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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色貓頭條新聞一

三色貓頭條新聞一

三色貓頭條新聞(一)

楔子

“再見。”

“晚安。”

□井律子和同事揮手道別後,走在黑夜的路上。

“拖遲啦。”她喃喃說着,稍微加快腳步。

“聊一會才走好嗎?”

這句話要留意。律子是知道的,但她畢竟是女孩子──廿一歲的年輕少女,當然喜歡聊天。

到了常去的酒廊。話一直聊個沒完,去了一間又一間的酒廊,結果到半夜十二點才各自歸家。

像律子這種年輕女孩,酒量雖相當的大,但她走起路來畢竟有點腳步飄浮。不過頭腦很清醒,並沒有到醉得發酒瘋的地步。

喝多了就認不到路回家的人是不能獨居的。她是從鄉間來到這大城市找生活的堅強女性。

□井律子下了最後一班電車,往公寓的路上走。

巴士已經停駛了,她又沒有寬裕到可以乘計程車的地步。步行三十分鐘的路程,是醒酒的適當距離。

律子以有規律的步伐走在無人的路上。旁人一點也看不出她喝醉了。

途中經過一間小學。隔着鐵絲網可看見校舍,校舍沉睡在黑暗裡。

不太令人舒服的路,但律子不以爲忤。

聽見那聲音時,是在經過小學以後一段路的事。

“不要!不要啊!”

是男孩的聲音。律子止步,回過頭去查看這是從哪兒來的聲音?

她肯定這不是心理作用。而且,聲音出奇地清楚。

律子豎耳靜聽,當然,現代的小孩,晚上十二點、一點鐘不睡覺也是平常事,也許沒啥大不了。聽了一會又聽不見什麼聲音,律子聳聳肩再邁步。

“救命!”

當叫聲傳來時,有個少年從學校鐵絲網的裂口滾跌出來。

那少年跑到瞪大眼的律子面前,然後摔倒。

又有兩名約十七、八歲的少年從同一個裂口接續衝出來。

“別跑!你這王八!”他們跑過來了。

律子直覺事情不尋常。每個少年都是運動外套和牛仔褲的裝束,追的那兩個人手裡還握着木棍和鐵鏈。

律子站在突然摔倒的少年面前,大喊一聲:“慢着!”

兩名少年及時止步,喘着氣對望一眼。

“──在幹什麼?”律子說。

“與你無關,跑開!”手拿鐵鏈的少年說。“不要干涉!”

“那可不行。”律子的眼睛停留在好不容易爬起來的少年身上。他的嘴巴破了,在流血。

“你們──幾歲?”律子問。

“怎麼,挺威風的嘛。”少年揮動着鐵鏈,使之發出“呼呼”聲。“你是什麼東西?”

“我是警員哦。”律子的話顯然使兩名少年悚然一驚。“你們該知道,使這孩子受傷的事,不會就這樣罷休哦。”

她這樣說多少跟酒精作祟有關。□井律子只是在保險公司做事的打工女郎罷了。

可是,律子擺出堅毅的態度,兩名少年似乎真的相信她是女警。

“跟我一起走吧,來!”

律子挺前一步時,兩名少年想逃。就在那時候,背後傳來聲音說:“怎麼啦?”

回頭一看,有個年約二十歲,穿皮外套的健壯男子站在那裡。

“老大!”拿鐵鏈的少年鬆一口氣似地堆上笑臉。“我們在教訓這個把事情搞砸了的傢伙,這女人──她說她是女警啊。”

“是嗎?我們經常受到照顧,必須向她道謝纔是。”

那男子走前一步,用右腳去絆律子的腳尖。律子一時大意而跌倒。正要爬起身時,旁腹被對方的鞋尖踹了一下。

律子痛得連聲音也喊不出,蹲在那裡。

“原來是嘴巴說說而已。”

少年笑了,走近來,用鐵鏈輕拍律子的臉。

“喂,別弄傷她。”男子說。“如果真的是警員就麻煩了。要幹就幹別的好了。”

律子冷不防被按倒地上,臉朝上仰,襯衣被撕破。她閃避身子想逃,腹部又被踢了一下,幾乎暈過去。

──做這種愚蠢的事……她腦中掠過一絲悔意,但已沒有反抗的力氣。她兩手被捉緊,被他們拖進路旁的黑暗處。

──啊,怎辦?律子被吞進痛苦的波濤裡……

“喂,你們幹什麼?”突然傳來一把粗獷的男聲,跟剛纔的那把聲音不一樣。

律子被拋在路上,好不容易纔擡起頭來。

一名個子高大,穿大衣的中年男人站在那裡。

“當我沒看到你,走開!”男孩說。“不然你也會受傷哦。”

“那可不行。”

“哼──你也是警察嗎?”

