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這麼多年過去,宛若一個夢,一個冗長壓抑的夢。再可怕的夢境,總有醒來的時候。可是,一天一天親身經歷的苦痛,會不會有消失的那一天呢?
蘇小蝶睜開眼皮的時候,窗戶上被朝陽映的發白的窗紙,看上去格外可愛。她抱着溫暖的被窩,甜甜的笑了。長長的眼睫毛下是一雙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樑下是打着哈欠的櫻桃小嘴。黑色的頭髮凌亂的披在枕頭上,分明是一副早晨初醒的女兒家憨態,望之令人心跳。
已經多久沒有睡的這麼香甜了,蘇小蝶窩在被窩裡不自覺的想道。應該是很多年了吧,每次回家都會睡的非常香甜。這裡沒有欺騙,沒有奸詐,沒有噁心,有的只是善良溫馨。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就是在這裡度過的,是那樣讓人懷念,讓人溫暖。
聽着隔壁廚房裡傳來的炒菜聲,蘇小蝶知道肯定又是孃親起了個大早,給自己做可口的早飯。時間過的真快,回到家已經十多天了,今天該走了吧,城裡的紅樓還要自己去照看呢。
起牀梳洗過後的蘇小蝶,看上去格外精神。她先去廚房幫孃親把做好的飯菜,端到小屋子裡。又去隔壁院子裡,苦苦哀求着把七大娘拉了過來。
小桌子上的飯菜冒着騰騰的熱氣,鄉下的蔬菜自有一股清新的味道,淡淡的漂浮在空中。蘇小蝶閉上眼睛非常享受的四處嗅了嗅,爾後開心的笑了。
“這孩子,都這麼大了,還是這麼調皮。”蘇大嬸笑罵道,眼神中透着慈愛。
“蝶兒還是沒有變,待會兒多吃點,城裡可沒有這等美味。”一直視蘇小蝶爲自己親閨女的七大娘,忍不住摸着她柔軟的頭髮道。
蘇小蝶略顯尷尬的笑了笑,取過桌上米酒,一如往常般倒了兩盅。起身把兩杯酒端到客廳壁畫下的供桌上,望着兩面顏色暗淡的牌位,猛地吸了下鼻子,輕聲道,“爹爹,七大叔,蝶兒給你們敬酒了!”說完,一杯一杯灑在地上。嫋嫋輕煙中,背對兩位老人的蘇小蝶簌簌落淚,強自忍着沒有出聲。
知女莫若母。蘇大娘豈能不知女兒哭了,唯有悄悄嘆了口氣,平常自己給老頭子上香的時候,何嘗不會難過。悲傷的氣氛極有感染性,觸景生情,七大娘也開始抹眼淚。本來好好的兩家人,卻因爲兒子寶山的任性,弄得冷冷清清,好不淒涼。
敬完酒,蘇小蝶坐回桌上,努力笑顏逐開,不停的幫兩位老人夾菜。自己的碗裡卻反而被兩位老人夾得更多。一邊用力吃,一邊悶聲直呼,夠了夠了,要吃不完了。兩位老人互相看了看,倒是樂了。
“娘,我今天就要走了。”飯到尾聲,蘇小蝶忽然道。雖然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但是蘇大嬸依然不捨的追問道,“纔回來幾天啊,就不能多呆呆?這麼快就要走啊。”
七大娘有些意外,往常回來小蝶都會呆上一個月左右。這次怎麼才十來天……
“娘,城裡的店鋪需要照料。我離開久了,並不放心。你也知道,我柔弱一女子在外面掙錢,肯定要仰仗許多朋友。每次回家,店鋪都是拜託給朋友照料,一次兩次還可以,但是次數多了就不好意思了。”蘇小蝶把事先準備好的解釋娓娓道來,她並不想撒謊,一點都不想。但是真實的話,兩位親人肯定承受不了。算了,還是瞞着她們比較好。
七大娘望着蘇小蝶,心疼道,“蝶兒,外面人生地不熟,你肯定吃了不少苦。寶山那孩子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找了這麼多年也不見音信。你看是不是考慮……”
“大娘,你別說了。我不會的!”猛地打斷七大娘的話,蘇小蝶眼圈忽然就紅起來,竟是又有流淚的衝動。
原來七大娘心疼蘇小蝶一個人在外賺錢養家,還要分心去找該死的寶山。柔弱一位姑娘家,硬生生找了二十多年,白白浪費了大好青春不說,這十多年過的也是痛苦不堪。這一切,又何必呢?所以她想讓小蝶改變主意,重新找個好人嫁了。奈何每次提起此事,小蝶都會堅決反對。
“兩位娘,除了寶山大哥,我不會嫁給任何人。就是等到死,我也要等到寶山大哥回來。”蘇小蝶紅着眼圈,吸了吸鼻子斷然道。
