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一地銀裝素裹的白天，又迎來一遭萬籟俱寂的黑夜。
寒風捲着雪花橫衝直撞的四處遊蕩，似天地間的孤魂野鬼，因爲找不到歸宿而迷茫在漆黑的夜裡。
上河鎮外有一片小樹林，是進入鎮子的必經之路。失去綠葉點綴的冬樹看起來格外骨氣，光禿禿的枝椏伸展在空中，更像是在盡情的伸着懶腰，像是睡意漸濃，忍不住沉睡過去。但是此刻卻掛滿了厚厚的積雪，像是披上了一層潔白的大衣，看上去倒有些滑稽。
天氣太冷的緣故，就連少數從不冬眠的小動物都懶得出來尋找食物，躲在遮風避雨的洞穴裡不想出來。卻有個人影出現在鎮外河上的那座石橋上，隔着遙遠的距離只見他渾身上下穿着漆黑的長袍，猶如一道魅影，倏忽飄來。
這個江湖最絕頂的輕功叫做踏雪無痕，在從來不缺少話題的茶樓酒肆裡，踏雪無痕一直是一種想象，因爲很少有人真的看到這種神乎其技的輕功身法，所以在說書先生添油加醋的解說裡，尤其惹人注目。
那道黑影像是一隻慣走夜路的夜鬼，走路時飄然無聲，一掠幾十丈，卻絲毫沒有驚動風雪，更是連一枚腳印都沒有留下。幾個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在小樹林前，一路向鎮子裡掠去。
這種移動速度，會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因爲他實在是太快了，快到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
深夜中的大街靜靜悄悄，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兩邊店鋪木板緊緊閉着。風雪交加下生意並不好，於是人們生着火盆鑽到被窩裡早早休息去了，就連乞丐都不例外。
正在坐着香甜美夢的不四忽然被一種不安的感覺驚醒，翻開蓋在身上的厚厚棉衣，睡眼朦朧中隔着紛紛揚揚的雪花，瞧見對面街上居然站了一個人，一個看上去像人但是又不像人的人，因爲那雙眼睛！
普通人的眼睛在夜色裡是不會發光的，除過貓！但是這個黑影的眼睛居然在無星無月的雪夜裡閃閃發光。這讓露宿街頭專職乞討的不四頭皮一陣發麻，該不會撞見鬼了吧……
“嘶！”不四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把頭矇住，身子不停發抖，嘴巴里忍不住喃喃自語，“……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沒斤沒兩沒錢沒財，這位神鬼大人千萬不要吃我啊……”
“噓……”一聲輕輕的噓聲突兀在而耳邊響起，讓本就緊張的不四嚇得差點暈倒，這也太嚇人了吧，怎麼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這麼毫無徵兆的來到自己耳邊。
就在這時，遠處鎮中心傳來一聲急促的呼喊“救……”只喊了一個字就被人掐斷，但那個字夾在呼嘯的風雪聲中傳出去老遠，引來不少別的人家夜裡衷心耿耿護院的家狗犬吠。
有心掀開棉衣瞧個究竟的不四，一起想那雙眼睛和那聲冷冰冰的噓聲，就焉了下去。想當年自己也是一名江湖中人，也見識過諸多風雨，怎麼在此人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看來真的是龍遇潛水遭蝦系，虎落平陽被犬欺。做慣了乞丐，連正常人的膽氣都低了幾分，難道真的是人窮氣短，不低頭不行！
這般胡亂猜想着，耳朵卻絲毫沒有鬆懈過，凝神傾聽着外面的一舉一動。但是除了呼呼刮過的風雪聲，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隔了良久，不四大起膽子掀開棉衣的一條縫，不覺愕然。原來眼前早就空空如也，那個鬼魅般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見。
