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夢,再給我畫一幅畫可好?”王生攬住柳夢的腰,臉蹭着他頸項間細膩的肌膚。“我喜歡你作畫的樣子。”
“好,你鬆手。我去把那些顏料碟盞拿出來。”
“別動,讓清風明月他們收拾。”王生扣緊柳夢的腰不讓他動彈。
柳夢扭頭看着王生,有些意外的問道:“就這樣讓他們進來麼?”
“你在花齋這麼久,真以爲那兩個小鬼頭對我們的事一無所知麼?”王生笑了,騰出一隻手颳了刮柳夢的鼻子。“是我擔心你臉皮薄,吩咐了他們小心行事。”
“明月,收拾了東西來。我要作畫。”柳夢高聲喚道。不一會兒明月便進來了,神情同往日一般,放好了東西便退了出去。
“真是個乖覺的孩子。想來大人費了不少心思□□吧。”柳夢調笑道,“走投無路時蒙大人相助甚是感激。小人無甚才能,唯有一張臉似能略討大人歡心。原以爲大人恩寵如此是動了真情,不想大人卻是風流老手,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小夢兒這話說的我心都碎了。”王生的手開始在柳夢身上不安分的遊走。“爲了你我王府已顛倒如此,家破人亡不至於,妻離子散卻也不遠了。我如此的護你愛你對你有求必應,你還要我怎麼愛你?”
柳夢輕笑一聲,轉身手撫上王生的胸膛,道:“口說無憑。如果可以,我真想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什麼樣。”
“作畫吧。今日吃了錦鯉,我倒想看你畫錦鯉了。”王生將柳夢從懷裡推出去,在書桌邊上的椅子上坐下。
柳夢挑眉定定的看着王生。燭光映得他眼神亮亮的,恍如初遇時他站在月光下仰頭,清亮的眼神中帶着陰柔的魅惑。王生被那眼神看得心虛,垂下眼看着杯子裡的茶水。暗綠色的茶葉在杯中微蕩,一如他起伏的心緒。
柔媚嬌豔輾轉承歡的柳夢,一身素縞手執藍冊的柳夢,筆落生花屏神作畫的柳夢,昏迷不醒可憐可愛的柳夢……他眼前浮現的全是柳夢驚豔的模樣,指尖也漸漸記起了那身子溫軟的觸感。他不知道以後,但是至少在現在,不至少記憶裡的那些時刻,他是真的爲他傾倒,真的愛他的。
柳夢抽了桌上的生宣換了張熟宣,鋪展好,擡頭對着王生笑了笑,道:“往日你只看過我教燁兒畫寫意,其實我最擅長的還是工筆畫。尤其是美人圖。花草蟲雀,四季風雪,襯着盛裝的美人,或坐或立姿態豔雅。作畫的整個過程都是極致的享受。”
“你畫,我看着。”王生也回以溫柔的一笑。
柳夢提起一隻小蟹爪,蘸了墨便俯身在宣紙上細細勾勒起來。
兩彎清眉硬挺秀氣,一雙雀目溫潤含情,鼻樑高挺細直,兩瓣薄脣微抿着,面帶愁容俯身看着腳邊的池塘。池塘邊昔日平整的石板路石縫間已生了荒草,冷水中一尾茶鯉正遊在他的倒影裡。他背後是斷牆殘垣,昔日的繁華猶在,卻更顯今日的蒼涼。
“王生你看看,這美人圖如何?”柳夢放下筆。
“美則美矣,意境卻太淒涼。”王生站起來走到柳夢身後,越過他的肩認真細看。“這眉眼神情,你畫的是你自己?”
“我可算得美人?”柳夢握住王生扶在自己肩上的手。
“當然算得。你是讓我神魂顛倒的美人。”王生的手向下,環在柳夢的胸前。他右手縮在衣袖中,手心向外,鋒利的匕首貼着脈搏,刀刃已捂得溫熱。
“真的?”柳夢顫聲問道。他將涮好的筆拿出來準備放回去,不想手一直在抖,殘留着墨綠顏色的大顆水珠低落下來,汪在紙上泡爛了畫上美人的倒影中的臉。“早知不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這詩多配你。你既曾贈我詩,這首便是我的還詩。”
“你的意思是我便是那不懂欣賞的‘時’人?”王生轉手,匕首沒入柳夢右胸。“我自然是會看人,懂得看人的。美人固然值得憐惜,但我只憐惜真正值得憐惜的。對於你這樣的妖物,我自然是殺之後快。”
“孟留,故人相見,何必披着別人的臉皮?你原來那張醜臉呢?何必藏着掖着,我們畢竟溫存過,我怎麼會嫌棄你?”王生將柳夢轉過身面對着自己,一手扶着他的腰身,一手撫上那陰柔魅惑的臉。
“十年不見,你已不記得我了。”血從柳夢的胸前汩汩流出,將那身白衣染得斑駁。他看着王生,依舊眉目含情,笑靨如花。“你從來都不敢看我的臉,所以從未認得過我。你只知我臉上有駭人的胎記,你碰過的男女個個都勝我百倍,卻不曾發現若能去了那胎記我並不遜色於那些人。”
“真是難過。我竟錯過了你。”王生低頭溫柔的吻柳夢的眉眼。“還好你就算死了,也回來陪了我一陣。縱容弄的我妻離子散……你怎麼這麼下賤,死了也要回來爬我的牀?”
