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不過先生您用不着擔心。已經對媒體下了禁令。我們知道您不希望受到任何干擾,這完全沒有問題。”
“真的嗎?”老頭的笑容消失了,“我得跟這兒的一個人見面,算是我的助手吧。我必須私下和他面談。你們的安排這麼周到,但願他不會因此而找不着我。”
“方丹先生,一小批很有身份和名望的人會在布萊克本機場的貴賓通道歡迎您。”直轄總督的首席助理說,“咱們走吧?歡迎儀式很快就會結束,我向您保證。”
“真的嗎?那麼快?”
儀式確實很快,實際上還不到五分鐘;但五秒鐘也就足夠了。“胡狼”的信使兼殺手見到的第一位歡迎者,就是披掛着勳章的直轄總督本人。作爲英國女皇陛下的代表,他按高盧人的習慣擁抱了這位英雄,同時在讓·皮埃爾·方丹的耳旁低聲說:
“我們知道那女人和孩子被帶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們會把你們送到那裡。你的指令在護士手上。”
對老頭來說儀式的就在這一刻,其餘的部分未免有點虎頭蛇尾,尤其是媒體都沒有到場。他的照片從來就沒上過報紙,除了身負重罪的時候。
醫學博士莫里斯·帕諾夫怒不可遏。碰到這種時候他總是極力剋制,因爲憤怒對他自己或病人而言從來都沒有好處。但是此刻,坐在診所桌前的帕諾夫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他還是沒有大衛·韋伯的消息。他必須知道大衛的情況,必須要和他談話。現在發生的事,可能會讓長達十三年的治療付諸東流,這一點他們難道就不明白嗎?……當然了,他們肯定不會明白,這不是他們關注的問題,他們考慮的是其他要務,根本就懶得去操心自己職責範圍以外的事情。但他必須得操心。深受創傷的頭腦太脆弱,太容易出現反覆,以往的種種可怕經歷完全有可能取代如今的生活。這種事可不能發生在大衛身上!他離自己所能恢復到的最爲正常的狀態已經很接近了(見鬼,在這個一塌糊塗的世界上,又有誰是“正常”的?)。他完全能夠勝任教師的工作;要是問他學術知識,他幾乎全都能回憶起來,而且每一年他記起的事也越來越多。但僅僅一次暴力行爲就會讓所有的改善毀於一旦,因爲暴力是傑森·伯恩的處世之道。真該死!
就連他們允許大衛留下來這一點,就已經能造成極大的損害。他向亞歷山大·康克林解釋過潛在的危害,但康克林的回答讓他沒法辯駁:我們攔不住他。這樣至少我們還能看着他,保護他。也許吧。“他們”在與保護有關的方面可是不惜工本:診所的過道和樓房的屋頂上都派了警衛,更別說那個帶着槍的臨時接待員和那臺古里古怪的電腦——這一切都證明他們很關注此事。不過,另一個辦法也許對大衛更好:直接給他打一針鎮靜劑,然後用飛機送到他那個島上度假勝地去,追捕“胡狼”就交給專業人士好了……帕諾夫突然頓住了,因爲他猛地意識到一件事:沒有人比傑森·伯恩更專業。
電話鈴聲打斷了醫生的思緒。這電話他還不能接,得等到所有安全措施啓動之後才行。先要對來電進行追蹤;用掃描器確定線路上是否有人竊聽;最後,來電者的身份必須得到帕諾夫本人的確認。帕諾夫的內部通話器響了;他撥動了控制檯上的開關,“喂?”
“先生,所有系統都檢查過了,”臨時接待員說,“系統”的情況診所裡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打電話的人說他叫特雷斯通,D.特雷斯通特雷斯通即“踏腳石”(Treadstone)的音譯,而字母縮寫“D”正是“三角洲”(Delta)的首字母……”
“我來接,”莫里斯·帕諾夫沉聲說,“外面那臺機器上不管還有什麼‘系統’,都可以關掉了。這是醫生和病人之間的談話,要保密的。”
“是,先生。監控已中止。”
“監控已什麼?……算了,沒事,”心理醫生拿起電話,差一點就吼了起來,“混賬東西,你怎麼不早點給我打電話?”
