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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被擦肩而過的學生們指指點點地取笑着,片山羞得臉紅到脖子裡。
“最初發生的是英語課室哦。”邦子說:“這邊。”
片山只好老實地跟着走。
所謂的視聽課室,在片山念高中的年代還相當稀奇。每張桌子都有耳機,用作語文的學習。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看,那個牆壁。留下四方形的白色痕跡,對不?”
“大概掛過圖畫吧。”
“是鏡框。因爲老師的興趣是攝影嘛,他去英國時拍的照片都放大了掛在那裡。他只去過一次罷了,就是愛談那個。怪人一個。”
“那張照片的鏡框怎麼啦?”
“鑲在表面的玻璃破了呀。”
“嗯哼──可能是有足球飛進來打破的,各種理由都有可能呀。”
“沒有的事!事後大家都仔細看了。找不到足球或石子之類。”
“哦……”
片山擡頭去看那個掛過鏡框的牆壁痕跡。那旁邊裝置了一個細長的金屬棒。
“那是什麼?”
“天線。”
“電視的?”
“不是啦。是fm的天線。當老師要講什麼時,從衣領上的無線咪入聲,透過那個天線送達各部耳機。”
“原來如此。若是那樣,畢竟是有東西從窗口飛進來造成的。”
“很遺憾,窗戶是關閉的。打開的只是通風用的小窗而已。”
“是嗎──那一定是某種震盪……會不會是地震?”
“只有這個課室地震?”邦子用稍微輕蔑的眼神看看片山。
“是誰看到鏡框打破的?”
“無人見到。老師上鎖出到外面了。大概十分鐘左右,傳來“砰”一聲巨響。老師還站在課室前面,熱心地回答學生的問題哪。然後被聲音嚇了一跳,開鎖進去一看,鏡框表面的玻璃已粉碎了。”
奇妙的故事。不過,似乎與殺人事件不太有關。
“可能是有人不慎打破的。”片山提出稱不上名探的推理。“其他還有什麼打壞了?”
“不想說了。”邦子說。
這是好現象,片山想。只要邦子對自己失望,她就不會再以未婚妻自稱了──普通男性被女孩討厭會覺得沮喪,但片山的情形是例外。
“我做這行的,對事情的看法會很現實。”片山說:“即是無夢的男人囉。”
“是呀。”邦子點頭。“作爲未婚妻的我,對於這一點是不安的。”
“可不是?你應該挑個更年輕的、充滿夢想的男人才是。”
“不是的。當然,和有夢的人交往會比較有趣,但實際生活的話又不一樣了。夢不能吃嘛。結婚對象還是像阿義這樣無夢的人好。”
片山渾身一震。
“不要再叫我‘阿義’好不好?”他急忙離開邦子,走到並排的桌子間。“──看來很有趣。你們用這個來聽老師講話嗎?”
他拿起桌面的耳機,試着戴在頭上。
“或者用來聽外國人講話的錄音帶。”邦子說:“想不想聽我愛的呢喃?”
“這是開關?沒有播音樂嗎?”
他搞錯是收音機了。把音量的鈕轉至“最大”時,發出輕微的嗡嗡聲。然後突然“嘎”地,宛若一百隻獅子的咆哮聲侵襲耳朵。
“譁!”片山跳起,粗暴地把耳機扔掉。
“危險!伏下!有怪物!”他嚷着匍匐在地。
可是──迴心一想,這種地方不可能有猛獸。驀地擡頭一望,從桌間匆匆走過來的是──
“福爾摩斯!”片山爬起來。“是你呀?發出那個驚人叫聲的。”
邦子噗哧而笑。
“老師的桌上有咪哦。是你把音量扭到最大……”
“好傢伙!專嚇人!”
“阿義這人相當糟糕咧。好可愛!好想保護你哦。”
邦子往片山步步逼近。片山已到了被人贊可愛也不覺得開心的年紀。他連忙後退,可是夾在桌子間,沒有太多後退的餘地,很快就被邦子追上了。
“我這人的母性本能很強的,最愛有需要被保護的人了。”
邦子伸長脖子把脣壓過來。片山企圖閃過一邊──不料連人帶桌一起栽倒。
發出“咚隆呯啷”的驚人巨響。好不容易爬起來時,課室的門打開。
“什麼事?”來者是本宮校長。“又是你們?”他氣得瞪眼睛,聲音顫抖。“到校長室去好好請教請教!”
