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石津點頭。“我也是。”
“石津,你參加過什麼比賽?”晴美好奇地問。
“小學的遊藝會,我演出《宇宙戰爭》。前一日完全沒睡,當天卻威風凜凜地扮演了火星人的角色。”
“別介意,請繼續。”晴美說。
“是。那天惠子好像喝了一點酒,叫我聽她說,然後逕自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我的心不在那兒嘛,只是適當地敷衍她。講了三十分鐘,惠子還在喋喋不休。我大聲喊說‘夠了’,就掛線了。”
竹林明用手指慢慢轉動空了的咖啡杯。
“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到惠子的聲音。比賽得第二名──沒有冠軍,亞軍有兩名,大致上算令人滿意的成績吧。其後,向老師還禮啦、去名古屋參加家人的慶祝會啦、練習紀念演奏會等等,每天忙得暈頭轉向,過了整個禮拜才終於平靜下來,這纔想起惠子。可是,因我那樣子掛斷電話的關係,覺得不好意思和她聯絡……正在猶豫不決間,那件事發生了。惠子的死使我大受刺激,根本無心參加演奏會。不過,惠子的雙親也鼓勵我,叫我不要爲這件事而錯過重要的機會……結果,我從那個衝擊站了起來,我想是因我全心投入演奏會的關係。”↙米↙花↙在↙線↙書↙庫↙?h
不知何時,黑貓妞兒醒了過來,把頭靠在竹林明的膝頭上。
“是惠子養的貓吧。”竹林明抱起妞兒,放在大腿上。“以前我去惠子的公寓玩時見過它。它記得我哪。”
“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嗎?”晴美問。
“不曉得──你們叫它妞兒嗎?好名字。惠子一定也喜歡。”
“那麼,爲何你會進上志高校?”
“──大概過了兩個月,我想起惠子最後的電話。不曉得什麼契機,總之突然想起來了。但因當時心不在焉的,詳細內容記不起,只記得她提到男朋友是上志高校三年級學生的事。又說好像在組織‘奇情俱樂部’什麼的。因我一度想進上志高校,而且,我很愛看奇情電影,不太像女孩吧。因此我記得她這麼提過。”
“原來如此。”
“後來我見到惠子的父母,得知她懷孕的事。我憑直覺想到,她是被她的戀人殺的──但我無法確定是誰,沒有明確的證據;而且,我覺得惠子的死我也有責任。”
“於是你決定自己尋找兇手,是吧?”
“是的。爲此,首先我必須進上志高校插班。幸好我爸爸認識上志的校董,得以馬上實現我的願望。”
“你的雙親不反對?”
“我說爲了學鋼琴,現在的高校功課太忙了。只要我說爲了學鋼琴,他們就會馬上答應的。”
“但是,找兇手的事應該交給警察纔是。”片山說:“外行人插手殺人事件很危險的,因我見過那種實例。”
他飛快地望晴美一眼。
“可是警察一直捉不到兇手,好窩囊哪。”晴美語帶諷刺地說。
“沒有那種說法吧。”片山沉下臉。石津對片山的話表示同意。
“對呀。不是‘警察’,應該換成‘片山兄’的說法纔對。”
“什麼意思!”
“總之,就如剛纔說的,竹林小姐說,她會取代哥哥,在上志高校裡暗中查探。不是我要求的哦,是竹林明自己提出的。”
“首先我加入‘奇情俱樂部’,從那四個高三學生的事查起。當中的誰是惠子的男朋友,可能成爲決定性要素。我一定查得出來的。”竹林明看看晴美。“我本來想一個人做,不告訴任何人的。但今晚,我聽見了晴美小姐和明石的對話……覺得不妨把一切告訴她。”
晴美得意洋洋地笑了。看樣子竹林明與她有同志的共識。片山有好像多了一個愛嘮叨的妹妹的感覺。
“不過嘛……你不是一個人住嗎?萬一兇手懷疑你……很危險哦。還是不要的好。萩野邦子也是,倘若福爾摩斯不在的話,她可能死掉啦。”
“這點我也想過了。”晴美說:“因此我認爲竹林小姐需要保鏢。”
“保鏢?”
