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讀書人,一般都有極強的官癮、政治癖,從政、干政、議政的熱情特別高。讀書是進身之階,讀了書就一定要當官,當不了官,或當官退下來,也不能忘情於政治。所謂“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雖身在江湖之上,卻心存魏闕之下。這跟中國的讀書人——一般稱“儒”——的起源有關係。
儒家源於術士。《說文》上說:“儒,術士之稱。”《禮記》中注:“術,猶藝也。”《列子·周穆王篇》中說:“魯之君子多術藝。”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儒”就是術士、藝士,也就是嫺習六藝(禮、樂、射、御、書、數)的人。
“儒”起源於藝士,既不是受壓迫的農民,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統治者,而是以“藝能以友教貴胄間者”。這就相當於日本幕府時期的武士,必須依附於某個幕府將軍。“儒”的這種社會地位,就決定了其與王權的合作性質,只有通過與統治者合作,他們才能安身立命,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
比如孔子說:“鬱郁乎文哉,吾從周。”這恰好體現了儒家在其精神實質上是要與王權結合,以建立一個以仁爲精神的“政治理想國”。因此,儒家與王權,基本上是一種彼此依存的關係,儒家的“仁義禮智信”等理想必須通過與王權結合才能實現。
這樣,我們就不難理解爲什麼中國的讀書人都跟他們的老師孔老夫子一樣,是天生的政治迷了。但政治這個遊戲可不好玩,“伴君如伴虎”,弄不好就會引火焚身,偷雞不成蝕把米。夫子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了,所以他告誡後世的讀書人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如果沒有職務,先謀其政,任何的命令指示都出師無名,名不正則言不順,結果必適得其反。比如,現實中很多人熱衷於談論政治,關心政治,並試圖從事政治,雖然他們很多人“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但只是留於口頭,沒有去爭取一個合適的職務,沒有或難以付諸實踐,施展自己的才華,最終只能落個老死餘生、空懷壯志。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就從側面說明了這個道理,造反不是吟詩作畫,是暴力活動,要推翻反動政權,首先要有軍權,要有軍隊,一個文弱書生,沒有這些武裝,如何完成自己的抱負?這句俗語深刻地闡述了“不在其位,謀其政”的最大弊端——那會讓你掉腦袋的!
所以,不在那個職位上,就不要參與、考慮、過問這個職位上的政事,不要越職侵權。如果不把份內的事處理妥當,就屁顛屁顛地去管別人部門的事情,這不但沒盡責任,還擾亂別人,容易引起人事問題。
所以孟子補充發言道:“位卑而言高,罪也。”職位低的人議論職位高的人主持的政務,就容易獲罪。沒有位子,就不要進入操作狀態,做各種可行性研究。比如你不是校長,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民教師,學校的大事,你就不能管。要關心,你也只能從一個普通教員的角度關心一下;並且更要注意關心的“度”,太熱情了,校長沒準會認爲你想搶他的位子呢!
孔子從二十多歲起就想走仕途,所以對天下大事非常關心,對治理國家的各種問題,經常進行思考分析,也常發表一些自己的獨門見解,一生主張“仁政”。在有了一套比較完備的治國之策後,孔子開始了他周遊列國的漫漫人生路,想借此宣傳、實現自己的政治主張。
但天不遂人願,孔子累累受到當時統治者的冷落,也經常有人對坐在馬車裡的孔子冷嘲熱諷一番,甚至有人說他就像一條喪家之狗。
倍受打擊的孔子認爲自己的政治主張得到不實現,首先的原因就是自己不在其位。不在位子上,就沒有實權;沒有實權,就沒辦法發號施令、治理天下,展現個人的才幹。現實是殘酷的,光靠“不在其位,謀其政”理想方式,是解決不了實際問題的。
現代企業管理中也提倡“權責利”分明,企業的經理人首先須得到股東授權,得到管理權限與企業資源,明確義務,分清責任,開展工作,同時根據其權利義務的大小給予相應福利待遇,企業的這些作法是與孔子的思想相吻合的。
大凡職責分明的企業,規模越大,運作起來更有效率,因爲他減少了濫芋充數的人。中國人講究出師有名,有了權限,就可以配製所掌握的資源,可以清除阻礙工作進程的各種勢力,做到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事盡其美。
反之,如果“在其位,不謀其政”,就是典型的玩忽職守了,說得通俗一點,就是佔着茅坑不拉屎。孟子說:“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恥也。”地位低下卻議論朝廷大事,這是罪過;身在朝廷做官,卻不能以民爲本,實現自己的報復,這是恥辱。這樣的人,誰都痛恨的!
但說來也奇怪,真要輪到自己蹲到了“茅坑”上,突然之間竟也“便秘”了!說到這裡,我想起了電影《沒完沒了》裡面的阮大偉喝多了躺在牀上的戲,有人問他:想吐嗎?他笑着說:想吐……我也不吐;十三……路易的;八千塊錢一瓶——我捨不得吐。
一個是捨不得拉,一個是捨不得吐,二者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人總是很奇怪的動物,同樣的東西,屬於跟不屬於自己,其態度竟有如此之差別。這就像男人對女人的態度,沒得到之前,看得比仙女還珍貴,一雙芊芊玉手、一對楚楚櫻脣,怎麼能在廚房裡幹粗活呢!得到之後,卻說自己被騙了,這根本不是冰清玉潔的仙女,而是燒火做飯、嘮嘮叨叨的婦人!
4.人生的一種境界:花未全開月未圓
我們在生活中常常有這樣的困惑:父母對孩子關愛得無微不至,卻常常招致孩子的反感;親密無間的好朋友,卻常常做出彼此傷害的事情來;有時費盡心機想和領導、同事拉近關係,卻常常適得其反。
爲什麼會這樣?
