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孃親的刑罰就在明日,東市午時,我查過,他們會從這經過,走的雖是官道,但這側方是一條狹長的小巷,而且還不是單一出口,裡面錯綜複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要你帶着孃親從這拐入,一定能夠將她救出來。”
花驚蟄纖細的指尖點在桌面上的地圖幾處,以司徒少夫人的名義至少這點便利還是有的,如果她也成爲了階下囚,就沒有辦法去營救母親了。
“我不會去。”小寒擦拭着自己的弓箭,就連頭都沒有擡起來看花驚蟄,便冷冷說道。
“什麼?”
“我的職責是保護你的安全,並非營救夫人。”將弓箭向上一拋,等它順利地落入身後竹筒中,小寒走到門口,回頭瞥了一眼花驚蟄,“即便逃了出去又能怎麼樣?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天下盡是貪婪之徒,逃得過皇上,也逃得過天下人嗎?”
小寒一言彷彿石塊重重地砸入水中,在花驚蟄的心裡發出沉悶的一聲響,她頹然地垂下頭。小寒說得沒錯,就算是將孃親救出去,難道要這一輩子躲躲藏藏地過日子嗎?可是她只是想要孃親活着,難道這也有錯麼?當花驚蟄再擡起頭的時候,小寒已經不見了蹤影,他總是這樣神出鬼沒,就像是他之前告訴花驚蟄的那樣,他只負責保護花驚蟄的安全,其他的,他從來沒有打算插手干預。
花驚蟄雙手緊握,失去全身氣力地坐在了地上,就剩下一天了,她究竟應該怎麼辦?原本想着是不是可以找小閻王商量商量主意,可是最近小閻王完全沒有來到這裡過,她就像是被遺忘在這個世界一般,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寂感席捲而來,將她包裹其中,好像怎麼掙扎都無法逃離出去。
“小姐……”
小綠小藍等人端着茶水來到居室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也不免感到些悲傷難過。她們來到府中多年,差不多是陪伴着小姐一同長大的,小姐向來較同齡女孩都要成熟一些,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在她面前就好像小孩子的把戲一樣,如今小姐表現得如此無助還是第一次。直到此時,她們也才發現小姐也不過是尋常的孩子而已,平日裡的淡定穩重皆是因爲她有着夫人的庇佑,現在夫人遭遇不幸,留下小姐一人又能夠做什麼呢?
她們雖爲丫鬟,但是花家對她們不薄,小姐更是從未輕視她們,對待她們與自己的姐妹無異,只可惜她們人微言輕,無法幫上小姐什麼忙,更無法將夫人從牢獄中救出來。
“這世道真是不公,爲什麼夫人那麼好的人就受這罪呢!”
小綠越想便越覺得氣憤,忍不住多說了一句,小藍聞言用胳膊搗了小綠一下,現在最難過的應該是小姐,她就別忙裡舔亂了。
“小綠,你錯了,這世道正是因爲公平,孃親纔會落此下場的,有些東西不能碰,一旦碰了就是萬劫不復,販賣人口本就是孃親的罪,由孃親承受着也理所當然,只是,我知道這件事卻沒有阻攔,我也同樣懷着這份罪孽。”
回想起那日卿玄在奴場販賣的場景,那只是因爲她偶然出現,才救下了卿玄,那當她不在奴場的時候,又有多少個“卿玄”被賣掉了呢?顧客多爲奸邪貪婪好色之徒,等待那些奴人的會是什麼結局可想而知,如果花家的財富是由此得來,那由此失去也是應該的。站在那些販賣者的角度,花驚蟄自己都覺得花家落此下場是罪有應得。
固然明白這些道理,但因着私心,她還是希望孃親能活下去,那個疼愛她的女人,即便做了再多的壞事,也是她的母親啊。
花家失去了財力,已無了和皇室對抗交易的可能,現在唯一能夠讓皇上憂心的只有西北戰事,西北蠻族英勇善戰,又對當地惡劣環境最爲適應,常年犯我邊境,就如同一匹強壯的餓狼,時時盯着大啓這塊肥肉,冷不丁就會撲上來咬上一口。而鎮守西北的年輕一輩中只有秀禮這一個出色的,若是出了點意外情況,西北一旦被攻陷,大啓岌岌可危。
如果她能夠替皇上解決了西北蠻族這個問題,說不定能夠以此爲功,光明正大地救下孃親!
