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月只覺得喘不過氣來。
今天本是個難得的豔陽天, 春季氣溫回暖,陽光卻怎麼也捂不熱身體,只覺得刻骨的寒涼以及……疼痛。
人應該是不太能記住身體上的疼痛的。岑月現在想到分化時的事只覺得彷彿隔了一個世紀, 模糊到好像不是自己經歷過的。
但再模糊, 多少也是會留下痕跡的。虞城離這個城市不遠, 岑月對遇到老鄉這事沒什麼感覺, 但也確實沒想到還有人記得七八年前的事——雖然並不完整, 孟姣現在都還以爲她是個天生的Omega。
她從不在意第二性別如何,是什麼就以什麼樣的姿態生活。發情期是Omega正常的生理反應,人人都有, 沒什麼可怨恨羞恥的。
——但此時她第一次對Omega的生理產生了些無可奈何的反感厭惡。
岑星即將離開人世,孟姣將帶着她餘生孤獨煎熬的幾十年獨自走下去, 除此之外不知道有多少Omega在婚姻中慘敗。她們什麼都沒有做, 就已經不得不承擔Alpha帶給她們的惡果。
岑月在泛着苦澀消毒水氣味的走廊上緩慢行走着, 恍惚間走過了一個個病房,突然很想停下點根菸。
然而她只是稍微晃了晃神, 想到林煦對煙味的反感以及醫院走廊的規定,就收起了所有心思。她輕舒口氣,將胸腔裡的鬱氣吐出去一些,感覺心裡好受點後才推開休息室的門。
林煦悶悶的趴在桌子上,目光呆滯空洞, 兩隻手環起來托住下巴, 渾身散發着生無可戀的氣息。
岑月覺得有趣, 笑了笑在他面前坐下, 問:“怎麼了?聽了多少把你嚇成這樣?”
其實想想也能知道, 當時她跟孟姣也沒說幾句話,估計林煦跟她就是前後腳出來的, 這孩子也不會掩飾,直接就暴露了。
林煦見她進來,下意識眨眨酸澀的眼。他悶聲道:“也沒聽多少……我……對不起,這些事我都知道。”
從周遠和晏凌那裡得來的信息,加上孟姣的話,其實就已經能連上許多……只是不敢相信,不能確定。
岑月聞言愣了一下,她倒是沒想那麼多,下意識反問道:“你從哪知道的?”
林煦卻從她的話裡憑空想象出幾分指責來,心裡堵的難受,忍不住道:“我不是故意打聽你的隱私……我有個發小,他……”
他繞着繞着發現把自己繞進了死衚衕。
以周遠當時見到岑月的反應來看,他是不太想和岑月再有什麼交集的,周菁的事橫在中間,他們兩家人再見也尷尬。周遠信任他才和他吐槽自己家的私事,但他卻不能憑着這份交情自作主張宣揚出去,尤其還是周遠不想接觸的當事人。
林煦卡了半天的殼,沉默良久才憋出一句:“我發小知道我喜歡你,想見見你來着……”
這話倒是真的,以前夏諭和周遠只是知道他有喜歡的人,具體是誰並不清楚,再加上畢竟是暗戀,也沒有誰敢提,只能旁敲側擊出點主意,林煦會不會用都一說。
林煦實在不會掩飾心情,剛有了點進展就飄了起來,被夏諭兩三下就套了話。除了知道對方是岑月後像被雷劈了一樣的周遠外,夏諭和被迫感興趣的白瀟都表示想見見她,以表對好兄弟的關心和支持。
岑月險些被他跳躍的思維甩飛,茫然片刻才道:“好啊。”
她想了想又笑道:“我跟你總該有個清楚的說法。只是現在我們時間有限,岑星要出院也不方便磨磨蹭蹭的,先將她安頓好之後,你定時間地點,我們好好聊聊。”
林煦隱約猜到了什麼,驀地睜大眼睛,心跳的極快。岑月卻已經不再看他,低下頭將資料挨個整好放進包裡,拉好拉鍊後擡頭看他還是傻愣着,忍不住笑了笑:“行了,快走吧。”
初戀啊……雖說岑月自己也是,但還是莫名有一種拱了別人家白菜的感覺。
岑星這次出院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仍舊懵懂的岑陽還惦記着他那快開學還沒怎麼動過的作業外,其餘人心情都不是很好。
林煦和岑星本沒有太多交集,但一個鮮活的生命即將在他眼前逝去,又怎麼可能沒有感覺?他只覺得岑月表明態度後的喜悅在見到蒼白憔悴的岑星後蕩然無存。
岑星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這次不過是強撐着精神,與岑陽交談幾句後就沉沉睡去。
岑家這一家三口從岑月管事後,就一直不太與人來往,岑月年少時脾氣爆,家裡出事後待人又冷淡疏離,實在沒有幾個真心的朋友。葉瑾工作忙,只在他們走時送了一程,晏凌那邊又沒什麼動靜,林煦也不敢貿然打擾。因此一圈下來,也就岑月一家子加林煦一個外人,難免有些冷清。
林煦之前暗戀,頗有些做賊心虛的感覺,很少主動去問岑月的家事,現在看這冷冷清清的模樣,心裡莫名難受了起來。
岑月將整理好的東西塞進後備箱,拉上門後見林煦還站在原地,便遞了個疑問的眼神過去:“怎麼?”
