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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追尋

Chapter 16 追尋

01

程睿敏走後,譚斌每每想起他疲累至暈倒的那一幕,都覺得胸口發悶,喘不上氣,彷彿自己的心臟也跟着出了問題。

知道他的日程安排十分緊張,譚斌不想打擾他工作,一直等着他的電話。但直到週四,甭說電話了,連短信都沒有一個。她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和擔心,晚上十點左右,估計他的商務活動已經結束,便撥了他的手機號碼。

回鈴音響了好久,有人接電話,卻是一個陌生人。他說:“程總讓我告訴您,他正在和headquarters開電話會議,不方便接電話,開完會他會打給您。”

但直到晚上快十二點,譚斌纔等到一個短信:“太晚了,不影響你休息了。我很好,別擔心。”

譚斌看着短信,長長地嘆了口氣,怏怏地上牀睡覺。

週五上午,商務應標前最後一次預備會,討論的是MPL在此次集採中的競爭報價策略。

戰略部門的同事Jim對競爭對手報價策略做了更深入的分析。將FSK、SCF、衆誠等競爭對手,尤其是FSK最近半年在全國各地的競價數據全部彙總,通過分析工具,得出一個結論,結合客戶關係、品牌價值、售後服務等附加條件,MPL的報價,只有比FSK低百分之十或者更多,纔有可能在集採中勝出。

Jim結束髮言,問在座所有的銷售總監:“大家有什麼問題和建議?”

一片沉默,暫時沒有人接話。這會兒的一言之失,有可能帶來無法預計後果的麻煩。誰都承認這個結論可能沒什麼問題,但事後諸葛亮容易做,事前周公瑾卻不是人人可當。誰能知道FSK此次的報價折扣會是多少?這個百分之十的基數去哪裡尋找?

劉秉康的目光挨個兒掃視一遍,臉色極其難看。譚斌知道他最近不太痛快。自從CEO李海洋在總部找到支持者,MPL中國的內部形勢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不少人在重新衡量兩人的對峙,不易察覺地調整着個人立場,李海洋的追隨隊伍日漸壯大。底下流傳的閒言碎語,傳說銷售總監裡已經有人私下向李海洋彙報工作了。

劉秉康終於開口:“都不說話是什麼意思?臨到真金白銀檢驗與customer關係的時候,全都變啞巴了?”

幾位總監依舊閉着嘴不出聲。MPL管理層向來強調守法合理,有些事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一個簡單的數字背後,有多少灰色地帶存在,每個人都清楚,就是不可能拿到桌面上掰開了、揉碎了詳談。而且在前任銷售總經理程睿敏離開之前,但逢如此大的集採項目,大主意都是程睿敏拿出來的,他們只需要從他提供的答案中做是非判斷題或者選擇題即可。如今突然換了考試方式,需要自己出卷子再自己找答案,難免不習慣。

譚斌覺得再這麼冷場下去實在不像話,咳嗽一聲坐直身體:“Kenny,提到FSK,有一個風險,我必須講一下。FSK負責集採的銷售總監,是餘永麟,他在MPL六年,熟悉MPL的報價工具,只要他拿到我們的設備清單,就基本能估計出我們的list price,這是一個很大的風險。”

list price就是原始報價,去掉折扣以後,纔是真正的標底,final price。

劉秉康面無表情地看着她:“FSK拿到我們的list?How?”

“技術標已經在普達那裡了。”譚斌說得很含蓄,但在座諸位都明白她的意思。憑着FSK和普達總部的關係,看到MPL的技術應標文檔不過是溼溼碎的小意思。

“砰”一聲響,是劉秉康拍桌子的聲音:“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對手卻把我們的底線探得清清楚楚,這標還怎麼投?乾脆別投了!”

慣常以溫和形象出鏡的執行董事長,第一次當衆發了脾氣,幾位總監都嚇得站了起來。劉秉康一臉慍怒地往外走,他的助理Amy手忙腳亂地幫他收拾電腦和水杯。

正在此時,會議室的門被人敲了幾聲,然後有人推門走進來,笑着說:“原來都在,太好了。Kenny怎麼回事?臉色不太好看啊。來來來,坐下坐下,怒氣傷肝,有什麼事值得發那麼大火?”