“是的。”

“又來放狗屁──”

男孩動手揍人。律子不由閉起眼睛,傳來悲鳴。張眼一看,穿皮外套的男孩的手臂被扭到背後,他因痛楚而發出悲鳴。

“放手,他媽的!王八蛋!”

“好。”中年男人用力推開男孩。往前撲倒的男孩栽頭撞到圍牆上。

“記住好了,媽的!”穿皮外套的男孩抱頭鼠竄。

“──你沒事吧?”

律子被扶着,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其他的少年已一溜煙似的跑掉。

“對不起……”

“遇到麻煩啦。你是女警?”

“不。只想阻止他們才這樣說的。”

“是嗎?危險咧。不要再自稱是警員的好。”

“我會的。”律子難爲情地笑了。

“有受傷嗎?”

“不,沒啥大礙──真是謝謝了。”

“可是,萬一內出血就麻煩了。必須去醫院一趟。我陪你去好了。”

“給你添了麻煩……”

“警員應該做的。來,走吧。”

“呃……我……”律子遲疑着。

“怎麼啦?”

“衣服……被撕破了……我想回去換一件。”

“哦,原來如此。你住在附近?”

“前面不遠。”

“好吧。我向你的家人解釋。”中年男人邊說邊邁步。

“我是一個人住的。”律子和他一起走。

旁腹仍有痛楚,但律子一點也不在意。

一陣溫暖的春風從律子的腳畔吹過……

第一章

“如果是開玩笑就一點也不奇怪。”警視廳搜查一科科長慄原警司,露出吃人的臉孔從位子挺身走出來。

“這樣說,我很爲難。”宣傳科的中井慌忙後退。“這是警察總監的──”

“總監是什麼?不是上司嗎?”慄原“咚”地用手拍桌子。大概覺得太過份了吧,又補充一句過來人的感想:“哎,總監也是很難做的工作。”

“所以請諒解一下啦。只要派一個人出來就可以了。”中井再三苦苦央求,拼命鞠躬。

“你這樣說也沒用……”慄原滿臉不悅。“現在我們有四件大案要辦,好辛苦哦。有空的人一個也沒有。”

“請想想辦法──”

“真是,總監那麼重視宣傳也很叫人傷腦筋咧。”

“可是取得諒解也很重要哇。如果獲得市民的合作,對於破案也很有幫助的。”

“好長氣。”慄原苦笑。“總之,免除掉要第一科派出評審員的責任好了。我說了,我們沒有人。”

“那可不行。因爲其他科也說同樣的話。假如只有一科例外的話,別人怎麼說……”

“你一看就知道了。”慄原用手指示一下空蕩蕩的一科辦公室。“大家都出去了,空閒的人一個也──”

門打開,片山義太郎刑警走了進來。他剛吃過午飯回來,把看過的週刊捲起,“咚咚”地敲着頭,“啊”地打大哈欠。

中井盯着他,向慄原投以嬉笑的眼神,說:“看來有一個是空閒的。”

慄原臉紅了,瞪着片山大聲喊:“片山!”

“──有什麼事?”

“給你特別任務。”

“哦。是怎樣的──”

“你問這個中井好了。”

說完,慄原不悅地板起臉孔看文件。

“我需要像你這樣的人。”中井親切地拍拍片山的肩膀。“去喝杯茶慢慢聊好嗎?”

中午過後,片山晴美終於起牀,悠閒地看看電視,看膩了,站起來準備打掃房子。兄妹二人住的公寓,打掃也不怎麼花時間。

今天晴美沒上班,更加優哉遊哉了。平時在下班回家後才做的家務,今天可花一整天──半天睡掉了──花半天去做就行了。

“再去睡覺好嗎?福爾摩斯?”

她的談話對象是一隻雌性三色貓。它是這個家的食客──不如說片山兄妹纔是食客,這個見解反而更爲正確。

福爾摩斯“喵”了一聲,走到放吸塵機的櫃子前面坐下。

“叫我別偷懶?好啦好啦。”晴美嘆息。這時,門鐘響了。

“來啦。誰呀?”