“我可不想讓你犯心臟病。這個理由夠不夠充分啊?”
“你在哪兒?在幹什麼?”
“你問的是現在?”
“告訴我現在的情況就行。”
“讓我來看看,我剛租了一輛車,這會兒在喬治敦Georgetown,美國華盛頓特區西北部城市。,離聯邦貿易委員會主席在城區的那棟房子有半個街區;我正在用付費電話跟你通話。”
“天哪,爲什麼?”
“亞歷山大會把情況告訴你,不過我想讓你給島上的瑪莉打個電話。離開酒店後我打了幾次,但是撥不通。告訴她我很好,非常的好,讓她別擔心。明白了嗎?”
“明白了,但這話我可不信。你說話的聲音都不像你自己了。”
“醫生,這你可不能告訴她。你要是我的朋友,就絕對不能跟她說這樣的事。”
“別說了,大衛。這一套化身博士的屁話早就沒人信了。”
“你要是我的朋友,就別跟她說。”
“你這是在惡性循環,大衛。你可別聽之任之。到我這兒來,跟我聊聊。”
“沒時間了,莫里斯。大人物的豪華轎車剛剛在屋子前面停下。我得去幹活了。”
“傑森!”
電話斷了。
在蒙塞特拉島的布萊克本機場,布倫丹·帕特里克·皮埃爾·普里方丹走下噴氣機的金屬舷梯,步入加勒比海地區灼熱的陽光之中。時間剛過下午三點;要不是因爲身上帶着的幾萬美元,他可能會覺得很失落。分別裝在各個口袋裡的百元大鈔能讓人心裡這麼踏實,這可真奇妙啊。事實上他還得經常提醒自己,零錢(五十、二十和十塊)都裝在右邊的前褲袋裡,免得一不小心掏錯了錢而顯得太財大氣粗,或者是給哪個肆無忌憚的小賊盯上。至關重要的是,他必須保持低調,給人留下無足輕重的印象。他必須帶着一副無足輕重的樣子,在機場四處打聽意義重大的問題:事關一位母親和兩個小孩,他們昨天下午乘私人飛機來到此地。
因此,當那位容貌絕美、辦理移民事務的黑人女郎放下電話,朝他開口的時候,他不禁感到又驚又怕。“先生,能不能麻煩您跟我來一下?”
她可愛的臉龐、輕快的語調和完美的笑容,都沒能消除前任法官的恐懼。一大堆窮兇極惡的罪犯也擁有這些資本,“小姐,是不是我的護照有什麼問題?”
“我沒看到什麼問題啊,先生。”
“那怎麼拖了這麼久?蓋個章讓我走不就完了麼?”
“哦,先生,護照蓋過章了,入境也批准了。沒有什麼問題。”
“那爲什麼……?”
“先生,請跟我來。”
他們朝一個四面圍着玻璃的大隔間走去。隔間左側的窗口掛着塊牌子,上頭用金色字母標出了辦公室主人的身份:移民局副局長。嫵媚動人的女職員打開門,又衝他嫣然一笑,示意年老的客人進去。普里方丹照辦了,突然間怕得要命:他覺得自己會被搜身,那些錢全得給翻出來,然後各種各樣的指控都會加在他身上。他不知道有哪些島嶼牽扯進了麻醉品交易,但如果這個島是其中之一,那麼他口袋裡裝着的幾萬美元立刻就會招致懷疑。女職員走到房間另一頭的桌前,把他的護照遞給了矮小壯實的移民局副局長,與此同時他的腦袋裡則在飛快地盤算着各種解釋。女郎最後又朝着普里方丹粲然一笑,走出辦公室關上了門。
“布倫丹·帕特里克·皮埃爾·普里方丹先生——”移民官員拖長了聲音,照着護照念道。
“看來這名字不太管用,”普里方丹的語氣很友好,但他還是強裝出一副威嚴氣象,“不過,別人一般都不稱我‘先生’,而是‘法官’——我剛說過,我並不認爲這個稱呼在目前的情況下有什麼意義;也許有吧,我確實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哪個法律職員弄錯了什麼?如果是這樣,我就叫那幫傢伙全飛過來,向你致歉。”
“哦,不是的,什麼錯都沒有,先生——法官,”移民官是個腰身粗壯的黑人,他穿着制服,說話時有明顯的英國口音。他站起身,隔着桌子把手伸了過來,“實際上,弄錯的人倒有可能是我。”
“別這麼說,上校,我們偶爾都會犯錯,”普里方丹握住官員的手,“那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我必須跟這兒的一個人見面。”
“他也是這麼說的!”
