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月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
她到窗口對還在樓下等着的林煦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平安到家,然後纔將東西放下,脫力一般癱在吊椅上,開始回想……這幾天發生的種種不好的事。
岑月的姐姐岑星在幾天前突然發病住院,她的主治醫師說,這樣的情況,最多隻能活一年了。
岑星已經到了末路。
她摘除標記的時候正是孕期,加上當時醫學不發達,留下的病根即使是現在也無法根除。
即使岑星的主治醫師是岑月的老師,業內有名的Omega醫師,也調養不了一個已經爛在根子裡的人。
到底是要痛苦的苟延殘喘勉強活着,還是快刀斬亂麻儘快解脫?
岑月不知道如何選擇,也不敢選擇,可岑星選擇活着,也就只好這麼不上不下的吊着。
靜謐的客廳裡突然響起嘎吱一聲,岑月循聲看過去,看到岑陽小心翼翼推開一個門縫,眼巴巴問:“姨,今天工作累嗎?”
岑陽在林煦的課之後還有一節數學,就在樓下一家小有名氣的補課班。這個時候岑陽應該剛回來沒多久,衣服還沒有換,稚嫩的臉龐上隱隱透着疲憊,眼神卻是清亮的。
岑月以前從沒注意過,這麼一看才覺得岑陽確實是拘謹了些,便招手讓他過來。
岑陽眼神一亮,蹭蹭蹭邁着小短腿竄到她身邊,他看着岑月,大概是想靠過去,但猶豫片刻還是在她身前站直,低聲道:“今天阿煦哥哥誇我聰明瞭。”
小孩的精緻的臉上帶着些許自豪,好像寫着滿滿的“快誇我”。
岑月笑了一下,伸手將他攬進懷裡,敏銳的感到岑陽似乎是僵了一下,一時間,想說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卡了殼。
岑月將他抱在懷裡,吊椅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但到底是撐住了。她想了想,伸出手在岑陽背上拍了拍:“我聽他說過了。”
“你做的很好,很乖。”
岑月每天上班的時候都會先去病房看一眼岑星。她工作的地方主要是門診,急救一類,跟住院部是並排的兩棟樓,通過樓梯相連着。
靠窗的病牀上,塑膠的呼吸罩遮掩了岑星半張臉,連在身上的各種儀器不時發出不清意味的提示音,白熾燈發出的光線吻在幾乎沒有起伏的被褥上,那蒼白的顏色卻仍及不上臥牀人臉色的半分。
她默默看了一會,聽值班的醫生小聲交代着岑星的情況,總體聽起來還好。最後對方做了個總結:“這樣調養着,應該能穩住。只是你們要隨時做好復發的準備。”
這些岑月都知道,沒什麼情緒的點點頭。
她又待了一會,直到差不多要超過上班時間的時候,才默默回去打了卡。
岑月正要按部就班回自己的位置開始無趣又平凡的一天,就聽到有尖銳的女聲打破一切和諧安寧。
岑月擰緊眉頭,走出去拉住一個護士問:“怎麼了?”
護士回答:“昨天不知怎麼有個小孩混進來,被保安鎖在上面一晚上沒回去,現在家長正鬧呢。”
岑月:“……”
又是提醒孟秋,又是拜託保安注意,這樣都還能被鎖在樓裡,其實,也挺厲害的。
她道了聲謝,順着傳來聲音的方向走去。
這個時間人不是很多,多數家屬和病人都在隔壁樓吃飯,圍觀的人不多,岑月很輕鬆撥開人羣,看到孟秋垂着頭,拽着一位中年婦女的衣袖,應該是他的母親。
孟秋的母親四十多歲的樣子,稀疏枯黃的頭髮挽成一個髻,臉上塗了一層粉底,看上去有些慘白,身上露出的皮膚卻暗黃。她嗓音尖利,一次又一次推開想要上前拉走她的保安。
岑月蹙緊眉頭,走上前低聲道:“不好意思,這都是我的責任……”
一直默不作聲的孟秋突然大聲打斷她的話:“你別鬧了! 本來就是我不想回家,到處亂走走錯地方的,你怪人家幹什麼?”
