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前段時間太忙,更新慢了。
恍惚間,石橋似乎從他笑着的眼眸深處看到了一絲極力剋制的疼痛,心頭微微一動,似乎明白了什麼,然而隨即又仍是糊塗,倔強地搖搖頭:“我要回石家,我要見石楓!”
有片刻的靜默。藥碗被輕輕放到牀頭櫃上,豐宜公子似乎在籌措詞語,半晌才風輕雲淡地說:“你不能回去。衫兒,石楓是亂黨,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找到證據,到時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他。”
石橋不看他,盯着地面:“我要回去。不論他是什麼人,他都是我丈夫,你要殺他,我就要救他!”
豐宜公子沉默了一會兒,問:“他那樣對你,值得麼?”
石橋道:“我不知道,但我愛他。”
“可他不愛你!”豐宜公子的話平淡冷靜卻擲地有聲。
石橋的心裡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錘,悶着疼,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淚水在眸子裡打轉。
豐宜公子重新坐回牀邊,雙手握住石橋的肩膀,聲音溫和卻字字絕情:“衫兒,夢該醒了,石楓只是在利用你。他知道我不會爲難你,故意拖着你來見我,故意在我面前羞辱你,就是爲了把亂黨頭子送走。他從來都沒有在乎過你。”
是啊,石楓從來都沒有在乎過她,可石橋卻從絕情裡聽出了希望,眸光閃動,驀地擡起頭望着他:“你是說他那樣對我,只是爲了送走革命黨,那他……他不是真的恨我?對不對?他不是真的恨我?”她緊緊抓住豐宜公子的胳膊,問得小心翼翼無限卑微。
豐宜公子看着她的小心翼翼,看着她的無限卑微,一直溫和的眼眸裡漸漸騰起蓬勃怒氣,脣角一牽,微笑凝成寒冰:“他是真的恨你!他心愛的女人因你而死,他怎能不恨你?”
石橋的手從他胳膊上落下,眸光滯住:“你說什麼?”
豐宜公子看着她得眼睛說:“你自殺那天,我在碼頭擊斃了一個女亂黨分子。石楓就是爲了她才逃婚的。因爲你,他們沒來得及上船。”、
石橋的眼前突然一黑,無邊無際的黑暗從天而降,將她牢牢圍困。她的憶靈裡有很長時間的地獄般的寂靜,深重的黑暗中一些星星點點的記憶像撕碎的照片被旋風捲起,狂亂飛舞,石楓看她的眼神,石楓罵她的話,石楓離開的背影,石楓打她的樣子……全是恨。
錯了,錯了,從一開始就全錯了。
她爲愛而來,卻在一開始就種下了仇恨的種子。
年已過完,石家的氣氛有些詭異,不知是因爲她的突然失蹤又突然現身,還是因爲別的,不過石橋沒有心思理會這些。
石楓幽幽的琴聲響在又空又大的園子裡,一派冷寂。以前她很喜歡看石楓坐在開滿三角梅的鞦韆上吹口琴的樣子,他微低着頭,眸子裡迷迷濛濛的,不知盯着哪裡,一雙好看的手將口琴從脣邊優雅地推過去拉回來,就有琴聲流淌,十分迷人。
她知道他吹的只是一首普通的曲子,她爲了討好他,很快就學會了那首曲子,還霸佔了他的鞦韆。
可是直到此刻,她才真真正正地用心去聆聽了他的琴聲,直到此刻,她才終於明白那曲子裡聲聲都是絕望的思念。
如果他愛的人只是在遠方,他尚可期待信息;如果他愛的人另有所愛,他尚可得知她的幸福;可如果他愛的人去世了呢?縱然思念成狂,也只剩絕望。
生與死,在凡人的世界裡,就是最遙遠的距離。
石橋身子晃了晃,險些站立不穩,只能合上眼,任淚流成河。聲音在眼淚中響起:“對不起。”
琴聲微頓,又繼續響起,直到一曲完畢。
石楓沒有回頭,聲音很平淡:“你到底……是什麼人?”
“你相信我麼?”
“信。”
“如果我說,我是一隻愛了你四百年的妖,你也信?”
風很冷,她看不見石楓的表情,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後,石楓說:“我信。”
再也抑制不住,石橋立刻放聲大哭起來,奔過去,跪到石楓面前,邊哭邊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留住你,我沒有想害死她,對不起……”
石楓搖搖頭,擡眼望着空濛的遠處,張口就是刻骨的疼痛:“是我害死了她。我不該自作聰明,想拿結婚做幌子,瞞天過海,護她離開。其實是我對不起你,從一開始我就只是想利用你。”
石橋涕泗橫流,拉着他手,望着他,眸子裡有歡喜的痛苦:“所以你並不討厭我,對麼?是因爲她,因爲豐宜,因爲我和豐宜是朋友,我們聯手害死了她,所以才恨我,對麼?”
石楓回望着她,煙籠霧罩蘊着深深悲痛的眸光中劃過一絲不忍,幻成最後一聲無奈的嘆息:“我只是個凡人,不知道四百年有多長。走吧,別再爲我做任何事了,我非草木,也不是鐵石心腸,可我……只能恨你。”
1911年農曆3月29日夜,廣州滿城炮火。
石橋正在白府的院子裡仰頭望着漫天繁星,伸手撫上胸口,那裡的內丹今日又要經歷一次冰火劫難。
“小姐,小姐,老爺說革命黨起義了!”金柳小跑着來說,石橋呆了一呆,眸子裡光芒一閃,衝了出去。
“石楓!石楓!石楓!”石橋的呼喊淹沒在此起彼伏的槍炮聲中,濃濃的夜色罩着廣州城,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石橋跑過一條又一條的街,翻過一具又一具的屍首……胸口處內丹的疼痛越來越強烈,烈焰灼燒,寒冰侵襲,她卻依然一步一步向炮火中心捱去,烏黑的脣邊頑強地吐着兩個字:“石楓……石楓……”
一顆子彈從她耳畔飛過,她不管,又一顆子彈從她衣袖上擦過,她不管,終於有一顆子彈射向了她的心口……
她想起自己說過的話:石楓,如果能和你一起死,我很願意。
身體重重摔倒地上,卻不是因爲被子彈射穿,而是一個沉重的懷抱,迷迷糊糊中耳畔有一聲低沉的悶哼。
“楓……”
“你這個傻子……”一把醇厚而疼痛的嗓音。
“豐宜……”石橋的世界風起雲涌,顛倒凌亂,昏迷前的最後一點記憶是一個蒼老而熟悉的聲音:“丫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