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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土地廟

第三章 土地廟

上河鎮外有一條河,名爲通天河。蜿蜒逶迤,不知道有多長。祖輩相傳,沿着河一直往上游走,走到河的源頭,就可以尋到住在天宮裡的神仙。但是山高水長,誰也沒有真的去過。聽村頭那個瘋子王麻子說,他曾經在河邊見過天上飛的仙人。逢人便說,大家日久耐煩,便由他去。

天氣寒冷,大地銀裝素裹。唯有經年不凍的河水靜靜流淌着,流向不知名的遠方。

通天河北岸有座土地廟,每逢初一十五,總有虔誠的村民踏過河上石橋,前去燒香拜神祈求平安。這安寧的年代,雖說不是兵荒馬亂,但是祈福總是少不了的。

舊舊的門窗,舊舊的屋頂,就連門柱上那副暗含妙趣的楹聯都是刻在舊舊的木牌上。

上聯:你看那些人,一出場便裝模作樣。

下聯:我愛這場戲,到頭來是教愚化賢。

相傳很早以前,有位落魄的秀才出門散心,初次見到這幅楹聯時就被驚呆了,嘖嘖直嘆妙妙妙!就算不是虔誠的祈願者,衝着這幅楹聯,也要進廟祭拜一番。誰知這位不得志的秀才跪坐在土地公神像前,燒了柱香後望着神像上那雙俯視衆生的慈眉善眼,竟是勾起了心中苦惱之處,渾然無覺的吐露了出來。當時四下無人,唯有清風明日懸於頭頂。說完後覺得胸口舒暢了許多,他不以爲意的搖頭苦笑道:“我怎麼會對一尊泥土塑造的土地神說出這些話,明明知道它聽不到,明明知道它聽不到……”

過了三天不到,繼續放浪形骸四處遊歷的秀才接到了家裡人的通知,說是他心裡那件煩心事被人解決了,他一時愣在當場,完全不相信這是真的。待趕回家中,才發現這一切就是真的!驚愕之餘靈光一閃,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通天河畔遇到的那座掛着妙聯的山神廟裡說過的話,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涼氣。難道那座土地神顯靈了?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像是長了翅膀般飛進千家萬戶。在他秀才之名的有力作證下,很多人抱着試試的態度前去燒香祈願。誰知……所有的合理訴求居然都有了迴應,這座土地廟的名聲一下子傳遍通天河兩岸,深受人間百姓的愛戴。

土地廟後有片小樹林,林中有潭小湖。湖畔有座小樓,小樓裡住着一位老人。每當黃昏的時候,他總喜歡站在閣樓的窗戶前,望着冰天雪地裡融在淡淡暖色裡的那面小湖悠然出神。

夕陽慢慢落下,風漸漸大了。望着湖邊不停搖曳的樹林中簌簌落下的積雪,灑了一層又一層,伴着被風吹皺的湖水,老人輕輕嘆口氣,喃喃道:“天意啊,天意!”

昨天入夜以後,廟裡四下無人時來了一對母子。虔誠祈願,說是求土地神顯靈,救救刀皇之後,並說帶有青雲山龍門的信物。誰料她前腳離開,後腳就在回鎮上客棧等消息的路上被惡少陳雲飛抓去。在無法確認真相的情況下救人要緊,畢竟刀皇夫婦被正魔兩道所逼跳下鷹愁澗一事轟動天下,唯一的一個孩子下落不明。十年後,居然有人說她帶有刀皇之後,這讓老人如何能不起疑!

連夜派了徒弟阿木前去上河鎮陳家救人,所幸母子平安。

“阿木,你跟爲師多久了?”老人忽然對身後一直沉默的黑衣男子問道。

“十年。”低沉的嗓音響起,阿木心裡奇怪,爲何師傅想起問這個。

“十年前刀皇肖之辰夫婦被正魔所逼,雙雙跳下鷹愁澗,震驚天下。後來我在通天河畔撿到你,那時你才十歲。時間過的真快,彈指間又十年過去。”老人轉回身凝注着自己的徒弟,緩緩道。“如今自稱刀皇之後的人找上門,天機已經顯露。這世界,該變一變了!”