來人竟是CEO李海洋。

劉秉康卻朝他擺擺手,依然氣沖沖地走了。會議室裡的其他幾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來人,都不知道這齣戲的劇本接下來會是什麼樣,誰也不敢真的坐下。

李海洋拉把椅子正準備坐下,看看眼前幾位直杵杵呆立的下屬,笑道:“怎麼,你們都不願坐?那也好,我時間有限,就幾句話,咱站着說。”

他將幾頁文件放在桌上:“你們看看,看完了讓Amy全部收回,拿到碎紙機上碎掉。先說明,這是絕對機密,僅限今天在座的幾位知道。”

Amy將文件一人一張發放給衆人,譚斌接過定睛一看,幾乎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雖然這張A4紙上只是一個填滿數字的表格,沒有擡頭也沒有頁標,但她一看就知道是一份預算的分項彙總頁。包含了三十多個省以及省內每個城市的分項預算。最後一行是一個彙總數字,人民幣,十位數。

她驚訝地擡起眼睛,正看到李海洋點點頭:“就是你們想要的東西。”

普達關於集採的預算。夢寐以求許久,此刻拿在手上,譚斌卻感覺像做夢一樣不真實。

“我再強調一點,普達這個標,只能贏不能輸,不僅今年中國的sales靠它,全球經濟不景氣,其他地區的銷售狀況都不樂觀,MPL全球今年的年報全指着中國和西歐,我們MPL中國沒有任何退路。Kenny這會兒雖然不在,但這一點上我們兩個觀點是一致的,希望大家努力。只要是爲了贏標,I promise,我本人可以調用的任何資源隨時聽你們安排。”

李海洋說完就走了,當真是雷厲風行。只留下幾位總監,對着那幾張紙面面相覷。

於曉波低頭研究了很久,才擡起頭,苦笑着說:“看看這數字,低得可憐,就算知道了預算也不好辦。FSK一直喜歡壓着預算報價,假定他們這次還是同樣的做法,照剛纔的分析,我們必須低於他們百分之十纔有勝算,那按我們的list price,必須打一個前所未有的最低折扣才能達到預算價的百分之九十。”

譚斌搖搖頭:“我們勢在必得,FSK一樣的。我們在分析他們,他們肯定也在算計我們,我們若出個百分之九十的低價,焉知他們不會低到百分之八十五?恐怕這折扣數還得更高,低到百分之八十纔有勝算。”

曾志強說:“那還玩什麼?這麼低的折扣,Kenny和李先生都沒有權限批准,MPL能批准這個折扣的,全球大概只有一個人,Robert Simon, MPL全球副總裁。退一萬步說,就算Simon批了這個折扣,明年的gross margin(毛利)還能看嗎?”

喬利維說:“Crazy!全他媽瘋了!Ray若在,哪兒輪得着我們傷這種腦筋?”

於曉波趕緊制止他:“老喬你閉嘴吧,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你不想混了?”

四個人討論了很久,也沒有什麼結論。最後一致同意,共同起草一個郵件,把方纔關於折扣的話題做個彙總,由譚斌發給劉秉康和李海洋。最終的裁決權還是交給大老闆們比較合適。

譚斌照此以四個人的名義發出了郵件。不過在走出會議室之後,她又給劉秉康補了個短信,告訴他自己會盡快和田軍見一面,設法確認一下預算的可信度。

劉秉康給她回了一個單詞:OK。

譚斌電話約田軍週末打壁球,田軍不疑有他,很爽快地答應了。

酣暢淋漓地打過三局,兩人坐在壁球館的咖啡廳喝下午茶。冬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投射室內,溫暖而舒適,恰好那天北京的天氣也很好,天瓦藍瓦藍的,難得還點綴着幾朵白雲,田軍的心情便也十分地愉快。

兩人從田毓晴明年要面對的中考開始聊起,聊到現在把一個孩子養到十八歲相當於五環內一套商品房的花費,再聊到如今物價飛漲、唯獨工資不漲的遺憾,譚斌慢慢地將話題引到了她的套子裡。

“聽說普達每年年底,都會有一兩個月的時間致力突擊花錢,包括給職工年終獎,否則賬面上盈餘過多,年報就不太好交代。”

田軍說:“盡是謠傳,哪兒有這事?”

“可我聽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說到今年的年底,花錢的指標還剩二十九個億。”

田軍大笑:“二十九個億?這是誰跟你說笑話呢吧?普達五年的利潤加起來有沒有二十九個億還得另談。”

“跟我說這話的人,態度很嚴肅的。那咱們打個對摺?”譚斌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報出李海洋那份預算上的數字,“十四點五億,有沒有?”

