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大燕北地軍營。
燕回還對着黑馬上一身藏藍色衣袍的燕崢,擺着肥嫩小手兒,軟糯糯說道, “父皇, 您放心我好了, 有阿木叔叔陪我練功, 我會乖乖的。”
這句話說完, 小嘴兒嘟嘟囔囔的,狀似不想讓燕崢聽到,偏又要讓他這個父皇聽到一樣。
“父皇, 見到母后你可要端着點兒,莫要給我大燕男兒丟臉。”
燕崢本來一臉欣慰, 心說到底是自家兒子, 知道心疼自己。
燕回還本是要跟着的, 只他一句話,小傢伙才歇了心思, 結果聽到他小大人兒一般叮囑,大燕皇帝有點下不來臺了。
七官和阿木兩個人左看右看,演給燕崢看,兩個人什麼也沒聽到。
燕崢也不再和他磨纏,“好好練字, 昨晚教你那十個字, 每個練上一百遍, 我回來要檢查。”
燕崢話剛說完, 輕輕一鞭, 黑馬向北方跑去,身後跟着護衛他的侍衛。
燕回還癟癟嘴兒, “兩位叔叔,你們說,父皇是不是故意的?這報復來得忒快。”
七官和阿木兩個人搖頭,心裡卻都暗笑,一項聰明絕頂的小太子,也有在皇帝這裡吃癟的時候,這還真是不多見。
“也好,練字就練字,反正我也打算給皇祖母寫封信。”
燕回還很快釋然,揹着小手,又回了父皇主帳,爬坐到燕崢辦公的椅子上。
“還是有點矮哈。”
燕回還在書桌上剛能露出小腦袋來。
“墊上被子就不矮了。”
阿木把牀上疊成方塊的被子夾過來,一手抱起燕回還,一手把被子放到椅子上,再把燕回還放在被子上。
“太子殿下,這回可還行?”七官一邊研墨,一邊說道。
“尚可。”燕回還點着小腦袋,看着眼前桌面上攤開的紙張,心裡琢磨着這信該怎麼給皇祖母寫合適。
燕崢來到上次談判的地方,那個木質亭子還在。
齊燕阿朵騎在小白馬上,冷冷看着越來越近的燕崢。
阿朵扭頭看着一旁馬背上的顧展,“顧展,你確定我和他是夫妻?那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顧展心說這個問題你問得真好,叫我怎麼回答,我能怎麼說,我能說你不光有夫君孩子,甚至還有一個亡國之君的夫君?
關係這麼亂,能告訴你嗎?
追究起來,計劃那人是你爹,執行的混蛋是我高山顧展。
顧展仰頭望天,這天都灰濛濛的,亦如他此刻心情,公主的話卻是不能不回。
本着晚死一會兒是一會兒的心態,顧展給了答案,“您生病了,失憶了,自然不記得。”
“那他爲何這些年都不來接我?那孩子不是都六歲了嗎?”
阿朵這幾日覺得身邊的人和事,都虛幻起來,莫名其妙多出來一個相公和兒子,還是敵國皇帝和太子。
偏偏問父皇,父皇只說,“等你二人再次成婚,再告訴你一切。”
燕崢已到近前,早就把阿朵打量一番,這會卻是盯着顧展,一言不語,只鳳眸裡全是寒意。
顧展之於阿朵,這些年一直圍繞身邊,在燕崢看來已經越界。
更不要提,一次次把阿朵帶離燕崢視線的就是顧展,這個他曾經的兄弟。
“燕皇,你們亭子裡談,我不打擾。”
顧展朝燕崢拱了拱手,就拉着馬繮繩,驅馬退到了一旁去,惹不起,那就躲得起。
“懦夫。”阿朵撅撅小嘴兒。
燕崢看着阿朵,這兩次見面,情緒激動,距離也遠,並不如現在看的真切。
兩個人各自在馬背上,兩匹馬也不過距離兩步遠。
燕崢看着阿朵昨日嬌憨退了太多,只把骨子裡的嬌媚更多透了出來,心裡悵然,從前的小姑娘如今到底蛻變成了小女人。
燕崢有一種昨日舊時光,終究回不去的感慨。
“你盯着我瞧,是不是很無禮?大燕號稱禮儀之邦,你這一國帝王都如此色相,當真是讓小女子刮目相看。”
阿朵不耐燕崢瞧她,笑意盈盈揶揄道。
“無禮?你我之間連更無禮之事都有過,這會子瞧你兩眼反倒不行了?”
