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猝不及防之下, 倒還有閒工夫將面前的姑娘攔在身後,然而他略帶警惕的眼神在看到岑月的那刻卻瞬間凝固。
他僵了片刻,才柔聲道:“阿月, 考完試不休息, 怎麼到這來了。”
岑月隱約意識到什麼, 沒有像往常一樣揚起乖巧的笑容喊他姐夫, 而是不緊不慢地跨進房門, 冷眼掃過躲在徐承身後瑟瑟發抖的姑娘,不冷不熱道:“分化期的Omega,不要給她瞎注射東西。”
徐承笑意柔和, 輕聲道:“你說的是,是我的疏忽。這是我低了幾屆的學妹, 之前返校的時候認識的, 我給她指點過幾次學習, 她今天考的不錯,來跟我分享的。只是不巧她的信息素有些不穩, 我就幫她注射了點抑制劑。”
岑月漠然看着,覺得那姑娘神情有異,卻不點破,緩步走到徐承跟前,擡頭看着他, 似笑非笑道:“抑制劑不能自己注射嗎?Alpha和Omega不同, Alpha不常用針劑, 可不熟練。你又不知道她疼不疼, 不怕手滑戳死她?”
她話說的刻薄嘲諷, 徐承臉色未變,眸光卻沉了幾分, 他似乎是急着做什麼,連岑月明顯不對的態度都顧不上,壓低了聲音哄道:“她怕針頭。這是我的錯,下次不會了。”
岑月冷笑一聲,擡手指向已經裝不下去的Omega姑娘,冷聲道:“徐承,你可別當我是三歲小孩。學校高二就有專門設一門生理衛生課,她這可不像是發情期到了。而且Omega第一次發情期不能隨便注射抑制劑,你別告訴我你經歷過岑星分化卻連這都不知道。”
她猛地向前一步,卻是對着徐承身邊的Omega姑娘。那姑娘猝不及防,被她拽的一個趔趄跪在地上,岑月將她死死壓住,偏過頭看着徐承愕然的神色,怒道:“這吸了毒一樣的反應,你真當我是傻子嗎?你瘋了嗎,你是畜生嗎?致幻劑是能隨便用的嗎!?”
徐承安靜地聽她罵完,卻突然冷靜下來。他微微笑了笑,有些無奈:“每個人情況不一樣的。你還小,能見過幾個Omega?快放開人家,你要傷到她了!”
岑月到底只是猜測,被憤怒沖走了大半理智,見他這坦然的態度也不禁愣了一下,聞言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被自己壓跪在地上的姑娘。
女孩單薄的身子在她手下劇烈顫抖,不知是嚇得還是怎麼,已經有些撐不住跪着的姿勢,一隻手死死撐着地才勉強穩住,卻也是抖如篩糠。岑月頓了頓,不禁有些不忍,嘆了口氣半蹲下來想去查探對方的情況。
然而在此刻卻突生變故。方纔還一臉大義凌然的徐承突然沉了面色,一手掏出一支針劑,悄悄擰開蓋子,一手突然按住岑月的脖頸,來不及找到他所想找的腺體,就穩穩地刺了進去。
岑月在他伸手的瞬間就反應過來,只是徐承居高臨下佔盡了優勢,她又被按住了脖頸,不動就先卸了三分氣力。
她只覺得針頭刺入的一瞬間,彷彿有一支燃燒着火焰的利箭,扎進身體在血管裡遊走,燃燒並炸裂開來。
劇痛瞬間侵襲了她整個大腦,哪怕是岑月自小皮糙肉厚能忍疼,此刻也忍不住慘叫一聲,徹底跪伏在地上。
徐承頓時怔住,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裝:“怎麼這個反應?你怎麼會疼?”