林煦下意識道:“你開車還是我開?”
岑月點點頭說:“我來吧。”就越過他想要往車上走,還不等她將車門拉開,另一隻空着的手就突然被握住。
岑月是不太喜歡與人肢體接觸的,下意識就想甩開,手擡到一半才反應過來,略微無奈的笑了笑:“又怎麼了?”
林煦看着她,神情極爲認真:“以後我都陪着你。”
岑月怔了怔,這次卻沒避開話題,略一挑眉似笑非笑道:“那你可得好好學習,我管人很嚴的。”
林煦晃了下神,手像被燙了一樣猛地縮回去,輕輕咳了聲。
大概是因爲磨蹭的太久,後座的窗戶被搖下來,露出岑陽的臉:“哥哥,怎麼還不上來?我要回家做作業啦!!!”
岑月看了他一眼,漠然道:“二十幾天都沒能讓你寫完一本,現在着急了?”
林煦隱約嗅到火/藥味,忙道:“快把窗戶搖上去,你媽媽身體不好受不得涼。我坐副駕駛,行了岑月別說了快上車!”
岑月一肚子話想說,被他一噎全嚥了回去,又顧及岑星精神不好,只得深吸口氣拉開門上車:“你就慣着他吧,哪天作業寫不完通宵就開心了!”
林煦和岑陽都乖乖閉了嘴一言不發,只剩岑星在後座看着他們輕輕地笑。
折騰了大半天,等到家的時候已經下午,林煦只留下喝了杯茶就想告辭離開。然而岑陽怕岑月舊事重提再訓他一頓,要死要活拉着林煦不讓他走,不等他答應就抓起幾本作業將人拽去了隔壁。
岑月被他這一系列操作驚了一下,好容易在車上壓下去的火氣蹭地又竄起了幾米高。她猛地站起來想跟過去,就聽背後傳來了岑星輕輕的聲音:“行啦,小孩子不都這樣麼,你越兇他越不聽話。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我看你還不如阿煦會帶孩子。”
她回過頭,對上岑星一雙盈滿笑意的眼:“你小時候也沒比他好到哪去。”
岑月噎了一下,悶悶坐回沙發上:“我就是怕他自制力不好以後吃虧。”
岑星笑了笑,不再說話。
……
約定的時間在這週末,林煦找了個清靜地,是郊外的一個小公園。他個人認爲還是一個比較有紀念意義的地方,那時他才與岑月認識不久,與晏凌吵架心態崩了,就是岑月帶他來的這裡散心。
關於這次很可能是表白的散心,除了林煦,最激動的怕就是夏諭。他從定下時間後就一直在偷摸鼓搗什麼,即使白瀟興致不高,周遠避而不見完全不配合,也不能影響他的熱情。
他也不知道夏諭一個Alpha爲什麼如此八卦,得知消息的那刻激動的彷彿能當場飛起來,要不是知道夏諭見他哥躲催婚都看出心理陰影了,林煦差點就以爲要脫單的是他。
關於這個疑問,夏諭一時感慨,忍不住老淚縱橫:“我兒苦戀良久,日日輾轉反側,失魂落魄,終於在今天有了結果,我身爲老父親,怎能不激動……”
林煦:“……”呸。
他出門那天,夏諭握着他的手戀戀不捨,眼神慈愛彷彿一位白髮蒼蒼的老母親在看自己即將遠行的兒子:“兒啊,成功了你就留在原地不要走動,我給你個驚喜……想當年,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短短胖胖的小崽崽,如今都長這麼大了,歲月不饒人吶……”
林煦:“……”
你咋這麼多戲。
他表示並不能理解夏諭的慈母情結,並且以他對夏諭的瞭解,這所謂的驚喜怕就是搬一棵橘子樹什麼的……還八成是假的。
岑月對地點並沒有意見。她個人本身是沒什麼儀式感的,如果不是怕打擾到岑星和岑陽,她更傾向於在家裡聊。
小公園裡還算清靜,岑月來的稍早些,越過涼亭走到人工湖搭築的平臺上,難得有閒心停下來低下頭看腳下顏色豔麗的錦鯉甩動尾巴在水中游動。
不知是不是因爲這麼久的糾結終於要在今天有個結果,岑月心情極好,還有心情撿條柳枝逗魚玩。
隨後她聽到背後的響動,回過頭看了一眼。柳枝握在手中隨着動作甩出細密的水珠,岑月下意識眯起眼,隱約看到陽光璀璨處,站着她要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