“對。請它和竹林明一起生活,保護她。”
“一起生活?”
“我不行。”石津說:“我不會和晴美小姐以外的女性一起生活的──”
“沒有人拜託你呀。”晴美說。
“是嗎?”
“是福爾摩斯啊。”
片山愣了片刻。
“福爾摩斯?可是──它會答應做那種事嗎?”
“問問看好了。”晴美對離遠拖成一團的福爾摩斯喊說:“哎,福爾摩斯,你願不願意跟隨竹林小姐?”
福爾摩斯嫌煩似地張開眼打哈欠,然後起身伸個懶腰,“登登登”走向竹林明,在她旁邊“咚”地坐下。
“一言爲定!”晴美拍手。“這樣子竹林明就安全了。其後是哥哥這邊啦。”
“我什麼?我不需要保鏢哦!”
“知道啦。不過,你和荻野邦子在等着相親的關係,起碼應該好好保護她纔是。”
“相親?已經相過啦。在保健室。”
“保健室的相親不算數的。”晴美笑道:“兒島姑媽一定在等着啦。”
片山嘆息。看來我也要請保鏢了……
“你們當中,若是有人知道有關案件的事情的話,即刻說出來!”
本宮校長這樣說着,然後環視眼前並排而坐的四個人──橋本、長沼、關谷和明石。
片山站在一旁,內心嘆息。像片山這種揹着一身勞苦──本人一心以爲──的男人,嘆息是常有的事。
不該把事情交給校長辦的。當他後悔時,爲時已晚了。
通常要問話時,把人叫到校長室,而且四個一起並肩“受審”,乃是最壞的做法。這樣做等於叫人不要講出來。
必須把人叫到其他學生不注意的地點,而且要逐個逐個地問話,不然絕不可能開口說什麼。
“沒話說嗎?”本宮校長目光炯炯地說:“如果坦白招供的話,衙門也有慈悲可言!”
看來他看太多電視的武俠片集了。
“呃──校長。”片山忍不住了。“即使是野田惠子的男朋友,並不表示就是殺人犯哦。”
“是嗎?不過,不能隱瞞真相的。如果問心無愧的話,應該有話說的。我是根據那個信念受教育的。校內發生殺人未遂事件,而且,據說殺害別校女生的兇手可能也是本校學生。我在過去所流的汗都白費了!”
本宮校長用拳頭大力敲桌子──卻把拳頭揮落在墨水瓶上。
事務室女孩們忙着拿抹布來擦,在大騷動期間,片山把他們四個帶去會客室。
“校長先生常常那樣嗎?”片山問。明石挪揄地笑了。
“名譽和尊嚴。他是爲那個而活的人。”明石在沙發坐下。“──荻野邦子是在這裡被刺傷的?”
“爲何我們要……”長沼憤憤不平地說,非常心神不定的樣子。
“心情放輕鬆點。”片山說着,叫他們四個一起坐下。“雖然校長先生那樣子說話,但我不想逼問你們。倘若你們當中有人認識野田惠子的話,可以老實地說出來嗎?”
四人沉默地垂下頭去。相同的動作,有點奇妙。四人的性格和類型完全不同,但這樣看時,卻肯定都是高中生。
“──可能在大家面前很難啓齒。”片山放棄了。“如果待會想說的話,跑來找我好了。我會在學校裡多留一會兒。不然,到公寓來找我也可以。打電話也行──我把電話號碼寫在這裡。”
片山拿出四張名片,把電話號碼寫上去,交給他們四個人。
“開始上課了吧。你們可以走啦。”片山向他們點頭示意。
四人不慌不忙地走出會客室。
片山在其中一張沙發椅坐下──好了,應該怎麼做?
