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方陣營, 白日進行了一場不鹹不淡的談判,在齊燕阿朵發聲所達範圍內的大燕士兵,都聽清了太子燕回還叫北慶公主的那句母后。
一時間大燕軍營裡將領們多有猜測, 這場戰爭, 準備起來聲勢浩大, 看來未打起來就滅火的機率至少在九成。
沒有人願意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 心裡做着隨時犧牲的準備, 能和平談判,不流鮮血解決問題,那是再好不過。
軍營裡的氣氛多少有了一點變化, 並不如之前那般緊張恐懼,氣氛凝重。
燕崢明顯感覺到這一點, 卻也沒矯正, 總歸正式動武, 這些兵士也可以瞬間做出進入戰爭狀態的調整。
兩軍對陣,談來談去, 別說這些人,連燕崢自己都鬆弛了一些,這是一種信號,在燕崢看來,北慶需要感知到這信號, 這是燕崢和齊燕家父女二人談判的誠意。
父子倆用過夕食, 洗涑完畢, 兩個人躺在牀上, 大眼小眼, 兩雙丹鳳眼盯着帳篷頂,各自想着心事。
“父皇, 母后真美,難怪咱們家那些姨娘,您後來看不上。”
“小子,莫要以爲你父皇我貪圖美色,我有那麼多姨娘,還不是想跟老天要一個你?”
“嘻嘻,父皇,食色性也,美女誰不喜歡?”
“你還小,男女之間,還要對了眼緣。”
“父皇,您那會兒做手勢,是不是笑話外公做縮頭烏龜?把毫不知情的母后推到陣前來,讓她羞辱傷害咱們。”燕回還明顯對北慶王這樣的做法更爲生氣。
“嗯,當真卑鄙,咱們父子都到這裡來了,這問題就到了不解決不行的地步,他再躲又能躲到哪裡去?即使談判,就不應該讓你母后摻和其中。”燕崢氣悶。
“可是呢,咱爺兩個亂臣賊子,讓她軍前罵一頓,還真是夠丟臉呢!”燕回還摸摸他的小胖臉兒。
燕崢看得好笑,他這個賊頭子都沒覺得怎麼樣,這小屁孩兒還覺得丟臉了。
“你別摸了,你那點肉肉沒缺斤短兩就是了。”
“父皇,三日後,您說,來軍前談判者,會是誰?”
“只怕還是你母后。”
“父皇,外公要城池,要銀兩怎麼辦?”
“城池沒得談,銀子倒還好說,咱們東安王府的產業都可以給他,只要把你母后送回來。”
“母后是真不認識咱們,父皇,母后罵你生氣不?”
“不氣,你母后以前是最乖不過的一個姑娘。如今倒厲害了,可見這會兒的個性就是她最初失憶之前的,一個人能變化那麼多,也是可憐。”
“沒有記憶會怕吧?”燕回還嘟囔着,感覺母后也很可憐。
燕崢沒有說話,他想阿朵定是怕的,所以她失憶後,纔會乖巧聽話,軟糯可愛。小心翼翼,一點點窺探着外邊世界。
第二天一早,燕崢因着昨晚和兒子的一場談話,也想早點結束這場拉鋸戰,打呢,雙方都不想開這個戰,談呢,兩邊都不晾底牌,這還玩兒什麼?燕崢心裡疼惜阿朵,決定先低頭。
新的國書,墨跡一干,馬上被送往雁門城。
燕崢帶着燕回還練武,等着使者帶回北慶國書。
他真是摸不準北慶阿達到底想要的是什麼,他今日國書裡所能給的,談判對象如果是白啓,只怕給的更多。
夜幕降臨,使者才帶着北慶的最新國書返回軍營。
燕崢在牀上攤開國書,這次沒有阿達那看了讓人抓狂的手書,這次只有阿朵那柔中帶着刀鋒的小字。
兩日後談判,北慶國主將和燕崢直接對話。
燕回還眼巴巴看着,燕崢把手中國書遞給小人兒,“看完告訴我你的想法。”
昏暗燭光下,燕回還仰着小臉兒,看着皺眉的燕崢,“父皇,我怎麼感覺外公所謀,都不是咱們猜測的那般呢,金銀土地,這有什麼不能在國書上先透露出一二的?嘻嘻嘻,父皇,父皇怕是對你最感興趣。”
“可不對我感興趣,你父皇我從頭到腳被你外公算計了。”燕崢也不嫌在兒子面前丟臉了。
兩日後,雁門城外,兩軍陣前,北慶早在那裡,搭建了一個木製亭子,四周掛上羊毛氈子。
燕崢懷裡抱着燕回還和齊燕阿達兩個人端坐木架牀上茶臺兩邊,所有人被隔絕在外,兩國君主開始了正式會談。
燕崢沒有說話。
齊燕阿達先是打量兩眼燕崢,然後盯着燕回還,瞧個沒夠,只也不說話。
燕回還縮縮脖子,咬着嘴脣,迎視着北慶君主,也不想說話。
他直覺這外公俊朗臉孔下的那顆心臟,九曲十八彎,打着的注意,保不齊就和自己有關。
“這孩子,倒像我齊燕家的人。”
“北慶王到底想要什麼?”燕崢沒耐心和他扯這些,只想和他談正題。
“想要我的女兒,你也得先認我這岳父不是?沒得我齊燕家女兒,白白便宜了你不是?”齊燕阿達笑呵呵的。
燕崢臉色微變,本就強耐着心裡怒氣,這會就沒得先前平靜,說話都帶出點怒火來。
“北慶王,您的女兒原本不是燕崢強求的,是您這當父親,深謀遠慮,把她送到我牀上來的。這倒也罷,兩好結一好,大家都好。阿朵既已嫁於燕某,燕某未曾虧待分毫,你們不顧我幼子初生,硬生生讓我一家離散,還要把人送到白啓那裡,有您這樣當岳父的嗎?”
