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貓系列
“你們在談什麼?”
晴美說明後,石津眼睛發亮。
“可以得到十萬圓嗎?”
“喂,石津你……”片山緊握手中的刀。“你不會站在晴美那邊買我輸吧?”他逼問。當然,刀是餐刀。
“嗄?不──可是──我和晴美一心同體、夫婦圓滿、心心相印!”
“不要趁着混亂結爲夫婦好不好?”
“哥哥,你退一邊去。來,石津也賭十萬圓哦。”
“是,是。”
無計可施了。片山氣鼓鼓地跑去拿食物。
“阿義!”被人喊住。
“──姑媽!”見到兒島光枝,片山嚇了一跳。
“我和朋友一起來的。人生何處不相逢,遇到你太好了。”
一點也不好。片山突然失去胃口,只拿了水果放在碟上。
“怎樣?那女孩子。”
“嗄?噢,你說荻野邦子?怎麼說,年紀嘛……”
“唷,男人不是覺得女方愈年輕愈好麼?”
“年輕也有個限度呀。”
“你不喜歡?”
“不是,我想她是個很好的女孩。”
“好極啦。那麼,幾時舉行婚禮?”
爲何這個姑媽如此急躁?這麼重大的事情豈能在吃自助餐的時候做決定?
“總之現在不能在這裡決定……”
“說的也是。那我改天打電話給你好了。”
“可是姑媽,我──”
片山想說“我還不能做決定”時,光枝已匆匆忙忙走開了。
“畜牲!隨你們去吧!”
有人捅捅片山的手臂。
“什麼?”他回頭看,一箇中年女人在瞪着他。
“還沒拿好嗎?”
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握着舀菜的大湯匙不放。
兒島光枝回到位子上。跟她一起來的朋友,其實乃是荻野邦子的母親。
“光枝姐,剛纔和你談話的男人是誰?”
“他就是邦子的‘他’囉。不是曾給照片你看囉?”
“嘎?是他?”荻野悠子瞪大眼。“是呀──太偶然啦。”
“如何?我的眼光不太差吧?”
“照片拍得倦容滿面的,我以爲年紀很大哪。不是很年輕嗎?不錯的好青年咧。”
荻野悠子是大近視,必須相當近距離纔看得清對方的臉孔。
“──哎,怎樣?”光枝壓低聲音。“何不把邦子叫來這兒?”
“嗄?好是好……來不及吧。”
“不要緊。我會設法挽留他的。”
“也好。不過,這裡是酒店哦。萬一他們談得來,準備開房的話……”
“那就趕快給他們舉行婚禮算了。那個阿義是個過份謹慎的人,不這樣從後面推一下的話,他不會‘上’的。反正都要結婚的,在酒店過夜有啥關係?婚前交涉乃是常識哦。你不是也想讓小邦子早點結婚麼?”
“是啊。喏,我那個大姑奶奶呀,她一直挖苦說呀,你手下介紹的女孩沒人要喎。我只希望邦子早點找到對象,爭口氣給她看。”
“那就說定啦。”
“不過,片山先生──是吧?他那方面會否答應?”
“包在我身上。我會騙他喝點酒使他昏睡不醒的。”
很過份的“陰謀”。片山當然無從知悉,可怕的命運正在等候着……
“你沒事吧,姑媽?”片山嘆氣連連地說。
“已經不行了……阿義!拜託,不要回去!”
“我知道。我在這裡啊。”
真是的,怎麼搞的?
片山看看錶。已經九點多了。
由於自助餐的關係,八點鐘換另外一批客人。片山等人已吃夠了──特別是石津,完全拿回“本”──正要離開時,被兒島光枝逮住。
“我和阿義有話要說。”她連晴美也趕回家,然後把片山拉去酒吧。
“來,乾杯吧!”
不知爲什麼而乾杯。沒法子。片山叫了姜啤來喝,但不顧一切猛灌雞尾酒的光枝突然覺得不舒服,只好吧她帶到大堂的沙發休息。
“對不起哦。阿義。”
“不,我無所謂……沒事了嗎?我叫計程車送你。”
“不行,我一動又要死似的。”
怎會這樣豈有此理?但他不敢說。
光枝痛苦地喘着氣說:“阿義呀,我要留在這裡過夜,你幫我拿房間好不好?”
“在這間酒店過夜?”
“是。對不起,阿義,你也一起吧。”
“可是……我有工作……”
“你爸爸臨死前說過,‘光枝,義太郎是個善良的孩子,將來他一定會照顧你的。’──”
“好吧,我去櫃檯問問看。”
沒法子,片山只好讓光枝留在沙發上,然後跑去櫃檯。幹嗎我要被女人指使?而且報酬太少……
對了。這三年來,不知和晴美談判了多少次,但她一直不肯增加零用錢。物價漲了那麼多,增加一點零用錢有什麼不對?
“有房間嗎?”片山滿肚子火地瞪着櫃面負責人說。
“呃……幾位?”負責人有點倒退着問。
沒法子,只好拿了雙人房。
“房間拿到啦。”片山回來向光枝報告。“……要不要借輪椅來?”
“不,沒事了。走吧。”
光枝倏地站起來,大步地往電梯走去。片山啞然目送……
“──一晚多少錢?”走進房間四處打量的光枝問。
“兩萬圓。”
“兩萬圓──好便宜啊……”
由誰結賬?從剛纔起片山就很在意,但又不好意思問。到了緊要關頭時,恐怕都是自己掏腰包了。一想到這裡,片山的心──不,荷包就很痛……
“總之,我先洗個澡就睡啦。”
“那就好。”
“對不起,阿義,你能下去一小時左右纔上來嗎?”
“知道。”片山點點頭。“如果覺得不舒服,打電話去櫃檯吧。我會叫他們通知我的。”
“謝謝阿義,你好親切哦。”
她叫阿義時,片山想起邦子的事,覺得笑臉有點痙攣。
“那我到樓下的咖啡室去了。”
走出房間關門時,聽見光枝喃喃自語:“比較有情調的房間就更好了……”
姑媽不可能是準備誘惑我吧?片山臉都青了。
“──是的。有啥法子?唔,明天我會回公寓一趟。”
給晴美打過電話後,片山在大堂蹓躂一會,然後走進酒店的地下咖啡室。他坐在靠近大玻璃窗的位子,叫了咖啡。還有四十分鐘,必須設法消磨時間。
十萬圓的賭注?真是的,年輕女孩就喜歡傻瓜遊戲;而晴美和石津已稱不上太年輕……
“咦?”片山喃喃自語,探前身子,扭起脖子往上看。
剛纔從外面的馬路經過的……不是荻野邦子嗎?當然,年輕女孩的打扮都大同小異,可能看錯了……不過,的確很像。
片山打哈欠。咖啡室裡只有兩、三個客人,非常安靜。音樂低低地飄揚着,加上微暗的燈光,營造出使人睏倦的氣氛。片山是個很容易受氣氛影響的人。他開始打瞌睡。
──頭“登”地跌下,赫然醒過來。
“唉……睡着了呀。”
片山揉揉眼睛,看看錶,一驚。竟然睡了一個鐘頭!