燕崢面色不變,只鳳眸看着阿朵,侵略性更強了些。
阿朵驚訝的睜大眼睛,花骨朵嘴脣輕輕蠕動,看着要再給燕崢兩句兒的樣兒,只是到底抵不過羞意,臉色通紅,也沒再說出什麼來。
草原兒女,萬物生機的春天,他們什麼沒見過?
哪怕只是幾歲孩童,有些事情朦朦朧朧的似乎也懂得了一些。
這個時候,燕崢的大黑馬,竟然向前兩步,用它的大馬頭,去蹭阿朵那匹白馬的頭,驚得小白馬立即後退了兩步,嘶鳴不止。
燕崢立馬拉住繮繩,怕再由着它,驚着了白馬,傷了阿朵。
阿朵穩住白馬,氣的揚起胳膊,手握馬鞭,“人就混蛋,這馬也不是好的,一樣混蛋!”
燕崢翻身下馬,把大黑馬交於身後侍衛,侍衛立即牽着它去隊伍裡等待燕崢,那黑馬還不住回頭張望。
燕崢心說,這個丟人的,跟自己混了幾年,也沒看出來想找個馬媳婦的意思啊。
阿朵坐在馬背上,看着大黑馬在陽光下油亮發黑的馬屁股,冷聲笑道,“真是什麼人,配什麼馬,什麼馬,配什麼鞍。”
燕崢立即回道,“我這黑龍,這些年就沒見它對母馬感興趣,誰知道你這小白馬使了什麼手段?”
阿朵狠狠瞪了燕崢一眼,這才跳下馬背,把小白馬交給了身後族人。
再不看燕崢,率先向木亭裡走去。
燕崢一臉蕭索,緊跟在她身後,也進了木亭。
木亭不遠處的北慶侍衛,立即用就地燒開的熱水,泡了一壺茶,着人送了進去。
兩方隊伍都在觀望着木亭,今日談判者,一個是大燕皇帝,一個是北慶公主,兩方商談的目的,就是爲了二者聯姻。
如此八卦,在生活中哪裡可見,這些軍士在各自陣營裡,都成了看客,一起等待着一個結果。
燕崢給阿朵倒了一杯茶,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阿朵氣鼓鼓小臉兒,“你現在倒是喜歡穿紅色衣衫,其實你穿杏黃色,煙粉色,也都好看的。”
聲音溫柔清冷,像說着再正常不過的家常。
阿朵臉色更紅,“你怎麼知道?”
燕崢苦笑,“我如何不知,不然春夏秋冬從哪裡得來?”
阿朵沉默了,這人言行都不似作假,再說那小小太子長得還真和自己有幾分相像,這讓她很困惑。
腦子裡一點印象沒有,偏知道周圍人告訴她的,都是真實的。
“阿父要你入贅,你要見我,難不成你真想入贅?”