孟母被氣的一巴掌拍在他頭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你就是個廢物,跟你那個死了的廢物爹一個德行!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受害者不站在她那邊,保安一瞬間好像有了底氣,語氣雖依舊謙卑溫和,手上動作卻強硬,將她“請”了出去
岑月被這一場鬧劇鬧的目瞪口呆,看着幾人的背影一時沒回過神。
經過拐彎處時,孟秋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有些抱歉。
岑月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孟秋爲何要抱歉,那一行人就已經消失在拐角處。
好像誰也沒有把這場鬧劇放在心上,就像看過一場滑稽的電影,看過之後最多討論幾句,並不會有人真的在意到底發生了什麼。
岑月也不過就是好奇了一瞬,接着也沒再關注。
時間就這樣平靜而堅定的向前推動,岑星的情況也終於穩定下來。
她的病根本就無可挽回,不過就是吊着命罷了,能活幾年是幾年。岑月也不想她以後死去的時候對人世的印象只剩下慘白的牆壁,狹小的病房與各種消毒水的味道,因此等岑星的病情差不多穩定下來,就找人去辦了出院手續。
岑星出院那天,岑月請了一天的假,觀察過岑星的精神狀態,覺得還不錯後問了她的意見,得到同意之後就帶着她到醫院後的小公園轉了一圈。
這天是個豔陽天,正好壓在夏天的尾巴上。岑星出院的時間是早晨,天剛亮不久,陽光已落了滿地,打眼看過去只覺得賞心悅目。公園裡滿目青翠,陣陣清風拂過,青草與各種花朵的香味混雜出絲清甜的香氣將浮躁抹去後讓人昏昏欲睡。
岑星坐在輪椅上,臉色尚還有些蒼白,精神狀態卻極好。她笑的眉眼彎彎,蒼白清秀的臉在陽光的照射下瑩潤如玉,想來也是很高興的。
林煦跟表姐晏凌開車過來的時候兩個人還在公園裡繞,岑月因爲根本不去公園,也沒想到公園小路那麼多,有些尷尬的……迷路了。折騰了好一大圈才坐上車。
岑星不能吹空調,所以兩個人來的時候只將車窗搖了下來,又要到處找他們的位置把人帶出公園,一頓折騰後除了岑星三個人都是大汗淋漓的,林煦的臉頰整個紅透了。
岑星被塞進副駕駛上看她們忙碌,頗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今天真是麻煩你們了……”
她們搬來這個城市後就沒什麼親友了,父母去世,岑月不愛交際,也就只剩晏凌還惦記着跟岑星高中時的情分一直幫襯着。
晏凌條件反射接了句:“沒事沒事。”隨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抿着嘴不說話了。
林煦搬完輪椅後整個人都癱在了後座上,渾身散發着“別惹我我好煩”的暴躁氣息,岑月坐在他身邊眼睜睜的看着他一點一點癱成人餅幾乎融化。
夏天還沒過去,天氣仍有些燥熱,幾個人被岑月的迷路一頓折騰又錯過了最清涼的早晨,窗戶開的再大風也總帶着股燥熱的氣息,何況晏凌還要顧及岑星的身體,只給副駕駛上的窗戶開了一條縫,其他窗戶也稍微往上升了一點,本來汽車在曬過太陽後會格外燥熱些,這下就更不透氣了。
林煦只覺得整個人都要窒息了。
他趴在窗口吹了半天的風,都沒有冷靜下來哪怕一點,反而更加暴躁了。晏凌注意到他因爲煩躁而溢散的信息素,冷聲道:“林煦,信息素收了。”
林煦這纔想起來車裡現在還有一個大病初癒的Omega,正要起身喝口水冷靜一下,就感覺到臉頰上突然被貼了一張冰涼的東西。
他下意識撕下來看了一眼,是個顏色鮮豔的清涼貼。岑月將包裝紙塞進包裡,偏過頭見他盯着清涼貼發呆,就道:“這是岑陽前幾天落我包裡的,貼着挺涼快的,你們年輕人不都喜歡這東西麼?”
晏凌聞言笑了笑:“你也是年輕人。”才二十五歲呢。
林煦的重點卻是徹底跑偏,他將清涼貼翻來覆去的看,不屑的小聲嘀咕:“還真是小孩審美。”
他跟岑月相處的久些,態度也要隨意的多,隨手貼回她臉上,隨即輕哼一聲,趾高氣昂的毫無PS痕跡。
晏凌被他隨意的態度氣的頭疼:“林煦!”
林煦該慫就慫,絕不硬剛。當即閉上嘴,安安靜靜窩在角落。
現在他已經好很多了,沒有剛開始時腦子都要着火的感覺,只是臉頰依舊發紅。
林煦不禁偷偷看了眼岑月,悄悄琢磨着剛剛將清涼貼貼回去的時候,指尖觸到的溫軟皮膚。
岑月的第二性別其實林煦也不太清楚,貿然問別人的第二性別到底不禮貌。再加上林煦自己的小心思擺在那裡,就更不好意思問。
但是他一直覺得岑月該是Alpha,第二性別很多時候從長相上氣場上就能看出來,比如晏凌一個三十歲大齡單身女A,五官大氣明媚,氣勢也強硬冷淡,一眼就能看出來。而岑月眉眼精緻深邃,極具攻擊性,信息素卻收斂的一絲不苟,沒有任何溢散,很顯然是個訓練有素且性格嚴謹認真的Alpha。
但是……林煦無意識的摸了摸指尖,上面好像還殘留着剛剛岑月臉頰上的溫度。他沒碰過晏凌的臉,也沒太接觸過女性,女性Alpha都……這麼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