田軍一下不笑了,轉過臉端詳她半天,眼看譚斌神色鎮定地望着他,並未有一絲異樣,他移開目光,淡淡地說了句:“你願意相信嗎?你願意相信它就是真的。”

從壁球館出來,與田軍告別,譚斌一邊開車一邊給劉秉康發了個短信:預算可信。

02

新工作周開始的第一天,上午十點,普達集採的商務標書準時發到各設備供應商聯繫人的郵箱裡。

商務條款的應答,一如既往地繁瑣和謹慎,對MPL中國的投標團隊來說,又是幾個早九點晚十點十一點的工作日,直到週四下午五點,才全部塵埃落定。

當晚九點,譚斌終於見到總部最終批准的集採折扣。折扣幅度大於以前任何一份合同,按照這個折扣計算,MPL整個集採的最終報價,比普達的集採預算大約低四千五百萬歐元左右,也就是四億五千萬人民幣,真的達到了預算的80%。但相較以往簽訂的合同,毛利也由平均15%左右降到了3%。

譚斌看着3%這個數字直皺眉頭。她知道週末李海洋飛去歐洲總部,專門去見全球副總裁Robert,就爲遊說集採的折扣。可她想不到總部真能批准中國區要求的折扣深度,財務部門也不再糾纏中國地區過低的折扣對財務報表的衝擊,可見今年的銷售形勢有多麼嚴峻,否則不會從上到下,如此不計代價地要求贏單。但是價格降到如此地步,如此難看的毛利,一不小心就可能變成負利潤,明年的日子可怎麼過?去哪兒找高利潤的新合同來填補這個無底的大坑,應付今年早早被透支的利潤?

不過上面的大老闆們既已做出決定,這個問題的答案顯然不是譚斌這一層可以左右的。

譚斌將批准後的折扣數據輸入報價工具,準備最終報價的文件。按說一切都沒有問題,但她大腦皮層深處,似乎總有一點兒不安的預感。因爲一切似乎過於順利,而她難以忘記餘永麟那個胸有成竹的微笑,老覺得前方某處有個看不到的陷阱,正張大口等着他們跳下去。但她又說不出這點不安的源頭出自哪裡,只能寄望是自己神經過敏。

晚十點,譚斌親手給商務標書貼上封條,親眼看着助理和秘書一份份裝箱,最後密封鎖進文件櫃,鑰匙由她貼身保存。

明日一早,王奕將代表公司送標書去現場,並等待唱標的結果。

03

走出辦公室,譚斌仰起臉朝着天空長吸了一口氣。室外的空氣清冷溼潤,稀疏冰涼的雨點落下來,帶着冬雨蕭瑟的氣息,她的心情卻充滿雀躍的愉快。

將近兩個月的忙亂,終於告一段落了。等明日唱完標,程睿敏也就該回來了,可以輕鬆地陪着他過一個完整的週末。她甚至已經計劃好,明天一下班就去超市買只甲魚回家煲湯。

在自己家的樓下,譚斌站在大堂等待電梯,忽然覺得褲腳被扯了一下。她沒有在意,往旁邊讓了讓,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湊上來蹭着她,汪汪叫了兩聲。

譚斌低頭,一隻幾個月大的蝴蝶犬咬着她的褲腿,水汪汪的黑眼睛,正眼巴巴地看着她。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蹲下來叫它:“小蝴蝶?”

蝴蝶犬兩隻碩大的耳朵立刻撲嚕撲嚕動幾下,撒嬌似的唔唔兩聲,伸出舌頭吧嗒吧嗒舔着她的手。真的是小蝴蝶。

譚斌盯着眼前那雙棕色的淺筒室外靴,慢慢擡起頭。

“斌斌,你下班了?”沈培就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微笑看着她。

譚斌霍地站起來:“沈培

?”

沈培走過來,彎腰抱起小蝴蝶:“我等你好長時間,又加班?”

語氣平靜得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你……你……有事?”譚斌反而慌亂無措,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打量着沈培,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好像胖了很多,只有眉宇間依舊純淨的笑容,讓她依稀記起兩年前那個躊躇滿志的年輕畫家。

沈培正要開口,電梯到了,叮噹一聲在他們面前滑開雙門。

譚斌只得說:“上去坐坐?”

她的房間沒什麼改變,唯一的變化,是餐桌上方的牆壁上,空蕩蕩留着四個突兀而醒目的釘孔,尚未來得及修補。那四幅畫被軟紙仔細包裹着,正躺在她儲藏室的深處。

沈培的目光從牆上飛快掠過,黯然的表情在臉上一閃而逝。

譚斌不敢看他,倒杯溫水放他手邊,又覺得房間內安靜得讓人不安,隨手選了張CD放進音響。

歌手的聲音輕輕傳出來:

那天傍晚我走在街邊,看着往來如浪的人羣,想起曾經走過的歲月,想起曾經熱愛的你……

沈培似受到觸動,驀然擡起眼睛。因爲這首歌的名字,就叫作《時光倒流》。

譚斌感覺到不妥,拿起遙控器,把聲音儘量調低。

音箱裡依然隱隱約約送出清晰的歌詞:

我想哭,卻流不出眼淚;我想喊,卻發不出聲音;我願意拋棄我的所有,如果能時光倒流……

沈培垂下視線,端起馬克杯喝一口,盯着杯中微微起伏的水面,慢慢說:“過幾天就要出發去法國了。”

“我知道。”

“我來,是爲了小蝴蝶。”