走進校長室後,邦子好奇地東張西望。
“啊?這裡是校長室?相當寒酸哪。”
“坐吧。”本宮校長拼命擺出威嚴的臉孔說。不過,那句話是多餘的,因爲片山和邦子已經雙雙坐下了。
“到底警視廳是怎樣教育的?自稱來查案,實爲誘惑女學生。太豈有此理了!”
片山正要表示抗議,這間學校是怎樣教育的?女學生居然公然誘惑前來查案的刑警!
可是,這樣子會變成吵架了。
“萬分抱歉。”
幹嗎我要道歉?總之,他呶着嘴道歉了。
“唷,阿義只是在執行任務罷了哦。”邦子辯護。
“阿義?”本宮眨眨眼。
“對。爲了從我探出情報,有必要和我加深友好關係嘛。因此由我充當小孩──是不是?片山先生。”
不要突然改變稱呼!片山點點頭。
“大概是這樣吧。”
“可是,那不是越軌了嗎?”本宮從椅子起身,漲紅着臉壓到片山前面。
“還沒去到那個地步呀。”邦子反脣相譏。“假如不是校長干擾的話,就快越軌了的……”
這是哪門子的辯護?
“豈有此理!我堅決抗議哦!”本宮校長揮拳示意。門打開,校長的女秘書端茶進來。
“噢,有客人嗎?”她在校長的桌上擺放一個與主人形象不太一致的高級茶杯。
“這兩個不必了──”
本宮說着,邦子馬上打斷,說:“請給我們咖啡。”
片山十分羨慕現在女孩們的膽量。以膽識來說,她可達到警視廳的秘書級。
女秘書走開後,本宮沉着臉說:“算了吧。”他邊說邊伸手拿茶杯。“我先把這些事藏在心裡。作爲一個有責任在身的人,必須有顆寬大的心。”
如果你的心那麼寬大,可否幫我收藏我家書架滿溢出來的書?片山想。
突然,茶杯發出聲音破了。並不是本來有裂縫,慢慢擴大而破裂的那種破法,而是一下子裂成碎片的方式。
當然的,茶杯中的熱茶不可能保持原貌。依據物理學法則,它迅速溢出校長的桌面上。
“哎喲!”本宮跳起來。
邦子用力捉住片山的手腕,說:“幽靈!”
“好痛呀──”片山皺眉。現在的女孩怎麼這樣孔武有力……
不過,很怪異。確實,剛纔發生的事,片山也看到了。
“唷,不好啦。”聞風而至的女秘書拿了抹布衝過來。
“我的‘凡德士’西裝……”本宮俯視了一下澆上茶的西褲,一副要哭的樣子。
“若是高級布枓的話,拿去幹洗後,也等於新的一樣哦。”片山安慰他。本宮的臉霍地發亮。
“說得好!‘凡德士’是英國一級布料,拿去幹洗不會變形的!它的特點是可以穿好幾年。”
居然開始宣傳了。似乎覺得這是說明自己的西裝是如何高級的絕好機會。
“這種料子呀──”正要開始解釋時,女秘書拿着抹布和手巾回來了,打斷他的話。
片山感到有東西碰他的腳。
“福爾摩斯嗎?你發現了什麼?”
福爾摩斯緊跟着他們來到校長室,坐在門邊“划船”──打盹。
“真的是幽靈哦。阿義也看到了吧。”邦子說。
“可是,怎麼可能──”
“不然你說,怎樣打破那隻擺在房中央的茶杯?”
“那個我不曉得……”
“瞧,果然有鬼啊。”
的確,這個房間只有本宮、片山和邦子三個人在。門是關着的,窗戶也是關着的。只有上面通風的小窗開了一條縫而已。
女秘書先用幹手巾揩拭本宮的衣服。福爾摩斯住桌子前進,敏捷地跳到上面去。
“喂,幹什麼?”片山走過去。
福爾摩斯把前肢伸進桌面擴散的茶海里,弄溼了,連忙縮回,哆嗦着揮動。然後開始慎重地收集那些飛散的碎片。
“喂喂,會受傷哦。你要收集嗎?好,我幫你──對不起,給我一個信封。”
片山拿到一個信封袋,小心翼翼地把碎片逐片逐片地拾起,丟進信封裡。
“這麼多夠了吧?嘎?還不夠?”