四面八方都堵塞的狀況。好像有點線索,到頭來全都落空了。
不清楚的部份太多。殺野田惠子和行刺橋本信代的男人是同一個人嗎?爲何要殺荻野邦子?
“慢着……”
這三宗案件可能完全無關連。相反地,可能是一連串相關的事件。有必要站在兩方面的立場來考慮看看。
片山盤臂沉思──可是,即使倒栽蔥也不一定想到好主意。特別是把福爾摩斯“租”出去的關係,片山覺得自己像看門的華生博士。
“媽的!沒頭緒哪。”片山喃語。
荻野邦子在這裡被刺傷。尖刀的來源不明;而且,“劇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也找不到指紋。
會飛刀的人並不太多。若是有學生有那種評價的話……
可是,那個情報不容易傳進片山耳中。
沒有人願意把同班同學送到警察面前。
片山站起來,從窗口望着外面。午休快結束了。學生們三五成羣地回到校舍那邊去。
那天,荻野邦子也是這樣子從窗口望外面的。然後房門悄悄打開……
片山站在窗旁。門鈕靜靜地旋轉,房門慢慢地打開了。
“喂。”長沼說:“可以嗎?”
回課室的途中。四人止步。
“你指什麼?”橋本說。
“呃……那位刑警說的呀。關於野田惠子,”
“忘了它!”橋本說:“不是我們該說的事。”
“話是這麼說……”
“和警察扯上關係很麻煩哦。”關谷淡淡地說:“你說雖然知道,但與那宗案件無關,這樣警方不會相信的。”
“最好是保持沉默。”橋本說:“對了,長沼,戲劇部的事怎麼搞的?”
“呀?啊──那個呀。”長沼似乎悚然一驚。“本來想和你商量以後才決定的……可是那邊趕時間……”
“哼。”橋本用鼻子輕哼一聲。“你不是想一直瞞着我嗎?戲劇部的水口聰子跑來道謝,我嚇一跳哪。”
“對不起。其後──發生了許多事,所以我……”
“算了,你接受了也沒法子。取而代之,什麼人演什麼角色,由我決定。沒怨言吧?”
“嗯,好哇。”長沼即刻點頭。關谷和明石對望一眼。
“扮相太差的我可不幹。”關谷說:“會被女生取笑的。”
“‘阿瑪遜的半魚人’如何?”
“基爾曼?開玩笑吧!”
“是玩笑。”橋本輕笑。“那種扮相演不來的。是‘劇院之鬼’、‘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科學怪人’……”
“‘吸血殭屍’呢?”
“克里斯多夫李不行。太平凡了。”
“貝拉魯哥西也是,服裝一樣哦。”
“在他之前的,‘諾斯菲拉切’的扮相。”
“那個‘吸血殭屍’?”關谷瞪大了眼。“那傢伙有魄力咧……誰來演?”
“我想清楚才決定。”
橋本的手插進口袋,往前走。三人落後一點跟着。
只有明石靜默無聲。
片山完全沒察覺背後有人影接近。
會客室裡鋪着廉價地毯,消滅了腳步聲。那人影站在片山背後,悄悄伸手貼住他的背部,大喊一聲“譁”!
片山嚇得跳起半天高。
“誰──你呀!”
“刑警先生!冷靜!”荻野邦子咯咯大笑。“哇──嚇到你啦!”
“別嚇人好不好?”片山靠在窗口喘氣。“我很膽小的。”
“靠不住的刑警。那樣膽小,我可不嫁給你哦。”
片山苦笑。“傷口沒事了?”