“是我。”

“咦,哥哥──怎麼啦?”

片山走進來,一屁股坐在客廳,出奇地沒精打采。

“哥哥……你被革職了?”

“革職?胡說!”片山憤然。“如果是的話,我便高高興興地回來啦!”

他有點地方與衆不同。大致上,他並不想當警員的。辭職信早已交上去,但慄原科長說東說西的總是不肯受理。

“那是怎麼回事?”

“叫我接受特別任務。”

“是?”

晴美不知想到什麼,急急打開衣櫃的抽屜,拿出一份文件。

“那是什麼?”

“人壽保險的單據。若是如此危險的任務,保額必須增加才行了。”

這叫做爲哥哥着想的妹妹?

“不危險的。”

“那你爲何如此憂鬱?”

“他們叫我當評審員。”

“評審員?哥哥你──是不是三色貓的品評會之類?”

“是警視廳小姐選美會啊!”片山說。“居然叫我去當選美會的評審員!一定是陰謀!”

年近三十的片山,最怕的就是女人。

“有啥關係?”晴美強忍笑意。“何不趁機挑老婆?”

“事不關己呀你!無情的傢伙。”片山真的生氣了。

“有什麼不好?警視廳小姐選美會,又不可能發生命案。你說是嗎?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也表贊同地“喵”了一聲──可是,福爾摩斯也有弄錯的時候。

慄原和客人談完公事後,獨自留在咖啡室裡喝咖啡。

慄原是個不工作就坐立不安的工作狂,對下屬而言是最壞的上司,所以他在這種地方歇息是罕有的事。

“──你是慄原警司吧。”一把女聲說。

擡眼望,一名穿制服的女警立正向他敬禮。

“我是……”

“你忘了我嗎?”女警微笑。“有一個晚上,在街道上,我被偷襲時,你救了我。”

慄原瞠目。

“說起來……你是──”

“是的。那時我還是個普通的打工女郎。不過,承蒙警司相救,我就決定真的當警員了。”

“好意外咧。你是……□井君吧。”

“□井律子。現時在交通科。”

“是嗎?辛苦了。坐吧!”

“可以嗎?”

慄原目不轉睛地盯住□井律子的臉。

“沒想到在這種地方見面──你竟然知道我是誰呀。”

“當時是你送我去醫院的嘛。那時,你向醫生證明你的警司身份呀。”

“是嗎?唉,搜查一科科長受調查,真不像話。”慄原笑了。

只有當案件發生時才露歡顏的慄原警司,居然對女人展笑臉,實在是前所未聞的大事。

“我常見到警司的。”律子說。

“幹嘛不叫我?”

“我覺得……有點失禮。”律子垂下頭去。

“不必那麼介懷的。”

“謝謝。其實……這次舉辦警視廳小姐選美比賽是總監的指示。”

“嗯,我知道。”

“他提議我參加。我覺得不好意思。”

“有啥關係?你是美人兒,一定獲選的。”

律子縮縮脖子,臉都紅了。慄原有失身份地看律子含羞的笑臉看得入了神。

“搜查一科也有人當評審員嗎?”律子問。

“嗯?啊,好哇,有哇。”

“至少請警司賞光纔好。”律子開玩笑。

“放心好了。”慄原說。“當選美會評審員的重要任務,應由科長去擔當纔對。選美會的評審嘛,我會出席的!”

同一時候,搜查一科的房間出現大騷動。因爲科長不在。

“會不會被人幹掉了?”

“不,大概被綁票了。”

“派人到地下水管去找找看?”

衆人七嘴八舌地胡亂發言。

誰也想不到,慄原會在咖啡室裡跟女孩子在侃侃而談。

律子吹着口哨走在回家的路上。

時間並不太晚,擦肩而過和追越她的人不少,也有聽見她的口哨聲而驀然回頭看的人。

“蠻開心的。”跟以往的自己一樣的辦公室女郎經過時交頭接耳地說。

“又不是發放花紅的時期呀。”

律子差點失笑。她們什麼都不知道。當然不明白了。

律子和超忙碌的慄原共進晚餐回來。這樣一來,當女警的意義就有了,她想。

當然,律子並非爲了跟慄原吃飯才做女警的。

不過,自從獲救那夜以來,律子對慄原產生思念也是事實,她決心當警員的理由一半在此,也是不能否認的事。

離開辦公室的慄原很有人情味,逗得律子很開心。搜查一科的人從不覺得跟慄原談話是一件愉快的事,這是因爲剛纔慄原與律子是在不同的場合見面,而律子並沒有在工作上“受害”所致。

