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發生了什麼林煦就不太清楚了, 只是直覺告訴他應該不太愉快。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岑月更忙了。
孟姣在在無聲的硝煙中醒來。她能醒來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再標記不是小事, 尤其是在孕期, 一個操作不慎就有可能喪命, 不過根據岑月這麼久的觀察, 她覺得孟姣還是求生欲旺盛, 不敢將自己交給別人。
孟姣身邊的人,除了她那個傻乎乎缺根弦的小弟孟秋,竟是沒一個人希望她活。
之前岑月和葉瑾就猜測過, 孟姣這次的再標記有問題,畢竟這麼多年拿命出軌的人真的不多, 她們想過無數種可能, 卻從來沒有想到是始作俑者是何川。
——孟姣一醒來就打電話報了警。
這消息幾乎是爆炸性的, 並且毫無徵兆,等所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 警察已經將病房圍住了。
岑月後來隱約聽人說,孟姣舉報丈夫何川聚衆淫/亂,並且違規大量使用致幻劑。孟姣當時就是被一個注射了致幻劑的Alpha當做身邊的拖走的,那時她只是想下樓找杯水喝。何川沒有將門鎖緊。
她一瞬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把妻子鎖在樓上,自己在樓下尋歡作樂……還是在自己家裡。這到底是自信過了頭還是腦子不好使。
做出這種事, 還敢嚷嚷着保孩子, 也不知道該說他蠢還是惡毒齷齪。岑月也懶得理會, 她的關注點全在孟姣身上, 沒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家屬指手畫腳, 孟姣自己做主,已經定下了下週末剖腹產。
孟姣的情況特殊, 葉瑾思慮再三決定由自己負責。
她到底精力有限,顧得了孟姣就顧不上岑星,也好在岑星如今的情況穩定了不少,就乾脆和岑月商量了一下過幾天出院。
岑月算了一下時間,想着岑陽也快開學了,便應了下來。她和葉瑾確認過後,就沒有再去看過孟姣,然而她沒有打算和孟姣再有什麼聯繫,對方卻似乎並不這麼想。
岑星這次出院的手續會稍微繁瑣一些,因此林煦大早上就跟過來幫忙。岑月今天請了半天假,本來沒那麼忙,但也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勸林煦離開,兩人心照不宣,彷彿回到了過去的狀態。
還沒忙多久,岑月就見孟姣那邊的護士來請:“……病人指名要見你,葉主任還在忙抽不出身,你看……”
岑月將手頭的資料放下,一時間也有點頭疼。她能理解護士們的無奈,孟姣現在隨時都處於危險中,體內的Alpha信息素並沒有少哪怕一點,誰知道會不會被情緒勾的失控,再鬧騰一次?可理解歸理解,她也不是很願意被拉過去當樹洞。
岑月手指默默收緊,最終還是無力地嘆了口氣:“算了。阿煦,麻煩你幫我整理一下,我馬上回來。”
小護士喜出望外,樂顛顛應了一聲:“我來幫……這位先生是?”
林煦想了想,遲疑道:“……家屬吧。”
小護士多少知道一點岑月家裡的情況,當即面露狐疑,擡起頭看了一眼岑月。
“……他是。”岑月輕飄飄應了一聲表示默認,隨後急忙帶過話題:“那你們繼續,我去看看。”
小護士看了看突然眼前一亮的林煦,又看了看岑月強作鎮定的背影,覺得自己並沒有很懂。
岑月推門進去時,孟姣半靠在升起的病牀上,垂着眸在翻一本書。
她無意窺探別人的隱私,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但腦海中那首頁封皮大大的【刑法】二字卻怎麼甩也甩不出去。
岑月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想好的場面話在嘴裡滾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沉默地立在門口。
孟姣擡頭看了她一眼,溫聲笑道:“坐啊,岑醫生。”
“不了,不打擾你。”岑月道:“你情況特殊,還沒有度過風險期,這段時間先不要過度勞神。”
她想了想,又道:“其實我和孟秋不熟,幫他不過是順手,你不必在意。”
因爲想到孟姣上次提到她幫孟秋的事,岑月便着重提了一下,免得再讓對方以爲是他們是熟人可以隨便使喚:“只見過兩三次。”
孟姣微微彎起眼睛,露出脣邊的淺淺梨渦:“你這人可真奇怪,怎麼一點場面話都不說的。”
有點搞不懂她腦回路的岑月選擇沉默。
孟姣道:“我的家也在虞城,這你可能不知道。我知道你,那次向你求助,並不是只是因爲小秋。”
別的岑月不太明白,但那句“也”讓她不禁眉頭一跳。
孟姣見她防備警惕的樣子不禁笑了笑,隨即笑意隱去,輕聲道:“我以爲你差點被Alpha害死,被徐承害的家破人亡,對於出軌的Alpha應該是深惡痛絕的,所以纔想孤注一擲求你救我。可惜,你好像不吃這套。”
一瞬間一股寒意自心臟處迅速涌入四肢百骸,岑月驟然警惕起來,神色冷凝,下意識後退一步死死盯着她。
同時門後也傳來一聲脆響,似乎是什麼掉到地上的聲音。岑月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林煦目瞪口呆,手搭在門把上,表情僵硬。
感受到兩個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煦忍不住將手收回去,尷尬道:“資料整理好了,我本來想過來問問接下來幹什麼……”