“其實應該吊着手臂的,但已沒大礙。如果被抱緊的話,可能有點痛。”
“扮成熟哪。”
“哎,聽兒島阿姨說,片山先生很純情的喎。”
“現在執行任務中。”片山假咳。“恰好。我在想你被襲擊時的事。當時你站在這裡吧。”
“對呀。”
從房門到桌子之間有五米距離。飛刀命中並不簡單。
如果進來行刺的話,桌子和沙發變成干擾。兇手應當不曉得荻野邦子面窗而立的事。換言之,兇手是突然決定投出飛刀的……
“在想什麼?”邦子問。
“當然是案件的事。”
“你的表情像是肚餓了心情不好咧。”
現在的女孩玩笑開得很過份哪,片山拼命擠出笑容。
“──你被刀刺傷後,房門關上了吧。其後有聽見兇手逃走的腳步聲麼?”
“痛得要命,沒顧到那些啦。”
“好好想一想呀。”
“好沒憐恤心哪。我不要跟那麼無情的人結婚。”
這是女孩子令人困擾的地方。
“要做刑警的妻子,必須合作才行。”片山討好她。“待會請你吃甜品,如何?”
“真的?讓我想想。”邦子的語氣完全改變,坐在沙發上。“呃……有一陣子不太感覺到痛嘛。有點麻痹的樣子……一定是嚇壞了。見到‘劇院之鬼’的面罩,房門關上……對!那邊!他往左邊跑了。”
“肯定嗎?”
“嗯,沒錯,左邊哦。聽見‘噠噠噠’,很清晰的腳步聲。”
“好,謝謝你──這麼說來,兇手大概是經過什麼地方,跑去歸還那個面罩和斗篷去了。實際地走走看好了。”
“等等。”邦子起立。“我也去。”
“你不上課?瞧,上課的鈴聲哦。”
“今天還是病假嘛。”
“你特地跑來學校的?”
“對呀。堂而皇之的休息,不是很爽快麼?這種時候就想來學校。”
那個心情片山也明白一點,因他不是那種喜歡上學的優異生。
“好,那就走吧。”
有人作伴,片山也覺得壯膽(沒出息的刑警!);而且,對手雖是女的,但只是同行,心情輕鬆。儘管他的姑媽兒島光枝強逼他相親,但對方是十六、七歲的女孩,實在涌不起真實感。
走出會客室,片山環視走廊。
學生們都回課室去了,於是他急步走過走廊。會客室位於走廊深處,最裡頭只有校長室的關係,所以沒有學生往這邊走,大家都在途中拐彎,不然就往會客室方向走來。
“你被襲擊時,已經上課了?”
“還沒──恰好大約這個時候吧。”
“那麼說,從對面也能看到這條走廊囉。”
“比現在早一點吧。對了,還有許多人在操場,走廊上並沒什麼人吧。”
“說起來,兇手下了危險的賭注哪。假如有人在走廊的話,就會打照面了。”
“會不會上樓梯去了?前面的。”
“這裡嗎?能去到‘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嗎?”
“繞遠一些而已。”
“好,上去看看。”
片山和邦子拾級而上時,一個高個子、戴眼鏡的女孩走下來。
“咦,已經好啦?”她一見邦子就止步。
“嗯,沒事了。今天也在用功嗎?”
“對。有‘奇情俱樂部’的協助,一定更好玩的。”
“那出話劇很有趣吧──喔,這位是警視聽的片山刑警先生,我的相親對象,而且是負責偵查這次事件的人。這位是三年級的水口學姐,她是戲劇天才哦。”
“什麼天才……”名叫水口的少女輕笑,沒有難爲情的樣子。被人稱作“天才”也不以爲忤的樣子。
“水口聰子。”她報上名字。“──你是片山先生?”
“是的……”片山點點頭。“剛纔,你提起‘奇情俱樂部’吧。”
“是。這回的演出,會有‘奇情俱樂部’的人蔘加。”
“三年級學生也參加?”
“三年級學生的四個幹事全體演出。請務必多多捧場。”
“好哇。”
水口聰子歪起脖子打量一下片山。“──片山先生,有演戲的經驗嗎?”