福爾摩斯彷若叫他“別懶惰”似的“喵喵”叫着。
“好吧,好吧。”
幹嗎我要聽從這“女人”嘮叨的話,片山悲嘆不已。
這回女秘書拿來水桶,仔細地揩抹校長的桌面。
“這樣可以了,待會就乾的。”她說。
“謝謝。你真是家庭式女性。希望敝校的女生都能像你一樣。”
聽起來有點話中帶刺,邦子扭遇臉去扮個鬼臉。
“沒有啦。”年紀已經不小的女秘書故意表示難爲情,提着水桶,說聲“失陪了”,然後開門。
驀地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個雙眼深陷,塗白了的臉上佈滿可怕傷痕的“科學怪人”法蘭肯斯坦。
女秘書嚇得眼睛瞪大,“唔”一聲,就這樣暈倒在地。
水桶當然隨着滾跌,裡頭的茶水灑了一地都是。
“怎麼啦?”那個怪物──石津說:“這人是不是有羊癇症?”
“唉,臉還硬繃繃的。”石津爲了活動臉部肌肉而作出各種表情。
“好驚奇哦。你有演員的素質。”
“是嗎?不過,那是巧妙的化妝哪。”
“我知道了。”
“呀?”
“沒什麼。”片山邊駕駛邊輕笑。
從上志學院高校轉去醫院的路上,石津在前座,片山的“未婚妻”邦子和福爾摩斯並排坐在後座。
片山要去醫院探訪竹林明。他已接到通知,因年輕的關係,她復原得很快,已經能夠接受口供錄證了。
邦子則以檢查手臂傷口爲理由,硬要黏着片山跟着來。
“可以記住臺詞嗎?”片山問。
“臺詞?沒那種東西。”
“沒有臺詞?你不是去演戲?”
“對嘛。”邦子在後面嚷。“是‘科學怪人’哦,只要‘咿咿嗚嗚’的不就行了?”
片山終於明白水口聰子起用石津的理由。
“那麼,彩排順利嗎?”
“不曉得咧。”
“你靠不住啊。”
“因我忙着被化妝哦、穿上硬繃繃的怪衣服、大大的不合腳的鞋子之類的,連氣都喘不過來哪。”
“你練習什麼?”
“有哇。走法、脖子的扭動法、手的舉法──那叫水口聰子女孩好嚴格哦。大聲喊說‘走得更挺些’、‘什麼都不要想’什麼的。就像真的導演一樣。”
“辛苦你啦。”單是想像已叫片山想笑,終於忍住了。“其他三個呢?”
“他們三個好像有多少臺詞的樣子,我沒看得太仔細。”好像臉還癢似的,石津拼命用力擦臉。“我沒照鏡子,有那麼可怕嗎?”
“自己看一次就好了嘛。”
“可是片山兄沒暈倒的關係,也許沒啥大不了……”
石津也開始會講話了。
“很快就到醫院啦。”
“法蘭肯斯坦博士不在吧。”石津正經八百地說:“──對了,剛纔校長室發生的幽靈騷動是怎麼回事?”
片山說明後,石津拍一下手說:“那個一定是‘葡萄牙海報’啦。”
“‘葡萄牙海報’?”
“是的。是心靈現象的一種,據說沒人在時,東西會動、會飛來飛去。”
“那爲何會變‘葡萄牙海報’?”
“對不起。”邦子打岔進來。“你說的會不會是‘騷靈’(poltergeist)?”
“不是‘葡萄牙海報’嗎?”石津嚇一跳。“聽起來是那樣發音的。”
“算啦。”片山說。反正是石津的話嘛,不太靠得住。
“你從哪兒聽說的?”
“彩排的時候。不過,我餓了。”
“別說多餘的話!”
“對不起。好像是那個兇巴巴的導演說的。”
“那個──什麼‘葡萄……’之類的事?”
“嗯。演戲時會用得着喎。”
“東西突然打破之類?”
“浮在空中,飛來飛去的樣子。我是浮不起來的了。”
不管任何意志力,要使石津浮起可非易事,片山想。
“不過很有趣哦。在學校中發生相似的騷動時,水口聰子馬上想到那種方案。”
“她想到什麼?”
“不可能用細繩吊起人來吧,那太兒戲了──好,我去查查看。”
“劇院之鬼”、“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科學怪人”加葡萄牙……什麼來看?他們要演怎樣的戲?