她不願意再想其他。今晚和慄原共餐了,她已覺足夠。

她抵達公寓,正要上樓梯時,卻被人叫住。

“□井小姐。”

“咦?晚上好。”

是受業主委託當管理員的,住在一樓,年約五十開外的畫家水田。若是成名的畫家,應當不會住在這種地方,事實上,他是靠着畫廣告傳單和手冊之類爲生,自稱“不遇天才”之中的一個。

水田沒有家人,一個人獨居,是個天生散慢的人,時常和律子聊天以打發時間。

“好開心咧,吹口哨。”水田的裝扮像畫家,銜着菸斗,穿着拖鞋。“我去散步了。”

“畫畫方面如何?”律子問。

“最近沒有靈感。”水田嘆息。“如果□井小姐肯當我的模特兒,我就能畫出傑作。”

“唷,油嘴。”律子笑着上樓梯。

“對了,剛纔有個男人找你哦。”

“是嗎──誰呢?”

“我沒問他的名字。好像是上班族的樣子。”

“謝謝。”律子上了兩三級樓梯。

“□井小姐,怎樣?真的讓我畫你一次好不好?”

“讓我考慮看看。”律子笑說。“晚安。”然後飛快地走上樓梯。

來到自己的房間門口,從手袋掏出鑰匙時,突然發現有人站在走廊深處,她不由一驚。

“久保先生……”

“你回來啦。”

之前來訪的人是久保,律子醒覺。

“你一直站在這兒?”

“嗯。我有話非要和你說不可。”

久保的個子絕對不算矮,卻給人瘦小的印象,這跟他經常駝着背,低頭說話有關。

“等了很久吧。”律子說。

“兩小時左右。”

“先給我電話不就好了。”

“電話裡看不到你的臉呀。”

“說的也是。”律子不自然地笑了。“那麼──去咖啡室坐坐好嗎?”

“你的房間不行?”

“房間亂糟糟的。”

“我知道了。”久保點點頭。

律子又回到梯間。她不想讓久保進房間。

久保是律子曾任職的保險公司的職員。他本身並不適合做推銷這一行,業績一直不好,在公司內是個不顯眼的人物。

而律子之所以跟這樣的他談話,是因她不分彼此的社交性格所致。可是,預料中的結果──久保對律子魂牽夢縈起來。

律子也很後悔。後來她儘量疏遠久保……最後她辭了職。

走進安靜的咖啡室後,律子不停地向久保問起公司的情形。她怕他提起尷尬的話題。

可是,那些話也談不了多久。兩人發窘地沉默不語。

“□井小姐。”久保說。

“什麼?”律子不停地微笑着。

“跟我結婚,好不好?”久保的眼裡充滿暗淡的熱情。

終於回到自己的房間,律子把疲倦的身體拋在榻榻米上。

我想獨處。我想獨處。她只是這樣不停地想。

“不是我的關係。”律子喃喃自語。

“橫豎我都是討人厭的。”久保這樣打擊自己。那麼沉鬱和單向的戀情,誰也不會有反應的。

沒法子。她沒時間去想久保的事……

還是新入行的女警,光是適應工作就夠忙了。

不過,她無法預測久保對她的愛情,不,她可預測到的,但沒留心,因此她有責任。

人總是不能完美……

電話響了,律子好像不知不覺睡着了。

忙不迭奔向電話,看看時鐘,已接近十二點。是誰呢?這麼晚了。

對方沉默。律子喊:“喂?喂?”

沒回音。等了一會,律子聳聳肩,放下話筒。

快快洗個澡睡覺吧。律子想,明天會很緊湊。

泡在浴缸裡時,電話又響,是誰?

她本想置之不理的,又想到父母住得遠,可能突然有事聯絡時,不得不接聽看看什麼事。

於是用浴巾裹住身體出去接聽電話。

“□井。”

還是沒回音。律子覺得恐怖。

“你是誰?停止惡作劇吧!”律子生氣地掉下話筒。

洗過澡,鑽進棉被後,律子馬上沉入夢鄉,後來,電話又“螂螂”作響。

第二章

“科長到底怎麼啦?”根本刑警悄聲對片山說。

“不曉得。”片山聳聳肩。“總之,我是因此獲救了。”

“你這人真奇怪。”根本抽着煙說。“大家想去而不能去。而你,難道去見殺人犯的臉比起見女人的臉來得好?”