譚斌做出一個詫異的表情。

“小傢伙太聰明瞭。我跟它說,我要離開一段日子,它就躲在自己窩裡絕食,三天了,一點兒東西也沒吃。”

“真的?”譚斌笑起來,向小蝴蝶伸出手,“來,寶貝兒,這兒來。”小蝴蝶立刻跳到她的腿上,胖頭拱進她的懷裡,似乎受盡委屈。

“它不肯跟我媽親近,所以我想留給你,可能它還會接受。”

譚斌撫摸着小蝴蝶光滑的皮毛,半天沒有說話。小蝴蝶也歪着腦袋打量她,圓圓的黑眼睛裡似有千言萬語。

“斌斌……”

譚斌擡起頭看着他。

“你……還好嗎?”

譚斌抱起小蝴蝶,把臉貼在它溫暖的身體上,好一會兒纔回答:“我……很好,我一直想說……我……謝謝你!”謝謝你兩年的包容,謝謝你最後的放手。

沈培只是微笑,過一會兒說:“我在法國,可能要待很長時間。”“嗯,巴黎是藝術之都,對你的發展有好處。”

“可我不放心你。斌斌……你看着精明,其實很傻,根本不會保護自己。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總也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現在不能說嗎?”

沈培微微一笑:“是,現在不說,以後也許再沒有機會。斌斌,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藏民的灌頂法會嗎?我說他們爲了一個無法驗證的承諾,就把一生最好的時光都獻給了他們的信仰,卻不知道維持他們所有希望的那根細線,另一端很可能空無一物。”

“我記得,印象很深。”

“斌斌,你有沒有覺得你跟他們也很像?你拼命往前走,用生活和健康做代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讓你停下腳步,可你想過沒有,你放棄一切爬到頂峰,如果那上面並沒有你想要的東西,那時候你怎麼辦?”

譚斌低頭不出聲,眼眶剎那變得酸熱。

沈培站起來:“我走了,好好待小蝴蝶,它是個好孩子。”

“是的,”譚斌抱緊小蝴蝶,“它比人更懂得不離不棄。”

沈培笑笑,沒有接話。譚斌帶着狗送他下樓。他在公寓大門處停下腳步:“外面冷,你別出來了。”

“小培……”譚斌叫住他,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沈培轉過身,突然地,將她和小蝴蝶一起摟在懷裡。

“斌斌,”他在她耳邊說,“最後再跟你說句話,我們這一生,要經歷很多誘惑和傷害,但唯有生命與愛,不可辜負。”

沈培真的走了。望着他頎長的背影逐漸遠離,譚斌心裡空蕩蕩的,像被人狠狠挖去了一塊。

小蝴蝶在她懷裡不安地**,拼命掙扎。譚斌放它下地,低聲道:“他捨不得你。去,死纏爛打拖住他,他一定會帶你走。”

小蝴蝶迅速轉過腦袋看着她,似乎聽懂了她的話。

譚斌爲它拉開門:“乖,上啊!”

小蝴蝶似離弦之箭一樣衝了出去,一頭撞在沈培腿上,死死咬住他的褲腳,再也不肯鬆口。沈培無奈地拍着它的頭頂,轉過身朝譚斌擺擺手。

譚斌怔怔地立住腳,像看一個陌生人。他靜靜地站在那裡,靜靜地注視她,濃密的短髮,烏黑的眼睛,未曾褪色的淡泊從容。小蝴蝶安靜地蹲在他身邊,也靜靜地看着她。

一人一狗的身後,是林立樓羣間璀璨的萬家燈火。

譚斌擡起手,慢慢搖了搖,寒風撩起她的長髮貼在臉上,視線變得模糊,這幅畫面就這樣永遠定格在她的心裡。

04

十一月二十二日,週五,上午十點,普達集團公司集採第一輪商務標截標。

譚斌和其他人都在辦公室等着現場唱標的結果。十一點了,王奕那邊依然沒有消息。譚斌原本平靜的心境變得忐忑,拿起手機離開辦公桌,打算出去給她打個電話。

剛站起來,手機就響了,正是王奕的電話。

“Cherie, Cherie……”她的聲音竟帶着哭腔。

“怎麼了?Yvonne,你慢慢說。”譚斌的心抽緊,已有不祥的預感。

“我們完了!”王奕到底哭出了聲。

譚斌眼前黑了一黑,她扶住桌角,喘口氣,盡力讓自己的聲音正常:“你好好說,出了什麼事?”

