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下的陸曉嵐,眼神迷離,卻無比堅決。身上散發出的那份執着,感染了張俊賢,也讓他對眼前的女人改觀。
潛伏多年,出獄歸來,張俊賢好不容易纔爬上現在的位置。他知道銀鷹的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堅固,可是這個任務一天無法完成,他就無法迴歸正常人的生活。
多年的臥底經歷,沉澱了他一顆千倉百孔的心,成就了無人可比的堅韌性格。對於眼前的女人,他的心裡有種欣賞和敬佩,似乎還有一絲絲同情。
到底要下了多大決定,才能做出如此大義滅親的決定。如果她是貪慕虛榮的女人,也許會陷入秦海的名譽和金錢中無法自拔。可是偏偏她需要的並非這些,而是一個有着血腥過去的男人的愛。
她敢愛敢恨,是張俊賢所遇過的女人當中數一數二的。
沉默…
空氣中彌散着一種冰冷到極點的氣氛,張俊賢重新閉上眼思考,把這段時間遇到的一切再次組合,然後分析。陸曉嵐是秦海身邊最親近的人,如果有她的幫助,一定會事半功倍,加快速度剷除這個隻手遮天的組織,還海市一個清淨。
“好,合作愉快。”張俊賢猛地睜開雙眼,手掌懸在半空,脣際的笑容越發深邃。
“合作愉快。”
擊掌的聲音響亮而清脆,就像他們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在這個盛夏之夜悄然生出。一個義無反顧的決定,一場至關重要的合作,成就了不久以以後海市翻天覆地的轉變。
在很久以後,每當陸曉嵐想起這夜的決定,都會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是那麼的悲壯和慘烈。
就像她和秦海之間,永遠無法改寫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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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陸曉嵐拒絕了張俊賢的好意,決定獨自一人離開。
分開的日子太久,她快要忘了秦海身上的煙味,無形的思念像黎明前的黑暗,吞噬她的內心和意志,讓每一刻都變得舉步難行。即使雷子揚未除,自己被銀鷹追殺,可她半分鐘也不願意繼續等待。
獨自走在無人的街道上,陸曉嵐沿着燈光昏暗的小路往市區的方向走去。這段路很長,可是隻要足夠堅強,就可以走到目的地。
一輛黑色的汽車從陸曉嵐的身邊擦身而過,然後停靠在前方的路燈下。張俊賢打開了車窗,憔悴的臉孔鑽出了車子,“上來吧,我知道秦海在哪裡。”
車子緩慢地駛出了小區,陸曉嵐坐在副駕駛座上沉默不語。張俊賢緊握方向盤,嘆了口氣再次勸說,“其實你可以選擇離開,去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畢竟雷子揚兇殘成性,連自己認識十幾年的結拜兄弟都敢傷害,更何況是一個手無搏雞之力的小女人?”
爲什麼要義無反顧地回去找秦海?這個問題就連陸曉嵐也無法解析,因爲那是出於本能的一種決定。
“太遲了。”陸曉嵐自言自語地說,愛若生,何以割捨?
勸也勸過了,陸曉嵐依舊堅持己見,作爲局外人的張俊賢,只能送她走完剩下的一段路。“何必爲了一個男人,而毀掉自己的前程,甚至生命。”
“如果影兒身陷陷阱,你會離她而去嗎?”陸曉嵐反譏道,大概深深愛過的人,纔會明白這份無法割捨的牽掛。
張俊賢不再說話,專注地開車。可是心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堅決地回答了陸曉嵐的問題,“不會,哪怕前方是刀山油鍋。”
夏夜涼風習習,卻又有種暴風雨前的窒息和壓抑。陸曉嵐望着前方由遠而近的閃電,苦笑着說,“今年海市的雨水特別多,暴雨以後總會是晴天的,不是嗎?”
車子停靠在秦海舊公寓的小區門口,張俊賢望着漆黑一片的無人區,感嘆說,“手下的兄弟說秦海這段時間都呆在這裡,雷子揚找人埋伏過幾次,都以失敗告終。秦海到底有多大能耐,才能在這種地方日復日地等待,等你回去找他。”
陸曉嵐笑了,臉頰的小酒窩若隱若現。他們之間的堅持無人明白,也不期待有人能讀懂。那份偏執的守候,源於兩人心中無處安放的愛。
告別張俊賢,陸曉嵐迫不及待地往舊公寓的方向跑去。漆黑的樓梯間伸手不見五指,時隔多日,陸曉嵐依舊清晰地記得這條回家的路。聽張俊賢說,這片小區下週開始拆遷,公寓已經斷水斷電了。
秦海確實是個奇葩,爲什麼非要在這個地方等候。他不是很討厭身處黑暗的地方嗎?怎麼會堅持留下來?
