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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畫皮·【第七章 】

第33章 畫皮·【第七章 】

右丞相府,書房。燭光躍動,滿室輝煌。陳相皺着眉翻閱一份份摺子。四下寂靜無聲。王生筆直的坐在一側,手邊杯盞中的茶水早已冷透。

“你娘子的病如何了?”陳相放下筆,擡頭看着王生。

“仍舊臥牀。湯藥吃了好些了,每天都吩咐了人按時辰細火慢熬。雖不見痊癒,氣色比之前好了些。”王生恭敬的答道。

“到底是好還是不好?”陳相冷笑了一聲,甩手將毛筆扔在了地上。“現在說的是我的獨女,你的妻子的性命問題,不必拿出那些圓滑的做派來。”

“是,陳相教訓的是。”王生從座位上站起來,躬身對着陳相。“娘子她不大好,大夫們都瞧不出病因來。這些天只是用那些珍稀名貴的藥材續着命。京城內外的大夫都請來看過了。時至今日,小婿也實在是想不到辦法了。”

“當初若不是她懷了你的孩子,跪在書房外苦苦哀求,我斷斷不會把她嫁給你,斷斷不會留你這條命。你的命是她給的,你的身份遠遠不配得到這些。我縱容你讓你疼她愛她,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

“能做陳相的女婿是我的榮幸。我不能丟您的臉,所以辦事總是親身力行,有時候的確是冷落了她。可眼下她病重,我也很急很難過。夫妻十年,如果可以我寧願替她去死。”王生眼中一片溼溼的亮光。

“燁兒昏迷未醒,他母親也病倒了,且都病的這樣蹊蹺。王生,你得空去佛前上柱香吧,焉知不是你罪惡太多,現世報應拖累了他們母子。”

“岳父……”王生急切的想要辯解,不料話未出口便被打斷了。

“這些年你仗着我做了不少事,我不過是看在女兒的份上睜隻眼閉隻眼。孟家的事,若不是我在皇上面前獻言搶了先機,等到孟員外參你剋扣軍餉草菅人命的摺子到了皇上面前,你還有幾條命可以活?孟家七十五口,說白了俱是爲你而死。

午夜行刑的消息是你通知的我,出了門卻一副不知情的樣子跪在我門前求情。世人都道孟家的滅門是我出面釀成的,你卻忠孝兩全落了個好名聲。這些年很多事我寧願用外人也不用你,你可知道是爲什麼?無用的小聰明太多,偏偏還不知天高地厚!

這次他們母子無事便罷,你回去細心照料他們,做一個好父親好丈夫就是。若是有事,王生,你就陪他們一起!”陳相怒斥道。

“岳父!我……”王生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辯解涌在喉間打成結,心慌意亂間竟什麼也說不出來。

“出去!”陳相喝道。

“是。”王生應了一聲,灰溜溜的退出了書房。

“大人,回花齋還是回府?”新來的隨從牽了馬過來,滿臉諂笑的看着王生。何安那日去捉譚半仙,不想回來的時候墮馬死在了馬蹄下。胸口被踩爛了個窟窿,肚皮被什麼動物撕咬開,內臟腸子零零碎碎拖了一地。

“去牢裡看看那個譚半仙。”王生上馬,皺着眉看着走在前面的新隨從。何安若還在,必定會什麼都不問便牽馬回府。他也諂媚,卻和這人的諂媚完全不同。何安的討好是舒服的,一心護着自己的。這人的討好是敷衍的,皮笑肉不笑的。

最近還真是厄運纏身呵。王生不由得苦笑。柳夢進門,譚半仙做法,燁兒中毒,夫人病倒,何安墜馬,這一連串的事看似毫無瓜葛,卻件件事都有柳夢的身影在,也件件事都與他無關。燁兒的毒是夫人下的,夫人的病是自己氣的,何安的死是因爲瘋馬……

可是……王生攥緊手中的繮繩。他記起初見總覺得柳夢的臉看起來莫名的熟悉。那個給他熟悉感的人是誰?王生閉上眼,一瞬間答案似乎要躍然而出了,卻倏忽又沉入了深深的水底。

牢房中陰冷異常。角落裡堆着一堆黴爛的乾草,上面睡着着一個滿身傷痕的人。背上有一長條被鞭子抽打的裂開的傷口,皮肉翻綻,血污黏膩在傷口周圍。那人卻毫不在意,大喇喇的伸展開手腳睡在上面,任由乾草戳着傷口。

“譚半仙。”王生站在牢房外喚了一聲。

“你來了。”譚半仙眼也不睜開一下,依舊保持着安逸的睡姿。

“你知道我要來?”王生有些驚奇。

“我還知道你爲何而來。”譚半仙冷笑了一聲。“這把定魂匕首拿回去,扎他右胸,便可將他定住。千萬不要扎左胸,他被挖了心,若是心房也壞了就魂飛魄散了。他是遲早要成仙的,你千萬小心別扎錯了。”

一個油漬滋的布包從牢房中扔了出來。王生彎腰撿起來,對譚半仙道:“我且收下。明日我再過來說明你的生死。”

“趁早滾。聽着你的聲音我只覺得噁心。”

“說什麼呢?竟然敢對我們大人不敬!”獄卒揮着鞭子抽打在譚半仙身上,“啪啪”血肉在稻草上飛濺開。

王生將包裹籠在袖子中,轉身便出了獄門。

“大人,您回來啦。”明月一邊扶着王生下馬一邊笑吟吟道。“大人近日辛苦了。柳公子在廚房,說是要爲大人親自下廚。”