即使被岑月當場撞破,他也沒有慌張,然而此刻他突然有了一種事態脫離掌控的危機感。這件事于徐承而言本來並不難辦。Omega致幻劑能刺激Omega的信息素,這個年紀離分化不遠,他也聽岑星提起過岑月預計分化期剛好在她高考後,也正是這幾天。他完全可以爲岑月注射足量致幻劑,將她逼進發情期。
這東西用量多了,可以讓人有一種恍惚感,將這期間發生的事當做一場夢,或者乾脆記不清。那時徐承就可以告訴岑星,岑月有事找他卻不慎被他的信息素衝撞到,提前分化了——
他想的很完美。
然而他卻沒有料到岑月根本就不是Omega。姐夫和小姨子的關係到底不適合過於親近,他們見面次數並不多,徐承見岑月的幾次她一直都是乖巧活潑的孩子模樣,看她的性格再加上所處的家庭環境,八成是Omega。外界雖然有猜測這個小姑娘應該是Alpha,但徐承並不在意,他很少關注一些事情,年少時一心想着學習接管公司,有了岑星後便滿心都是她,偶爾聽說一些關於岑月的猜測,都沒有在意。更何況娛樂新聞真真假假,可信度不高。
此時見岑月這個樣子,徐承猝不及防,一時驚愕,也終於意識到什麼,這才顯出幾分慌亂:“你是、你是Alpha?”
岑月已經疼到神志不清,但還是下意識回罵道:“我是你爹!”
她順着徐承下意識想要扶她的手摸到了對方的後頸處,毫不猶豫地掐住他的皮肉,用力一甩將他砸到一邊,碰倒了一地桌椅。一旁嬌弱的Omega恍惚間被驚醒,見狀當即尖聲驚叫,被岑月充滿鄙夷厭惡的眼神一掃,頓時卡到了喉嚨裡。
岑月道:“人活一生離不開禮義廉恥。愛情是沒有先後,但倫理有。我看你與我差不多年紀,還穿着校服,都不懂得自尊自愛,保護自己嗎?你成年了嗎就把自己這麼交代出去?而且但凡你上心一點,用心打聽,也該知道徐承有妻子。你可真夠——”她頓了頓,似乎有些不習慣辱罵一個Omega,但最終還是咬牙切齒的一字一句將話擠了出來:“真夠賤的。”
Omega如遭雷擊,眼裡霎時就含了淚,岑月卻已經不再看她,跌跌撞撞跑出門去。
此後的一切都好像極爲荒謬,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如何,只是又疼又暈有些委屈,想到徐承又想吐,不顧一切逃回家想縮進姐姐懷裡求安慰,想要她以爲無所不能的父親爲她討回公道,卻不曾想這纔是毀滅的開始。
岑月懵懂中被父親送去醫院由葉瑾照顧,她在寂靜無聲中度過了一週,期間發生了什麼並不清楚,只知道等她能差不多下牀後,父親像是足足老了十歲,岑星也不再輕鬆愜意的笑。
她強撐着身體溜進了葉瑾辦公室,翻過一些有關自己的病歷後隱約明白了她這是分化出了茬子,活下去的機率極低。還不等岑月做出什麼反應,她的父親又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突發疾病,一片兵荒馬亂。
……岑月的父親最終在她的背上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這位白手起家一生驕傲的Alpha,不得不爲了他尚還稚嫩的兩個女兒四處奔走爭取一線生機。他清楚岑月的性格,先不說她只有十八歲,可能會比同齡人聰明些但也並不是什麼曠世奇才,未必有能力撐起一個大企業,就是她糟糕的身體情況,也不適合再獨挑大樑。
他爲兩個女兒留下了足以富足度過餘生的財富,拼勁全力想要將她們推上岸,遠離徐承帶來的骯髒齷齪。
可岑月註定要讓他失望了——她認定了自己活不了多久,在父親死後沒多久,約了徐承出去,試圖以暴力終結這場髒污的鬧劇。
……
岑月敲了敲手中柳枝,似乎想起了瀕臨死亡時滅頂的窒息與恐懼,臉色微微發白,卻是笑了:“我那時想着,我跟他一起死了,誰也追究不到岑星頭上去,有瑾姨照顧着,她總能安安穩穩度過餘生。她的孩子不用夾在父母中間爲難,我也不必面對這具殘破的身體——你怕不怕?我可是真的會殺人的。”
她正說着,卻感到眼前一花,林煦將下巴擱在岑月的肩頭,悶悶道:“他哪能跟我比,我可好了,我會保護你的。”
岑月忍俊不禁,手指在他後背敲了敲,笑道:“自賣自誇。”
林煦輕哼了聲,“我這叫實話實說。岑陽像你跟你姐,長得好看,跟那個死變態纔不像。他……他爲什麼出軌啊?”