片山差點把車子開過醫院前面。
水口聰子獨自站在舞臺上,思考聚光燈的位置。
“站在這裡時……影子會投在門上哪。”她喃喃地說着,往左往右地逐步移動。舞臺上還沒有裝置和背景,所有場面和佈景都是在她腦子裡完成的。
“好,這裡吧。”她用原子筆在手中的劇本上做個記號。
講堂裡沒有一個人影──說是講堂,其實多數兼作體育館,這裡則是擺好椅子的大廳形式。
這點聰子可說得天獨厚。兼作體育館的舞臺設備有限,而且無後臺,結果只能做成簡陋的舞臺。
這裡當然不夠,但她只不過是一個高中生,不允許奢侈。
“下一個場面是……”她翻閱劇本的頁數。
突然,講堂的燈熄了,只留下聚光燈。觀衆席一片漆黑。
“是誰?”聰子用普通聲音說,但聲音洪亮,不愧是天生的演員。
“是誰關燈的?回答我!”聰子有點煩躁地說。
“是我呀。”聲音從舞臺的走廊傳來。
“──關谷君。”
“聚光燈很適合你哪。”
關谷的人影模模糊糊的。聰子一直佇立在強烈的聚光燈下。
關谷的腳步聲接近了。
“怎麼啦?”
“我是來做‘電燈泡’的。”
“嗄?”
“你和舞臺是情侶,在約會。不是嗎?”關谷走進光輪中。
“你想說什麼?”聰子移開視線。
“一直跟劇本瞪眼睛,好玩嗎?”
“我喜歡嘛。”
“不過我想……你似乎在勉強自己哦。其實你被舞臺以外的東西吸引着,但爲了逃避而故意把自己關在舞臺上。”
“不曉得。”聰子覺得喉嚨僵住。爲何會這樣?每次這個人在身邊時就會這樣……
關谷摟住聰子親吻。一旦習慣了就很容易上手了。
“──放開我!”
感覺到關谷的手纏上來時,聰子想逃。一時失去平衡而差點跌倒。關谷順勢壓過來,和她一起倒在舞臺上。聰子的眼鏡飛脫了,刺眼的燈光正面跑進眼眸。
“不要!你……幹什麼呀!”
聰子拼命推開關谷。關谷看起來氣力不大,然而他似乎領會到如何巧妙地躲開對手的抵抗。聰子一面承受關谷身體的重量,一面身不由己地陷入從未經歷過的感情混亂中。
打開房門一看,竹林明從牀上對他微笑。
“嗨,看來好多啦。”片山鬆一口氣說。怎麼說,她是主動協助查案才被刺傷的緣故。
“害大家擔心啾。”她的話很堅定。
福爾摩斯倏地跳到牀頭,“喵”了一聲。
“噢,福爾摩斯,抱歉哦,把你交給別人保管。”
片山把靠牆邊的椅子拿來,放在牀邊坐下。
“如果可以的話,想問一問話──”
竹林明一看就說:“啊,那張椅子──”
但已太遲了。椅子的其中一隻腳歪了,片山結結實實地栽個四腳朝天。
“對不起,我沒留意到。”
“不,不要緊。”片山爬起來。“一定是提醒我不可懶散吧。”他笑着掏出記事本。“知道刺傷你的是誰嗎?”
“不太清楚。”竹林明說。
“那麼,可以從一開始說說看嗎?”
“我接到電話。男聲,說是‘大學的學生課’。”
“爲了什麼事?”
“那幢公寓是大學生專用的。他說他接到通報說,有個高中生住進來了。”
“不是事先取得同意的嗎?”
“我也這樣說。然後,對方好像調查了一下的樣子,又問有沒有證件。我說沒有,他說沒有不行,待會就帶證件來。”
“很怪哦。通常是叫學生來,而不是大學當局的人前去的吧。”
“我也覺得有古怪,但他說要好好看一下我居住的情形……”
“然後呢?”
“對了,他還問說有沒養動物什麼的。否則算是非法入住吧。想到如果說我養貓的話,不曉得他會講什麼,於是我說沒有。”
“原來如此,因此你才把福爾摩斯交給別人保管的呀。”
“是的。若是擺着器皿之類就不好了,所以一起拿去──回房後,我開始打掃。你知道啦,難免有貓毛掉地的。”
“說的也是。”
“當時我也太疏忽了,房門忘了上鎖。在公寓裡嘛,不由放鬆心情所致。”
“沒察覺有人進來?”