燕回還撅撅小嘴兒,心裡也覺得委屈,在他六歲人生裡,雖不缺愛,到底不知和母親相處起來是何滋味。
“有您這麼當外公的嗎?”
齊燕阿達聽了這兩父子抱怨,不惱反笑,“不如此,我面前哪裡就有一個一朝新帝,一國太子?”
“阿朵按您原先安排,您的女婿仍是皇帝,您的外孫也必是太子。”燕崢還是說了出來。
“呵呵呵,這裡何人帶了醋來,總聞着有股酸氣兒呢!”
齊燕阿達笑得更是開懷,花白鬍子一翹一翹的,看得燕回還直想伸出手去,把那看着讓人惱火的鬍子,一根根全部拔掉。
“我一直想不明白,您這把女兒捨出來,非要拽我入局的意義。你讓白啓和阿朵青梅竹馬,又不要他們在一起,這有些過分了,只我偏就覺得你這一點倒是做對了。”
燕崢給齊燕阿達又倒上一杯茶,總的來說在這場被人家牽着鼻子走的棋局裡,他的待遇總要比白啓好上太多了。
這還要感激對面這位高擡貴手?
“你如今還不明白?我要算計的對象,從來都不是白啓。”
齊燕阿達說完,美滋滋喝茶,全然不顧那頃刻變臉的父子二人。
燕回還看看外公,小麥色皮膚,比父皇不知要深了幾個度,這一年來燕崢不再經常遠行在外,皮膚的白底子越來越養回來了。
這一比較,燕回還有了決斷,外公的臉皮,厚的夠度。
燕崢緊抿嘴脣,不語。
這倒出乎所料,只自己除了有對大安朝廷造反的價值,還有什麼可算計?
就是這一點,要不是青山先生財力相助,連續幾年連續天災,也不敢說就一定能按着這位北慶君主的算計走。
片刻之後,燕崢還是忍不住問道,“您身爲北慶君主,對大安政局,如此算計,您當知道,無論誰人掌權,在原則問題上,都不會退步,您舍了女兒,還能求什麼?”
“你猜?”齊燕阿達看向燕崢父子。
燕回還暗咬小銀牙兒,這外公真無賴,他真不想給這人當外孫。
“你要是求別的,白啓就能給予,不用費此周折,你想讓我反,這是關鍵。”燕崢說。
齊燕阿達點頭,卻不說話。
沉默,片刻沉默之後,燕回還一臉驚恐看着父皇,燕崢也一臉深沉的看着兒子,大手揉摸兒子的發旋兒,安撫小兒不安的情緒。
“您所謀,是我和阿朵的子嗣。”
燕崢聲音輕飄飄的,心裡很怕北慶王要他在阿朵和燕回還之間來個二選一。
選了阿朵,以後可能還會生育子嗣,卻丟了一手帶大的兒子,選了兒子,怕是後半輩子沒了皇后,獨自一人,當個光桿皇帝。
齊燕阿達未言語,只是看着父子倆的笑容加深了幾分。
“外公,我不和您去北慶,您沒兒子也不成。”燕回還立馬錶態。
“我的不得子嗣,也是你們做得手腳,這樣才能保證,我心能冷了阿朵,人也離不得她,因着只有她才能給我生育子嗣,所以我沒得選擇,也只能跟你們談。”
燕崢一臉寒霜,盯着齊燕阿達。
燕回還睜大眼睛,這才明白,原來自己父王有隱疾。
他的小胖手暗自成拳,這外公也太狠了,母后還沒長大,他們對父皇就已出手了。
“燕某還是疑惑,爲何是我?”
燕崢想起那些年,一心求子,如同小倌兒,忍着潔癖,去親近那三十八個侍妾,心裡無限憤慨,總歸要問個明白。
“燕回還說得沒錯,我的確此生無子,齊燕家幾代單傳,旁系血親皆無。阿朵出生,我北慶大巫祝就已斷定,這將是我唯一後嗣。”
齊燕阿達擡起那張面帶滄桑這色的臉來。在嫋嫋茶香中,微有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