阿木不懂師傅的意思,他本就是深沉內斂的人,內心有任何想法都不會釋於顏色。

“這十年間你勤修武技,已得我精髓。該是放你去闖蕩江湖了。”老人微笑道。

阿木猛地擡頭,越發不解師傅的意思。

老人拍拍阿木的肩膀,悠然道:“最近這些年魔道蠢蠢欲動,天下在不久的將來就會大亂。我要你去做一些你認爲對的事,對你的心境修行大有裨益。這十年安靜的定居生活,爲師也過的有些膩了,想出去走走做一隻閒雲野鶴。這世界該是交給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時候了……”

阿木這才清楚師傅的想法,原來他是想離開此地繼續雲遊四海,放任自己在世間磨礪。但是不知怎地,這十年相處下來,他在面前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身上感到了一種久違的親切。突然的說出分別,他心裡竟有幾分不捨。但是他沒有說,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那對母子醒了嗎?”老人忽然問道。

“醒了,就在樓下。”

“娘,你說是誰救了我們啊?”小男孩依偎在婦人懷抱裡,睜着一雙柔和的眼睛好奇的問道。

“不知道,昨晚救我們的是一位黑衣人,娘估摸着應該是廟裡的人。”婦人摸摸男孩的頭,想起昨晚的遭遇,仍舊心有餘悸。

樓梯上傳來下樓的腳步聲,母子兩人趕緊起身,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背後跟着一位黑衣男子。

婦人盈盈見禮,恭聲謝道:“多謝恩人昨晚搭救,婦人攜小子感激不盡。”微微彎下的腰身還未有何動作,就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道扶住自己,擡頭看到那位慈祥的老人正含笑望着自己,頓時心間明瞭。

小男孩也認出了那位黑衣男子正是昨晚救自己的那個人,走上前作揖道:“謝謝叔叔的救命之恩,小蟻記在心裡了。”

阿木點點頭當做收下,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說。

大家分賓主坐下,老人這才沉聲道:“陳家大少的事,阿木已經跟我說過了。這個孽子早晚遭遇橫禍,昨晚打斷他的一條腿就是警告!”

說完不愉快的話題,老人話鋒一轉接着道:“聽你祈願,說是帶有刀皇之後,難道就是他?”

老人望着小蟻,從頭到腳瞧了個仔細,表情慢慢變得激動起來,原來以自己百多年道行的查探之下發現,這個孩子的根骨極佳,像是從小就吃了傳說中的靈丹妙藥,通體上下經脈自通,五臟六腑血流自然,一無滯礙。這份難得的上乘體質,怎能讓他不激動!

老人收回目光,稍定心神。慈祥的問道:“你今年有十歲了吧,長得真像,跟你爹爹真像!”

“老爺爺,你見過我爹爹嗎?”小蟻輕聲問道,柔和的眼睛裡泛出淚光。

“見過啊,你爹爹人稱刀皇,行俠仗義除惡揚善,是一個公認的大好人。對了,你稱呼她孃親,可是我知道她並不是你真的孃親,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老人忽然柔聲問道,閱盡滄桑的眼睛裡透出睿智的光芒。

“敢問老人家,你是龍遊子前輩嗎?”婦人疑惑的問道,她可不敢輕易拿出那封證明這個孩子就是刀皇之後的書信,畢竟曾經的刀皇是正魔兩道一起追殺過的人,哪怕十年後依然有很多人對那面傳說中神乎其神的天機鏡念念不忘。

老人從懷中取出一面松木做的銘牌,上面刻了一個古拙的龍字,放在桌上雖然只有巴掌大小,但是卻給人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一眼望到這面標示身份的銘牌,婦人的眼眶一下子就溼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聲抽泣道:“龍前輩,翠兒終於找到你了!”

這下毫無徵兆的舉動讓老人十分意外,忙伸手扶起痛哭失聲的翠兒,安慰道:“不哭不哭,這不是找到我了嗎,有我在,這個孩子就不會有事。”

翠兒聽到這句話才把那顆懸了好久的心放下,開心的擦掉眼淚,展顏一笑道:“老前輩說話要算數哦,我這次奉肖大俠和小姐之命找你,就是爲了這個孩子。”

在龍遊子和阿木不解的眼神中,翠兒拿出了那封珍藏十年的書信和一枚同樣樣式的銘牌。那銘牌上刻了一個肖字,正是刀皇肖之辰的貼身銘牌,由青雲山龍門製作,發放給每一位龍門中地位舉足輕重的弟子。

“這枚銘牌是肖大俠臨走前留下的,這封書信也是他當年親筆書寫的,還請龍前輩過目!”翠兒交出這兩樣東西后,纔是真正的如釋負重,感覺渾身輕鬆了許多。

龍遊子接過銘牌和書信,在摸到那枚銘牌的第一刻就知道這是真的。龍門秘法制作的銘牌,旁人根本無法仿造。至於那封書信,他拆開后里面掉出一把木製的小刀,這是肖之辰十二歲那年進入龍門時,自己愛他天賦異稟送的一件小禮物,沒想到他一直收藏着。抽出微微發黃的信紙,蒼勁有力的字跡一行行映入眼簾。

龍遊子師叔:

弟子肖之辰拜上!