“我嗎?怎麼可能!”片山笑了。英俊小生,馬上被看中了嗎?
“是嗎……好可惜。你有一張很獨特的臉哪。”說着,水口聰子鞠躬說聲“失陪了”,便下樓去了。
片山爲那句“獨特”的話感到困惑的當兒,被邦子連聲催促着,他才邁步。
在“口”字形的校舍轉了一圈,的確來到了“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其他兩邊幾乎全是研究室。
若是大學的話,每個教授都有一間研究室。高校的情形,還不能做到每個教師都有一個房間,而是每一科目一個房間。
數學研究室、英語研究室、世界史研究室並排在那裡,光是走過前面已叫片山頭痛不已。也許是劣等生的條件反射。
“研究室裡有什麼?”他問邦子。
“大概是研究什麼的地方吧。主要是擺放那一科的資料啦、參考書之類──不過,最終目的是當老師的休息室哦。”
“哦?”
“教同一科目的人交換各種情報囉。例如‘我班今天考試了’,‘那我也要考啦。如果不考一考的話,他們根本不念書’之類,一定是。其實他們自己並沒有唸書嘛。”
獨自演戲,獨自潑冷水找碴兒,而且活靈活現的,十分逼真。片山不由得笑起來。
“──戲劇部的房間也在這兒?”
“不,在別棟大樓。怎麼啦?”
“可是剛纔那女孩!”
“喔,你說水口學姐?她經常在走廊上練習的。”
“在走廊?”
“房間很小嘛,即使可以練對白也動不了身。”
“動不了身?”
“水口學姐自己也有份演出呀。所以嘛,她要實際地走動、彩排,看看在舞臺上該怎樣走動呀。”
“於是在走廊──”
“對。雖然很小,但可當作舞臺練習一番。”
“大家一起練習嗎?”
“正式開始練習時,是到講堂去的。在那之前她一個人演完所有的角色哦。”
“一個人演完?”
“她呀,如果是短劇,給她三天時間,就連舞臺提示也全部背下來。”
片山很欽佩。他從學生時代起就怕背東西。也許她因着喜歡才記住,不過那已是很了不起了。
“且慢。”
片山突然察覺了。假如那天水口聰子也在這裡排練的話,她不是目擊兇手入“奇情俱樂部”的房間了麼?不,不管兇手怎麼大膽,也不可能當着她的面前出入“奇情俱樂部”的房間。
換句話說,那時水口聰子沒排練吧?這個有必要確定一下。
“──哎,在想什麼?”邦子問。
“嗯?不,沒什麼……”
“去窺探一下房間吧。我沒怎麼看過咧。”
“不行呀,你受了傷,而且,這裡應該早就上鎖了。”
“嘻,都不好玩的。”邦子呶起嘴巴,但不死心,逕自走到“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前面。“嘿,不是沒上鎖嗎?”
“再次沒上鎖?”
“是呀。你看。”邦子打開門。“──譁,好暗啊。”
“大概窗簾拉上了吧。”
片山也窺探一下。看來拉上了黑窗簾之類的厚布,裡頭確實漆黑一片。
“開燈吧。”
“嗯……”片山戰戰兢兢地伸手去摸索牆壁。他有畏高症,但膽小的人通常都會患上其他恐懼症,不太喜歡黑暗的場所。
“有啦,有啦。”
他按了掣──燈不亮。
“奇怪。”邦子也走進來。當然,走廊的光線照進來,可以看到房間裡的情形……突然,房門“彭”地發出聲音關上。邦子哇然怪叫着跳起來。
同時燈亮了。
“唉……大概接觸不良吧。”片山嘆息。
“接觸呀……”邦子突然笑了一下,走近片山。“我們呢?”
“什麼?”
“我們接觸不良嗎?”