“是嗎?他倒是有閒情。帶我去看看。”王生道。

廚房裡靜悄悄的。鍋竈是冷的,柴塞在爐竈裡卻沒有點燃。案板上孤零零的堆着洗淨未切的蔥蒜姜。柳夢正倚窗坐着,沉默的看着面前的木桶。王生站在門前好一會,柳夢卻恍如沉入夢境般一無所覺。他只好擡腳走了進去。

“哪來的錦鯉?”王生問道,手搭上了柳夢的肩。

“丹頂紅白錦鯉。全身銀白,僅頭頂有一塊鮮豔的紅斑,濃妝素裹,堪稱一絕。”柳夢將手伸進桶裡,摸着錦鯉滑溜的身子。“這麼美的魚待會再配上最鮮美的醬料,一定很好吃。”

“錦鯉能吃?”王生皺眉看着紅白斑駁的看起來就極其肥膩的魚。“你真是怪人,鯉魚那麼多偏偏要花銀子買錦鯉。畫牡丹也是,偏偏要用那樣金貴的胭脂。”

“我用自然有我的妙處。”柳夢將手搭在木桶邊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錦鯉雖帶了個錦字,但本質還是鯉。黃河鯉魚金鱗赤尾,濟東人將它做成糖醋鯉魚,鮮美異常。這樣的美味佳餚,大人不妨也嚐嚐,偶爾吃個新鮮。”

“你做吧。我今日累了,先回房歇歇。晚飯的時候叫我。”王生擺擺手不再說什麼,轉身走出了廚房。

明月將茶壺裡添滿了茶水便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王生倚坐在牀頭,面上漸漸露出憂愁來。他拿出那個髒兮兮的布包打開,裡面是一把精美至極的匕首。

刀身閃着銀色的寒光,刀柄最上方環着一圈骷髏,其下一條長蛇盤旋而下,尖利的毒牙下是兩角彎彎,面容猙獰的牛面。牛的眼睛是兩顆小巧的紅寶石,其上骷髏的眼睛也俱是。骷髏之間還環抱着一顆極大的色澤極亮的寶石。

那譚半仙襤褸至此,卻拿得出這樣華麗至極的匕首。王生眼神暗了暗,記起王陳氏那日伏在自己腳邊哭訴那柳夢是個妖物。她雖一貫驕橫不服,對自己卻是全心全意的好。也許真是自己誤會了她。王生搖搖頭,記起那日爲她挑的鐲子還收在錦盒裡,該拿出來收拾了給她送去。

王生打開放在牀頭的錦盒。錦盒裡雜亂的堆着些東西。扇子,首飾,腰帶,還有一些碎銀子。上次送柳夢的金花胭脂蓋子開着,血紅的胭脂揉污了滿盒的東西。到底是男子,不如婦人細心整潔。王生嘆了一聲,將白玉鐲拿出來,取了手帕想要擦拭乾淨。

異常的味道衝入鼻間,王生皺眉嗅了再嗅。這哪是胭脂,分明是血幹了之後凝在了鐲子上。王生轉頭看盒子裡的其他東西,那胭脂的紅的確有些不尋常,揉着些許透着黑的紅塊。他摸出那把扇子拿了扇套,慣看的白荷扇面浸在發黑的血污裡,一片墮落的風情。

哪來的血?誰的血?王生鬆手,白玉鐲子落在地上摔成了好幾段。柳夢究竟是什麼來頭?王生不由得握緊手中的匕首。一時的心軟,一時的貪戀,他到底是招回了個什麼東西?

“大人,晚飯好了。”明月在門外輕聲說道。

“進來。”王生將匕首袖進袖子裡,沉聲吩咐道。“把這碎鐲子掃乾淨,小心點不要讓柳公子發覺。”

天剛黑,月亮已明晃晃的掛在了半空中,院中的花草在清明的月色中能看得很清晰。不像他遇見柳夢的那晚,朦朧月,河畔街道氤氳着迷濛的霧氣。柳夢在院子裡石桌上已擺好了晚飯。清風在一邊忙着點燈。

燭火在燈罩裡幽幽的跳躍着,照的桌上府菜色清楚了些,卻把氛圍烘托的好像夢境一般迷幻。幾碟清淡素菜團團圍着中間的糖醋鯉魚。魚被炸成金黃色,身子捲曲着做出跳躍的姿態。魚身上被淋了糖醋醬汁,濃厚黏稠,像是沉重的污泥,卻散發着誘人的酸甜的香味。

“這寓意很好,鯉魚躍龍門。”柳夢將筷子放到王生的面前。“這道菜是我在山東時跟當地的名廚學的,大人嚐嚐味道如何?”

王生看着扭曲的怪異的魚,想着它落入油鍋時的掙扎。鯉魚躍龍門,多麼大的諷刺啊。他伸筷子夾了塊魚肚,轉手卻放進了柳夢的碗裡,溫柔道:“你忙了這麼久,辛苦了。第一口應該留給你。”

“小夢兒謝過大人。”柳夢看着王生,微微笑着,眉眼彎彎含着春意。他夾起那塊魚肚放入嘴中,細嚼慢嚥,慢慢的濾出刺來吐掉,那貓一般的有條不紊的神情熟悉得緊!王生腦中轟然作響,霎時間竟一片空白。孟留,柳夢,那神情,活脫脫分明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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