姑媽已經睡了吧?回房去好了。他站起來。咖啡室裡,已經沒有其他客人。
他不好意思地離開咖啡室,往電梯走去。又打哈欠。
有兩部電梯,另外一部正要關上門。片山瞪大了眼──在電梯門關上前,片山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是關谷。
說起來,剛纔看到的女孩好像是邦子。奇怪。因他滿腦子都是案件的事,會不會看到每一張臉都似曾相識?
片山按了往上的鈕掣等着。他看看剛纔上去了的電梯。裡頭好像沒有其他客人……
電梯停在十六樓──十六樓,片山拿的房間也在十六樓。他從上衣的口袋拿出房間鑰匙來看。沒錯,是十六樓。
多半──一定是巧合。
片山有點在意。隔鄰的電梯來了。時間已晚的關係吧,有個男性職員在操作電梯。片山急急走進去。門關上,開始上升。
“十六樓。”片山說。
“這是直通瞭望臺的電梯哦。”職員說。
沒法子,片山只好上到瞭望臺,再等下去的電梯。幸好馬上來了,這回變成自動操作。沒有別的客人。片山打起精神按“16”字。
也許毋須擺在心上。可是,相同事件的有關人士,三個都聚在同一間酒店,是巧合嗎?如果不是巧合,理由安在?片山毫無頭緒,因而不安。
十六樓。片山走出電梯,在指示板上確定房間方向後,匆匆走在走廊上。假如關谷有事找自己的話,到底是什麼?還有,他怎知道片山在這裡?
走廊配合建築物的形狀,是和緩的弧形。來到可以看到房間的地方時,那道門突然打開,有人從裡頭衝出來──是關谷。
“喂!”片山喊他。關谷瞪大眼睛回頭看。平時那張端正、柔和的臉,因怒氣而漲紅了。
“她騙我,畜牲!”關谷嚷叫。片山注目在他手中握住的尖刀。
關谷衝出走廊去了。片山正要追時,想起兒島姑媽。
他打開半掩的門,衝進房內。
立地燈倒了,椅子翻了,桌子也歪向電視機。大概叫了房間服務吧,地上有三文治和咖啡杯翻倒了。
姑媽明明說不舒服要先睡的,怎麼回事?
到處不見兒島光枝的人影。可是,關谷爲何跑來這裡?然後他說“她騙我”是什麼意思?
“姑媽──姑媽!”片山喊,在衣櫥嗎?“嘩啦”一聲打開──頓時瞠目。
裡頭並沒有屍體,而是掛着女人的衣服。可是……怎麼看都不是光枝的衣服。那是可愛的洋裝。
“片山先生……”浴室的門細細地打開,探臉出來的乃是──荻野邦子。
“好怕!”說完,她從浴室飛撲出來,撲向片山。片山慌忙掙扎脫身。因爲邦子穿的是薄薄的睡袍。
“你怎會來這兒?”
“這是你姑媽的計劃喲,她想把我們搞在一起……”
“嗄?真是擾人哪!”
“然後,我就等你囉。不久傳來敲門聲……我以爲是你嘛,於是跑去開門,見到關谷兇巴巴地站在那裡,手握尖刀……”
“後來呢?”
“我就衝進浴室鎖門囉。傳來物品打破的聲音,然後,他企圖打開浴室的門,但打不開,就放棄而離開了。”
“剛好我來到嗎──但,你們做得太豈有此理了。”
“更重要的是關谷他──”
“你留在這裡。掛上門鏈子。在我回來以前不準動。懂嗎?”
“知道了。”
片山出到走廊,往關谷離開的方向奔去。可能他早跑掉了,但要追追看。
這裡是十六樓。如果不用電梯的話,只能用從業員用的樓梯,或者外面的太平梯了。
從走廊拐個彎,應該回到電梯前面纔是。但以被追者的心理來看,他不可能遊閒地等電梯。恐怕是從太平梯出去外面的……
拐了彎,來到太平梯的門前時,見到一箇中年婦人倒在地上。片山連忙衝上前去扶她起來。
“我……我女兒……”那婦人難受地說。
“怎麼啦?”
“我們正要……進這房間時,有個男子跑來……他拿着刀。然後,他毆打我一頓,把我女兒抱走,從那道太平門──”
“明白了。我是刑警。能站嗎?”
“嗯。我沒事。但我女兒──”
“請你用房間的電話通知櫃面,叫人趕快到太平梯下面去。懂嗎?”
片山打開那道重甸甸的門。風吹過來,差點站不穩。
出到外面時,彷彿全身的血液從腳下流出去的感覺。但總不能站在這裡不動。
滲着風聲,腳下傳來“咯噠咯噠”的聲音。那是離地十六層高,緊貼着高層建築物側面的鐵骨太平梯。有畏高症的片山,不可能往下看。
總之,他只望着自己的腳畔,開始恐懼地下樓梯。由於各層的太平門上面有燈照明,所以並不太暗。
不要緊。這裡項多三層樓。三層哦──他這樣告訴自己,然後一層一層地走下去。
“誰?”突然,從下面傳來聲音,片山止步。已經下到五、六樓的地方了。在下面一道太平門前面,關谷的左手抱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女童,右手握刀,擡頭望住片山。
“是你呀。”關谷說。他喘得很厲害。當然了。他的體格不如長沼那般健碩,而且勉強拉走十歲女童,當然筋疲力竭了。
“你再接近半步,我便殺了她!”在亢奮的激動狀態下,聲音也提高了。他的刀貼住半暈厥狀態地女童的喉嚨。
“好!我在這裡不動。”片山急急地說:“不過,你逃也沒用。酒店的警衛在下面等候着。跑不掉的。”
“住口!”關谷喊。
“到底怎麼回事?殺野田惠子和橋本信代的是你嗎?”
隔了一會,關谷說:“野田惠子的事,我不知道!”
“那麼,橋本信代呢?你使她懷孕,然後殺了她?”
“是呀。”
“她是你朋友的妹妹啊!”
“是她擅自表現熱情的。真的哦。我本來也是真心的;而她竟然……對你這種人着了迷!”
這麼說,信代的情信是真的了?抑或爲了把他留在身邊,故意裝成被別的異性吸引?
“那麼,你殺她,是因爲她想離開你?”
“她叫我給她打掉孩子的費用。如果不給就告訴她哥哥什麼的……她當我是傻瓜!”
以花花公子自居、待人和氣的背後,自尊心被傷害時,產生了殺意。然後──當信代去造訪片山時,跟蹤她的關谷以爲她要把自己的事向片山陳明,因此刺傷信代……
可是,她到最後都沒說出那個名字。可能是爲了庇護關谷,也可能是她無法確信行刺她的人是關谷。
“關谷君……”
“不要過來!”
他相當自暴自棄,太危險了,片山想。這樣下去,女童也有危險。
“……你爲何跑來這間酒店?”
讓他說話,能使對方冷靜下來,於是片山這樣問他。
“我受騙了。”
“‘受騙’是什麼意思?”
