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秋露風涼，這時節還殘餘着一絲夏季留下的餘溫，但云灼就已經身裹厚裘, 比人家冬日裡穿得還要嚴實了。
“小師叔, 你不熱嗎？”
小白疑惑地問道, 就算是小師叔怕冷, 但這也穿得太多了, 他站在旁邊光是看着就很熱了。
“是啊，比起去年，小師妹又添了不少衣衫, 二師兄給你診治真的沒關係嗎？”顧川河不懂醫術，但是若說這天底下二師兄醫術排名第二, 便沒有人說得上第一了。二師兄既然說無憂的話, 那應該不用過於擔心吧。
可他心中總覺得不安, 小師妹這是舊疾，從她來忘川的第一天起, 師傅就說小師妹如同天上的風箏，只要那根線斷了，她就落了，至於那根線什麼時候落，誰也不知道, 皆看小師妹自己的造化。
但這麼多年過去, 小師妹依舊好好地活在他身邊, 以至於他對小師妹的毒都沒有什麼現實感。
若有一天, 小師妹真的死了……那會是什麼樣的光景？他無法想象, 亦無法接受。
“顧師兄這是信不得西沉師兄的醫術麼？”
雲灼伸手將自己額前散開的頭髮撫到耳後去，而後睜開一雙明媚的眸子看向顧川河, 眸中星光點點，令顧川河心中一燙，連忙別過臉，“我……我哪有，只是關心小師妹你身體而已。”
“多謝顧師兄。”
雲灼說得很輕，也不知道她是真心的，還是口頭上客套一句，不過在說完這句話後，她鬆了鬆身上的狐裘，從中伸出一隻素白的手，撫上青竹，衣袖偏寬，因她的動作露出一截玉藕一樣的皓腕，襯托得那青竹顏色更加的翠綠。
一時之間，小白竟然分不出是青竹好看，還是小師叔的手更好看。
接下來一段時間，小白都沉默不語，即便沒有聽雲灼明說，但他聽着他們幾人的對話和這三年牧西沉幾乎日夜都待在藥房鑽研醫術，他原以爲牧西沉已有神醫之名，這天底下已經沒有什麼病症能夠難到牧西沉了，但牧西沉說他還遠遠不夠，他的醫術還不足以讓他救下他最在乎的人的性命。
那個最在乎的人，應當就是小師叔吧。
小師叔究竟身患何症，爲何就連牧西沉都救不了？
縱然年幼，但小白已在心裡思量衆多，他這三年也苦學了不少東西，醫術雖比不上牧西沉，但也算是知一知二，等有機會得親自給小師叔把把脈才行。
“話說就連小白都隨你回山上了，乾脆讓二師兄一同回去唄，那藥廬剩下他一人豈不是又寂寞了？”
顧川河身爲追影閣閣主，對外冷漠無比，江湖上人人都畏他懼他，但在親近人的面前，卻是個多話的，見大家都沉默着，他就主動挑起了話題。正好，若是小師妹身邊得二師兄照顧着，武功盡廢的二師兄也有云灼保護，他便可放心了。
小師妹身中劇毒是不假，但是先不說她原本武功便奇高，其後更是得了師傅一身的內力，這江湖上怕是無人能與小師妹爲敵，包括他顧川河。
“西沉師兄的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雲灼朝着這間小小的，處處簡陋但透着幽靜之美的醫廬看去。既然西沉師兄想在這裡，就讓他在這裡吧，她不願強迫他，從來不願。
“那倒也是，二師兄在這裡待了數年了，定然是不願和你一同走的。”
“誰說的？我不過是去收拾些包裹，便被你們這樣說道了。川河，這次你可說錯了，我正準備和灼兒一起走。”
本來還以爲牧西沉是感傷着，所以不出來送別的顧川河張大嘴巴看着費力地拎着兩大包包裹的牧西沉。
先不說二師兄你爲什麼突然決定和小師妹一起走了，這倆大包是什麼東西？
“二師叔……”
在此之前，小白也從未聽說過牧西沉有此打算，他下意識朝着雲灼看過去，如之前一般，雲灼總是那樣平淡的表情，喜怒皆不掛在臉上，可他覺得，雲灼是有些開心的。
以前也是這般，小師叔的目光總是朝着那個人看過去，想到這裡，小白不滿地撇撇嘴。他與牧西沉在這醫廬住了三年，牧西沉對他也是極好的，但是他總是對牧西沉生不出親切之感，恐怕就源於這裡。
牧西沉長得確實很好看，可他也不差啊，那小師叔爲什麼就不能……多看看他？
“西沉師兄這此決定是爲了誰？”
爲了擺脫那個再也不會回來的人？爲了防備她再次殺了小白，還是單純地擔心她的身體？
“爲我自己，這些年你派人保護這裡，才使得我居住無憂，可仔細想想，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難道不是灼兒你的身邊麼？畢竟覬覦我這幅皮囊和醫術的人可不少，除了灼兒之外，我誰也信不過。”牧西沉朗聲說道，字裡行間有些恢復當年那意氣風發的公子模樣，眼底無塵，瞧誰都是不屑。
“那也是你自找的，當初自廢武功時多大的口氣，若是你那時連容貌一同毀去，打你主意的人便會少了大半了。”
雲灼第一次對牧西沉說話少了恭敬，眼底波涌，若不是修養擺在那裡，牧西沉都快要懷疑雲灼是否要對着他破口大罵了，經不住尷尬地笑了兩聲，那時年輕氣盛，做事難免衝動。
不過他也未曾後悔過就是了，他這一生，足夠地漂泊，也足夠地平靜，若是要事事後悔，就不知要後悔多少遍了。武功盡廢也好，這樣他纔會專心在醫術上，纔有可能解了灼兒的毒。
“是你當初棄了忘川，現在要回來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好好期待吧，西沉師兄。”
雲灼別有深意地看了牧西沉一眼，便率先走了。
她並不是氣惱牧西沉，而是她自己，因爲經過牧西沉那麼一說，她才發現，等到她死了，誰來護住牧西沉，誰來護住忘川？
牧西沉必須要恢復武功，她總不能保護牧西沉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