“兩種都差不多。”片山說。“在這裡不一定遇見殺人犯,但若去到選美會場就一定有女人,所以留在這裡比較安全。”

片山的說話的確有道理,但根本表現出無法理解的樣子。

慄原哼着歌兒,結好領帶,從座位站起來。部下們吃驚也是當然的事,因向來不修邊幅的慄原,現在穿着簇新的三件頭西裝,結紅色領帶,連鞋子也像塗了鞋油般閃閃發亮。

“喂,根本。”他喊。“我出去一下。其他事拜託了。”

“是,慢走。”

“喂,片山。你在幹什麼?”

“嗄?在處理文件呀。”

“趕快準備,該出門啦。”

片山吃一驚。“去哪兒──”

“不是去警視廳小姐選美比賽會場嗎?在胡說什麼呀?”

“可是,科長出席,我便不用……”

“是誰說你不用去?快些,要走啦!”

說完,慄原伸手進上衣的口袋,取出一朵白色玫瑰花,插在上衣的襟上,施施然走出搜查一科的房間。

啞然目送慄原的根本說:“片山……好好看管科長。”

“爲什麼?”

“他可能跑上舞臺去表演**。”

“怎會呢?”

沒法子,片山只好快步追在科長後面。

“科長,坐車去嗎?”片山一邊追上去一邊喊。

“不,應該有旅行車來的。你坐旅行車去。”

“科長呢?”

“我租了車。自己開車去。”

“不能坐你的車一起去嗎?”

“不用了──喏,是那部巴士吧。在那邊見吧!”

慄原吹着口哨往停車場方向走去了。片山在背後目送着,冷不防被喇叭聲嚇得跳起來。

“快上車吧!”司機喊。

片山慌忙上車,巴士立刻開動。座位已有三分之二被佔了──

“這部巴士……”片山猛吞一口唾液。“是女性專用車嗎?”

坐在車上的全是女性。

“評審員用的巴士已滿座了。”司機說。“所以請你坐出場者用巴士。”

“唷,你也是評審員?”其中一名女子說。

“好不好現在向他拍拍馬屁?”

“狡猾!”立刻引起譁然騷動。

片山重新認識到,原來警視廳內那麼多貌美的女警,然而肯定女警也是“女人”,於是他帶著有點貧血的心情坐在空位上。

真是的,爲何我如此倒黴?

看看窗外,片山瞠目。跟巴士並行的一部鮮紅色跑車裡,慄原一本正經地坐在司機位子上。

這個果然有點不尋常……

“──奇怪。”一名女子揚聲說。“我的口紅跑到哪兒去了?”

“□井,剛纔你不是用過嗎?”

“對呀。確實……”

被稱□井的女子是個美人兒,這是片山最怕的女人類型。巴士里約坐了二十名女子。穿制服時應該認得的臉孔,卻因今天都穿便服的關係而判若兩人,叫片山心驚膽跳不已。

“奇了,我記得收在皮包裡的……”

叫□井的女子還在看看腳畔、窺視座位底下有什麼的找着。就這時候──

“喵。”

傳來貓的叫聲。片山懷疑自己的聽覺。那是──

“福爾摩斯!”

翩然從通道走過來的,不是福爾摩斯嗎?

“你在這個地方做什麼?”

“特別受招待的呀。”

回答的當然不是福爾摩斯。

“晴美!”片山啞然看着在最後面的位子揮手的妹妹。“你怎沒提起這件事?”

“我也是昨天才接到電話通知的。”

坐在晴美鄰座的年輕女孩說:“難道他是你先生……”

“不是啦。是家兄。”

“哦……好極啦,他和你不相像。”那女孩一臉認真地說。

“──這是不是□井的?”一名像是老練女警的穩重型女子打開手袋。

“對不起,請讓我看一下。”叫□井的女子看看口紅。“同樣的產品……不太肯定。”

這時,福爾摩斯不知從哪兒找來相似的口紅盒,銜着過來。

“唷,貓咪好聰明哦。可以給我看看嗎?”□井拿起來看。“──就是它。這裡磨花了一點點。謝謝你,貓咪。”她摸摸福爾摩斯的頭,然後把剛纔的口紅還給對方,說:“關小姐,不好意思。”