普里方丹放開了他的手,“請原諒?”
“恐怕我得請您原諒……當然啦,這是因爲要保密嘛。”
“什麼?咱們能不能直說?”
“我明白,隱秘,”官員說道(他把這個詞讀成了掩秘),“是最爲重要的——上頭跟我們說了——不過只要能幫得上忙,我們都會盡力協助直轄總督府。”
“你的行爲很值得稱讚,准將先生。但我好像還是不明白。”
移民官毫無必要地壓低了聲音,“一位偉大的人物今天早晨來到了這裡,您知道吧?”
“我肯定有許多高尚的人物會到你們這個漂亮的島上來。實際上,別人也極力向我推薦這兒呢。”
“啊,是的,掩秘嘛!”
“對,當然了,掩秘,”當過犯人的法官隨聲附和,心想這個官兒的腦袋是不是不太靈光,“你能不能說得再清楚一點?”
“他說他得跟一個人見面,要和這個助手面談;但在那個非常私人的歡迎儀式之後——當然了,沒有媒體在場——他就被直接送上了飛往外島的包機,顯然沒能見到他要私下會見的那個人。這下我說得夠清楚了吧?”
“清楚得就好比颮風之中的波士頓港,將軍。”
“好,好。我能理解。掩秘……我們全體人員都得到了通知,說這位偉人的朋友可能會到機場來找他——當然是在私下裡找。”
“那當然。”普里方丹心想,這人多半是個瘋子。
“然後我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移民官洋洋得意地說道,“假如這位偉人的朋友也要飛到我們這個島上來跟他會合呢?”
“你可真聰明。”
“這完全合乎情理嘛。然後我又想起一件事,就拿來了所有到港航班的乘客名單,當然以頭等艙的乘客爲重點,因爲頭等艙符合偉人助手的身份。”
“明察秋毫啊,”前任法官嘟噥說,“然後你就挑中我了?”
“我的好先生,是因爲您的名字!皮埃爾·普里方丹!”
“我那位已過世的虔誠母親要是聽到你把‘布倫丹·帕特里克’省掉,肯定會深受冒犯。和法國人一樣,愛爾蘭人對這些事情也很敏感。”
“但這是家族的名字啊,我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真的?”
“皮埃爾·普里方丹!……讓·皮埃爾·方丹。我是移民程序方面的專家,對許多國家的做法都有過研究。最爲尊敬的法官閣下,您本人的名字就是個很有意思的例證。一浪又一浪的移民潮匯聚到美國,那裡是融合各個民族、種族和語言的熔爐。在融合的過程中,由於一大批稀裡糊塗、工作過於繁重的移民職員,人們的名字有的被改動了,有的被合併到一起,還有的乾脆就給理解錯了。但名字的詞根往往都會保留下來,就像您的名字一樣。方丹家族在美國成了普里方丹;而那位偉人的助手,實際上就是美國家族旁支中備受尊重的一員!”
