闖空桑山死’斷了我所有的念想。”

“是我執迷不悟,一直念着你,事到如今都時不時想起你,想起你在十重天會不會孤單,需不需要人陪着,可是我一想到那個人的名字,就不敢心生妄想。”

“她是你和星鬱上神捧在手心的至寶,她的容顏傾盡天下,芳華絕世,我怎麼可能跟她比?”

他一直沒有說話,看似平靜的眼眸裡涌動着深不可見的波瀾。

靈墜看着他,嘴角掛着笑意,眼底卻佈滿哀慟,“我不過是想償還徐淵生死相護的情誼,有何過錯?真正執迷不悟的是你!”

“她早已經以身爲祭加持三生鏡的封印,灰飛煙滅,魂魄無存,根本就不可能回來了!神靈若是隕世,哪兒有什麼再世輪迴,她根本就回不來了!”

“根本回不來了!”

“啪”的一聲,她感覺到臉頰火辣辣的,她愣了愣,嘴角勾起笑意,眼眶裡漸漸溺上淚水,瞳孔像是被浸泡在水中,朦朧而模糊,透過層層水霧,她看了看方纔他打她一巴掌的那隻手,笑了,“凌玦上神,也有如此動怒的時候。”

凌玦難以置信地看着那隻手,緊緊握成拳頭,他都不知道自己方纔是怎麼了,一時會如此生氣,甚至都沒有控制住,當看到她眼眶裡掛着的盈盈淚珠的時候,他只道後悔也晚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執迷不悟的是你。”

風鈴不停地響動着,明明是天光明媚的白天,可是風卻像夜晚一般瑟瑟刺骨。

靈墜沒有再多說一句,從塔上一躍而下,翩躚的身影在空中飛舞,仿若蝴蝶,白衣墨發,像極了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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