“因爲……我用吸塵機呀。小型的,相當吵。當我想到有人站在背後時,背部一陣劇痛,就這樣往前撲倒。爬起來時……聽見關門聲。”
“房門關起來了?”
“嗯。然後突然意識模糊,還很冷靜地想到打電話說我被刺傷了,接着眼前一暗……”
“等等,你被發現時,門上了鎖,鏈子也掛着哦。”
“鏈子也掛着?”竹林明瞠目。
“門可以從外面上鎖。可是,鏈子怎麼掛上……”
“從窗口出去的吧。”
“窗戶也鎖上了;而且,連內線電話也細心地切斷了哦。”
“唷。那麼說,兇手又回來一趟啦。”
“怎樣呢?”
總之,關於這點,即使問竹林明也不知道。片山等於又多一個謎團了。
“如果當時福爾摩斯在的話……”
非常推搪的姿勢。不知福爾摩斯是否聽懂了,它把臉扭過一邊。
“你好無情呀──對了,對那個電話中的聲音,有印象嗎?”
竹林明搖搖頭。
“沒印象。雖然事後想過……”
“是不是──像造作的聲音?”
“不,我想不是。很普通的聲音。”
“普通的聲音?說話方式有特徵嗎?”
“沒什麼特別。”
片山投降了。
“使你捲入這種事情,萬分抱歉。以後請不要再冒險了。”
“我沒事的。”竹林明微笑。“等我完全復原了才捉兇手哦。”
“大概不能遷就你的意思了。”片山笑道:“好了,如果想起什麼的話,請聯絡我。”
“嗯。我馬上給你電話。不必擔心我。”
“那可不行。那我改天再來……想要什麼嗎?我叫晴美帶來。”
“唔……我呀……”竹林明在口中唸唸有詞。
“嘎?你說什麼?”片山問。竹林明又低聲嘀咕。
“我聽不清楚。”片山俯身在竹林明上面。
“嗯?”
冷不防,竹林明伸出兩手摟住片山的頭,把他用力拉過去。片山來不及躲避,與她“衝突”了。不過,只是脣與脣的衝突,也許應該有別名稱呼!
恰好這時房門打開,去買花束的石津和邦子走進來。
石津瞪大了眼,只是說句:“啊,失禮。”
當然的,邦子不會就此了事。
“哎呀,幹什麼呀!”她吊起杏眼大叫。
片山慌忙地坐直身子。
“太接近啦!喂!”邦子走到竹林明面前,雙手叉腰,狠狠地瞪着她。“你對我的阿義做了什麼呀?!”
“阿義?你說片山先生?”竹林明愉快地說:“接吻罷了,有啥大不了?那是感謝的印記嘛。”
“怎麼看都好,剛纔那個不是感謝的吻哦!”
“唷,你對吻那麼清楚嗎?”
“你說什麼,好──”邦子挽起袖子。
“喂,不行啊。”片山連忙阻止邦子。“她受了重傷,而你的手臂也受過傷哪。”
“所以怎樣?不要插手女人的鬥爭!”
這樣一來就沒法子處置了。
“喂,石津,你來勸阻一下呀。”
回頭一看,石津正把剛纔靠牆而放的椅子拿過來。
“祖先教落,不要插手女人的吵架。”
“喂,那張椅子──”片山說。
竹林明也發覺了。
“啊,那個危險──”
“什麼危險嘛!”邦子怒氣衝衝。“你想轉移話題?沒那麼便宜!”
“怎麼啦?這椅子。”石津不加考慮就一屁股坐下──不知怎地,椅子好端端地站着。
“呃……”片山和竹林明面面相覷。
“坐起來蠻舒服的嘛。”石津咧嘴一笑。“難道片山兄比我重?”
就在這時候,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一陣不祥的沉默過後,突然,四隻椅腳同時“崩潰”,就像四腳一併張開似的,椅子坐的部份宛如升降機般,保持水平狀態直直掉下。於是乎,坐在上面的石津也發出地震聲一齊掉下去。
看到石津抱着花束翻白眼的滑稽樣子,大家鬨然大笑起來──福爾摩斯例外。
我們不太清楚貓是怎樣笑的,說不定它在捧腹大笑呢!