“八家公司,我們的價格……價格最高,”王奕斷斷續續地說,“FSK第二,比我們低了四億五千萬……第三名衆誠,居然比FSK只少一塊錢,最後一家公司,百分百折扣,零報價,我們這是被人耍了……”

譚斌的耳畔有細微的嗡嗡聲,王奕還在接着彙報,她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完了,的確如王奕所言,徹底完了。第二名、第三名的報價,竟比MPL十一點五億元的報價低了百分之三十,再加上一個零報價,階梯式的記分方式,更會人爲加大彼此的差距,即使MPL的技術標滿分,也已無法挽回商務標上的頹勢。

這輪遊戲勝負已定,甚至不必等待十天後性價比的綜合評標結果,就已經有了結論。

MPL鐵定出局了。

市場份額排名第二的供應商,居然第一輪就被踢出了短名單。

譚斌仍維持着聲音的鎮靜,慢慢對王奕說:“你辛苦了,趕緊回來吧,路上開車當心。”

掛了電話,她茫然地擡起頭。前方的格子間裡,有幾個同事也站了起來,彼此惶惑對視,顯然他們也得到了消息。銷售辦公區一片沉寂,是大勢已去的緘默。

譚斌閉上眼睛,勉強自己定下神來,別人可以方寸大亂,她卻不能亂,她需要找個地方一個人待會兒。

寫字樓下的小花園,不復春夏兩季的繁茂蔥蘢,觸目一片枯黃。

譚斌攥着抽屜裡摸出的半包煙,按下打火機點燃一支。因爲程睿敏不喜歡她抽菸,她已經戒了一個多月,這是最後一點兒存貨。

譚斌想理清頭緒,大腦卻呈現膠着狀態,倒是一些不相干的小事異常清晰。她想起初進MPL,曾以爲外企都是衣履風流的俊男靚女,報到第一天卻大跌眼鏡。所到之處,銷售們打電話時溫和諂媚,放下電話就大聲罵娘,工程師們則穿着牛仔褲走來走去,說話時更是直接坐在別人的桌面上。

和餘永麟第一次談話,餘永麟問她酒量如何,她看着他回答,放倒你肯定沒有問題。

第一次招標預備會,餘永麟說:“最終能巔峰對決的,只有FSK和MPL。”記起這句話,譚斌竟然埋頭笑起來。此刻它顯得如此諷刺而荒唐,決戰尚未開始,其中一方的入場資格已被取消,不戰而敗。

譚斌試着給程睿敏打電話,但鈴聲只響了一聲便被掛斷,顯然他在一個會議中。這是他的習慣,會議進行中無關電話一概不予接聽。

譚斌坐了很久,抽掉半包煙,並且錯過了午飯時間。往常這個時候,總會有人打電話來約工作餐,但是今天,她的手機一直保持着沉默。

兩點多的時候它終於響起來,一遍遍奏着歡快的音樂。譚斌看一眼號碼,是公司的總機,她接起來,找她的是劉秉康的助理。

助理往日對總監們一向客氣,未言先笑,今天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腔調:“Hi, Cherie,我剛發了會議通知給你,現在確認一下,Kenny的通知,明早十點,十九層一號會議室,所有SD和SM都要參加。”

“明白,謝謝。”

譚斌沒有問什麼內容,因爲純屬多餘。想必劉秉康已得到消息,這時剛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以爲第一輪十拿九穩,至少可以囊括七個省的核心設備,合同價值將近四個億人民幣,年底簽完合同,至少兩千五百萬歐元可以計入今年下半年的銷售收入,完成全年的銷售目標完全沒有問題。但這自說自話的如意夢,如今卻被現實毫不留情地粉碎。而且壞消息來得如此突然,沒有給人留下一點兒緩衝的機會。

劉秉康一直沒有出現,他一定在爲晚上的電話會議做準備,向總部解釋,向董事會解釋。普達集採的失利,對MPL中國,甚至對MPL全球,都是一件相當於八級地震的大事。

那個下午無比地平靜,所有人都在埋頭工作,該做什麼還做什麼,像是一切都沒有改變。

對譚斌來說,它卻是如此的漫長,她幾乎是在一分一秒地熬着時間。她不知道劉秉康會如何向總部解釋失利的原因,但明天的會議之前,她還有幾件事要做。雖然敗局已定,再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但她總要給上面一個完整的交代,死也要死得明白。

第一個撥通的,是田軍的電話。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接到電話後慢條斯理地問一句:“小譚哪,又有什麼吩咐?”而是沉默,長時間的沉默。時間似凝滯不動,譚斌聽得到他輕微的呼吸聲。

彷彿過了很久,田軍開口說:“你們是怎麼報的價?唱標結果報上去,我們魏總當場發了脾氣,說別的公司都已經開始擺正位置,只有你們MPL還是妄自尊大,放不下跨國公司的架子!如今弄得一點兒轉圜餘地都沒有了,你讓我怎麼辦?”

魏總就是普達的總經理魏明生,普達一把手,譚斌沒想到他對MPL的反感會上升到如此高度。

她深呼吸,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坦然:“田總,您的意見,我一定轉達高層。您能告訴我,還有補救的可能嗎?”