名叫關的穩重型女子接過口紅,放回手袋裡。

片山訝然。因他發現姓關的女子向□井投以一個說不上友好的眼神。

不會吧。又不是角逐女星的小妹妹,彼此之間不應該有敵對意識才是,可是那個眼神似乎含有某種灼熱的敵意。

而且,居然連晴美和福爾摩斯都受到特別邀請而來,會不會又有什麼發生?片山開始覺得不安。加上科長古古怪怪的,可能因此變成意想不到的局面也不定。

“算了。”片山重新坐直,儘量不回頭看,望着窗外喃喃自語。“石津那傢伙不在,大概平安無事吧……”

“片山兄!”

在會場的接待處,片山啞然呆立。因石津刑警他那比人大一倍的身體,仿若門神般挺立在那裡。

“你在幹什麼?”片山問。

“接待。上頭的命令,沒法子──”

“你的表情不像沒法子哦。”

“是嗎?”石津的表情才緩和下來。

“咦,石津,你也來啦?”

見到晴美時,石津似乎懷疑自己的眼睛。這名目黑警署的刑警對晴美一往情深。

“晴美小姐!你要……出場嗎?”

“我只是來看熱鬧的。”

“是嗎?如果晴美小姐出場的話,其他人沒有出頭的希望了。”

“這樣說的只有石津罷了。”晴美笑。“盛況空前咧。”

實際上,片山也嚇一跳。儘管是“選美會”,卻是警方辦的。他以爲會做得很低調,不料會場是設在酒店的宴會大廳,而且電視臺新聞部也全體出動來採訪,會場佈置得十分華麗隆重。

“現在的總監喜歡排場啊。”片山苦笑着,在來賓名冊上簽名。

“晴美,你也籤個名字吧。”

“好吧,哥哥,你用簽名筆?我用毛筆好了。”

“你想別樹一幟呀──喂,石津,慄原科長來了沒有?”

“還沒到吧。因我一直在這兒,沒見到他。”

“奇怪……”

因他開的是跑車,早該先到纔是。

“福爾摩斯也得簽名纔是。”

晴美一把抱起福爾摩斯,幫它在前肢塗上一點墨,又在記名欄上按了一個梅花的記號。

“歡迎光臨。”

石津臉青青地鞠了個躬。他的塊頭大,也有膽量,卻有畏貓症。

“進去吧。”片山催促晴美。

大型宴會廳的正面被設計成舞臺,前面是評審席。後面排滿椅子的是一般招待席。

“坐前一點嘛。”晴美對一屁股坐在最後一排的片山說。“那邊看不清楚的。”

“沒有關係啦。”片山堅持。晴美聳聳肩。

“別管哥哥。來,福爾摩斯。”

“喵。”

晴美逕自跑去前面了。片山悠閒地盤起雙臂,想着會場多豪華,不知花費多少租金之類的事。

環視四周,見各地警局的署長和麪熟的同行們,穿得像藝人般時髦,攝影師和記者等蜂擁而上,深覺總監的宣傳目的已充份達到。

那是誰呢?片山的視線停留在一個人身上。廿五、六歲左右,是普通上班族的類型,很憂鬱的樣子,顯得份外矚目。如果有機會的話,好像要吃掉什麼人的表情。

那是犯罪者類型咧,片山想。片山對自己的判斷毫無信心可言,因而並不認真相信。

石津走過來說:“時間快到了,還沒見到慄原先生哦。”

“奇了。他和我一起出來的。”

“前面不見人嗎?”

“我在這裡,晴美他們去了前面。”

“那麼,我也去前面看看。”石津興高采烈地跑去前面了。那是他可愛的地方。

終於司儀宣佈比賽開始,先是警察總監站在麥克風前面致辭。他的態度極之親切,就像歌藝節目的主持人般穿上燕尾禮服。

記者陣頻頻按動鎂光燈。

嗚呼,希望不被大衆非議說警視廳浪費金錢就好了。

有人急步走來。

“你是片山先生嗎?”

“是的。”

“請到評審席來。”

“發生什麼事?”

“慄原先生沒來。對不起,請你代替他當評審員。”

片山瞠目。

“不可能的事!我不去。”

“沒法子呀。搜查一科沒有其他人在呀。”

“你不來就沒法開始了。來吧!”