“嚇我一跳。”石津好不容易纔站起來。“要付修理費嗎?”他不安地問片山。
“我不知道咧。總之──”
片山話沒說完,房門打開,護士衝進來。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
“沒什麼……”
“剛纔這裡不是有驚人巨響嗎?”
“噢,是椅子壞了。本來就不太好的。對不起。”片山道歉一番。
微胖的年輕護士看看壞掉的椅子,在衆人臉上望來望去。
“是誰坐過的?”
“貓。”石津說。
“貓?”
“嗯,那邊的三色貓。”
“怎會呢?那麼一隻小貓──”
“它比外表重多了。因它在做健身運動,身體非常結實。”
在石津隨口胡謅期間,片山早已和邦子逃出病房去了。
下班後,晴美買了水果和雜誌,轉去竹林明留醫的醫院。
她接到片山的電話,叫她回家時轉過去看看。晴美本來就關心案情的發展多過去上班,當然欣然前往。
一想像到兇手潛入醫院去殺竹林明時被自己捉個正着等場面,就歡喜雀躍起來。這種性格的人不去當差,不知該說是幸或不幸。
並非第一次到這裡來。病房在三樓,要搭電梯上去。
舊式電梯的門沉重地打開。晴美重新拿好水果袋往走廊上走。拐了彎,來到可以望見竹林明的病房不遠處,驀地“咦”了一聲並止步。
在竹林明的病房前,有個猶疑着不知進去還是不進去的男孩──個子高大的高中生,名叫長沼的學生哥。
對。他對竹林明着了迷。
長沼因盲腸炎住院,乃是暫時請假的藉口,並非想溜課,而是他把認識野田惠子的事告訴片山後,怕其他三個揭穿後當他是背叛者,因而委託片山幫他拿診斷書。
儘管預先宣揚說是很簡單的手術,可是現在跑出來似乎太快了些,晴美想。也許他知道竹林明被刺傷的消息後很擔心吧。
晴美正要喊他時,長沼卻下定決心似地轉身走了。難道改變主意?
晴美在打開竹林明的病房前,再向長沼的背影瞄一眼。
長沼是往樓梯方向走去的,途中突然有人從旁邊的通路喊住他。長沼驚詫地站住。
然後他往那條通路消失了。晴美有點在意。
在醫院中,應該不會有危險纔對。但以晴美的性格來說,她不會置之不理。她把探望竹林明的事押後,加快腳步,往長沼剛纔走去的通路前行。
從轉角處悄悄探臉窺望……那是通往別的大樓的通路,不很寬大。可是,通路上沒有長沼的人影。
到哪兒去了呢?是不是去了別的大樓?晴美往通路前進。
竹林明所住的大樓訪客很多,但一過了通路時,突然安靜下來。
某處傳來說話聲。
“不是啊!”長沼的聲音。晴美環視周圍。
寫着“太平門”的門附近,有個稍微凹進去的地方,似乎可以出去太平梯。看來聲音是從那邊傳出的。晴美悄悄走近去看。
門上有個加鐵絲網的玻璃窗,不見長沼的蹤影。看樣子是走到上面或下面的休息平臺談話去了。
她悄聲拉門,拉開一條細縫時,這回很清楚地聽見談話聲了。
“我說不是咯!”長沼說。
好像是在下面的休息平臺。晴美逐步打開那道門,身體打橫,“颯”聲穿過去。
“若是那樣,幹嗎撒謊請假?”
對方的聲音是……晴美窺望一下樓梯下面。果然是他──橋本康夫。
“那個……”長沼語塞,沉下臉。
“我知道。你告訴警察了吧!”
長沼沉默。橋本再問:“怎麼樣?”
長沼聳聳肩。“好吧──我是說了,說我認識野田惠子。”他賭氣地說:“不過──”
“果然。我就猜是這麼回事。”橋本用苦澀的語調說:“知道吧?你出賣了朋友。”
“慢着。”長沼反駁。“我只是說在俱樂部的交流會上認識野田惠子的事。其他的什麼也沒說。”
“誰曉得?”
“真的啊!而且……我覺得我們隱瞞認識她的事不好。只要一查就知道啦。”
“到目前都不知道呀,不是嗎?”