“沒有!投標完全公開透明,沒有任何暗箱操作的可能。”田軍停頓片刻,語氣緩和下來,“小譚,這個局面已經不是你能挽回的了,讓你們的高層出面吧。也難怪魏總生氣,你回去問問你們的執行董事長劉秉康先生,這半年和我們普達的人照過幾回面?”

田軍就這樣結束了通話。

譚斌握着電話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再找普達招標小組的其他人,除了或真或假的同情,總算收穫一點兒有價值的信息。FSK的低價,竟來自於百分之三十的免費贈送。

這一招相當老辣,既把價格降到和國內供應商近似的水平,又維持住了正常的折扣率,爲第二輪的價格談判和今後的商務合同,留下了足夠的餘地。

四千多萬歐元的價格跳水,終於把老對手MPL踹出戰局,它丟下的將近百分之三十的市場佔有率,完全值得這份投資。譚斌無言以對,明白這回MPL是徹底被人玩了一把,被FSK和衆誠聯手玩了一把。兩家競爭對手用僅僅相差一元人民幣的報價,不露聲色地嘲笑着一直矇在鼓裡的MPL。如今她只剩下一個疑問,普達集採的預算,難道也是一個騙局?

爲她解答疑問的,竟是陳裕泰。

譚斌和他通

話的時候,正走出寫字樓的大門。

昨天的小雨,今天轉成了雨夾雪,大廈的物業管理還沒有來得及鋪上防滑地氈。她在恍惚之中踩在臺階的邊沿,腳下一滑,結結實實摔了下去。手機滑出去很遠,摔得四分五裂。

落地的瞬間,譚斌下意識用左手撐了一下地面。倒在地上時,臀部沒什麼感覺,左臂卻像斷了一樣劇痛入心。

門邊的保安過來扶她,她已經疼得說不出話,只能坐在地上大口吸氣。保安一聲“小姐你沒事吧?”讓譚斌維持一天的冷靜完全崩潰,眼淚如斷線珠子一樣,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臉。

“我的手機……”她哽咽。

保安跑過去替她拾起來。

幸虧手機是以耐摔著稱的諾基亞,幾塊零件合上,開機依然是熟悉的鈴聲。陳裕泰又撥了回來。譚斌的左臂幾乎不能挪動,只能勉強用肩膀夾住手機通話。

“出了什麼事?”陳裕泰急問。

“我……剛摔了一跤。”

“喂喂喂,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胳膊墊了一下,有點疼。”譚斌站起來擦淨眼淚,說話時依然有掩不住的濃重鼻音。

她忍着疼痛努力伸直彎曲左臂,看起來活動還算自如,骨骼並未受傷。

電話那頭安靜片刻,然後陳裕泰說:“我在安定門附近的那家茶樓,你來過的,過來吧,說話方便點兒。”

安定門附近的聖淘沙茶樓,號稱北京最豪華高檔的茶樓,傳說中豪富高官的出沒之地,陳裕泰一向喜歡這種地方。

服務生帶着譚斌到四樓的包間,進門她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陳裕泰臉紅撲撲的,顯然在他來這裡之前,一場酒局剛剛結束。

“坐吧。”他給譚斌倒了一小杯茶,“這裡最好的凍頂烏龍,嚐嚐。”

譚斌機械地坐下,端着茶杯的手一直在抖。

陳裕泰看着她:“怎麼?因爲上午的事嗎?”

“是的。”譚斌沒有刻意阻止眼中即將破壁而出的淚水,“陳總,您能告訴我,這是爲什麼嗎?我爲之努力三年的位置,因爲這件事成了泡影。不弄明白爲什麼,我死都不甘心。”

那天晚上譚斌記不得喝了多少壺極品凍頂烏龍,從茶樓出來,她幾乎不辨東西南北,陳裕泰的話一直在她耳邊轟轟作響。

“你們MPL,一個個看着也都挺聰明啊,怎麼會傻到去相信一個半年前的預算?此一時彼一時也。那份預算早作廢了。田經理是誰?他馬上要高升了,他馬上就要變成田副總了!你知道他升職的投名狀是什麼?就是保證集採成本降低百分之三十,他果然做到了!那他升職的路又是誰幫他鋪了最關鍵的一塊磚?誰引薦他認識了李司長?你肯定想不到,就是你們MPL被開除的前銷售總經理,程睿敏!”

