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崢臉色更加難看, 右手手臂高高伸起,手下將軍看見立馬搖動帥旗。
大燕軍隊頃刻間安靜下來,除了間雜其中的輕微馬匹嘶鳴聲, 天地間一片肅靜。
齊燕阿達看着燕崢反應, 整個大燕軍隊的反應, 暗自點頭。
東安王府燕家軍團, 果然訓練有素, 紀律嚴明,要不是先前喊的話,讓人產生歧義, 也鬧不出這場笑話。
“接着喊。”齊燕阿達再次下令。
“燕崢,入不入?燕崢, 入不入?燕崢, 入不入?燕崢, 入不入?”
城牆上的北慶軍人,口中一連聲喊着, 並不停歇。
遠處山巒響起的回聲,如同給這一連串的喊聲,伴奏加油。
讓燕崢入不入這五個字,頗有種氣壯山河美的氣勢。
燕崢咬咬牙,這樣的場面, 再不能拖耗着任由齊燕阿達胡鬧下去了。
“阿木, 讓士兵們迴應, 一個字入。”
北慶軍人一停, 燕崢用內力喊了一個入字, 聲音雄渾清冷。
阿朵聽到這個聲音,覺得心裡熱辣辣的發燙, 這人骨子裡的火熱,阿朵似乎感應得到。
阿木一個手勢,帥旗飄動,大燕軍人一起喊出了這個入字。
齊燕阿達大開城門,燕崢盯着城牆那個紅色身影,心裡不再焦躁,擔心,終是落了下來。
燕崢給了後排一個將軍一個手勢,自己摟緊燕回還,一馬當先,向雁門城而去,身後只跟着阿木等三十餘人。
大燕軍隊沒動,他們在後方護衛。
還是那座木亭,齊燕阿達騎着快馬從雁回城門出來,片刻間也到了這木亭。
兩個男人各自下馬,向着木亭走去。
兩邊落座,齊燕阿達伸出雙臂從燕崢懷裡把燕回還撈進懷裡。
花白鬍子笑得翹起來,全然不顧燕崢那黑得如鍋底灰般臉色。
“您這也是真行,一國帝王如此行事,真叫燕某人大開眼界,當真是人活久方能長見識。”
燕崢心裡有怨氣,這話自然就不好聽。
“哈哈哈哈,女婿啊,你就別酸了,當年是我讓你佔了我的公主,生了外孫?還不是你自己跳坑起意的?”
齊燕阿達胡嚕着燕回還的小腦袋,親香個沒夠。
“外公,您這臉皮確實夠厚,嘻嘻嘻。”
燕回還也沒忍住打趣外公,實在是先前場景太出乎意料,這會兒小人兒才緩過神來。
“嗯,不厚的話,你父皇現在也許正和一百個女子忙着生孩子呢,你母后嫁給別人,所生的寶寶,就不是你了。”
齊燕阿達說完,得意的摸摸燕回還的鼻子。
“您這回是得了意了。”
燕崢臉色依然有如鍋底灰,這北慶民風尚樸,說話間也就沒那些講頭。
在大燕,就齊燕阿達剛對燕回還說的那句,那就是有些失禮的。
“走個過場的事情,入贅儀式完成,我讓阿朵同你回大燕京城去就是了。”齊燕阿達高興說道。
“只有一個條件,我北慶幅員遼闊,託付於你,也是託付於我外孫,以後每年裡,可否讓燕回還生活在我北慶草原半年?這樣對孩子成長也有益處,也是爲將來管理北慶做準備。”
“我這把老骨頭,還能頂幾年,以後燕回還也大了,你們孩子也多了,我也就退居二線養老了。”
齊燕阿達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燕崢看看兒子。
燕回還似乎早有心裡準備,正看着父親,見燕崢一臉遲疑不願,反倒是小人兒先開了口。
“父皇,我懂外公的意思,這是讓我代表您和母后撫卹百姓的意思。要我說也挺好,總呆在京城悶在皇宮裡,倒是不如以前那般,您走到哪裡帶我去哪裡。”
燕崢見燕回還毫不在乎的樣兒,心裡輕鬆不少,不然心裡總有種拿兒子□□子的感覺。
燕崢心裡好受一些,這攀登萬山之巔,最後兩步路,心裡終於放下心來。
“岳父,還要做什麼準備。”
燕崢這一聲岳父,直接把齊燕阿達叫的老臉開出花來。
這小子臉色再臭,最後還不是要認慫?
“五天後,在我北慶天台山舉行入贅儀式,你今日做好準備,明日出發,禮服那些,早就着人準備妥當,就是外孫孫的都有。”
“然後呢?”燕回還接收到父皇的眼神,立馬追問。
“然後你們就一家人,快樂團圓把家還,燕家娘子終回還,是不是燕回還?”齊燕阿達笑問外孫。
燕回還高興的咧着小嘴兒,“就是,早該如此,皇祖母在家等得花都快謝了,您有所不知,我祖母把母后那是當親生女兒疼惜的。”
“嗯,這小人兒小嘴兒的,真會說話兒。”齊燕阿達哈哈大笑,甚是開懷。
五日後,繁星高掛蒼穹的夜晚,北慶草原國境內的天台山祭天高臺上。
身穿北慶新娘禮服的齊燕阿朵,北慶的入贅新郎燕皇燕崢,還有同樣一身紅衣,漂亮得不像話的燕回還。
在大巫祝的指揮下,行拜着祭天大禮。
阿朵並不像中原女子成婚一般蓋着紅蓋頭,而是裝戴着北慶草原的牛角頭冠。
大氣,美麗,有一種歸於天地間的古樸氣息,而這卻是更加動人,散發着最古老的對生命的敬畏皈依之美。
周圍的北慶百姓,一臉驕傲的注視着他們的公主,燕崢留意了兩眼那些草原漢子看阿朵的眼神,同樣驕傲仰望,燕崢心裡這才痛快起來。
分離多年,燕崢如今終於求得一個結果,再容不得他人覬覦阿朵的美色。
當阿朵忍着一臉羞意,小手輕輕搭上燕崢大手時候,燕崢立即把阿朵小手攥在手心,只這一下,心裡痠軟無法言說,眼睛紅了,差點落下淚來。
阿朵按照禮儀要拉着燕崢走向新婚帳篷,只是輕拽一下沒拽動人。
只得回頭看看,見燕崢一臉癡迷看着自己,那臉上帶着笑卻透出骨子裡的心酸來。
阿朵咬咬今日塗得更豔的紅脣,覺得自己的心裡,也很酸。
這也是怪了,對這人明明一點感覺沒有,怎麼會有這般感同身受?