“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的吧!”長沼頂撞地說:“那樣子反而更糟糕。所以我──”
“好吧,好吧。”橋本打斷他。“你每次都‘自把自爲’哦。讓竹林明入會的時候也是,答應戲劇部演出的事也是,還有這次的事也是。如果你有意見,幹嗎不坦白告訴我們?”
長沼最怕這樣被人有系統地數落。他啞口無言,嘴巴抿緊。
“‘執手尾’的是我們,對不?少了你,‘科學怪人’的角色由別人演。是你提議的,卻只少了你一個,太自私啦。”
“那……呃……是我不好。”長沼不情不願地說。
“那些都沒啥大不了。問題是以後。一旦你講了出去──”
“慢着,我只是說我認識野田惠子罷了!”
“知道了。”橋本直直盯着長沼。“不要再講下去。”
他的說話很平靜,卻有難以抗拒的魄力。
“嗯。”個子大大的長沼,看起來小小的。晴美一邊俯視他們一邊想,橋本說“不要再講下去”的意思是指什麼?
就如片山所感嘆的,學生們之間,似乎有一種不泄漏彼此間的秘密──即使是壞事──的不成文規定。回想自己的學生時代,晴美也很瞭解那種心情。
可是,這是謀殺案,如果置之不理,可能會出現下一個犧牲者。站着偷聽不太令人欽佩,但對有好奇心的人來說,偷聽別人的秘密卻是很好玩的事。況且她有爲了查案的堂皇理由。
晴美繼續豎起耳朵。
“哎,‘科學怪人’……”長沼說。
“什麼?”
“結果由誰來演?”
“刑警。叫石津的。”
石津?晴美第一次聽見,大感震驚。似乎聽哥哥說過石津被人拉出舞臺什麼的,但沒想到是演“科學怪人”!
想像石津扮“科學怪人”的模樣,晴美差點笑出聲來。
“我……現在回去演也可以哦。”長沼戰戰兢兢地說。
“算了吧。而且,水口聰子非常滿意那個刑警的扮相;而你應該還在住院中的,突然滿不在乎地跑出來也很奇怪。”
“是吧。”長沼似乎鬆了一口氣。如果他說可以回去演而橋本叫他演的話,大概令他很爲難吧。
“──你去看她了?”橋本問。
“你說竹林明?不……我覺得有點怪怪的,沒進去。”
“胡說。她也知道的呀,知道你動手術的事是胡謅的。”
“嗄?爲什麼?”
“而且呀,手術會留痕跡。到了夏天游泳時,發現你不留傷痕,不是一眼就揭穿了麼?”
“噢,是嗎?”長沼搔搔頭。
“竹林明是那個片山刑警一夥的哦。”
“嗄?”長沼聽了啞然。“怎麼……”
“是事實,沒法子。”橋本冷淡地說:“所以,見見她也無所謂。”
“她是警方的……”長沼自言自語似地喃語。突然察覺而問:“橋本,你來這裡幹什麼?”
“探望呀,那還用說。身爲‘奇情俱樂部’的委員長,理所當然的事。”
“是嗎?和她談過了?”
“嗯,沒談什麼。只是祝她早日康復而已。”
“她,怎麼樣?”
“唔,比想像中精神得多。”
“是嗎……那就好了。”長沼點點頭。“知道那個就夠了,我要回去啦。”
“那就一起走吧。”
晴美悄悄把頭縮回來時,聽見長沼說:“你的頭髮有點怪。改變髮型了嗎?”
“噢,這個嗎?”橋本笑了一下。然後把手伸向頭部,倏地把頭髮拿掉。
晴美意外得差點叫出來。橋本的頭光禿禿的,完全剃光了。
不由倒抽一口涼氣的動靜,好像傳進橋本耳際。
“有人哦。”緊張的聲調。
晴美打開太平門往前奔。
“喂,等等!”
“呱嗒呱嗒”衝上樓梯的聲音。晴美穿過和鄰棟大樓的通路,在走廊上跑,到最近的角落拐彎。一名護士站在那裡。晴美慌忙止步,深深地呼着氣,這回慢吞吞地踱步。
“跑步請到外面。”護士說。
跑了一會,竟不曉得方向。沒法子,晴美只好下到一樓,出到外面,再轉去原來的入口。剛好跟從裡頭出來的橋本不期而遇。
當然,他已好好戴上假髮了。
“咦,橋本君。”晴美裝作若無其事。“你也來探望竹林明?”