家庭幸福美滿,自己又事業有成,林煦實在想不通徐承這樣找死的理由。
岑月卻是突然想起岑星剛宣佈有孕的時候的一件事——
在岑家餐廳裡,她縮在岑星身邊好奇的摸着姐姐隆起的小腹,主位上岑父嚴肅的臉上難得帶了點笑意。岑月隱約記得他說:“這孩子要是男孩,單名就叫陽吧。”
岑月忙着挑菜給岑星,卻還有空回懟一句:“徐陽不好聽,不如叫岑陽,順口!不過星月陽,你弄的外甥好像我倆弟弟一樣。”
岑父本質還是有些傳統,當即沉了臉色:“胡鬧!哪有孩子跟Omega母親姓的,不會說話就吃你的飯!”
徐承在一旁笑意溫和,緩聲道:“姓什麼都一樣的。”他得了岑月一個讚賞的眼神,愈發哭笑不得,一派包容寵溺的模樣。
那時有多溫馨和諧,等一切都戳破的時候就有多難堪。岑月斂起笑意,淡淡道:“他確實喜歡岑星,這我倒是沒怎麼懷疑。我父親不是傻子,我姐又向來敏感細膩,即使是我,在與他相處的幾次裡也挑不出什麼不好。不過是岑星處於孕期,他忍不住。徐承是個聰明人,從岑星懷孕那天就有問題了,只是他找的都是學生,性子單純好控制,又幾乎沒怎麼爲對方花過錢——我感覺他對十八/九歲,處於青澀和成熟間的女孩會更感興趣。說白了,就是禁不住誘惑。他的財務沒有問題,作息也一如既往的規矩,也真是難爲他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出個軌。”
林煦表情有些怪異,如果非要用圖片來描述的話,那大概是地鐵老人看手機.jpg,他皺着臉道:“我還小的時候小爸就跟我說,人之所以稱之爲人,就是因爲人能控制自己的慾望。人被慾望和信息素支配,就像野獸被髮情期控制,只想着……那個啥,本質與畜生沒什麼區別。”
岑月沒忍住笑出了聲。他們出來的時候是下午,說了這麼多後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
她動了動站的發麻的腿腳,淡聲道:“總有人將禽獸行爲當做風流韻事。好了,說了這麼多,也該回去了,你信不信沒我盯着岑陽今天的作業又是沒什麼進展。”
林煦下意識迴護:“快開學了,肯定不會的。”
岑月輕嗤一聲,道:“這孩子可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典型,最後一兩天熬夜補完倒是有可能,不信打個賭,誰輸了誰洗碗。”
林煦精準抓重點:“岑陽今年一年級纔有的作業,第一次寫,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你小時候也這樣?”
岑月僵了一下。
天生就缺了看人眼色那根弦的林煦興致勃勃的接着道,“現在的小孩真的是實慘,我對我小學時候的事印象不深,但能記住的都是在玩,估計就是有作業也不多,回憶童年來也能找出那麼一兩件有意思的事,可岑陽才七歲就這樣了,他以後能回憶什麼?回憶怎麼補作業還是怎麼和補習班老師愉快溝通?”
他本是隨口感慨一句,說着說着還真有些心疼:“有空我們帶他出去玩玩吧,也別報什麼補習班了,他就是從初中開始好好聽課按時寫作業也能比別人強一大截,從高一開始努力都來得及。親測有效。”
岑月頓了頓,低聲道:“好。”
林煦笑了起來,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突然磨磨蹭蹭頓住腳步,臉上難得的帶了幾分羞澀:“等下。那你這是,答應我了?”
岑月隱約記得之前就有明確表過態,但還是笑着點頭道:“對。”
林煦眼前一亮,小心翼翼的問:“那……那我能親你一下嗎?”
岑月猝不及防下險些將手中的柳枝扔飛出去,她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剛纔拿着隨手撿來的枝條,都捂出了溫度。
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緊張尷尬等等情緒,心跳的快要飛起來,腦海中走馬燈般過了無數想法,甚至連中午出門的時候有沒有關煤氣都想到了,亂七八糟的畫面最終匯成一個念頭:葉瑾給的藥已經停了一段時間,應該不影響標記……吧?
岑月緩緩點頭,以一種莊嚴肅穆的表情微垂下眸,然後她就感到溫熱的氣息撲在面頰上,林煦溫柔而又堅定地……吻了下她的額頭。
岑月:“……”
她爲剛剛不純潔的想法而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