阿朵小手微微使力,燕崢乖乖跟着阿朵。
在衆人注視下,亦步亦趨向那帳篷走去。
衆人目送那新婚夫妻直到入了帳篷,歡呼起來。
齊燕阿達聲音洪亮的宣佈,“兒郎們,咱們在這圍爐飲酒,不醉不休,今日我北慶公主招贅駙馬,也是我北慶女國主招贅皇夫,我懷裡這位,就是我北慶未來的往,燕回還,也是齊燕回還。”
衆人沉靜下來,這才明白這場公主招贅背後的意義。
這是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大事,一時間衆人錯愕,心裡微有驚慌,不是北慶人的血脈,會對北慶百姓,真心實意嗎?
“這是蒼穹大神的旨意,多年前,咱們就接收到了這樣的安排,阿朵公主多年未歸家,也就是籌謀此事,燕回還,就是我北慶子孫,是蒼穹阿薩滿降下來的保護神。”
大巫祝百歲高齡,依舊身姿挺拔,聲音渾厚。
在北慶草原,大巫祝是隻低於國主的存在,這樣的人,生來就帶着身份特徵,無親無眷,無兒無女,草原就是他的家,國人就是他的親人子女。
沒有人不信仰蒼穹大神,也沒有人不相信大巫祝。
一時間人們沸騰起來。這樣的喜悅,全不似先前看着阿朵招贅女婿。
南地富庶,有南地生長的保護神來庇佑草原,蒼穹大神果然沒有遺棄他們。
“皇上,您把咱們的未來國主放到高臺上吧,老夫要給他拜個禮纔是。這是天神選定的保護神,咱們草原子孫,都要叩拜。”
大巫祝對齊燕阿達微微行禮。
齊燕阿達把燕回還放到祭祀高臺上,燕回還望着四周黑壓壓人羣,嚥了咽口水。
心裡暗道,這要是北慶存了什麼別的心思,這些人就是踏肉餅也把他父子二人交代這裡了。
燕回還看着周圍那些人狂熱的期盼眼神,覺得自己也是夠了,這是有多心思齷齪,纔會在這莊嚴肅穆之時,想這些有的沒的。
“蒼穹大神,謝謝您把神子送到我們這裡。”
大巫祝說完,竟以百歲高齡率先跪拜在燕回還腳下。
然後是北慶王,再是那些貴族大臣,那些百姓孩童。
燕回還睜大鳳眸看着這一切,深覺身處夢境中一般。
他小小年紀,頗見過一些大場面,他能感受得到人心的力量。
父皇帶着他巡視着燕家軍的時候,他能感受到那些人的忠誠,父皇帶着他參加登基大典的時候,他能感覺到,那些人的臣服。
今時今地,他站在這裡,看着大巫祝滿頭白髮被冬日夜風微微吹動,潔白的長髯微微浮動,卻是虔誠的跪在那裡,跪拜自己。
還有外公,哪怕跪着自家外孫,隻眼神裡的光芒,無比虔誠。
更不論那些百姓,那些孩子攤着凍紅的小手,凍得發紅的小臉兒,眼睛裡的好奇打量,憧憬和依賴。
燕回還心裡漸漸燃起一把火來,他覺得那裡無比明亮,整個人都似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這是不一樣的人心,這是信仰,這是人們最真切的希望,這就是愛戴。
他燕回還,就在這一刻,真正懂得了外公,也懂得了他的籌謀,這些人,將是他願意承擔的責任。
他願意做他們的神子,利用身份便利,給這些人們帶來新的希望。
外公把燕回還自高臺下抱下來以後,燕回還站在那裡先給大巫祝回了禮,行的卻是晚輩見長輩的禮節。
“大巫祝爺爺,您放心。”
大巫祝聽了燕回還這句話,點點頭,一臉欣慰看着燕回還向北慶王行禮。
小孩子嘴裡只說了一句話,“外公,我懂你了。”
北慶王點點頭,被轉過身子,不想讓燕回還看到他老眼裡涌出來的淚花。
“孩子,也向咱們的族人招招手吧。”
大巫祝抱起燕回還來,燕回還揚着胳膊向四周招了招手兒,人羣一下子沸騰了。
大巫祝笑道,“孩子,你看他們很喜歡你。”
“大家跳起來,慶祝起來,羊肉吃起來,酒水喝起來,蒼穹大神就喜歡她的孩子幸福快樂,歡歌載舞。”
大巫祝歡快的揮揮手,招呼着他眼裡的孩子們。
燕回還看着一片歡騰的人們,轉頭再看看父母新婚洞房的帳篷,還有什麼是比這更真摯的祝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