“嗯。因她是我俱樂部的會員嘛。”
“哦。她在睡?”
“不,醒來了。”
“哦,那我去看看她了──話劇彩排有進展麼?”
“我是配角,不清楚。”
“當天我一定會去觀賞的。”晴美微笑。“那麼,改天見。”
“失陪了。”橋本彬彬有禮地說,然後邁步。
晴美正要進去之際,橋本喊住她。
“請問這個──”
“嗄?”
“掉了。不是你的嗎?”
橋本拿在手裡的,乃是晴美買給竹林明的雜誌。
“哎呀,是的。沒留意到。多謝。”
晴美接過雜誌走進醫院中。她再一次走向竹林明的病房途中,驀地赫然。
說不定……這本雜誌是剛纔從太平門跑開的途中遺失的。
換句話說,橋本欺騙自己──他可能看到她逃跑的背影。然後看到她正向門口走來,先把雜誌蔽在毛衣裡,裝作是剛剛在那兒撿到的樣子遞給她……
那是巧妙的欺騙法。晴美不禁搖搖頭。
──走進病房時,竹林明正在整理牀單。
“哎呀,不能起來呀。我來幫你弄。”
“啊,晴美姐姐──對不起。不好意思爲這點小事叫護士……”
“傷口惡化就糟了。來,躺下──小心哦。”
竹林明慢慢橫臥在牀。晴美幫她蓋毯子。
“怕你無聊,我給你帶雜誌來啦。還有水果……”
“不好意思。”
“需要什麼就說一聲吧。”
“片山先生也這樣說了。”
“咦?他來過了?”
“嗯,還有石津先生、福爾摩斯,以及片山先生的未婚妻……”
晴美有點不安地說:“有沒有發生什麼騷動……”
“嗯,一點點啦。”
“果然。”
人那麼齊,不可能什麼也不發生的。
“我叫他們別常來好了。使你的傷勢惡化就不好啦。”
把他們當細菌看待似的。
“沒有的事。瞧我精神好多哦。”竹林明笑道。
“──橋本君來說了什麼?”晴美問。竹林明有點困惑的樣子。
“橋本學長──他來過?”竹林明反問。
“嘎?沒有來這兒?”
“我沒見到他。我一直醒着的……”
“是嗎?聽哥哥說他可能會來……算了。大概有事不能來吧。”
“大家都忙吧。又要準備演戲。”
“說的也是。在正式演出前,你應該可以出院了。”
“在那之前捉到兇手就好了。”竹林明的臉上浮現不安的神色。
“交給我哥哥辦,沒問題……儘管我想這樣說。不過,有我和福爾摩斯在,一定能把兇手擒來給你看。”晴美強而有力地說。
聊了一會兒,晴美站起來說:“好了,家裡有三隻待哺動物,我要回去餵食啦。”
當然,椅子已換過新的。
“三隻?”
“福爾摩斯、妞兒和我哥哥。”晴美微笑,揚揚手。“我改天再來。”
“再見……”竹林明在牀上目送她。
等晴美走出病房後,水口聰子一直站着,目送她走向電梯去。見到晴美走進電梯,門扉關上後,她才輕輕叩門。
“請進。”
聽見竹林明的聲音,聰子似乎畏縮了一下,終於打開了門。
“──水口學姐,你來啦。”竹林明高興地說。
“……抱歉,難得你在療養中……”
“怎麼說這個──來,請坐。”竹林明有點擔心地注視聰子。“發生什麼事?”
“嗄?”聰子有點愕然。“沒有──沒什麼呀。”她快口說道,在椅子上坐下。“我來找你商量的。關於劇本的事。”
她扶好眼鏡,把已經起皺的劇本擺在牀上。
“彩排如何?”竹林明問。
“嗯,很順利。當然……”聰子的說法有點迫不及待似的。竹林明更不安了。
“發生什麼事?告訴我。你在擔心什麼……”
“沒什麼。微不足道的事。真的,當着演戲大事面前,那些只是不足掛齒的小事。”
簡直是自言自語。竹林明拿起聰子顫抖的手。
“振作些!發生什麼事?告訴我!”
“沒什麼,真的沒有……”
聰子宛如拉得太緊的絃斷了似的,掩臉啜泣,眼鏡掉在牀上。
竹林明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聰子趴在牀上,壓抑聲音繼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