陳裕泰藉着酒勁說這番話時,情緒十分激動,嘴裡的唾沫星子幾乎隔着桌子噴到譚斌的臉上。看得出來他對田軍非常不滿。譚斌猜測,那應該是妒火中燒。他也是找不到合適的人宣泄一腔怒火,纔會挑中她發泄。

她在黑暗裡抱膝坐着,濃茶的刺激,加上手臂的劇痛,讓她清醒得雙目炯炯,整夜沒有睡意。將半年來的情景一一回放,許多不經意的小事慢慢被串在一起。

FSK、衆誠、Engel、普達,餘永麟、程睿敏、田軍,她最終勾畫出了事件的整個輪廓。

譚斌仰起臉,對着天花板笑起來,笑得酸楚而嘲諷。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的。

被她關掉聲音扔在客廳沙發上的手機,屏幕又開始不停閃動,旁邊躺着一根固定電話線,水晶頭硬撅撅地翹在空中。

譚斌不想再見任何人,也不想聽任何人說話。她不知道幾百公里外的鐵道線上,有人一遍遍撥打着她的手機和座機,因爲無法聯繫到她而滿心焦慮,同樣無法入眠。

05

程睿敏知道普達集採的消息時,已是晚飯時分,一桌人觥籌交錯,正輪番向他敬酒。接完電話,他臉色大變,當即說聲抱歉,起身離開飯局,站在酒樓過道里打通餘永麟的電話。

餘永麟心情極好,興高采烈地嚷嚷:“老程,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們喝酒去。太他媽痛快了,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我真沒想到啊,劉秉康居然愚蠢到這種地步,給他下個套,他竟然真的就鑽進去了!本來我還留着幾個後手,準備後期和他們短兵相接呢,現在全用不着了。”

程睿敏耐心等他說完,卻迎面潑了他一瓢冷水:“你並不比Kenny Lau聰明!完全做了別人的槍手。”

餘永麟愣住:“什麼意思你?”

“我這兒不方便說話,等我回去再談。”

程睿敏接着找譚斌,無論是撥打她的手機還是家裡的座機,只聽到鈴聲一遍一遍空響,卻一直沒有人接。

程睿敏急躁起來,電話直接打到公司的秘書處,讓她查一查今晚的航班是否還有空位。秘書的回答讓他失望,當天是週末,飛往北京的航班已經全部滿員。

“Ray,”秘書好意提醒他,“北京現在的天氣狀況不好,氣象預報明早有霧,您最好改簽明天下午的航班,這樣比較保險。”

“還有什麼交通方式能讓我儘快回北京?”程睿敏耐着性子問。

秘書說:“今晚有一趟火車,十點從鄭州發車,您可以現在去車站,買張站臺票設法上車,再補張軟臥,明天一早六點半到北京。”

程睿敏照此辦理,如願進了軟臥包廂。但他沒想到上鋪的旅客是個胖子,鼾聲震得牆壁都微微顫抖,擔心加上焦慮,他竟一夜沒有閤眼。

清晨六點半,火車正點駛進北京西客站,程睿敏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譚斌的住處。

譚斌凌晨四五點的時候方矇矓睡去,睡夢中聽到門鈴聲,她拉過被子蒙在頭上。

門鈴聲停了,她翻個身,接着睡。五分鐘之後,門鈴又執着地響起來。譚斌懊惱地起身,掙扎着披上睡袍,搖搖晃晃地挪到客廳,打開頂燈。

看到燈光,門外的人改用拳頭砰砰敲着她的門:“譚斌,開門!”

熟悉的人,熟悉的聲音。她心中卻有一股怒火燃燒着,拿不定主意是否放他進來。

砰砰砰。

“譚斌!”

對門的鄰居打開了房門,氣急敗壞的語調:“幹什麼呀你們?神經病!”

見騷擾到鄰居,譚斌終於掀起防盜門上的小窗,程睿敏帶着行李站在防盜門外。

看到她出現,程睿敏明顯鬆口氣,臉上現出笑意:“你沒事就好。”

譚斌卻隔着防盜門,冷冷地看着他:“你來幹什麼?”

程睿敏感到莫名其妙,於是也靜下來:“開門。”

“對不起,現在我不便待客,您請回吧。”

“開門。”他還是那句話。

“程先生您是不是聽不懂中國話?”譚斌強硬地問。

“你是不是想讓鄰居投訴你?”門外的程睿敏脾氣也不怎麼好。多日奔波,又一夜無眠,他已經雙腿發軟,頭昏得幾乎站不住。

門終於開了。他把行李箱扔進門,人卻沒有馬上進來,乏力地靠在門框上,一聲不響。

譚斌看着他,鬍鬚沒有刮,襯衣是皺的,這麼冷的天,羊絨大衣卻衣襟大敞,圍巾也忘了系,裡面只有一件細線羊毛背心。

“你進來。”譚斌的聲音軟下來。

程睿敏進門,一跤跌坐在鞋凳上,眼前金星亂冒,他合上雙眼。

譚斌託着依舊無法伸直的左臂,遠遠站着,表情漠然。

半晌程睿敏嘆口氣,開口說話:“譚斌,你爲什麼不接電話?我擔心了一個晚上。”

“是嗎?”譚斌冷眼看着他,“你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聽到集採的消息,實在是擔心你想不開,你別怕,形勢還沒到最壞的時候……”

“謝謝您關心。”譚斌打斷他,“可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程睿敏仰起臉,疲倦的面容上分明有備受困擾的痕跡:“你在說什麼?我也沒料到會是這個結果,所以才急着趕回來。”

譚斌脣邊露出一個譏諷的輕笑:“別裝了。我知道你曾是咱們這行裡最牛的銷售,你的演技早就爐火純青,可以去競爭影帝了。”

“你是不是受刺激太大了,胡說什麼呢?”