久聞師叔閒雲野鶴,常年在門外行走。弟子緣薄,也曾走遍大江南北,尋覓不到。今得與良配荀千千,她是魔教北獄繪圖的掌教女兒。雖然是魔道中人,但是天性善良。弟子和她走到一起從未後悔過。奈何掌門頑固不化,因此事鬧得師門不諧,魔教又緊追不放。弟子一身本事雖然不懼,也深感前途艱難。

前兩日妻子產下一子,取名小蟻。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本想親手帶他長大,然世途險惡,天機鏡一事被惡人誣陷,引來正魔追殺。本想把此事告知師傅,卻不想他不知所蹤。

周全之際,想起師叔特立獨行,從無門第正邪之分,便想把此子託於師叔。特留下書信一封,放在貼身丫環翠兒那裡,以此爲證。

日後如有實現,萬望師叔憐憫收下此子。弟子感激不盡,辰兒垂首!

看完書信,龍遊子總算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世道叵測,他們夫婦雙雙遇難,留下這孩子孤苦伶仃。對於肖之辰師傅失蹤一事他早有耳聞,至今這件事仍舊是一個謎。

“這十年你們是怎麼過的?”龍遊子拉着小蟻的手心疼的問道。

“爺爺,我和姨娘躲在桃源山谷。”小蟻看着這位白髮蒼蒼的老爺爺,覺得他真像傳說中的神仙,因爲據聽說神仙都是白髮飄飄一身仙氣的。

桃源山谷是神州大陸上一片極其隱秘的地方,谷中常年四季如春。傳聞谷中有顆仙樹,結得果子是爲仙果,吃了它能身輕體健脫胎換骨。但大家口頭相傳,卻從未有人見過。

“不敢相瞞前輩,我和小蟻這十年間確實在桃源山谷里居住。這山谷是小姐的孃親留下的。只因那天肖大俠臨走前交代過,要把孩子帶到十歲方可出谷。所以直到今天,我纔來尋找前輩。”翠兒從旁解釋道。

聽到這裡,龍遊子才明白爲何小蟻的體質這麼上乘,應該是他從小就吃了不少那顆仙樹結下的果子,難怪道骨遠勝普通人無數倍。

“那你又怎知我住在土地廟?”龍遊子柔聲問道。

翠兒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這還是肖大俠聽他師傅說,他這位師弟厭惡世俗規矩,最煩規矩。要找他,就去通天河畔土地廟,他自己把自己當神仙供奉起來了。”

一番話,逗得龍遊子撫須長笑,朗朗的笑聲在屋內迴盪。

“來,見過你的木叔叔,他是爺爺唯一的徒弟。”龍遊子忽然指着一直沒說話的阿木說道。

“木叔叔,你怎麼老是不說話,是啞巴嗎?”小蟻忍不住問道。

“這……叔叔不是啞巴。”阿木尷尬的笑了笑,卻帶有明顯的生疏感,應該很久沒有笑過了。

“小蟻,沒大沒小!”翠兒喝道。

小蟻調皮的吐了吐舌頭,重新整了下衣服,走到阿木面前,仰頭望着一本正經的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嘿嘿一笑道:“木叔叔好,我叫小蟻,謝謝你的救命之恩。”說完後出人意料的緊緊抱住了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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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挺直的身軀竟然慢慢軟了下來,蹲下身也抱了抱小蟻,點頭道:“不客氣,說不定長大後的小蟻也能救叔叔呢。”

當龍遊子看到這兩個孩子抱在一起時,倍感欣慰。阿木是自己在多年前的寒風夜的路邊撿來的。自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就一直沉默寡言,雖然跟隨自己這麼多年,也從沒變過。沒想到,小蟻這孩子竟然讓他有了點變化。

“翠兒,老夫準備讓小蟻去龍門學藝,你看如何?”龍遊子手捋長鬚沉吟着道。

“多謝前輩大恩。”翠兒心下高興,說完就要見禮拜謝。龍遊子微微一笑,左手輕撫。翠兒便感到一團軟綿綿的空氣託着自己,竟是拜不下去。

“爺爺,我要跟你學道。”小蟻忽然搶道。

“爺爺有徒弟了,你不知道爺爺最煩規矩的嗎?本來有了一個笨徒弟已經夠煩了,再多一個豈不鬧翻天。”龍遊子柔聲道,“送你去龍門,你可以學到更好的本事。凡事有個緣分,爺爺和你僅此引薦之緣。”

“嗯,好吧。我聽爺爺的話,小蟻要好好學道,修的一身本領,學我爹爹那樣鋤強扶弱助人爲樂。”小蟻一臉堅定的說道。

龍遊子看在眼裡,驀然心道此子心性純良道骨清奇,確實是修道的上佳人選。只要他用心,保不住以後會再出一位刀皇級別的大俠!但是飄渺無蹤的天機一說,難道會應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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