片山被半拖半拉地帶到舞臺正面的評審席去。

“坐吧。這是記分表。”

“怎麼做纔對?”

“這裡不是有號碼嗎?下面一欄是十分爲滿分,只要填上分數就可以了。”

“話是這麼說,但我──”

“來,開始啦。”

燈光打在舞臺上,音樂響起,片山的抗議聲完全聽不見。

片山只好死心。他的位子在最邊端,旁邊是搜查四科的科長。算了,隨便偷看旁邊的寫分數好了,他想。

手頭上有資料的複印本,出場者的姓名和所屬部門等全都記錄在內。

找到□井律子的名字。好像是剛纔在巴士上遺失了口紅的那位美女。

叫關香子的,是那個用奇怪眼神看□井律子的女子吧。

出場者總共十八名。在巴士中驚鴻一瞥之餘,似乎以□井律子最美麗出衆。

全體參加者先一同上臺。不顯眼的制服打扮。不過,當逐一介紹時,就有適合她們的制服,穿上制服時兇巴巴的、以及不協調的女子也有。

片山也因見慣了穿制服的女警而處之泰然。

記分欄是以“給人感覺親善與否”爲評分標準。

令人驚訝的是,資料顯示,那叫□井律子的女子當女警纔不過半年,卻已顯得很熟練的樣子。美人畢竟佔便宜吧!

片山也適當地給了分數。

其後,選美會以單調的方式進行着,觀賞人士開始覺得乏味起來。

當然了。怎麼說,這是警視廳的宣傳活動,總不能載歌載舞。

“如何?”四科的科長悄聲搭訕。

“呃……”

“我覺得十一號好。你呢?”

“不太清楚……”

“下面有好戲看了。”科長咧嘴一笑。

“是不是做倒立?”

“傻瓜。她們穿泳裝出場咧。”

“泳裝?”片山瞪大眼。“……是那種下水的泳裝嗎?”

“並不是穿去洗澡的。”他說。“大家都有運動來鍛鍊身材,狀態應不錯的。”

“原來如此……”

“因有這一項我纔出席的。”四科科長雙眼發亮。“穿最小布料的泳裝出場的人,我給她十分。我是這樣決定的。”

好過份的評審標準,片山想。可是泳裝嘛……片山開始頭痛了。

“好了,到了最後的環節啦!”司儀扯高嗓門。“請觀賞警視廳之花,美貌女警們的泳裝姿態!”

看來記者陣也在等看這環節的樣子,攝影師們鬨然蜂擁而上。

“那麼,從一號開始!”

舞臺旁邊的門打開,一號出場者登場了。片山瞠目──是超比堅尼的泳裝。

全場譁然。似乎是個年輕女子,不在乎露出修長大腿,還作出各種撩人姿勢。鎂光燈閃個不停。

片山移開視線,看看四科的科長。他張口呆望着,評分用的原子筆從手掉落……

真是的,怎麼搞的?

接下去是二號、三號,都是大膽性感的泳裝。片山只飛快地望一眼,便馬上低下頭去,寫下分數,然後一直閉起眼睛。

四科科長好像忘了給分數般,挺起身體看得入了神。

假如他被人拍進鏡頭的話,豈不是成爲負面宣傳?片山想。

“接下來是八號?”司儀說。

片山也擡起頭,因爲八號是□井律子。

舞臺旁邊的門一直不開放。

“──八號,請。”司儀再喊。

可是,門還是不開。

在幹什麼呀……等得不耐煩的攝影師們鬧嚷着。

片山盯住那道門。門開了一道縫,有說話聲泄漏出來。

“哎呀!”

尖銳的悲鳴響徹會場。片山站起來。

門開了,會場負責人臉青青地衝出來。

“遇害了!在裡面被殺了!”男人喊。

一瞬間,會場鴉雀無聲,片山覺得危險。

他必須先發制人。片山踢掉椅子,衝向舞臺。跑到半路,在磨得滑不唧溜的舞臺地板上栽個筋斗。

作爲刑警,片山的意圖是符合身份的。

換句話說,這羣記者陣的攝影師及記者們絕不會放過採訪眼前發生命案的機會。所以他擔心,萬一他們一齊涌入現場的話,任何證據都會被搞得亂七八糟了。

很不幸地,他的預感命中了──片山的預感,通常只有壞的纔會應驗。

攝影師及記者們一窩蜂衝上舞臺,涌向通往休息室的門去。

第三章

“最好的宣傳啦。”根本刑警苦着臉說。

片山也有同感──警視廳小姐選美兇殺案!