阿朵問燕崢,擡起頭來看燕崢正在看他,鳳眸裡雖有打量,更多的是即將溢出來的溫柔。
這讓阿朵心裡不自在起來,乾脆低下頭去,連脖子都紅了。
燕崢盯着阿朵羞澀的樣子,心裡五味雜陳,天知道他剋制的有多辛苦。
才壓制住想把這人抱緊懷裡的衝動,只怕嚇到她,小妻子腦海裡一無所知,記憶全無。
他喉結滾動兩下,喝了兩口茶,才讓自己心裡舒緩一點兒。
“我沒想入贅,我只想再娶你一次,帶你回大燕,做我的中宮皇后。”
“我不想嫁給你,更不想做你的皇后,南地男子多是三妻四妾,更莫說你那皇宮。”
阿朵沒有一絲猶豫,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餘地。
燕崢不說話,阿朵也不說話,兩個人對視一會兒。
還是燕崢先低下頭去,微皺眉頭,手捧茶杯,心裡緊繃顫抖,隻手中熱茶傳來的這點熱度,讓心裡稍微舒展一點兒。
燕崢知道阿朵不記得,會拒絕。
他以爲做好了被阿朵直言拒絕的準備,如今親耳聽見,在阿朵的眼神中看到了堅決,他還是一時接受不來。
他緩了一會兒,才說道,“阿朵,遇到你之前,我是有三十八個侍妾的,”
“只後來你提出條件,我也並不是從心裡喜歡那些女子,有你,還要她們做什麼?”
“當時你在東安王府,我想着就養那些人一輩子,畢竟男子臉面,於我還很重要。”
“後來你不見了,我在起事以後,把人都送回孃家了。我的生活裡如今沒有任何人,這些年也一直在等你。”
阿朵一臉震驚,燕崢這番話雖情真意切。
只阿朵只聽明白一點,這人納了三十八個女人,又把人家棄之如履,當真薄情寡意。
阿朵看着燕崢,這男人一身好皮囊,是招女人喜歡。
“這二嫁女人在我北慶草原,倒也沒得什麼,只在大燕,怕是再難嫁到什麼好人家了吧。”
燕崢聽出阿朵話語裡的討伐之意,並不替自己分辨,只點點頭,“你說得沒錯,男女之間,相合於利者,本也走不長久,不是嗎?”
“相合於利?還有你我婚嫁之間涉及的利益大嗎?”
“燕皇,你當知道,你我無論入贅還是嫁娶,我都是帶着我北慶草原把自己和百姓交託於你。”
“你之所以窮追猛打至此,難道不是看中了我的家底?”
阿朵嬌豔小臉兒,偏是一臉深沉,燕崢微眯鳳眼,這人比當年更具魅力,對他的吸引力更勝當年。
燕崢嗤笑一聲,“小乞丐有家底嗎?有家底的話,也就一個你罷了。”
阿朵困惑的看着燕崢,“你所說之事,我不記得,在我這裡我們甚至都不認識,帶着你的軍隊,回你的國家去。”
“我雖只是公主,也不想招贅你來撐起我的國。我北慶草原兒郎,各個英俊強壯。”
阿朵說罷站起身來,正要邁步離去,燕崢伸手把人撈進懷裡。
燕崢看着阿朵驚慌失措,看着那雙大眼睛,如同受驚狍鹿,心裡壓抑的情感再受不得兩個人如此疏離。
那張日思夜想的花骨朵兒小嘴正要開口,燕崢想也不想,親了上去。
美人朱脣,還是接吻好一些,沒的讓那些脫口而出冰涼刺骨的話,破壞了美感不是?
阿朵小拳頭拍打燕崢,偏偏無用,竟撼動不了這人分毫。
就要呼吸不了之時,才被這人放開,阿朵怒視燕崢,偏在這人鳳眸裡看到的都是自己。
“會想起來的,多年夫妻,怎麼能忘記?”他說。
阿朵趕緊起身,“無恥。”
阿朵罵完這句,怕這人再發瘋,也不敢多留,立馬跑了出去。
顧展看着阿朵一臉紅潤,騎上白馬,立馬就跟在阿朵身後,心說那小子怕是動了粗。
燕崢坐在那裡卻沒動彈,阿朵身影再不能見,燕皇燕崢還在一臉陶醉的坐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