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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鎖嘩啦一響,瑪絲洛娃重被打發進了牢房。頓時大家都回過頭來瞧她,連教堂執事的女兒也收住腳,擡起眼瞅她的臉。不過她一句話也沒說,沒過一會兒便又邁起堅定的大步,在牢房裡來回走動。科拉布列娃把針往粗麻布上一插,透過眼鏡疑惑地望着瑪絲洛娃。
“哎喲!回來了,我還想能放了你哩!”她操起男子漢般的沙啞嗓門說,“看來發送定啦。”她摘下眼鏡,把手裡的活計放在一邊。
“好閨女,剛纔我還跟大嬸說起呢,沒準能立刻放你。這樣的事的確有過,有時運氣好,還能得上一筆錢。”道口工像唱歌似的接住話茬說。“唉,真沒能想到,看來我們算的卦不靈。好閨女,這麼說來,天上的主自有主意。”她不停地說着親切悅耳的話。
“當真判你罪了?”菲道霞問,聲音裡充滿了溫情和憐憫,一雙孩子氣的天藍色眼睛看着瑪絲洛娃,快樂的年輕的臉陡然變色,像快要哭出來一樣。
瑪絲洛娃什麼也沒回答,默默地走近她自己的牀位,也就是緊挨科拉布列娃的靠邊第二張,坐到牀頭上。
“我猜,你還沒有吃飯吧?”菲道霞起身走近瑪絲洛娃問。
瑪絲洛娃仍不作答,她把白麪包放到牀頭上,開始脫衣服,先脫下蒙滿塵土的囚衣,隨後解下黑色鬈髮上的頭巾,然後重又坐下。
駝背老婆子本來在號子另一頭跟孩子逗樂兒,這時也來到瑪絲洛娃面前。
“嘖,嘖,嘖!”她搖頭咂舌表示無限感慨。
那小男孩也跟了過來,睜大雙眼,努起嘴,瞅着瑪絲洛娃帶回的麪包。瑪絲洛娃經受了今天的種種不幸之後,看到一張張同情的臉真想哭出聲來,她的嘴脣已
在哆嗦了。但她強忍着,直到老婆子和小男孩走近她,聽到好心的老婆子發出同情的咂舌聲音,尤其看到小男孩的眼光由白麪包移到她臉上的時候,才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哭得連整個臉都在顫抖。
“我本就說了的,應該請一個有本領的律師。”科拉布列娃說,“是判的流放嗎?”
瑪絲洛娃泣不成聲,一面哭,一面從麪包裡面取出那包買來的紙菸。煙殼子上印着一位容光煥發的太太,雲鬢高翹,袒露着一塊三角形的胸脯。她把煙交給了科拉布列娃。科拉布列娃瞥了眼煙殼子上的畫,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她搖頭,主要是不滿意瑪絲洛娃隨便浪費錢。她從中抽出一支,就着燈點燃,自己先吸一口,然後遞給了瑪絲洛娃。瑪絲洛娃一邊哭,一邊狠命抽菸,從她嘴裡吐出一口一口的煙霧。
“判服苦役。”她抽搭着說。
“那些惡霸、吸血鬼,他們怎不怕上帝?”科拉布列娃說,“毫無來由給咱姑娘判了罪。”
這時從站在窗口的女人中傳來一陣響亮的笑聲,小女孩哧哧的笑聲和刺耳的放浪笑聲匯成了一片,許是院子裡的男犯幹什麼了,惹動了窗口的看客。
“哈,這條光鬍子公狗,瞧他在幹啥!”紅頭髮女人笑得胖身子前仰後合地說,一邊啐出一句又一句毫無意義的下流話。
“這厚臉婆娘,瞧她笑得多起勁!”科拉布列娃衝着紅頭髮女人的後背,搖着頭說,轉而又問瑪絲洛娃,“判了很多年嗎?”
“四年。”瑪絲洛娃的眼淚籟籟往下掉,甚至有一顆淚珠落到了正吸着的紙菸上。
瑪絲洛娃生氣地把煙揉了,又拿出一支。
道口工雖不吸菸,但還是把揉壞的捲菸撿起、撫平,嘴
裡則在說:“俗話不錯,好閨女,真理讓豬吃了,所以他們無法無天。剛纔科拉布列娃大嬸說他們會放你,我就是說:不會。我心裡有數,他們非把咱好閨女吃了不可,這不是?”她說着,得意地聽着自己的聲音。
這時候,穿過院子的男犯已經走完,跟他們搭話的幾個女人離開窗口,也走過來看望瑪絲洛娃。最先走過來的是販賣私酒的金魚眼婆娘和她的小女孩。
“怎麼判得這麼重呀?”她一邊問,一邊挨着瑪絲洛娃坐下繼續織襪子。
“判這麼重,就因爲沒錢唄。如果有錢,僱個能說會道的律師,包管能叫放你。”科拉布列娃說,“他……個鬈毛大鼻子律師……姓什麼來着?若能僱上他,他準把死的說成活的,水裡撈出乾的來。”
“哪能僱得起呀,”“俊姐兒”也坐到一邊,齜牙咧嘴地說了起來,“不花上一千盧布,就連對你吐唾沫他都嫌沒功夫呢。”
“唉,看來你命該如此。”因縱火判坐牢的老婆子插嘴道,“你說容易嗎:人家奪走了我的兒媳婦,把我兒子抓進牢房喂蝨子,又把我偌大年紀的人也送來蹲牢,”她上百遍地數說自己的遭遇,“看來討飯、坐牢,怎也躲不了,不討飯就坐牢。”
“窮人都是這命。”販賣私酒的女人說。她瞥了瞥小女兒的頭,便把襪子撂一邊,拉過女兒夾在她兩腿中間,按她往日習慣,伸出靈巧的手指來在小妞兒頭髮縫裡捉蝨子。“別人問:幹嗎賣私酒?我反問他:用啥養活孩子呀?”
這話使瑪絲洛娃想起了酒。
“要能弄到些酒就好了。”她一面抽搭着用袖子擦眼淚,一面對科拉布列娃說。
“要喝嗎?行啊,拿錢出來。”科拉布列娃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