冷不防,邦子蹦着腳吻片山。房門又突然打開。
“──噢,你在這兒呀。”
探臉進來的是本宮校長。
片山慌忙把邦子推開,驚慌失措得滿臉通紅。
“你在查什麼案件?”終於瞭解眼前事態後,本宮校長憤慨不已。“居然誘惑我的學生──”
“唷,我們訂了婚哦,啊?”邦子把沒受傷的右臂纏到片山的手臂上。片山覺得心情絕望了。
“你好。”
玄關的門打開,橋本康夫探臉出來時,竹林明微笑着打招呼。
“你來啦。”
“承蒙邀請──”
“不必客套了。進來吧。”
福爾摩斯蹲在她腳畔。
“怎麼啦,這貓?”
“我一個人住嘛,覺得寂寞,所以決定養貓。”
“保鏢嗎?有趣──來,進來吧。”
屋裡很安靜。
“家人不在?”
“嗯,老爸很遲歸,老媽不舒服,在姨媽家靜養中。”
“那不行啊。”
“信代死了,他們很頹喪。若是死的是我,可能鬆一口氣的。”
“不能講那種話呀。”
“開玩笑的。在樓上。上去吧。”
家中涼颼颼的,有點冷清。竹林明和福爾摩斯一起上樓。
橋本在其中一道門前止步。
“──信代的房間。”他說:“保留原樣。多半會這樣下去吧。”
“真的很不幸。”
“她相當文靜,不是那種‘潑辣’的女孩。自她不在以後──家裡就像墳場一樣安靜了。”
橋本有點傷感地佇立了一會。
“這邊是我的房間。”他往前面一道門大踏步跑過去,說。
“好大啊。”
是西式房間,約有八張榻榻米(三十平方呎)大。鋪上地毯,裡頭有書桌和牀,以及鑲在牆壁的書架。房間中央做成敞開的樣式。
“隨便坐坐。我去泡咖啡。”
橋本有點坐立不安地走出房間去了。
竹林明在地毯上伸腿而坐。
“你也坐吧。”她笑喊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在房內緩步走來走去。
“我以爲男孩子的房間亂得像狗窩哪。”竹林明喃喃地說。
福爾摩斯在其中一個書架前駐足,然後把前肢搭在最下格的書本上面,把頭伸進窄窄的縫隙間窺望。
“幹什麼?”竹林明吃吃地笑。“是不是有你愛的木天蓼掉在那兒?”
福爾摩斯回頭,“喵”了一聲。
“什麼?找到什麼?”竹林明嫌麻煩似地爬向福爾摩斯。“在裡頭?”
那裡並排看初中時代的舊參考書。福爾摩斯用前肢的爪去撓其中一冊,使之倒下。
“什麼?你要我拿出來?”竹林明把幾冊書拿出來看看。“──咦?”
有個大信封,恰好被那些書擋住。
“是什麼呢……”
竹林明望了門口一下,把它掏出來。好像是一本薄薄的大開本書籍。
拿出來一看,竹林明喊句“討厭”,然後聳肩──女性**寫真集,所謂的**刊物。
高校三年級學生,擁有這麼一冊也是當然的……
“歸還吧。這種東西不準看哦,福爾摩斯。你也是女的吧。”
福爾摩斯再叫一遍,又把頭伸進書本拿走了的縫隙間,似乎在爬動什麼。
“哎,不行呀,福爾摩斯,不能這樣偷窺別人的秘密……”竹林明爲難地說。
福爾摩斯往後退。
“咦,那是什麼?”
見到福爾摩斯嘴裡銜着的東西時,竹林明叫了起來。是長方形、平扁的金屬物……
“這不是……刀鞘嗎?”竹林明赫然。“難道是刺傷荻野邦子的尖刀?”