唔,說得容易,不過就一天時間了,她如何能夠取得皇上的信任?至於戰事問題,花驚蟄倒是還有幾分把握,先不說她現代人的智慧足足先進了這裡幾個時代,就是當初她玩遊戲的時候,帶着他們會打遍全服無敵手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覷的。
要不去找一找秀禮,唯有通過他,花驚蟄纔有機會面聖。
“嫂子……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太晚了……你提的這些謀略在戰場上確實很有用,以此解決蠻族之禍,向聖上邀功赦免花家也不無可能,但是花夫人……救不回來了,昨日便傳來消息,花夫人在獄中畏罪自殺,聖上下令曝屍三日,以儆效尤……”
司徒秀禮爲難地說道,還有一件事他並未告訴花驚蟄,花夫人是在見過大哥之後自盡的。當日牢中封閉,誰也不知道大哥和花夫人說了些什麼,但在此之前,花夫人並無異樣,所以司徒秀禮猜想着是不是大哥逼死了花夫人……當然只是他的猜測而已,畢竟大哥心思一向讓人捉摸不透,有時候果斷狠絕到讓他都感到害怕的地步。
如果被嫂子知道這件事,大哥恐怕就有得受了吧?
即便司徒秀禮看不透司徒秀則的想法,但是他唯一可以確定的便是大哥是真心實意地喜歡這位嫂子的,否則的話,以大哥的心性,怎麼可能會因爲利益關係娶一個他根本就不在意的女子。
他原本以爲是因爲花驚蟄幼年在司徒府待過的緣故,畢竟花驚蟄相貌不差,性情也不錯,實在是不得多見的女子了,後來才知道原來早在前世,大哥和嫂子之間就有糾纏,他與大哥相同相貌好像也是有原因的,只可惜,他詢問大哥時,大哥從來不說,他又是人類,人類的話,只要脫胎轉世,不管什麼記憶都會消弭的吧?
花驚蟄也是這般,如果她得知前世的一切,不知道又會是什麼反應呢?
自剛剛司徒秀禮那一句話說出來,花驚蟄原本就少有血色的臉更是一片慘白,她彷彿沒有聽見一樣,什麼話都沒有說,腳步踉蹌地走了出去,司徒秀禮在後面怎麼叫喚,她都毫無反應。
踏出了司徒府,外面人聲鼎沸,皆是在討論花家的事情,花驚蟄這兩天都在想救花夫人的辦法,司徒府中幽靜,若不是司徒秀則告訴他,恐怕到現在她還被瞞在鼓中。
“那個花夫人啊……屍體就吊在城北那高牆上,真慘啊真慘。”一名老者嘆息道。
“那也是她自作自受的!不然怎麼剛一吊上去,就飛來了十幾只烏鴉,啄得臉都爛了,跑去看的人啊,昨天夜裡吃的飯都吐出來了。”又有一較爲年輕的聲音不屑道。
“唉……花夫人雖然做了壞事,但經常救濟平民,還是不錯的。”
“那都是表面上的,你哪知道她背地裡使了多少壞,一個女的跑出來拋頭露面,指不定身上多髒……啊!好疼!誰啊!”
正在嗤笑的那人被花驚蟄一拳頭砸在臉上,正打算張口就罵,一擡眼看見花驚蟄雙目赤紅,一幅發狂野獸的模樣竟然唬得他心中一跳,剛醞釀出來的髒話又憋回到了自己的肚子裡。
“你再說一句,我就撕爛你的嘴。”
花驚蟄的語氣冷到了極點,孃親豈是這些人能夠詬病的,他們又瞭解孃親什麼?女子之身想要闖出一片天來有多麼的不易,孃親卻從來沒有埋怨過,縱然有些途徑不對,但孃親比這世間的大多數商人都要高潔許多,也從來不會用作賤自己的下作法子。
“你誰啊你,我說的又不是你,瘋子!”
那人本來還想要繼續罵,但看着花驚蟄陰冷的眼神,莫名地身上一寒,只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便急急忙忙走開了,留下花驚蟄坐在人羣吵嚷的街道上坐了許久,引來衆多異樣的目光,但是沒有人上前來詢問一句,在他們眼中,這或許只是一個爲情所困的小姑娘在傷心流淚而已。
花驚蟄性格宅,若非有事極少出門,就連大婚時,也是蓋頭一蓋,直接就上了花轎,故而舒城能認識她的人並不多,更不知她原來就是花夫人的女兒花驚蟄。
跟着涌動的人羣,花驚蟄來到了城北,遠遠的便看見一具死屍被繩索吊在牆頭迎風擺動,幾隻黑色的烏鴉不懼人地在旁邊環繞着,花驚蟄腦海內一片空白,稍一眨眼,淚水就將眼前的所有一切都淹沒了,她張了張嘴,甚至都發不出聲音來。
這一切宛若一場夢境,真正擺在花驚蟄面前,她才知道自己根本無力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