“我接到女聲電話。說有個叫片山的刑警和她兩個在酒店裡。連房間號碼也告訴了我。”
“爲何荻野君──”
“不是!我以爲是‘她’。不,那女子說,你和‘水口聰子’在一起!”
“水口……那麼,你也和她……”
“今天,她拒絕了我。我很惱怒。這時,接到那個電話;而且,對手竟是叫片山的。我很氣,準備兩個都幹掉!”
究竟是誰打電話給關谷?而且,很明顯地,對方的目的是欺騙關谷。難道是想借關谷的手殺掉片山和荻野邦子?
太平梯下面傳來人聲。
“畜牲!有人來啦!”
“關谷君!你還年輕,不要亂來哦!”
“過來吧!”
“你說什麼?”
“下來呀,來!”
“放開那女孩吧!”
“你先下來再說。快,下來吧!”
如果下去的話,他會刺死女童吧,片山想。可是,現在這情形,不能說“不”。
唉,假如福爾摩斯在就好了……不過,最近它的表現很冷淡,說不定會袖手旁觀。
“快點!”關谷的聲音歇斯底里地提高。他靠在太平門上,燈光照出他臉上的汗珠在發光。怒火上升時,他可能殺了女童。
片山慢慢走下去。下面有衝上來的腳步聲。
“不要過來!”關谷喊。
“停在那裡!”片山也喊。“我是刑警。在那邊等機會吧!”
穿制服的警衛,在兩層樓下的休息平臺止步。片山來到關谷所在的地方。他會放開女童,然後刺片山吧──能否避免?
片山覺得汗水沿着太陽穴滴落。
“好……我現在放了她……”關谷手中貼住女童喉嚨的刀呆緩緩移向一邊。
就在那一刻,在關谷頭頂上照着“緊急出口”的燈破了。就跟上次在講堂時的情形一模一樣。
碎片傾注而下,關谷抱頭踉蹌。已經失去知覺的女童往地面倒下。片山扶着女童的身體。
“危險!”片山大喊。因爲關谷搖搖晃晃地走向正面的欄杆。“會跌下去啊!喂──”
關谷的身影越過欄杆,轉眼就消失了。
片山把女童抱起來,大聲喊:“什麼人來一下!然後轉到下面去!”
片山把女童交到警衛手裡,衝下樓梯,往關谷摔倒的樹叢底下奔去。
“好像還有氣息。”另一個警衛說。
“叫救護車!”片山說,彎身在關谷上面。“振作些!沒事的!這裡的泥很柔軟。你會獲救的。”
老實說,已經不行了。泛白的燈照出關谷的臉是土灰色的。關谷的嘴脣微動。
“嗄──你說什麼?”
片山聽不清楚,把耳朵湊前去。關谷的左手在動。他在柔軟的泥土上,用食指緩慢地寫了一個“y”字。
“‘y’?‘y’怎麼啦?”片山喊,可是關谷已失去回答的氣力。
“現在,救護車──”
警衛跑過來。可是,關谷已去了一個連救護車也趕不上的地方……
“解決一宗案件啦。”慄原警司啜着茶慢慢地說。
“怎樣呢?”片山搖搖頭。“關谷確實承認刺傷橋本信代的事,但有關野田惠子、荻野邦子以及竹林明的事件,他就不置可否……而且否定了野田惠子案件與他有關……”
“誰曉得?兇手都是這樣的。一度只肯承認一項罪行。”
那個片山也經歷過。不過,從當時的氣氛來想,假使關谷和其他案件也有關的話,他應該不會否認纔對。
“還有,野田惠子也是懷孕而被殺的,不是很相似嗎?”慄原說:“總之,疑兇已死,從關谷這條犯罪線過濾看看。如果出現矛盾,到時才考慮。”
“知道。”片山說。
“──就是這麼回事。”片山吃過飯,躺在榻榻米上。
“橋本君也怪不幸的,居然被其中一個好友殺了胞妹。”晴美在收拾着碗碟。“而且,那出話劇,等於少了一個演員啦。”
“是嗎……他們還要演出嗎?”
“好像要。不然全校反而呆滯不振哪。他們希望藉文化祭來恢復元氣。事件都成爲過去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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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爲過去?什麼都不明不白哦。”片山咋舌。“不是嗎?即使全是關谷乾的,動機何在?刺傷竹林明後,他怎樣跑掉的?向關谷告密說我和水口聰子在酒店的是誰?還有──對了,當時緊急出口的燈爲何會破?關谷臨死之際寫的大字‘y’是什麼意思?”
“大‘y’字呀……會不會是兇手名字的縮寫?不過,他自己就是兇手嘛,好怪。他想說什麼呢?”
“不曉得。單單一個‘y’字嘛……”片山嘆息。“喂!福爾摩斯,你也隨便說點什麼好不好?”他對蜷縮在房間角落的福爾摩斯喊。
福爾摩斯忽地站起來。然後走向廚房,碰踫垃圾桶,“喵”了一聲。
“什麼?垃圾怎麼啦?”晴美走過去。“沒什麼呀。空袋、報紙、傳單廣告、紙巾的空盒、茶杯碎片和朱古力包裝紙……”
“喂!”片山站起來。“你說茶杯碎片?”
“對呀。不曉得怎麼來的,掉在衣櫥裡,還裝進信封哪。”
“糟糕!我忘啦,是那校長的茶杯!”
片山慌忙把茶杯碎片從垃圾桶掏出來。
“你呀,竟然把證物搞丟了。”
“一時粗心大意罷了──這個做什麼的?”
片山把茶杯碎片全部倒在收拾乾淨的桌上。晴美注視了片刻,說:“何不組合起來看看?”
“組合這個?開玩笑吧?”