走廊傳來拖鞋聲。竹林明連忙把刀鞘夾在裙子裡面,用薄毛衣藏起來。然後把**刊物放進信封放回原位,再把書本擺回書架上。
房門打開了。
“隨便坐呀。”橋本進來時,竹林明已坐在原來的地毯位置上。
“別客氣。”竹林明重複作平靜的呼吸,不讓他聽見自己的呼吸凌亂。
“看來蠻聰明的貓咪。”橋本邊喝咖啡邊說。
“在西洋社會,貓並不可怕吧?鬼貓只是日本獨有罷了。”
“但有哥倫坡的《黑貓》哦;而且在搜捕女巫的中世紀,好像也有貓被逼害的實錄哪。”
只要談起這種話題,就能轉移橋本的注意力了,竹林明想。
那把刀鞘是怎麼回事?假如真的是行兇時使用的兇器……
然而,爲何把它藏在那本寫真集的背後?這點很怪。因爲如果有人發現那本寫真集,一定會想探索更深處有什麼東西藏起來的,不是嗎?
“你說今天要讓我看點好東西──是什麼呀?”
“嗯,我在一年前訂購的八米釐影帶《狂魔》終於寄來啦。我想和你一起看。”
“是不是約翰巴利摩亞的《狂魔》?厲害!”竹林明真的心跳起來。
所謂的《狂魔》,即是著名的《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的電影版。一九二○年製作,是六、七十年前的作品了。當然是默片。
“《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的故事,經過無聲、有聲電影時代,拍過十幾次了。”橋本說:“那就準備吧。”
“好,非看不可。”
“幫我拉好窗簾好嗎?我去拿放映機。”
橋本把咖啡杯擺到一邊,拿出銀幕,掛在牆壁的釘子上。
“我在電視上看過史賓沙特雷西拍的《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哦。”竹林明說。
“嗯,那部也不錯。有人說,即使是現在,《狂魔》還是最好的一部。”
關了房間的燈,關上窗簾。
“有四卷菲林。全部都看嗎?”
“好。”竹林明說。
房間暗下來,傳出“咯噠咯噠”的聲音,白光眩目地反射在銀幕上。
由於是無聲電影,有字幕,當然是英語的。不過是相當簡單的英語,竹林明也大致上知道它的意思。
“──這是主角。蠻年輕的。”
默片時代的明星,是個皮膚白皙、俊秀的美男子。巴利摩亞家族是著名的明星家庭,男主角也是長得氣質不凡。
“男主角是美男子,當他變身成爲海德時,反而更有效果。”橋本說。
理想家主義的青年醫生亨利基克爾,他的耿直態度被未婚妻的父親取笑。未婚妻的父親(未來岳父)把基克爾帶去音樂廳。在那裡,基克爾受到美麗的舞娘誘惑,一時忘我,衝出外面去。
第一卷菲林在此結束。
“下來是有名的變身場面哦。”橋本點着了手畔的聚光燈,邊換菲林邊說。
是《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的故事,當然是演善良的基克爾醫生服藥後變身爲海德的場面。
這部《狂魔》在奇情電影史上之所以知名度高,是因主演的約翰巴利摩亞沒有使用化妝或特殊攝影──當時大概沒有那種高度技術吧──單是憑演技來演出變身場面的緣故。
竹林明的心怦怦地跳着,入神地看着畫面,心想着那個英俊小生怎樣變成兇惡的海德。
第二卷菲林開始了。基克爾開始思考人的善與惡能否分離。他想到即使人類敗給惡的部份的誘惑,善的部份依然保留。
然後,基克爾完成了藥物──正要喝時,不由因猶豫而放開手中的藥物。這時,未來岳父的臉孔大大地浮起。基克爾終於不顧一切地喝不去。
被痛苦襲擊的基克爾立刻強烈地扭動身體──竹林明屏息盯着那個場面。
攝影機捉住基克爾的上身不動。既無音樂,也無特殊的攝影角度。
攝影機稍微離遠,從正面拍基克爾的苦悶。那種冷酷更加提高強烈的效果。在現實裡,憑當時的技術,多半拿不到極端的攝影角度吧。可是,那畫面便人忘掉那種時代。
苦悶終於平息時,基克爾──不,已經化爲海德的兇惡化身,緩緩擡起頭來。
睜得老大的眼睛,齜牙咧嘴的笑容。那是毫無疑問的同一張臉,又是完全不同的人。
臉容並沒有驚人的改變。可是,竹林明受到極大的衝擊,比起任何怪物的臉更令人覺得背脊生寒。
基克爾的臉具備了耿直、善良、慈悲、知性等一切人性的善良面,卻因些許表情的變化,徹底變成狡猾的“惡”──那是可怕之處。
“──厲害。”竹林明不由喃語。
“信代她……”突然,橋本低語。
“嗄?”