“究竟科長去了哪兒?”根本發牢騷。“總監心情不好,拿我發脾氣的話可受不了!”

“奇怪。去了哪兒呢?”片山也擰頭。

“不可能是科長殺人潛逃了吧!”根本自暴自棄地說,當然是開玩笑的。

“好過份啊。”晴美走過來。“桌子椅子都亂七八糟的。”

“線索也是。”根本的表情簡直想吃人。“那些王八攝影師們,全以阻差辦公逮捕!”

這間休息室,平日可以用作舉行簡單的派對的場地,相當寬敞。除了往舞臺出入的門外,另一邊還有一道出走廊的門,休息室內沒有窗。

房間中央是空的,擺了一張桌子和五、六張椅子。

然後,房間的南側做成臨時的更衣室,用遮簾隔開。

由於參賽者是一個一個進去更衣,按次序出場的關係,沒必要預備每人一個的獨立更衣室。

左右各有四間,總共可以讓八個人同時更衣。

□井律子是在最靠近走廊那邊的門,從那道門看是左邊的更衣室被殺的,她似乎正在換泳裝的時候被殺,因上半身還裸露在外。

**之間有很深的刺傷傷口,流血量相當少。託福,片山不至於鬧貧血。

桌椅現在全都被推倒了,就如暴動後的慘狀。

“喂,南田還沒到嗎?”

根本不耐煩地叫嚷時,往舞臺那邊的門打開,南田施施然走了進來。

“從哪裡進來的?”根本說。

“遲到了,對不起。剛纔我在舞臺上表演獨腳戲咧。”那個有點像貧窮哲學家或稱思想型流浪漢的驗屍官正經地說。“聽說女警被幹掉了?”

“是啊。”

“我知道兇手是誰。”

“誰?”

“用吊車把車吊走的瘋癲司機。”

“總之,請你診察一下屍體吧。”

見到屍體,南田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對他而言,那是“工作”而已。

“當場死亡嗎?”根本問。

“好像是──幹嘛在這種地方穿泳裝?”

片山向他說明選美會的事。南田憤慨地說:“幹嘛不叫我?我想看活着時的**呀。”

“好不‘盡責’。”根本苦笑。“其他還有什麼?”

南田再一次彎身往屍體上面看。

這時,福爾摩斯走過來。南田當然也熟悉它。

“發現什麼了嗎?貓君。”

福爾摩斯走到更衣室的角落,開始用前肢去扒。

“什麼呢?”根本和片山也走過去。

“──掉了一件奇怪的東西。”南田撿起一片像是着了色的小紙屑。

“是什麼?”

“好像是顏料。”

“顏料?”

“唔。凝固了的。喂,你們怎不去其他更衣室搜查看看?”

根本和片山把其他更衣室全都搜查一遍,但沒找到類似的顏料碎渣兒。

“這裡沒有塗顏料的痕跡哦。”南田把它放進信封,交給片山。“可能是兇手的。”

“大概是黏在兇手的衣服上,掉下來的。”

“可能。兇手是畫家,還是漆匠……哎,都差不多啦。”南田說出一句讓畫家聽了會生氣的話。“對了,你們的老大怎麼哦?”

“失蹤了。”根本聳聳肩。

“哥。”晴美說。“瞧,慄原先生──”

慄原還是西裝打扮,從舞臺那邊走進來。

“科長!怎麼搞的?”

“哎,糟透了。我想早點到嘛,在高速公路上時,不料車子引擎發生故障。早不應該租車的。我是搭人家的貨車趕來的。”

“哦……”

“我在下面聽到了。發生什麼事?”

“命案。有個女警──”

“怎會這樣!”慄原的表情僵住。“被殺的是誰?”

慄原逕直走過去窺望更衣室,接下去的瞬間,他屏息後退。

片山和根本對望一眼。慄原見到屍體而變臉色的事,他們是第一次見。

“科長,怎麼啦?”根本走上前。

“不……沒什麼,是我見過一下的警員。”

“是嗎?”

“兇手呢?”

“還不知道。因爲現場混亂的關係──”

“知道什麼就通知我吧。”慄原往走廊的門走出去。

“回去總廳嗎?”根本問。

“嗯──不──今天我累透了。回家。”

說完,慄原頭也不回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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