福爾摩斯“嗄”地叫了。
“連你都說那種話?好吧,好吧。”
“我去拿超能膠來。好好幹吧!”晴美雙眼發亮。片山認真地想,我應該和妹妹對調工作纔是。
“先從底部黏起吧。來,這個和這個……”
晴美開始了,沒法子,片山也陪她做。加上途中的咖啡時間,不知不覺做到天亮,茶杯除了有點扁癟外,可說幾乎回覆原形了。
“──奇怪。”晴美說:“明明全部填滿了的……”
片山極其渴睡,但也知道有古怪。桌子上,多出一片相當大的碎片。
“多餘的碎片……福爾摩斯,我想這是解謎的鑰匙哦。你說呢?”晴美說。
可是,福爾摩斯繼續坐在桌旁,迷迷糊糊地睡了,晴美笑說:“福爾摩斯,你會掉下去哦。”
話沒說完,傳來“咕咚”一聲,睡了的片山從椅子掉了下去。
.序幕
(啓幕了。舞臺很暗。左邊的門打開,也產代理公司的男人拿着手電筒走進來。)男人:請進。
(中年教授從同一道門進來。大衣、手杖、軟帽──無懈可擊的紳士打扮。)教授:唔,灰塵很多咧。男人:沒法子呀。這房子己空置了十幾年啦。不過材料倒很堅固(手電筒的光在屋內掃動)。有點陰氣也是事實。教授:(皺起眉頭揮揮手)蜘蛛網!這個受不了!男人:(不安地)呃……撇開生意不談,我不太推薦這裡的。適合先生的該是更時髦的住家──教授:爲什麼?我要找的是舊房子。這間古色古香的相當不錯。男人:是嗎……教授:(踢到什麼似的)噢!男人:不要緊吧?教授:舊椅子──你怎麼如此畏懼?男人:不,沒什麼……(掏手帕擦汗)教授:(走到舞臺中央)你來照照這邊。
(陳舊的壁爐浮現在男人的手電筒光線中。)教授:我很喜歡!這不是真正的壁爐麼?這才叫做家哪。男人:是嗎……教授:(慢慢環視四周)就租這裡吧。決定了。男人:呃……真的可以嗎?教授:你也很怪咧。明明是介紹房地產的,怎麼不想租出去?喔,擔心改建或裝修費?你大可放心,我會負責的。男人:不,不是擔心那個。教授:那是爲何?男人:(遲疑片刻之後)好吧。我是怕萬一有事……教授:萬一有事?男人:是。這間房子……據說有幽靈。教授:(大笑)那個呀!你懂嗎?鬼故事乃是老房子的附屬品哦。男人:不!實際上,這裡真的有人死了。上次租戶的太太自殺了……才十八歲,而且美麗動人……教授:十七歲罷了。男人:(嚇一跳)那麼,你知道了?教授:當然了。不過,我是個教授,不會懼怕那種傳說式鬼話的。男人:如果是就好了……據說現在那個自殺了的年輕太太的鬼魂還在飄蕩。教授:美人的鬼魂嘛,見見也無妨。來,去律師樓簽約吧。
(教授和男人推開左邊的門。)男人:遵命。請。(從門出去)
(教授正要出去時,又折回頭。風聲如泣如訴地細細傳來……)教授:死人之家?正是我所要的。
(教授走了出去。門關上,舞臺再度漆黑一片。風聲提高。)
片山坐在觀衆席的角落看看舞臺。心想,這個序幕相當有暗示性哪。
最初,當“教授”出來時,觀衆席的學生們鬨然沸騰了一下,因爲“教授”的裝扮和本宮校長一模一樣。
聰子一定是故意這樣做的。如果本宮校長也在看的話,肯定啼笑皆非。
文化祭之日終於來了。自那次以後,案情毫無進展。關谷是兇手的事,使所有人都鬆一口氣,叫他別再吹毛求疵。
片山也很明白那個心情。可是,如果另有真兇的話,必須揭發出來纔是,不管那是怎樣難堪的事實。
“──晴美跑到哪兒去了?”片山喃喃自語。本來一起來的,卻不知消失在何方。好不容易纔拿到並排的座位的……
黑暗中,有人在旁邊的位子坐下。
“晴美,上哪兒去了?”他喊。
“阿義!”
片山一震。荻野邦子吃吃地笑。
“你……在幹什麼。”
“唷,有啥不對?這張位子空着嘛。”
“可是,這裡是我妹妹的──”
“還有別的空位呀。”邦子緊緊捉住片山的手腕。“我不會走開的。”
她的宣言,叫片山嘆息不已。
落下的幕又升起了。
.第一幕
(幕起時,舞臺仍暗。左邊的門打開,教授的說話聲。)教授:來,我開燈囉。
(舞臺明亮起來。寬敞的英國式客廳。除左邊外,右邊深處也有門。中央正面有暖爐。牆上有書架,營造出書香氣息。還有圓桌子,以及圍繞的沙發。)教授:(走進數步)來,進來吧。
(景子戰戰兢兢地走進來。她一直凝視着空無一物的房間。)景子:好漂亮的房間哪!教授:你知道嗎?景子:嗯。雖然眼睛看不到,但憑氣氛感覺出來。真的……好漂亮。
(不知何故,景子的語調有點牽強。)教授:來,沙發在這兒哪。景子:啊,等一下。(出去一會,然後提著有貓的籠子進來,擺在地上,打開門扉。)來,煙囪,出來吧。
(黑貓慢吞吞也、十分謹慎也從籠子走出來。)
“是福爾摩斯。”片山喃喃自語。
舞臺相當有氣派。令人想像不到是學生話劇。女主角“景子”,當然就是水口聰子。
突然,邦子低聲說:“煙囪!”她用力捉住片山。
“痛!怎麼啦?”
“叫‘煙囪’……我想起啦。那是野田惠子養的黑貓的名字哦。”
“真的?”片山反問。
“嗯,‘煙囪’不是chimney的意思麼?當時覺得名字很有趣,所以記住了。”
片山的視線回到舞臺上。福爾摩斯──不,黑貓“煙囪”,在其中一張沙發躺下。
☆教授:(邊穿大衣邊說)我明天不能來,後天會想辦法來一趟。景子:嗯──老師。教授:什麼事?景子:(抱緊教授)我相信老師。明知老師有太太也跟着你。爲了老師,我把父母、家庭……一切都拋棄了。不要遺棄我!教授:(笑着)別擔心那個。雖然我有妻子,但我愛的只是你一個。景子:我相信你,老師。教授:景子……平日適應這間房子吧。不然會很不方便的。景子:不會的!(房間更亮了,她轉了一個圈。)我從來不曾如此幸福過。真的哦。教授:那就好,你累了吧。好好休息。景子:嗯,去師,好好保重。教授:(有點不安)保重什麼?景子:沒什麼,只是說說罷了。教授:那我走了……
(教授在景子的額頭吻了一下,從左邊的門走了出去。在關上的門前面,景子一直佇立不動。從外面傳來車門關閉聲,然後是引擎發動聲。車聲遠去。景子的表情完全改變,她不安也穿過房間,悄然坐在沙發上。)景子:(撫着黑貓)煙囪,你要永遠留在我身邊哦。
(煙囪叫了。)
“好巧妙哦。”片山喃語。
寫那劇本的乃是竹林明。竹林明知道野田惠子的黑貓的名字。可是,她很肯定地告訴片山說她不知道它的名字,爲什麼?爲何她要撒謊?