“實在是太妙了。”普里方丹嘟噥了一句。他打量着移民官,心想不知會不會有幾個手持繩索的男護士闖進屋來,把這個瘋子捆走,“但這有沒有可能只是巧合?據我所知,方丹這個名字在法國各地都很尋常,普里方丹則主要集中在阿爾薩斯洛林一帶。”
“是的,當然。”副局長說道。他並沒有意味深長地眨眼示意,而是又放低了聲音,“但在事先沒有任何通知的情況下,巴黎的凱道賽QuaidOrsay,巴黎市中心塞納河左岸的一處碼頭堤岸,由艾菲爾鐵塔延伸至波旁宮。法國外交部的大樓毗鄰波旁宮,因此凱道賽常被用作該部門的代稱。打來了電話,然後英國外交部又做了進一步指示——一位偉大的人物很快就會從天而降。你們要接待他,向他致敬,然後偷偷把他送往一處以私密著稱的偏遠旅遊勝地——私密也是至關重要的。偉人要求絕對的掩秘……但這位偉大的戰士也很焦急;他要私下和一位助手見面,但卻沒找到這個人。也許這位偉人有什麼秘密——您知道,所有的偉人都是這樣。”
突然,普里方丹感覺自己口袋裡的幾萬美元變得無比沉重。波士頓機場的華盛頓“四○”權限,巴黎的凱道賽,倫敦的外交部——還有倫道夫·蓋茨;僅僅是因爲慌了神,他就毫無必要地拱手送出了一筆鉅款。事情會聚到一起的方式有點莫名其妙,而最奇怪的是蓋茨律師這個膽怯無恥的傢伙竟然也參與其中。他到底是參與了這件事呢,還僅僅是個有悖常理的偶然因素?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麼?“你是個很出色的人。”普里方丹的話說得很快,他要藉此來掩飾自己的想法,“你的觀察力很了不起。但你也明白,保密是至關重要的。”
“這一點我簡直太贊成了,尊敬的法官!”副局長喊道,“不過我還想再說一句:您對我能力的這番評價,要是能引起我上級的注意就好了。”
“他們會一清二楚的,我向你保證……我這位關係不算太遠的知名親戚究竟去了哪裡?”
“是一個小外島,去那裡的水上飛機必須在海面降落。它叫做寧靜島,島上的旅遊勝地叫寧靜酒店。”
“你的上級會親自向你致謝的,放心好了。”
“那我這就親自幫您清關。”
布倫丹·帕特里克·皮埃爾·普里方丹拎着鋥亮的皮箱出了海關,走進布萊克本機場的大廳,感覺有點不知所措。不知所措,見鬼,他簡直是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乘下一班飛機回波士頓,還是……看來他的雙腳在替他作決定。他不知不覺地朝一塊海藍色大招牌底下的櫃檯走去,招牌上的白字寫着:島際航空公司。他心想,詢問一下總不會有什麼壞處;問過之後他就去買下一班回波士頓的機票。
櫃檯上方的牆壁上列出了一排附近的“外島”,旁邊更長的一列地名則是格林納丁斯羣島以南聖基茨和尼維斯聯邦著名的背風羣島和向風羣島。寧靜島的名字就夾在“加拿大礁”和“海龜巖”之間。一男一女兩名職員正在輕聲說話。兩個人都很年輕,一黑一白;黑人是個年輕女子,白人是個二十歲剛出頭的金髮小夥子。女孩走上前問道:“能幫您什麼忙,先生?”
“我不太確定,”普里方丹猶豫地答道,“我的日程都還沒確定呢,不過我好像有個朋友在寧靜島上。”
“是在酒店那兒嗎,先生?”
“對,看來是這樣。飛到島上是不是要花很長時間?”
“天氣晴朗的話不出十五分鐘就到了,不過得乘水陸兩用飛機。恐怕明天早晨之前都沒有飛機了。”
“有的有的,寶貝兒,”白襯衫上歪彆着一個金翼小徽章的年輕人插話說,“我很快就得給約翰·聖雅各送供應品去。”他走上前,又加了一句。
“今天不該給他那邊送啊?”
“一個小時之前通知的,馬上就出發。”
就在聽到這幾句話的一刻,普里方丹的目光驚訝不已地落在了兩摞紙盒上:島際航空的行李傳送帶正在把它們緩緩送往外頭的裝貨區。即便當時他有工夫來一番自我辯論,他也明白自己已經作出了決定。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買一張那班飛機的票。”他一邊說,一邊目送那兩摞裝着嘉寶調配嬰兒食品和幫寶適中號紙尿片的盒子消失在簾子後面。
他找到了那個不知其名的女人——她帶着個小男孩,還有一個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