王生將扯開柳夢的衣衫,將他赤= ̄w ̄=裸着身子扔在了牀上。長髮凌亂的散落開,笑容中三分魅惑七分恨意。玉體橫陳白皙修長的身體上沾着血跡,身下的被褥不一會兒就汪成了血泊。妖孽。王生在心裡暗暗罵了一聲。那妖孽的身子壓抑不住的顫,拋開逞強的臉不看,整個人恍如秋風中悲鳴的小獸。
“王生。”柳夢柔聲喚道,聲音甜膩。“你來。”
“你還想做什麼?”王生警覺的問,看着柳夢那雙清亮的帶着風情的眼,卻又不由自主的靠近。
“近些。”柳夢的身子不能動,便含情脈脈的用眼神招引着王生。“燁兒的心還好好的在我這。我把他還給你。”
“給我!”王生撲到柳夢身前,跪在血泊裡,雙手抓住柳夢的肩。
“給你什麼?”柳夢的手不知何時竟環住了王生,一臉譏諷的將臉湊到王生眼前。“這匕首定的是肉身。我孟家七十五口心魂都散了,劍逸他居然還覺得我會在意肉身!他一向最懂我,這次竟這樣疏忽,這心意……真是難得。”
王生聽着柳夢的話驚愕的睜大了雙眼,面上露出極度的恐懼來。柳夢撫在王生背後的手已化爲尖銳鋒利的匕首,穿肉碎骨徑直抓住王生的心臟。
“我早就想看看你的心了。你我的恩怨,一笑可泯。其他人呢?孟家上下、你的妻子、孩子、廚娘、何安,還有那些枉死在你手裡的人。他們於你是什麼?你在他們眼裡又是什麼?我早就該知道你的心是這樣小,小到只能讓你自己苟活……”
柳夢的話沒來得及說完,因爲王生拔了匕首徑直□□了柳夢的心房。環在背上的手消失了,身下懷裡的那個人依舊笑着,面孔在火光中漸漸的模糊消散。火焰從王生懷裡升騰而起,繞着雕刻精美的牀柱簾幔攀沿而上舔舐着屋頂。
“着火啦!”恍惚間聽見有人在喊。王生抱着火,不燙卻很溫暖。火團團的包裹住他,他仍舊保持着那個懷抱的姿勢跪在血泊裡。柳夢已經消失了,那心臟被鋒利的刀刃團團困在的感觸卻鮮明仍舊。他不曾注意看過的東西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自己的心。他羨慕過很多東西,自己也不知爲什麼。
“大人,小少爺他醒了。”前來通報的僕人面帶着喜色。
“快帶我去看看!”陳相聞言立刻起身,急匆匆向燁兒的房間走去。十天前一場大火將燁兒的父親王生的府院燒成一片焦炭。連着王生和臥病的王陳氏,上下死了不少人。幸好小少爺燁兒命大,被人救了出來丟在府門外。
“燁兒!”陳相看着躺在牀上的外孫,一下冷酷的眼中落下淚來。燁兒滿身俱是燒傷留下的黑紅新舊的駭人的疤痕,好些地方鼓着黃綠的膿水。剛被救回來時大夫都說傷成這樣,就算沒被燒死也是活不了的了。多虧了一個道士,醫術精湛,精心照顧了燁兒這些日子。
“陳相。”劍逸道。他已不是譚半仙那破落蒼老的樣子。長髮鬆散在腦後,身形高大筆直,一襲長衫說不出的飄逸出塵。
“道長何事?但說無妨。”陳相見是劍逸,躬身便作了一揖。“燁兒的事,多虧了道長。老夫在這裡先謝過道長救命之恩。”
“燁兒這身傷,即便順利活下去,也很難再與常人一樣。可以說傷疤若此,這一生也基本斷送了。”
“老夫知道。這傷若是能好最好,若是實在沒辦法,老夫也會好好養他一輩子。他娘已經去了,這孩子是我唯一的依靠了。”陳相說着擦了擦眼淚,目光中流露出老人的悲哀來。
“我有一換面去皮的方法,只是會讓他容貌與之前不同。”劍逸道。
“道長的意思是燁兒的傷治得?”陳相握住劍逸的手。“求道長再就我們燁兒一次。需要什麼儘管說。只求能救回我的燁兒。”
“陳相別急。我自有準備。”劍逸淡然笑道。“何況,我不過是受人所託罷了。”
三個月後。燁兒的房間內,兩人對着鏡子相顧無言。燁兒的全身都裹着白布,黑漆漆的眼睛木然的盯着劍逸。一夜之間,他失去了爹孃和家。任是誰也不能承受這樣的變動,何況這個十歲的孩子。
“揭開白布就能看到你的新臉了。”劍逸解開白布的結釦。“你會喜歡的。你說過這是天下最好看的。”
白布落盡,鏡子裡印出一張如玉的小臉來。清秀可愛,如同夏初的暖風中新綻的白荷蓓蕾。沒有魅惑,沒有墮落。燁兒笑,燁兒哭,燁兒做出各樣的神情來,鏡子裡的孩子也做出一樣的可愛神情來。
“我認識他。”燁兒扭頭對劍逸說了相識以來的第一句話。“柳先生。他還欠我一副畫。”
“現在不欠了。”劍逸摩挲着燁兒的小臉嘆息道。“他已經把他最好的畫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