☆景子:我對老師沒說真話。你感覺到嗎?這房子令人不快。我一踏步進來時,全身都起雞皮疙瘩哦。這是個被詛咒的地方──別笑,真的這樣感覺,彷彿空氣中充滿惡意和敵意似的。
(景子站起來,摸索着在屋內走來走去。來到壁爐前,她伸手輕碰它的紅磚,立刻畏怯地倒抽一口涼氣。)景子:何等冰冷──難道這是壁爐?簡直像冰一樣。這麼冷,光是燒火是不能溶化的。連丹田都凍僵啦。
(景子回到沙發上,深深嘆息。)景子:雖然是老師費心機找到的房子,但這裡怎樣都住得不舒服啊──可是,必須暫時忍耐一下。
(風聲徐徐提高。景子膽怯也抱着黑貓。)景子:哪種聲音呢?風聲?抑或……簡直像女人的哭聲一樣……
(舞臺外面傳來敲門聲。景子嚇得差點跳起來。)景子:啊──有客人哪。這樣子嚇死人了。(再有敲門聲)來啦!等一下。
(景子從左邊的門走出去。俄頃,她伴着一個好奇心似乎很強的中年主婦進來。)景子:請。主婦:打攪啦。你還在忙着吧。(打量室內)變得好乾淨漂亮咧。景子:我去泡茶。主婦:不,不用客氣。大家都是鄰居嘛。景子:請多多指教。主婦:這樣裝修很不容易吧。花了多少錢呀?景子:不曉得……全部都是外子安排的。主婦:(環顧室內)哦。真了不起哪。你先生是做哪一行的?景子:嗄?呃──他是教師。主婦:是教師呀,難怪這裡有那麼多書啦。景子:你知這以前住在這裡的是什麼人嗎?主婦:不知道。因爲已經空置了十年啦。景子:空置那麼久了?主婦:你不曉得?那個介紹房子的什麼也沒說明嗎?景子:有過什麼?請告訴我。主婦:也好……不過,怕你想得太深刻……景子:毋須擔心那個。請告訴我。連自己住的房子的往事都不知道的話,住不安寧的。主婦:那樣的話……其實呀,這房子有很多……東西……出沒哦。景子:什麼東西?主婦:幽靈。(景子呆了一陣,然後笑了,神經質的笑容。)不是笑話啊!最後住在這裡的太太是自殺死的。精神分裂症哪。景子:精神分裂症……主婦:對。聽說每晚都有恐怖的事發生。她先生經常出差,很少回家的。然後,太太把一切告訴她先生,他只說她有了身孕的關係,常做夢啦什麼的,並沒有理會她。景子:她有身孕?
(景子下意識地按着肚子。主婦發覺了。)主婦:你也有了?景子:不,不是……那位太太走在哪兒自殺的?主婦:聽說是這個房間。那邊不是有壁爐嗎?景子:那個壁爐?主婦:聽傳聞說,她把頭伸進那裡邊,用火鏟子的尖端刺進喉嚨而死……你沒事吧?
(景子彷彿頭暈似的站不穩。主婦伸手扶她,她逐漸回覆平靜。)景子:不要緊,只是搬家令我很疲倦……主婦:是呀。打攪太久,不好意思。那麼,有什麼事的話,隨時喊一聲好了。
(她站起來,景子送她從左邊的門出去。回來時順手關門。)景子:好可怕!這房子裡飄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空氣──不是我的空想或心理作用啊!
(她往沙發前行)必須告訴老師纔可以……老師一定什麼也沒聽說的。如果知道的話,他不可能叫我一個人留在這裡的。(她的手輕輕貼住肚皮)我們的小孩要出世了,絕對不能住在這種房子裡啊。
(煙囪從沙發跳下,在景子腳畔纏着她。)景子:啊,抱歉,忘了給你牛奶啦。
(景子從右邊的門出去了。很快又拿着器皿和牛奶瓶回來。)景子:來,現在倒給你啦。(器皿擺在地上,她倒牛奶。)──這樣可以了。喝吧。
(煙囪開始舔牛奶。景子拿了牛奶瓶走向右邊的門時,突然,牛奶瓶“啪”也一聲破了。景子驚呼,呆立在那兒。帷幕迅速落下。)
“是那個!”片山呆然盯着舞臺。
“你說牛奶瓶?”邦子問。
“對。看到吧?她什麼也沒做──”
“很遺憾。那是水口學姐用手捏碎的哦。”
“可是牛奶瓶──”
“從一開始就切破一點裂縫的。然後用手捏破它。我聽說的。”
“怎麼,是嗎?”片山失望地嘆息。
“不過,水口學姐了不起吧?”
“嗯,厲害。雖然我不太懂話劇。”
“那你懂什麼?”
很激烈的問題。片山不答。邦子又問:“哎,阿義,上次如果沒發生那件事的話,你會和我過夜嗎?”
“怎會呢?”片山搖搖頭。
“我就猜到。”邦子有點失望地說。
.第二幕
(幕升起。跟上次一樣的房間。晚上,壁爐的火燃燒着。景子坐在沙發上,手指在點字書上疾走。煙囪蹲在她的腳畔。)景子:(突然煩躁也把書推開)已經無法忍受啦!
(她叫着站起來,立刻又後悔地重新坐好。桌上擺着水果盤、茶杯、碟子等。還有其他盛菜餚的空碟。)景子:對不起,煙囪,嚇到你了。可是,我有時就想吶喊一下,因我受不了啊。
(景子摸索着抱起煙囪,放在腿上撫摸。)景子:搬來一個禮拜了,老師一次也沒來過。我知道他很忙……煙囪啊,像我這樣眼睛看不見的人,憑聲音卻能瞭解一切哦。老師在電話裡說“今晚我要留在學校工作”時,我聽見背後有人的嘈雜聲……那不是從學校打來的;而且,如果是從學校打來的話,我從聲音就知道啦──幹嗎老師要對我說謊呢?
(景子嘆息着起身。)景子:悶悶不樂也不是辦法。我們自己吃飯吧。
(時鐘響了。一、二……景子豎耳數算。)景子:啊,十二點啦!半夜了。趕快吃了東西去睡吧。
(景子讓煙囪回到沙發,往桌子走去。突然,燈光閃滅,房間暗下來。聚光燈集中照着景子。壁爐的紅火在舞臺上模模糊糊地浮現。)景子:(聽見煙囪的叫聲)怎麼啦?(專注地感覺動靜)奇怪,好像……怎麼啦?發生什麼事?
(激烈的叩門聲。景子震驚地靠着沙發。)景子:是誰?如此激烈──(開門聲。又“彭”地關上。)有人進來了……不,沒什麼人。可是我感覺到,有“東西”……
(突然,碟子飛過景子的頭頂,打中牆壁破了。)景子:(縮起身體)是誰?幹什麼?
(杯杯碟碟接二連三地掉在她的周圍破碎了。景子抱頭蹲下去。)景子:不要!什麼人救命呀!
(舞臺一片漆黑,壁爐的火也熄滅了。)
片山呼一口氣。杯碟飛天的效果的確很特出。當然,桌上的杯碟保持原樣,乃是事先預備同類的東西,向水口聰子扔過去。然後趁黑暗期間,收拾桌上的杯碟……
“真的會有一、兩隻打中她哦,是不?”邦子壓低聲音說。
“是呀。她是很專業哪。”片山由衷敬佩。
在黑暗的舞臺深處,響起福爾摩斯的叫聲!那也是劇本里有的嗎?片山突然有怪異的感覺。那個叫法……
平常聽慣了福爾摩斯聲音的片山明白了。那是它想對片山說什麼時的聲音。
它是說剛纔杯和碟的事吧?丟茶杯的事,以及預備同類東西的事……
“是嗎?搞不好……”片山喃喃自語。
“嗄?怎麼啦?”邦子問。
本宮校長的茶杯,多了一塊碎片。假設那是同類的別的茶杯的話呢?而它從空中飛來……
校長室有窗,雖然關着,但通風的小窗是開着的,假如那塊碎片從那裡飛進來,打破茶杯的話如何?滲在茶杯碎片裡不知道吧。
“y”字──不是!那不是文字,而是表示形狀。
由此類推,在講堂時,關谷頭頂上的燈之所以突然破裂的理由一樣。不,那個情形是沒必要使用同樣的碎片的。在那一帶掉了一粒小石子,誰也不會覺得怪異。
恐怕,在那道太平梯的情形也是……那人多半跟在片山後面,下到比那裡高一層的地方,然後瞄準那盞“緊急出口”的燈一擊。“y”字形的東西,是彈珠。
真正的彈珠是用鐵珠子,不是玩具,甚至能擊落天空的鳥。打破茶杯是很簡單的事,但,是誰幹的?