凜冽的風聲呼嘯了一夜，待天亮後才稍稍減弱幾分，雪也停了。燦爛的陽光照在白花花的雪地上，映出強烈的反光，刺得人眼睛睜不開，只好咪着眼睛躲閃。
陸陸續續有早起的小販出來擺攤，街邊的店鋪小二打着哈欠，拆下凍得黏在一起的門板。不大會兒，街上人多了起來，經過一夜修整的光滑雪地，再次變的坑窪起來。
牆角向陽處的破大衣動了一下。
不四掙扎着從夢裡醒來，頂着一顆亂糟糟的腦袋從破大衣裡伸出。緩緩睜開眼睛，亮眼的陽光直射而入，趕緊又閉上。髒兮兮的臉上竟然浮現出笑容。
“活着真好。”感受着晨起朝陽帶來的薄薄的溫暖，不四開心的笑了。
他心裡清楚，昨晚看到的不是夢，可是又有什麼能比得上活着更好呢。且不去管他，哎喲，不四忽然發覺腹中空空如也，叩之鏗鏘作響。不禁苦笑，俺是不用管生管死，可是總得管肚中的竈神爺吧。
街邊賣早點的小販張大端着碗熱騰騰的混沌，小心翼翼的穿過滑溜溜的街道，來到不四面前。
“不四兄弟，醒了啊。來，先吃碗混沌壓壓餓。”張大笑嘻嘻的說道，憨厚老實的臉上堆起一圈皺紋。
不四有些傻眼，撓撓後腦勺，盯着那碗熱氣騰騰的混沌，嘴角里流起了口水，嗄聲道：“我可沒錢。”
“哈哈，不要錢不要錢，這是送你的。”張大樂了。
不四更樂了，還有這等好事，“那先謝了哈。”他搶過那碗混沌，不管三七二十一，嘩啦啦的吃起來。
張大站在旁邊急的連聲說道，“慢點慢點，別噎着。”
“不四兄弟，還有這兩個大餅，你也吃了吧。”原來是賣餅的李二狗也來了。
不四擡起埋在碗裡的腦袋，眼睛睜得老大老大。嘴巴忘了咀嚼，塞在嘴裡的混沌汁溢出，看上去分外邋遢。“今天這是怎麼了，俺遇到傳說中天上掉得餡餅了？”他心裡怪怪的想道。
幾個街坊鄰居圍了過來，一臉笑意對他讚不絕口。原來昨天不四在街上救過一對母子，爲此他捱了那個橫行霸道的陳家大少不少鞭子。鄉親們感激要飯的不四竟有這等熱心腸，合計着給些衣食，這天寒地凍的，大傢伙都不容易。
不四聽着衆人的讚美，這才明白事情的緣由。昨日，從鎮外來了一對母子，四處詢問土地廟在哪裡。不料那鎮中惡霸陳家大少爺陳雲飛也在街上溜達，碰巧看到了這個姿色過人的婦人。當街光天化日下強搶婦人做他小妾，母子倆抵死不從，卻礙於雙拳難敵四手，打不過人家。陳大少一怒之下一重鞭抽了過來，眼看着母子遭殃，不知從哪裡衝出來的乞丐不四，一伸手抓住了鞭子！
接下來的一幕讓所有人大開眼界，誰都沒有想到平日裡要飯的不四竟然深藏不露，三拳兩腳下來，那些惡人被打的屁滾尿流。臉上捱了一拳的陳雲飛臨走前捂着臉，痛呼聲中留下狠話，說是改天來找這乞丐不四的麻煩，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遇到尋常門派修真者，不四還真的有幾分怯意，但是一身精純武技的他纔不會害怕整日裡爲非作歹的陳雲飛養的那幫好吃懶做狐假虎威的手下。
救下的那對母子在不四詳細的指引下，去了河對岸的土地廟。臨走前千恩萬謝，尤其是那位小男孩，親切的稱呼自己叔叔，這讓久未觸碰到親情的不四眼角泛起淚花。要是那個失散多年的弟弟在自己身邊該有多好，自己也不用自輕自賤的做街頭乞丐。
生性豁達善良的不四拒絕了那位婦人的錢財相謝，他救人並不是爲了什麼身外之物，而是心中一直存在的那份俠義之心。做乞丐雖然苦，但是至少落得個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心思拉回眼前，不四咬咬牙，先把眼前兩隻香噴噴的大餅吃了再說。
圍觀的鄉親忍不住笑了，這個不四真是個餓死鬼投胎。這世道安寧，人心向善。就連街邊要飯的乞丐都有一份見義勇爲的俠義心腸，大家從心裡深處感激那座土地廟，要不然遭殃的好人真的是無處申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