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提城。
拔也越惱怒地拂手掀翻眼前的茶水,“別以爲我娘將我交付與你,你就可以騎在我頭上爲所欲爲,誰準你私自搶奪朱提城!還殺了這麼多人!”
“少主,”佐姬雖然表現得臣服,卻沒有一絲畏懼,“之前他是如何羞辱的你,你忘了嗎!何況,他身邊的那個女人可不簡單,殺了我們數個弟兄不說,竟能弄斷了我們的龍骨鏈!”
拔也越的思緒並未能隨着佐姬的意思往下走,而是停留在了對所謂“那個女人”的回憶裡,那雙絕世美眸流下的一滴清淚,丹脣爲啓緩緩飄出的一聲“哥哥”,直至今日都能讓他神魂顛倒。
“少主!”佐姬自顧吧啦吧啦說了一堆,見拔也越一個字也未聽進去,出聲道。
“夠了!”拔也越回神,以爲佐姬還在說,便立即打斷,其實佐姬早已住了口,“可知她們的行蹤?”
佐姬見自家主子對此事還是比較上心,一邊欣喜一邊奉承道,“我早打探了,他們一行人正朝着江源方向去。”
“好,出發,去江源!”
“是!”佐姬興奮得嗓門都提高了八度,精神抖擻得前去準備,真以爲主子開了竅,準備和他們幹到底。
誰知拔也越本就是個頭腦簡單又空有一腔傲氣的主,此次,恐怕只是衝着和鈴去的吧。
七日後,杜宇一行人來到了江源,樑利早早地站在了城門口翹首盼着,一見杜宇便笑意盈盈地奔了過去,順勢朝着他腰間看去——
不見蛟龍玉佩。
樑利心下一疑,不過轉瞬即恢復了先前笑意,“杜哥哥就放心在我這裡住下,這整個江源都歸入我樑家,需要什麼都可以和我說。”
“和鈴姐姐和鱉靈也是。”樑利又補充了一句。
鱉靈未語,一路上大家也已經習慣了他的沉默,和鈴禮貌地笑了笑,對樑利稱呼的轉變並未多在意。
來到樑家大院,和鈴瞧着這華麗的樑家,不禁咂舌,可言是江府的千倍萬倍,還未行至正門,便有一段玉石階梯,使得樑家門檻竟是尋常人家的三倍高,門前兩個柱子,其上雕龍畫鳳,中間掛着兩盞大紅燈籠,若說江府有着南方的婉約,樑家就有着北方的豪爽。她一路隨行至前院,婢女奴才,老媽子小丫頭比比皆是,一個穿着豔麗,頭戴金釵銀釵的女人緩步迎了出來,“老爺到街上收稅去了,先前說着有客人到,叫我隨時隨地候着。”
“三姨娘,這兒我安排就是了,你忙去吧。”樑利揮手,步子未停,便從這位樑家三姨娘身旁經過。
“是。”三姨娘鄭氏望着樑利的背影應了一聲,並未像平常一樣欠身,估計是想着這丫頭瞧都未瞧她一眼,也懶得做給她看吧。
和鈴瞧出了這樑利在樑家的地位,就是樑崢嶸的枕邊人,也得讓她三分,以前可以任意隨心得給她使臉色,如今確是寄人籬下,有求於她,不免感到一絲失落,她看了一眼杜宇,見他神色凝重,目無旁視,不知在想些什麼。
走過一重重高門,拐過一個個大堂,樑利將大家引至最尾的一個偏僻的院落,“和鈴姐姐和鱉靈就在這裡住下,裡院屋子多,先前都叫人打掃過,你們隨意挑。”
樑利繼續道,“和鈴姐姐就一個婢子,這麼大的院落恐是照顧不過來,現下我安排了四五個靈巧的丫頭過來,到時候玉枝姑娘想如何調-教便如何調-教,千萬別看着我的面子而受了那些奴才的氣。”
玉枝欠了欠身子,“多謝樑姑娘的照拂。”
樑利揮揮手,“不必了,即是跟着杜哥哥來了,受我照顧照顧也是應該,對了,這裡離前堂遠,一日三餐和日常物什打發小丫頭送來就是,不必親自跑一趟。”
玉枝再次欠了欠身子。
“杜哥哥,你的住處我另有安排。”樑利打算領着杜宇往別處走去。
“這裡挺好,屋子也多,不必再爲我一人安排一個屋子了。”杜宇不打算離着和鈴太遠,住在同一個院落已是極好。
樑利回頭,看了和鈴一眼,對着杜宇半撒嬌半不滿說,“你的屋子叔叔早已安排好,又不是我非要讓你另尋一處住下。”
杜宇無奈,只好隨着樑利現行離開。
一路行至前院的過程中,樑利朝杜宇腰間看了好幾次,終忍不住問道,“先前給你捎去的蛟龍玉佩呢?”