爲何把關谷叫去那間酒店?
當時,兒島光枝叫片山“一小時以後回來”。因他睡着了的關係,關谷先到一步。換句話說,本來關谷是去片山和邦子兩個所在的房間的。
即是說……那人所期待的,可能不是要關谷殺了片山,因爲片山起碼也是警視廳的刑警。
誰都不會期待刑警被一個高中生刺死吧。相反的卻有可能。打電話通報說片山和水口聰子在酒店的人物,期待片山拘捕關谷。這樣看比較合理。
可是片山打瞌睡的緣故,關谷先到房間去了……
“都是我害到的嗎?”片山不悅地喃喃自語。那人一定是從某處觀看那場騷動。他之所以知道片山他們的房間號碼,是因見到片山拿房間的關係吧。然後,當關谷被逼得走投無路、想殺片山之際,那人用彈珠打破“緊急出口”的燈。
大概無意殺關谷吧。只想讓關谷被拘捕。
那麼,那人知道刺傷橋本信代的是關谷了。關谷說,電話聲是女的。可是,能夠如此靈活使用彈珠的,特別是從校長室的小窗把那碎片打進去的非凡本領!女人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誰……
“看,出來啦。”邦子捅一捅正在沉思的片山。
“嗄?什麼?”
“瞧,那個不是石津先生嗎?”
舞臺被蒼白的燈光照耀着。雖是同一個房間,卻像墳場似的予人陰森之感。
話劇在進行着,聰子!不,景子正在款待客人。
客人,乃是四個怪物。光頭、吊眼、尖耳朵的“諾斯菲拉切”;滿頭亂髮、駝背、眼神邪惡的“海德”;木無表情的“科學怪人”;以及不知由誰取代的戴面罩的“劇院之鬼”。
☆景子:(端着茶)真是失禮了。我們才搬來不久……請坐呀。
(四人困惑地坐在沙發上。“科學怪人”獨自坐在小椅子上。)
石津笨手笨腳地想坐下時,其中一隻椅腳發出“劈勒”聲折斷了。石津精彩地栽倒。觀衆席譁然。
“那也是劇本中有的嗎?”邦子問。
“不曉得。”
想起石津在醫院裡坐壞椅子的事,片山差點失笑。
☆景子:哎呀,不要緊吧?那椅子是從前的人留下來的,很殘舊啦……
(景子禮貌地爲大家倒茶。)景子:你們以前住逼這兒?原來這樣。聽說這間房子已經空置了很久啦。你們多久以前住過?海德:(挪揄地)已經一百年啦,夫人。景子:一百年!唷,不得了(她笑)。那麼,各位豈不是都很老了?可是聲音聽不出來哪。諾斯菲拉切:我們是不會老的。景子:那個太好了。可能的話,我也想活一百年也不老哪。諾斯菲拉切:(逼近景子)如果你願意,我就給你永遠的生命,如何?
(景子慌忙後退。)景子:呃……外子還沒回來哪。其實這裡發生很怪的事,我一個人怕得發抖哪,幸好大家來了,我鬆一口氣啦。海德:鬆一口氣?好極了!(大笑)
(其他三個也跟着笑。)
好不容易纔在沙發邊端坐下的石津也在笑。造作的笑法反而更像“科學怪人”。他挺起胸板往後笑得太過了,失去平衡,從沙發邊端掉下去。
觀衆席又沸騰起來。片山想掩着眼睛──晴美在哪兒看呢?她不可能不看的。
☆景子:這房子有某種令人不快的地方。大家進來時覺得怎樣?因我眼睛有缺陷──海德:很幸運哪,夫人。景子:咦,什麼?海德:如果看到我們,一定令你失望的。景子:好會開玩笑……我呀,我憑聲音就分辨得出邪惡和有敵意的東西的。海德:啊!是嗎?景子:是。你們剛剛進來時,我嚇一跳。好像空氣混濁了……不是髒哦。似乎感覺到……某種露骨的敵意。海德:這點完全同意。(作弄地說着,望望其他三個。)景子:這房子好像有許多陰暗的歷史哪。不過,大家光臨之後,好像空氣突然變得清新起來的感覺。海德:清新呀。諾斯菲拉切:像墓地的納骨堂的空氣嗎?景子:你說得好可怕呀。(笑)海德:那麼,我們的聲音聽起來是怎樣的?夫人。景子:那種東西……對於初次會面的客人,太失禮了,不能說……海德:非也非也。我們已經把你當老朋友看待啦。真的,彷彿認識很久似的。
(諾斯菲拉切站起來,躡手躡腳地繞到沙發後面去。)景子:啊,有什麼事嗎?
(諾斯菲拉切一震,站住。)諾斯菲拉切:不,沒什麼……海德:來吧,夫人,別家氣,請說。景子:(遲疑半晌)那麼……請別生氣哦。海德:不會生氣的!即使你把我海德說成是吸血殭屍一樣!景子:怎會呢(笑)──不過,在某種意義上,我也這樣覺得。海德:啊?景子:(急急地)話是這麼說,請別誤會纔好。從你們的聲音中……彷彿聽見類似悲哀的宿命之類的東西。
(海德一震。)景子:長長的歲月……彷彿揹負着禁種沉重的包袱……而且幾百年了……海德:請說下去。景子:我是這樣想的……人的惡意,跟所謂的宿命無關……我說得不好。大家可能曾作惡,可是實際上是很善良的人。諾斯菲拉切:我是很善良的。(把手伸向景子的脖子)景子:(連忙避開)惡意,並不是過犯或錯誤。只要是人,誰能無過?即使是罪,也是可以原諒的。海德:原來如此,那麼,真正的惡意是什麼?景子:是背叛。背叛了愛和信賴。各位,你們都是被背叛的一羣,不是嗎?
(海德無言,視線從景子移開。)景子:我也……愛着某人,信任他。可是,逐漸地信不下去了。這是十分痛苦的事……海德:他是你的丈夫吧?景子:(遲疑着)我……不是他的妻子。他有太太,只是偶爾到這裡來罷了。海德:原來如此!景子:他有高尚的人格,十分傑出。每個人都尊敬他、喜歡他。諾斯菲拉切:太可疑了!景子:他也是我腹中之子的父親。
片山突然察覺了。
水口聰子演的是“景子”。雖然字不同,讀法卻和野田惠子的“惠子”一樣。
然後,野田惠子也懷了戀人的孩子。竹林明是不是想透過這出話劇來重演她表妹的死?