“程睿敏,我能不能問你幾個問題?”

“你說。”那冷冰冰的語氣,讓程睿敏明白有什麼事情脫離了他的控制,他扶着鞋櫃想站起來,但前胸後背突如其來的撕裂般的疼痛令他放棄了努力。

“你告訴過我,你和你父親僵持了十幾年沒見過面。那爲什麼會有人說,田軍升職,是李司長說了關鍵的一句話。而他和李司長的交情,來自你,還有你父親?”

程睿敏臉色劇變,怔怔地盯着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覺得奇怪是吧?這麼隱秘的事,我怎麼會知道?可惜,別人得了便宜,如何會捨得錦衣夜行?你一向謹慎,這次怎麼這麼大意呢?你難道忘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誰告訴你的?Tony?”方寸大亂之後,程睿敏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譚斌果然敏感地抓住了其中的漏洞:“餘永麟也插了一腿?難怪難怪!”她冷笑,“做銷售做到你這份兒上,也算是登峰造極了吧?不僅費盡心機成爲入室之賓,還讓人十五歲的女兒春心萌動,程睿敏,我對你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程睿敏瞪着她不出聲,完全想不到那秀氣柔軟的嘴脣,能吐出這樣刻薄的言辭。

“我只是不明白,你爲了什麼?報復MPL?恐怕區區一家MPL,還輪不到您的青睞,值得您如此大費周章。那就是爲了新合作伙伴衆誠?”譚斌忽然發覺情勢比她的想象還要戲劇化,“餘永麟他知道嗎?No,這會兒他怕是剛從哪家酒吧狂歡出來,還不知道他被他最好的朋友利用了吧……”

聽到這裡程睿敏忽然笑了:“譚斌,你以爲是我在集採裡做了手腳,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你太高看我了!實話告訴你,這一仗MPL如果不輸,那才真是沒有天理!你知道FSK的幾個VP,這半年在普達裡裡外外做了多少工作?可你們MPL在幹什麼?上上下下忙着內鬥!衆誠在做什麼你知道嗎?他們在和普達談合作,共同成立服務外包的合資公司。MPL呢?劉秉康這半年去見過幾次客戶?客戶在想什麼他又知道多少?我當初……”

他突然停下,伸手按住胸口,過一會兒放開手,眼神漸漸冷卻。他頹然笑笑:“算了,你已經先入爲主,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了。”

這個動作落在譚斌眼裡,她的心忽地軟了一下,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下來的臺階,只能努力剋制着自己的語氣:“可你還有什麼是可以讓我相信的?程睿敏,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什麼?我最恨別人的欺騙和背叛!你告訴我,當初接近我,你到底是什麼居心?你那麼費心記着我的生日,揣摩我的喜好,甚至提前在我樓下踩點兒,都是爲了什麼?”

程睿敏擡起頭,眼裡閃過剎那的驚愕,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

“你沒辦法解釋是吧?對,還有那次,蒙你相救,時間掐得真準哪,你可千萬別跟我說,是碰巧,太冷的笑話,我會起一身雞皮疙瘩。”

“你都說完了?”程睿敏慢慢站起來,眼神犀利,笑容諷刺,“謝謝你的誠實,原來你是這麼想的,你對我的信任是這種,領教了。我告訴你,譚斌,你也不過是家普通外企的小總監,我想擺平你輕而易舉,還用不着這麼大的陣仗,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你走吧!”譚斌退後兩步靠在牆上,氣得胸口起伏,“我們現在不適合談話,我也不想聽你說話,請你離開,請!”

程睿敏一聲不響,真的走了,大門在他身後重重摔上,震得門框上的牆皮呼呼直顫。

譚斌盯着緊閉的屋門,沒想到他果然說走就走,居然沒有一點兒回頭的意思,頓時滿腔怒火無處傾瀉,擡起腿對着門用力踹了兩腳:“渾蛋!”

但一番發泄之後,她反而平靜下來。雖然氣得胸口滯痛,但她還沒有忘記上午十點的碰頭會,她知道前方一定有什麼事在等着她,儘管現在她還不知道那是什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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