杜宇一摸腰間,方纔記起來一直想着把它還給樑利,不知爲何竟給忘了,遂從懷裡掏出,“一直想着還的,近來事多,倒給忘了。”
樑利笑笑算是信了他的話,推拒道,“你收着吧,在樑家大院乃至整個江源都方便些。”
杜宇仍未有收下之意,“你知道,我從來不帶這身外之物。”
樑利不語只是笑笑,轉到他身後,趁他不留意,一把將他袖間藏着的帕子抽了出來,拎至他眼前晃了晃,“那這是什麼?”
這是一方白色絹帕,上面繡着一剪紅梅,針法奇特,不像是中原可見之物。
杜宇立即將帕子奪了回來,放回袖中藏好。
“哦——這是和鈴姐姐的?”樑利瞭然笑着。
杜宇不語,大步朝前走去。
和鈴的這所院落是整個樑家大院最西南角的一處,叫做“浮翠院”,靠着西南角門,出去是極爲方便,只是想去趟前院或是正門,那可是一條長街的距離。
杜宇隨着樑利遠去,和鈴拍了拍鱉靈,“先住下吧。”
鱉靈愁容間擠出了點笑,點了點頭。
和鈴卻笑不出來,她這個弟弟是徹底變了性子,若是沒辦法將秦鎖煙尋回來,他的魂也恐怕再難回來了吧。
玉枝先去收拾,緊接着來了五個丫頭,年紀差不多在十四五歲。
在浮翠院的日子平平靜靜,既未見到傳言中的樑崢嶸,也未見到杜澤,甚至連杜宇都未再來看過和鈴,不過這樣清閒無人擾的日子她倒是很喜歡,可玉枝卻覺得這是樑家的不重視,也是,她們和樑家非親非故,沾着杜宇的人脈,她們才得以在朱提城破後在此落腳。且說鱉靈,日日夜夜總是個失魂落魄的模樣,和鈴每每勸慰,這些天才覺好些,可也總開心不起來,也不出去浪,也不找杜宇談心,雖然和和鈴吃住一道,但話卻說不上十句,曾經流連花間風流人,到頭來卻是個不思茶飯癡情種。
這一日天未亮,鱉靈收拾了個簡單的包裹,留了書,告知要去尋找秦鎖煙以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恰巧這天和鈴睡不着,後半夜就在院子裡溜達,碰上了正要離家出走的鱉靈。
“姐……”鱉靈一驚。
和鈴無奈地嘆了口氣,“既然叫我一聲姐,我說的話,你就該聽進去些。”
“姐,我這麼大了,不可能一輩子依靠着你,況且我們都是寄人籬下,我不想你爲難。”
“寄人籬下的確爲難,可你就這樣一走了之,留下我一個人我該怎麼辦!”和鈴知道鱉靈並非無情的人,只要讓自己處在無助的地位,他一定不會置之不理。
不過她說的也是實話。
鱉靈有所猶豫,的確,和鈴的處境也很尷尬,比起他這個大男人,讓一個女人獨自承受,他於心不忍。
“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不好受,不過你放心。”和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會把秦鎖煙找回來的。
秋意漸深,浮翠院裡的木樨傳來了陣陣隱香,和鈴憶起了去年今日,與杜宇在幽蘭山莊再次相逢的情景,不禁喚出了箜篌,彈撥着曲子,隱約聽見院子裡掃地丫頭的聲音。
“小姐竟差使我們到這鳥兒都不拉屎的偏院,服侍這些不想幹的人,她倒好,自悠閒地彈琴唱歌,落得我們在這前前後後地跑,真是把自己當做哪家的小姐了!”