怎樣的關係纔是恰到好處的呢?
孔子認爲,太過疏遠和太過親密都不是最佳狀態,所謂“過猶不及”。爲什麼兩個人很親密,卻不是相處的最佳狀態呢?
孔子的學生子游說:“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如果你有事沒事總是跟在國君(領導)旁邊,雖然表示親近,但離招致羞辱就不遠了;你有事沒事總是跟在朋友旁邊,雖然看起來親密,但離你們倆疏遠也就不遠了。
心理學當中有一個術語,叫做“刺蝟法則”,就是說這個問題的。
爲了研究刺蝟在寒冷冬天的生活習性,生物學家做了一個實驗:把十幾只刺蝟放到戶外的空地上。這些刺蝟被凍得渾身發抖,爲了取暖,它們只好緊緊地靠在一起;而相互靠攏後,因爲忍受不了彼此身上的長刺,很快就又各自分開了。
可天氣實在太冷了,一會兒,它們又靠在一起取暖。然而,靠在一起時的刺痛使它們不得不再度分開。
挨的太近,身上會被刺痛;離的太遠,又凍得難受。就這樣反反覆覆地分了又聚,聚了又分,不斷地在受凍與受刺之間掙扎。最後,刺蝟們終於找到了一個適中的距離,既可以相互取暖,又不至於被彼此刺傷。
這就是有名的“刺蝟法則”,它強調的就是人際交往中的“心理距離效應”,只有合適的距離才能讓彼此感覺舒服:
距離太遠,缺少必要的交流與信任,對方在彼此心目中只是一個模糊的形象,不瞭解,情就淡漠了,心就隔閡了,也就無法成爲知己;
距離太近,同樣也很危險,沒有距離、沒有秘密,往往讓彼此看到對方身上的缺點,往往會打破那種“看上去很美”的感覺。
人的心理變化是一個很微妙的歷程,酒肉朋友我們都知道,也不會在真有困難的時候想起來。任何兩個人的關係,都需要一定的距離。就像一杯水,太涼了寒心,太熱了燙口,只有適度才能達到最理想的效果。親切而不曖昧,淡雅而不冷漠——親而不密,淡而不疏,也許這樣,纔是最好的距離。
在我們今天這個社會,尤其是都市裡,原來的大雜院都拆了,建成了單元樓,串門聊天、吃百家飯已經成爲了歷史。往往是同在一個單元裡邊住了三四年,鄰居都認不全。
正因爲周圍人際關係的冷漠,加重了我們所信賴的幾個朋友身上的負擔。你會覺得:我的好朋友應當對我好一點,我也會自覺地對他好一點;你們家有什麼私事,比如兩口子打架了,爲什麼不告訴我呢?我可以給你們調停啊!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想法。
距離過近,必然要傷及他人。那麼,應該怎樣與朋友相處呢?
子貢曾經問過他的老師,孔夫子告訴他說:“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勿自辱焉。”看到朋友做不對的事,你要真心地勸告,善意地引導,如果他實在不聽就算了,別再說了,不要自取其辱。
所以,與好朋友相處也要有個度,不要什麼樣的事都大包大攬,要保持一定的距離,掌握好親疏的分寸。那麼,對待自己最親近的家人,是不是就可以親密無間了呢?父母和子女之間、夫妻之間、戀人之間,也需要保持適當的距離嗎?
心理學上說現代人的交往中,有一種行爲叫做“非愛行爲”。是說以愛的名義對最親近的人進行的非愛性掠奪。這種行爲往往發生在夫妻之間,戀人之間,母子之間,父女之間,也就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之間。這種行爲,常常會使愛成爲一種藉口,一種負擔。
夫妻和戀人之間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場面:一個對另一個說,你看看,我就爲了愛你,放棄了什麼什麼;我就爲了這個家,才怎麼怎麼樣,所以你必須要對我如何如何。
不少母親也經常會對孩子說:你看看,自從生了你以後,我工作也落後了,人也變老變醜了,我一切都犧牲了,都是爲了你,你爲什麼不好好唸書呢?
這些都是“非愛行爲”,它是一種以愛的名義進行的強制性的控制、掠奪,讓他人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是對他人人格和尊嚴的侵犯。
西方的孩子獨立的一般都比中國早,因爲他們認爲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關係。雖然世界上大部分的愛都以聚合爲目的,但父母對孩子的愛,卻是以分離爲目的的。父母真正成功的愛,就是讓孩子儘早作爲一個獨立的個體從你的生命中分離出去,這種分離越早,你就越成功。
距離和獨立,是一種對人格的尊重,這種尊重即使在最親近的人中間,也應該保有。無論父子母女之間,還是多年夫妻之間,一旦沒有了這種距離、這種尊重,越過了這個尺度,離疏遠甚至崩潰就不遠了。
這種彼此之間留一點分寸、一點餘地的距離,非常像禪宗所推崇的一個境界——“花未全開月未圓”。這是人間最好的境界,花一旦全開,馬上就要凋謝了;月一旦全圓,馬上就要缺損了。美好的東西一旦得到,到達了頂點之後,這種美好就會漸漸流逝。而未全開,未全圓,仍使你的內心有所期待,有所憧憬。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如果過於快樂,人就會迷失在其中——樂極生悲;如果事物太美好了,它必定會開始敗壞。這就是自然循環的大道,任何事物都不能違背這個法則。朋友之道,親人之道,亦是如此。稍微留一點分寸,得到的往往是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