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兒, 住手!”
一根銀針朝着雲灼飛來,雲灼逼不得已收手去接那銀針,得了空檔, 小少年倒在地上, 大口呼吸着空氣, 臉色已經嚇得煞白。
“他還不過是一個孩子, 你就連孩子也不放過嗎?”
“西沉師兄希望我放過他?”銀針在雲灼的指尖轉着圈, 她的聲音冷靜又淡漠,絲毫不像是剛剛那個弒殺了整個皇宮的修羅。
“我……沒錯,師兄希望你不要殺他。”看着這樣面無生氣的雲灼, 牧西沉只覺得心疼,如果殺盡一切仇人就會讓雲灼開心的話, 他不會阻止, 然而並不會, 雲灼眼中的光芒和她的心一樣,早就死了。
“好, 我聽西沉師兄的,帶他離開吧,我隨時都可能改變主意。”或許雲灼只是需要一個藉口,一個不殺那孩子的藉口,在牧西沉帶走那小少年之後, 雲灼倒在滿是鮮血的地上, 和着那些死人一起。
她與那些死人還有什麼區別嗎?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 她還活着。
細細撫摸着指間那根銀針, 雲灼緩緩閉上了眼眸, 夢裡她沒有中毒,爹孃也沒有死, 她是忘川最無憂無慮的小徒弟,是師傅和二位師兄手中的珍寶,她戴着花,追着風,玩得累了,就在清香的草地上淺眠。
可是夢醒了,現實是一團黑暗,她掙不開,逃不掉,只能妥協地接受這命運,鼻翼間不是花草的清香,而是血液的銅腥。雲灼掩住自己的臉,低低地哭了起來,哭聲由小及大,像極了那年穆夭夭站在城牆上無助的慟哭。
宮廷事變之後,皇位由白啓的弟弟,亦是雲灼的大師兄白昀繼承,他有着皇室的血脈,是最適合登上帝位的人。只不過對於雲灼而言,白昀是何身份一點也不重要,在她眼中,白昀只是那個溫潤有禮,十分寵她的大師兄。
“小師妹,二師兄爲你診斷好了?可有怎樣?”
已經與小白擺好了酒菜,見雲灼從牧西沉的房中走出來,顧川河連忙詢問道。
“無礙,顧師兄,你這桃花釀香味好濃,我在西沉師兄房間的時候就聞見了,忍不住想要出來嚐嚐呢!”
“那當然,這釀酒的米是我從稻香莊運來,水是天山澗溪之水,桃花亦是我顧川河親手所植,又在土裡埋了數年,能不好喝麼?”顧川河自豪地說道。
“呵呵,難爲向來懶散的顧師兄居然這麼勤勞,稻香莊在南之南,天山在北之北,爲這一罈子酒,顧師兄還去了不少地方呢。”雲灼淺淺笑道,清風明月,唯她的笑容奪人眼目。
顧川河臉紅起來,低聲喃喃道:“還不是因爲你喜歡……不,沒什麼,來嚐嚐吧,不然師兄我可要喝光了!”
“三師叔,我也要喝我也要喝!”小白在旁邊吵鬧起來,他倒不是真的想要喝酒,只是剛剛聽顧川河那般說道,他心想着既然小師叔喜歡喝,那他一定要嚐嚐味道,好學會以後年年都釀給小師叔喝。
“小孩子不許喝酒!”顧川河將酒罈舉得老高,腳底還用上了些輕功,讓小白怎麼夠都夠不着。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哼,小師叔快來嚐嚐這蓮花酥,我親手做的哦!”
“還有月餅!”
轉眼間一大堆吃食擺放在雲灼的面前,令剛剛走出來的牧西沉都羨慕不已,“小白平時最喜歡鑽研這些糕點吃食,我養了他三年,都沒嘗着一口,這會兒居然全給灼兒你搬出來了。”
捧在糕點羞澀笑着的少年與那年給雲灼遞兩塊糕點的孩童身影重疊在一起,雲灼呼吸一窒,等她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居然一手揮掉了小白手中的糕點,那些形狀精緻誘人的糕點慘兮兮地躺在地上四分五裂,好不可憐。
比糕點更可憐的是小白的表情,他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扁着嘴,一句話也不敢多說,隱隱看得見眼角的瑩光。
“哎呀呀可惜了,看起來多好吃啊,小師妹你不喜歡也給我留着啊。”爲了打破這尷尬的氣氛,顧川河多嘴說了一句,沒想到等他說完後,氣氛好像更加尷尬了。
半晌之後,小白輕聲問道:“小師叔……不喜歡……這些嗎?”他說得斷斷續續,聲音裡已有了些哭腔。雲灼忽然想起來小白寫給她的那些信中,有說西沉師兄昨日教他練的什麼功,今日帶他識得什麼藥,唯獨學習廚藝一事,隻字未提。
現在他又興高采烈地捧着這些糕點到她面前來,怕是想要給她一個驚喜吧。
雲灼原本沉靜如幽潭的心像是一片花瓣落在了水面上,蕩起微微波瀾。
“我……沒有不喜歡。”
雲灼蹲下身體,從地上撿起那已經摔壞的糕點,絲毫不顧及上面沾染的灰塵便塞入口中,慢慢地嚼了起來,很好吃……和幼時的味道一樣。
幼時,她趴在門口看着那孩子跑得摔倒了,手腕上都磨出細細的血,但他依舊護着掌心中那一塊糕點,來到她面前,說話也不太利索,“吃……好吃的……給你……”
她如今想起,才知道那不足兩歲的孩子是她寒夜中唯一觸手可及的溫暖,而那時,她也才九歲啊……
“小師叔?這已經髒了別吃了,還有很多呢!”
“小白,隨你小師叔去吧,川河,來飲酒!”牧西沉好像也因某些事情不愉,拉着顧川河少見地痛飲一場,就連小白也在旁邊偷喝一碗,結果立馬醉倒在桌面上,嘴裡還唸叨着小師叔這幾個字睡着了。
最後,只留着雲灼一人清醒着,她端着一杯桃花釀,遙看明月,輕抿一口酒,桃花香味便在嘴裡溢出。
“小,小師叔……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
靠在雲灼身邊的少年睡夢中說出一句囈語,雲灼的神色未變,只是依舊看着明月,感嘆了聲,“這月色,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