“就是,這日日都得給他們送飯送衣,送這個拿那個,可累死我這雙腳了。”
和鈴猛地推開了門,將院子裡嚼舌根的丫頭們驚得撒了笤帚,立即閉上了嘴。
和鈴自小是公主,這些氣她哪裡受得了,輕蔑地哼了一聲,像是自言自語道,“真是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狗。”語畢,從西角門離開了樑家大院。
玉枝才聽到動靜想要跟上,和鈴卻跑得沒了蹤影,玉枝斥了丫頭道,“若是有什麼不滿,找你家主子將你們調走便是,在這裡閒言碎語地抱怨,我們這些外人怎麼有能力幫你們做主!”
一向對她們以禮相待的玉枝,今日說出這樣一番話,讓她們又是愧又是悔,雖然和鈴脾性不好,但以前也沒有一點不尊重她們,如今卻將她氣跑,落到樑利耳朵裡不免又是一頓打,便全都跪下,領頭挑話的丫頭帶着哭腔道,“好姐姐,千萬別告訴我家小姐,若是小姐知道是我們怠慢了姐姐和江姑娘,我們這小命恐怕就再難見着明日的太陽了。”
“行了,繼續幹事情吧。”玉枝便不再和她們計較,立即出了角門前去尋找和鈴。
說起和鈴,剛出了樑家不久,在江源大街上閒晃着,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即是是個丫頭,也是要看利益的,對她們毫無好處的事情,難免有些抱怨,和鈴也不能強求什麼,的確,她根本不是誰家的小姐,這樣受着氣還要忍氣吞聲,到底在期待着什麼呢……
想着想着,和鈴不知覺拐進了一個窄巷,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裡,忽然間,一個面容黝黑的男子從天而降,攬着和鈴的肩,一登腳便再次飛了起來。
輕功真是了得!和鈴心想。
男子額前是根粗布抹額,兩鬢垂髮編起,系在了後面,其餘髮絲散落,任風凌亂;一隻手攬緊和鈴,一隻手控制着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隨意的笑。
“拔也越!你想幹什麼?”和鈴怒喊,一直掙扎着動來動去,可惜兩隻手臂被緊緊夾住,喚不出破冰弓。
拔也越轉頭看了看她,“聽說你功力不錯,想和你切磋切磋。”
和鈴氣得牙癢癢,“偷襲算哪門子切磋”
拔也越很傲氣地哼了一聲,“拔也氏切磋法。”
和鈴翻了個白眼,竟是無言以對。
拔也越一路將她擄到一個距離江源不遠外的大園子裡,格局佈置與江源的風格大爲不同,頗有南方小調之感,十分雅緻清幽,正門匾額——陌南軒。
和鈴着了地便推開了拔也越,不屑地瞟了瞟周圍的環境,輕蔑出聲,“這又是你搶來的吧。”
“搶大爺我會去幹這種勾當麼。”拔也越一邊說一邊將她朝後院的方向引去。
和鈴手環胸口,卻被他半拉半就地拉走,“哼,朱提難道不是你所爲?”
拔也越轉頭正視她,臉漸漸朝她靠近,“奪取朱提是佐姬之意,我可未曾參與。”
和鈴撇頭不看他,“誰知道呢。”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大爺我就是沒搶。”拔也越繼續拉着她走。
後院裡架着火,火上烤着一根小山羊腿,可能是長時間沒人翻動,近火的一邊已經有烤焦了的痕跡,散發出令人涎流不止的香氣。拔也越見狀,立刻撒了拉住和鈴的手,前去蹲下照顧他的小羊腿,和鈴無奈地笑出聲,比起害怕她跑掉,他更害怕小羊腿沒了吧,轉念又一想,他這裡老遠將自己擄來,難道就是請她吃頓烤羊腿想起那時在營帳裡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的確只有這烤羊腿的味道使她難以忘懷。可思緒裡又涌進了一絲擔憂,這拔也越與杜宇雖然不是不共戴天,但先前也因爲朱提一事結下了不解的樑子,況且,他對鱉靈和秦鎖煙的傷害是不能夠原諒的。念及此,和鈴先把貪吃的癮子忍下,只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