七寶山和白素素離開龍門,便循着記憶中的家的方向,一路翻山越嶺匆匆趕路。頭髮花白的七寶山,身材稍稍有些萎縮,早已不復年輕時候的挺拔風采。但是那雙眼睛,似乎從來沒有變老。依舊犀利無雙,黑夜中閃閃發亮。有時候渴了,白素素親手捧來一壺水。有時候餓了,白素素打來一隻山雞,就地烤了。這位素淨的妖族姑娘,把七寶山照顧的越好,七寶山越感到不安。
明明知道此次回家,就是要和自己兒時的青梅竹馬見面。她依然不離不棄,也從不吵鬧。只是安安靜靜的伺候在身邊,不多問一句話,不發一絲脾氣。
有時候也會迷路。七寶山會在夜裡望着滿天星斗,用自己在湖底牢籠裡學到的妖族星光之術,辨別方向。每次這個時候,白素素乾淨的小臉上,就會蕩起格外的歡暢。因爲那道道璀璨的星光,彷彿被七寶山接到人間,像是黑暗中的精靈環環圍繞在他們周圍,翩翩起舞。
雖然沒有法寶御劍飛行,但是藉着星光之術,在地面上可以像陣風一般行走。速度竟是極快,三天後,距離念念不忘的家已經近在咫尺。
剛攀上一座山頭,晨起的太陽毫不吝嗇的把光明帶到這個世界,漫山遍野,處處透着芬芳。
離家越近,七寶山發現自己雷打不動的越怯。他在害怕!害怕離家二十多年,家裡的爹孃不知道過得好不好。還有隔壁的蝶兒,是否還在等待?
村外的小路上,七大娘和蘇大嬸頻頻相送,彷彿蘇小蝶這一去竟是不會再回來,她們一送再送,竟是離村漸遠。
“娘,你們都回去吧,不要再送了。”擔心兩位老人的身子骨吃不消,蘇小蝶索性不走了,苦苦勸道。
“這孩子,做孃的送送怎麼了。還不是盼着你早些回來,這點路算什麼。”蘇大嬸碎碎念道,“蝶兒啊,要不今天不走了,明天走好不好?”
蘇小蝶撥浪鼓似地直搖頭,真是拿他們沒辦法。雖然開紅樓賺了不少錢,但是孃親並不願意到城裡住,七大娘也是。她們都說鄉下的土房子纔是自己的家,哪裡也不會去。
就在此時,路的那頭走過來一對人影。女的身材俊俏,男的體形鞠樓。像是一對父女。
七大娘正要勸蘇大嬸現在就回去,不能讓蝶兒爲難。忽然望見走近的那對父女,感覺上怪怪的,因爲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尤其看着那個男子的時候,就好像看到了老頭子。不對啊,老頭子已經過世了,不可能是他。
蘇小蝶最怕孃親胡攪蠻纏,尤其是每次送她離開的時候。總要花上極大的力氣,才能勸她回家。她忽然感覺到七大娘的怪異模樣,忍不住回過了頭。第一眼就望到蒼老的七寶山,乍看過去有些眼熟,待看到花白頭髮下那雙永遠不會忘記的眼睛時,一聲驚呼,像是見到了鬼!
“怎麼可能,這個老人的眼睛和寶山哥哥的一模一樣!”失聲驚呼的蘇小蝶嚇得捂住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兩人越走越近。
七寶山老早就看到小路上的三人,看着那位姑娘背上的包袱,就知道一定是她的孃親出來送她。離家二十多年,能在這條熟悉的小路上看到村裡人,實在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他大踏步走近,正要詢問前面的村子是不是兒時的那個村子,就看到忽然回頭並且驚呼的那位姑娘,竟是認識的人!
“小蝶……你是小蝶!”望着面前容貌大變的蘇小蝶,七寶山嚥了口口水,只覺嗓子發乾。原來蘇小蝶早已不復兒時的模樣,彼時的她清清秀秀,像是一朵山間的野花。此時的她卻好像富貴人家養大的百合,豐潤成熟,眼角甚至爬起一絲絲魚尾紋。
“寶山!你是寶山!”醒悟過來的七大娘踉蹌着跑了過來,用力拍打着七寶山的胸膛,嘶聲裂肺哭喊道,“我的兒,你怎麼纔回來!我是你娘!”
“寶山?”蘇大嬸使勁揉了揉眼睛,不太相信眼前的這個糟老頭就是當年離家出走的七寶山。
蘇小蝶怔怔的望着七寶山,竟是一句話也沒說,淚流滿面的跑回了家。
七寶山任憑孃親拍打自己,傻呵呵的拍着她的肩膀連聲安慰,不覺間哭了。望着越來越模糊的離去的背影,心裡一陣難過。
白素素自打七寶山喊出“小蝶”那兩個字的時候,就仔細的觀察起面前這位豐盈的姑娘。姿色果然不差,只是身上帶有一股濃濃的成熟韻味,像是嫁人多年的婦人。怎麼也不像一位苦苦等待情哥哥回家的癡心姑娘,難道這些年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