岑月嘆了口氣,將心中紛亂的情緒暫且壓下,道:“你先回去,我很快過去。”
林煦欲言又止,但也怕自己留下來惹麻煩,便乖乖應下,慢吞吞轉身,恨不得一步三回頭。
他那表情分明是怕岑月被孟姣吃了,看得人好笑之餘又有些感慨。
被林煦這一打岔,岑月也冷靜下來,漠然道:“我管不了所有人的家事,抱歉。你和你的孩子我們都會盡力,你不必擔心。沒事的話,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孟姣的手下意識按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大概是信息素作用,她比之前見到時消瘦許多,幾乎只剩骨頭的身形上突兀的隆起一大塊,莫名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他平不平安與我無關,”孟姣漠然道:“我不會要他,何川的父母會照顧他,富貴人家,總還是養得起一個孩子的。”
“人還是要活的現實點,”她道:“何川的爸媽是明白人,不過是太過溺愛兒子,想必兒子毀了,孫子他們總會盡心盡力。我總要爲自己打算。”
岑月正和孟姣說着話,或者說是對方單方面傾訴時,病房門突然被一股大力破開。
岑月聞聲望去,孟姣卻不忙不亂,低下頭在桌邊拿了個水果,摸出小刀爲自己削着蘋果,一點擡頭的意思都沒有。
她沉默片刻,覺得今天可真是熱鬧。
孟秋沒有注意到她,茫然的站在門外,臉色忽青忽白,更多的還是被深深打擊到的頹敗絕望:“阿姐。”
他的稱呼依舊親暱,語氣卻充滿了不確定,其實不久前他就從何川那知道了部分真相,可還不等他去向母親求證,何川和母親就已經被帶走了。
“他們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嗎?”孟秋小聲問道,語氣裡幾乎帶了幾分央求:“媽媽真的……”
“你是真心來求證的嗎?還是想給自己一個自欺欺人的藉口?你爲什麼這副表情,你真的無辜嗎,小秋。”孟姣避而不答,溫聲道:“你多幸福。小的時候家境貧寒,有我的父母資助維護;長大了點我父母去了,還有他們的遺產支撐你揮霍;等你再大點,還有伯母親手停了我的藥將我賣給別人供你衣食無憂,你擁有別人夢寐以求的人生,什麼壞事都沒做,什麼都有了。你就真的沒有想過,一直跟你說要努力上學改變家裡情況的我,爲什麼十八歲就匆匆嫁了一個只見過兩面的人?你既然最初選擇視而不見,現在又何必做出這樣一副姿態,怪噁心的。”
受益者是孟秋,他的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他,他早在無形中扣上了加害者的帽子,不知不覺地吸着孟姣的血衣食無憂的長大。
——他憑什麼無辜?
孟秋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孟母犯了錯,就該受到懲罰,理智上他理解且支持孟姣的做法,但感情上他已經不能再和過去一樣親暱地叫她姐姐。
到底是不一樣了。
孟姣將完整的蘋果皮放在一邊,欣賞藝術品似的。她始終不去看孟秋,直到眼裡的淚被關門聲震落,她才笑了起來:“我那時是真的喜歡過這個弟弟的。”
岑月這纔開口道:“緣分不到,強求不得。放寬心,別多想。”
“我不能擁有幸福,我沒有那命,”孟姣卻彷彿沒有聽到似的,目光恍惚,落點不知在何處。片刻後她才露出一個不帶溫度的笑:“但我可以毀掉別人的幸福。”
岑月能感覺到這話絕非真心,但此刻她沒有興趣深究,只想離開。
還不等她開口告辭,孟姣就突然泄了氣。她強撐着的最後的從容也在此刻盡數散去。她微微斜過身子,將手裡削好的完整的蘋果扔進垃圾桶。
她就着這個姿勢,將頭輕輕靠在牀頭,伏下去縮成一個單薄的團。
岑月不確定她是不是不舒服,下意識上前一步想查看情況,就聽孟姣說:“我沒事。我什麼都沒有了,岑醫生。”
岑月停住手,默默看着她。
“我認得你。岑星結婚的時候,盛大到連我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生都知道了。那時我也不過十五六歲,伯父剛去世,家裡情況還沒有那麼艱難。我爸媽沒得早,死前將我和全部家產託付給我伯父。伯父是個好人,他對我很好,可好人不長命。”她突然顫抖了一下,輕輕蹭了蹭牀後將臉埋在枕頭裡:“他死了後,家裡情況就不好了。伯母還看在那點面子情上養着我,她一個沒什麼文化的女性Beta,想工作很難。我不敢跟她說打工分擔一些,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敢。所以等她連孟秋也快養不下去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他一開始……很好的……”孟姣嗓音沙啞,苦澀道:“我以爲我就算不能上學了,嫁給他,也還有希望,也還有未來。”
“可是他不是,他不是我的希望。”她低聲道:“連岑星這樣的天之嬌女,童話一樣的愛情都沒有善終,我又怎麼能期待不過只見了兩面的人是我的未來呢?”
“我利用孟秋對我的信任,害了他的母親。我什麼都沒有了。”孟姣回過頭,看着她彷彿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近乎自語地問:“我該怎麼活下去呢?那時你的父親去世,姐姐病弱,家破人亡的時候,你是怎麼過的呢?”
“你能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