忐忑的心情伴隨陸曉嵐的腳步聲停止在公寓的門外,她彎身掀開門口的地毯,在漆黑中摸出了公寓的鑰匙。
一條小小的十字形狀的鑰匙,被陸曉嵐緊緊握在掌心。她的手心微微滲出汗水,心情從忐忑變成了淡然。她不確定秦海是否就如張俊賢所說,會在裡面呆着。如果他看到失蹤多日的自己出現在眼前,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她有很多話要跟他說,想要訴說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以及想念;想要好好地擁抱他溫暖的身體,讓自己尋回一絲安全感;想要…
太多太多的想法,因爲門鎖的打開而終止。原來思念氾濫成災以後,身體已經不受大腦的控制。陸曉嵐茫然地在漆黑中尋找秦海的身影,先是客廳,然後是臥室,卻撲了個空。
難道張俊賢騙他?
“秦海…”眼前的黑暗,讓她的心難受極了。爲何他們總會在這種追逐中擦肩而過?爲何上天要三番四次折磨他們?爲何傷心絕望的心情會如此的磨滅人心?
走出臥室的時候,陸曉嵐的雙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板上。她使勁甩了甩頭,連續兩日徹夜未睡,早已讓她的精力耗盡,腦子也變得昏昏沉沉。
廚房的窗是半敞開的,豆子般大小的雨點瘋狂地拍打墨綠色的玻璃。混合泥腥味的狂風席捲而來,伴隨的還有一股淡淡的菸草味。
菸草味?
陸曉嵐腦子突然清醒過來,摸黑往廚房的方向走過去。可是人還沒走到廚房,她便在書房的門口停了下來。
黑暗中的身影,如同磁鐵般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陸曉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把手指塞到嘴裡,張齒咬住,以免自己發出任何驚叫聲。
窗外的閃電燃亮了充滿煙味的書房,秦海靠在那張掉漆的木椅上睡着了。他睡着的時候眉心蹙成了深深的川字,憔悴的臉孔在閃電劃破夜空的瞬間,清晰地映入了陸曉嵐的眼中。
那是一張讓自己朝思夜想的臉孔,任憑屋裡漆黑一片,她的腦海中都能清晰地浮起對方的輪廓和每一寸熟悉的肌.膚。多日不見,爲何他會變得如此憔悴?長滿鬍渣的下巴都瘦得不成人形了,讓陸曉嵐心碎萬分。
秦海似乎睡得不踏實,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即使在雷電交加的雨夜,也能傳到陸曉嵐的心裡。她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疲軟的雙腿邁開了重逢後的第一步。
然後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萬般滋味在心頭,陸曉嵐跌跌蕩蕩地走到秦海的身旁半蹲下來,顫抖的雙手懸在半空,卻久久沒有落下去。
他太累了吧?否則不會靠在這般簡陋的椅子上睡過去。
她的觸碰會吵醒他嗎?是否他累了一整天,唯有外面雷電交加的暴雨,才能掩蓋心中的寂寞,讓他好好閉眼休息?
秦海,你連睡着的時候,表情都會如此傷感。假如我不幸長眠於海底,還有誰會幫你撫平你臉上的憂心?
你知道嗎?在那個暴雨之夜,當雷子揚用搶指着我的胸膛時,恐懼和絕望首先讓我死去。我不能想象離開你的以後,還會有誰像我這麼愛你,不顧一切地呵護你、痛惜你、等候你。
我完全無法想象沒有我的日子,你會在孤單和寂寞中沉.淪多久,追逐多久,以及絕望多久?爲何我們的愛情要經歷這些反覆不斷的傷害和分離,爲何我們不能安靜平淡地相愛,用真心換取此生的守候?
秦海…爲何你可以讓我愛得如此瘋狂和不可理喻,明知道將來所要面臨的一切,可能是更痛苦的折磨,但我還是不顧一切地回來找你,寧願與你經歷那些未知的、痛苦的一切,還不願意離開?
窗外的閃電劃破夜空,讓陸曉嵐臉上久別重逢的驚喜,都變成折磨人心的哀痛。眼角似乎有溫熱的液體在涌出,她擡頭望着窗外刺眼的光芒,努力讓淚水迴流。
可是,這種刻意的壓抑讓她的胸口痛得不能呼吸。
她感到害怕了,害怕手指觸及秦海的那刻,眼前的一切就會消失。就像她每次感到幸福的時候,那些快樂總是那麼的虛無。仿似陽光下的泡沫,即使沒有伸手去戳破,也會被風吹散,消失在陸曉嵐的視線當中。
沉思當中,秦海薄如蟬翼的眼睫毛在微微顫動。他的眸光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除了失落,就只剩下憂鬱。
下雨了嗎?他怎麼感到手背上有溫熱的液體劃過?
已經好幾天沒睡了,秦海感到腦子陰陰沉沉的,纔會坐在書房的木椅上睡過去。他伸手揉了揉乾澀的雙眼,感到半眯着的眼皮疼痛不已。
似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他終於讓自己清醒過來,把眼前一張驚恐的臉容收入眼底。那是一張他費盡心思尋覓的臉孔,已經失去消息整整三個星期的女人的臉孔。
看不到這張臉孔的時候,他覺得生活中出現的陽光都是灰暗的,盛夏的溫度也是冰冷的,酒精是不能喝醉人的,煙也只會越抽越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