片山駭然。突然舞臺轉暗。“諾斯菲拉切”向正在繼續獨白的景子撲過去。
不要──“海德”喊……
終於,舞臺恢復普通的照明。
“景子”一個人倒在地上。福爾摩斯──不,“煙囪”在舔她的臉。“景子”睜開眼睛。
☆景子:(爬起來)我怎麼啦──做了一個怪夢。好可怕的夢。可是,難道那是真實的事?不可能的!
(景子站起來,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他踢到什麼。)景子:啊……壞了的椅子。剛纔在夢中,我也聽到椅子壞掉的聲音……不可能是真的……
(景子收拾壞掉了的椅子。)景子:我要打掃一下。煙囪,你去找個地方躲一躲吧。
再次傳來福爾摩斯的叫聲──它想說什麼。椅子的事?
說起來,石津要不要賠他弄壞的椅子──片山猛地皺皺眉。
那天,片山先到竹林明的病房,一度跌倒。竹林明見到片山想坐時,曾經出言阻止,說:“那椅子──”
竹林明怎會知道椅子壞掉的事?聽護士說的?對一個意識剛剛恢復不久的病人,護士會留意那種細節嗎?
如果不是的話,可能有人先一步探訪竹林明瞭。不是嗎?由於那位客人想坐而跌倒的關係,因此竹林明知道椅子壞了的事……
若是這樣,何以竹林明隱瞞有人先來探她的事?不一定非說不可,可是在普通的情況不一定會說的,不是嗎?
“景子”開始打掃。當然,這是現代話劇,她使用吸塵機。
吸塵機的聲音很嘈吵,在講堂中份外刺耳。
(景子一心一意地打掃着,左邊的門打開。教授走進來。景子沒發覺。教授躡手躡腳地走近景子。悄聲捉住景子的肩膀。)景子:譁!(扔掉吸塵機)──老師!(嘆息)嚇我一跳,好過份哪。教授:抱歉抱歉,(笑着)有時就想嚇嚇你。
(教授抱緊景子。)
說起來,竹林明也在使用吸塵機時,沒察覺有人進入屋裡來,然後被刺傷……
片山臉色一變。“對!”
邦子嚇一跳,瞪眼問:“怎麼啦?”
“不,沒什麼──沒什麼。”
沒什麼?荒謬的話。竹林明說她用吸塵機時被刺傷的。可是,在她的房裡並沒有找到吸塵機!ωwш✿ttκá n✿¢Ο
竹林明的話是胡謅的。片山好想揍自己一頓。
☆景子:那麼,我現在去開飯啦。教授:簡簡單單就可以了。
(景子從右邊的門出去。教授來到房間中央。)教授:聽聞只要在這裡住上幾天,就會患上精神分裂症自殺的事,畢竟是傳說罷了。(嘆息)這樣一來,只好用我的手了。(教授盯着自己的手。)教授:這雙手習慣了翻書本,殺人卻是第一次──好好幹哦。
(景子端了杯和碟,擺在桌面。)景子:真的只有簡單的東西了……教授:可以了。因我吃過晚飯纔來的。景子:(充滿期待的語調)今晚可以留下來過夜吧?教授:很遺憾。真的抱歉……景子:算了。絕不勉強你──噢,忘了咖啡──
(景子匆匆地從右邊的門出去,又拿着咖啡壺回來。)教授:你也一起喝如何?景子:嗯,只要咖啡好了。
(教授一面留意景子的表情,一面從口袋掏出類似膠囊的東西。)教授:我來幫你倒。
(他拿着咖啡壺,把咖啡注入景子的杯子。同時把膠囊放進杯中。)教授:來,喝吧。
假如竹林明的故事是捏造出來的話,究竟她爲何撒謊?竹林明和野田惠子是感情要好的表姊妹。她對惠子的死有責任感,幾乎一直穿黑色衣服上學。縱使她知道殺惠子的是誰,與其通知警察,不如“親自”向兇手報復。可能她這樣想。
爲此,必須不能讓警方太快找到兇手。竹林明主動請纓說要協助片山,會不會是爲了拖延偵查行動?
就如慄原說的,學生們“彼此庇護”──他們自己的世界發生的事,他們要自己解決。
對他們來說,警察並不是自己的朋友。一言以蔽之,不遇是“外人”而已。
打電話向關谷告密的,恐怕也是竹林明吧。在自助餐時,她多半聽到了兒島光枝的說話。然後單獨留下,看片山拿房間……
不可能是竹林明一個人的計劃。她不可能是打彈珠的高手。在校長室發生的茶杯事件,是她住院之後的事。
應該有人受她指使而行動纔是──裝病入院的長沼?他可以自由活動。他若能使用彈珠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舞臺上,“景子”正在談未來的生活。
然後,“教授”站起來。
☆教授:我該走了。景子:要走了──好吧,不勉強。教授:乖孩子。我會再來的。(往左邊的門走)啊,你一個人住,必須留心門戶和煤氣開關哦。景子:嗯,沒事的。我會很小心的。教授:身體要緊。不要太勞累哦。
(教授溫柔地吻了景子的額頭一下,穿上大衣。)教授:不必送啦。我會鎖好玄關的門才走的。
(教授從左邊的門出去了。腳步聲遠去。景子疲倦地坐在沙發上。)景子:啊……怎麼出奇地困起來。煙囪,我……好像累了。待會才收拾,我想睡一會……
(景子躺在沙發上睡了。煙囪消失在沙發背後。過了一會,左邊的門悄悄開啓。是教授。鞋子拿在手上,躡手躡腳地回來了。他走近沙發上的景子,觀察良久,得知她沒醒來的跡象時,咧嘴一笑。)教授: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讓你活下去,我的處境就麻煩了──煤氣中毒大概很辛苦吧?不過,一下子而已。做個美夢才死吧……
(教授從右邊的門出去,很快回來。門大開着。)教授:煤氣開盡了。那麼,景子,再見。
(教授正要出去時,突然,燈熄了,舞臺一片漆黑。)教授:什麼?喂,怎麼搞的?(驚慌失措的聲音)
片山用力地握緊座位的扶手。
是的!原來如此簡單!戴“劇院之鬼”面罩的男人擲刀刺傷邦子。然後,腳步聲往走廊前面去。可是,那時是午休時間,在走廊上肯定遇到其他學生。如果上樓去“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又繞太遠路。
倘若兇手故意發出腳步聲,其後脫掉鞋子往反方向逃走的話呢?當然誰都不會見到兇手了。
相反方向有什麼──校長室。
本宮校長!是他使野田惠子懷孕,並殺了她!然後,當片山提出說要向邦子問話時,他立刻決定殺邦子。那把尖刀多半是“奇情俱樂部”的東西吧。本宮知道而去拿的,順帶想到而把“劇院之鬼”的面罩戴上。幸好邦子只受輕傷。對本宮更方便的是,邦子並不知道太詳細的內情……
片山在黑暗的觀衆席中尋找本宮的人影。竹林明寫這個劇本時,肯定在懷疑本宮就是兇手,因此設定女主角是和野田惠子一樣的“景子”,以及懷了“老師”的孩子。
對了,黑貓的名字叫“煙囪”,目的是爲了使本宮產生心理上的壓逼感吧。本宮會以怎樣的心情看這出話劇?