“殺死信代的傢伙,平時一定有張溫柔、正經的臉。不,他在刺着信代時,一定還是一臉溫柔的。”橋本的聲音帶着顫抖。
“橋本同學──”
竹林明一直凝視那張浮現在放映機的白光裡的臉孔……
“不是嗎?”聽了片山的話,竹林明失望地說。
“乍見之下一點不差。”片山把竹林明帶來的刀鞘擺在桌上。“可是,跟這把刀配在一起時,竟然不合。這是不同的刀的刀鞘哦。”
“可是,他爲何把它藏起來呢?”晴美一面預備晚飯一面說。
“也許不是藏,只是掉在那裡……”
“好生失望。”竹林明嘆息。“你呢?福爾摩斯。”
也許因着回到片山家的關係,福爾摩斯十分愜意地在坐墊上拖成一團。妞兒則因“主人”回來了,很顧忌地跑進裡頭的房間去了。
“福爾摩斯也有搞錯的時候。對吧?”晴美喊。福爾摩斯好像生氣似地“嘎”地叫了一聲。
“它生氣啦。你傷到它的自尊啦,是不?”片山說。
“好像在抗議什麼──喔,我來幫忙。”竹林明站起身來一同端餐具。
片山盯着刀鞘看了良久,說:“──慢着!”
“怎麼啦?你不餓?”
“不是!我吃!絕對吃。”
“知道啦。難看死了!”
“不是說那個。懂嗎?假如說,那把刀是橋本的,或者是橋本知道出處的刀。可是因着某種情由,他把它藏了起來。那個情形下,假使有人調查他的房間,發現了那個刀鞘,當然就以爲是那把刀的──可是一查之下,發覺是不同的刀的東西!”
“有點明白了。”晴美說:“這樣一來,橋本的嫌疑就完全澄清啦。”
“如果什麼也找不到,大家會以爲兇手把刀鞘扔掉了,或者藏在別的地方。可是一旦找到了,而且知道是別的──”
“大家就不會再懷疑橋本了。”
“有心理上的效果──福爾摩斯,你是不是想說這個?”
福爾摩斯不答,反睡覺去了。這是肯定的信號。
“那麼,畢竟是橋本──”竹林明說。
“那個不懂。不過,如果問起有關的事,他一定會說‘這是以前用過的刀鞘。原來掉在那種地方’什麼的敷衍過去。”
“橋本很聰明的。”竹林明說:“不過,胞妹被殺,他對兇手的憎恨可想而知。如果找到兇手的話,可能會殺了他。”
“他愛護妹妹嘛。”晴美話中帶刺地望望片山。
“真不明白。”片山完全沒察覺。“野田惠子、橋本信代、荻野邦子……除了邦子之外,其餘兩個怎樣聯繫呢?”
“從那四個人問不出野田惠子的事?”
“完全不行。那個校長根本不懂人類心理。”言下之意,好像是說自己很懂似的。“若是有人來講就感激不盡了。”
傳來叩門聲。晴美喊:“哪位?”
“──我叫長沼。”長沼和也的聲音。“關於野田惠子的事,想和片山先生談談……”
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竹林明急忙拿起鞋子,躲進裡頭的房間。
門打開時,長沼搔着頭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