(燈光從舞臺下面打上去。黑暗中,“劇院之鬼”、“海德”、“諾斯菲拉切”、“科學怪人”四人浮現。聚光燈照着教授。)教授:(驚駭地睜大眼)你們幹什麼?諾斯菲拉切:我想要你的血哦。海德:老師,所謂惡有惡報……
(四人徐徐向教授逼近。教授節節後退。)教授:不要!救命呀!什麼人──
(四人向他撲上去。)
黑貓──不,福爾摩斯突然跑到舞臺中央,高聲尖叫。
片山赫然,同時,頭頂上的高處有聲音喊:“不好了!”
仰頭一看,燈光組的廂位升起紅色的火焰。那些火很快就蔓延到旁邊垂掛的帷幕。
“火災啊!”
“跑哇!”
片山站起來用盡力氣地大聲喊:“冷靜!不要慌!”
可是沒用。講堂充滿了驚呼聲。學生們一齊涌到出口,形成大混亂。
“阿義!”邦子緊揪着片山的手臂。
“伏下!”片山把她推向座位。同時被飛越椅子而來的學生踢倒,栽倒在地。
其後……被踢又被踩的,他只好拼命抱着頭蹲在地上。
身體如同地震般搖晃,然後是叫聲──突然,全消失了。
片山忍住了全身疼痛,皺着眉爬起來。
“──片山先生。”虧欠的聲音。邦子從椅子背後探臉出來。
“片山兄!”石津的聲音。他以“科學怪人”的打扮跑過來。
“石津!你沒事吧?火災呢?”
“我把那帷幕扯下來撲滅了。有沒有受傷?”
“總算活着……”片山甩甩頭。“喂,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人受傷。”
“好。不過……”
“怎麼啦?”
“這副打扮,受傷的人會不會嚇暈?”
兩人在座位間跑來跑去,把扭傷了腳跟的學生擡出去。
“譁!”有人驚呼。
“怎麼啦?”片山向邦子奔去。
“校長先生他……”
“校長?”
片山窺探一下座位間,倒抽一口涼氣。本宮的身體倒栽蔥似地夾在椅子之間,一動也不動。
把石津叫來,合力把他拉出來。
“頸骨折斷了。”石津說:“一定是剛纔想越過椅背時,頭部插到那裡面去的。”
“意外死亡嗎?”片山俯視着本宮那痛苦的死相喃喃自語。
傳來腳步聲。一身怪物打扮的其他三人,以及水口聰子和竹林明都走過來了。然後,長沼也在最後緊跟着。
“本宮校長,死了。”片山的話叫衆人沉默不語。“──我希望是意外。”
“什麼意思?”石津吃驚地問。“科學怪人”吃驚的臉也夠瞧的。
“因爲殺了野田惠子的是本宮校長。”
沒有任何人出聲。片山在全體的臉上緩緩打量一遍。“你們早知道了!”他厲聲說:“你們想親手裁判他,是不?”
“慢着。”竹林明挺身而出。“大家只是爲我做事而已。我聽惠子提過,她的戀人是這間學校的人;但不知道是本宮校長。我是爲了查探這件事而來這間學校的。”
“幾時知道的?”
“邦子被刺傷的時候。聽說狀況後,我猜到可能是本宮校長。認爲惠子的戀人不一定是學生……其後,我從各方面調查本宮的底細。原來本宮在別的學校也因和學生髮生問題而辭職過,因此我纔敢確定。”
“我被你攪得團團轉啊。”片山苦澀地說。
“對不起──總之,這是我們自己的問題。即使警方拘捕了本宮,大概也找不出任何證據吧。”
說的也是。
“是你們的問題嗎?”
“我們無意欺騙片山先生的。”
“你利用了‘奇情俱樂部’的人──”
“長沼君最幫忙了。”
“他是彈珠高手吧!”
“你怎知道的?”長沼瞪大眼。
“什麼彈珠?”石津說:“是不是有贈品那種玩意兒?”
“以後解釋給你聽好了。”片山厭煩地說。
“可是,後來發生了橋本信代事件──”竹林明說下去。“我納悶着,本宮會不會同時對好些女生下手──而且在殺了惠子之後沒多久,似乎不太可能。然後,我從水口學姐的口中得悉關谷的事……如果你連彈珠的事都知道的話,大概已察悉一切了吧。”
“大致上吧。”片山點點頭。“──最終準備怎麼做?”
“不曉得。總之,我無論如何都要本宮償罪。”
“不管怎樣……起碼和我商量一下──”片山打住。“我想知道一件事。刺傷你的是誰?”
竹林明聳聳肩,說:“沒有任何人。”
“沒有?”
“是我自己做的。我在打掃時,沒發覺菜刀掉了,跌倒時被刀刃向上的刀割傷了背部。”
“難得成立了用話劇追逼本宮的構想,我不想受警方干擾,因此捏造被人行刺的戲……我故意在打了電話後切斷電話線。幸好傷口不深,沒事了。”
“爲了引開我們的注意?”
“是的。”
那時,片山驀地發現明石一郎一直低着頭,拳頭握緊──原來如此。是明石做的!
明石愛上竹林明。然後對於只待長沼好的竹林明萌生恨意,於是刺傷了她。至於藏在橋本房間書架背後的刀鞘,那把刀多半是明石從橋本那裡偷來,拿去刺竹林明的吧……可是刺傷她後,從她口中得悉真相,他一定很愕然。
竹林明叫明石離開後,自造密室,轉移警方的注意力。
可是,現在逼問明石又如何?竹林明本身否定了那件事的存在。
對他們來說,那是“自己世界的問題”,不容片山出面。
片山注視這批和自己僅有十歲差異、卻被難以跨越的牆壁隔開的少男少女。
“──你們可以走了。”片山說:“我會傳呼你們,個別問話的。”
竹林明微微致意,轉身邁步,其他人跟着她走。
“──哎,阿義。”邦子說。
“你也走吧。”片山說。
“生氣了?”
片山苦笑。“沒有哇。”
“好極了──我想告訴你,我也要跟他們一道走。”
“那就好。”
“那麼,再見,阿義。”
邦子揮揮手,追隨“自己的夥伴們”去了。
“片山兄,見到晴美小姐嗎?”石津問。
“沒有。她到哪兒去了呢?”
“如果她沒看到我這副尊容就好啦。”
“很遺憾。”晴美的聲音。兩人回過頭去。唯一留在現場的“劇院之鬼”摘下面罩。晴美的笑臉出現。
石津發出絕望的叫聲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