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崢低頭處理公務, 並不會回答燕回還的請求，片刻之後，他才又道, “你大可放心, 局面總歸不會一發不可收拾, 咱們最多做的是武力威懾, 打不是目的, 把你母后迎回來，纔是父皇所求。”
燕回還皺眉，“父皇, 外公到底想要什麼？”
燕崢放下手中毛筆，手指輕敲桌面, “你猜猜看。”
燕回還肥白小手輕敲桌面, 將燕崢這動作學到了十乘十的火候, 小手指不停敲擊總有個百十來下以後。
燕回還擡頭看向燕崢，“父皇, 土地，白銀？”
燕崢聽了手上動作，“大體如此，只父皇沒想明白，這人如果要這些, 那大安帝王, 不是一樣能給他？他一樣是大安皇帝岳父大人不是嗎？”
燕回還倒吸一口涼氣, 學着那些朝中重臣的樣子, 故作高深, 一嗓子軟糯童音，偏還要壓得低低的說話, “父皇，難道他是想控制這片土地，他想要這個國家？”
燕崢又好氣又好笑，看着燕回還那眉眼糾結的樣兒，“莫學那些朝臣，收起你那表情，那些人，很多時候，臉上表情都是演給咱們和同僚看的，你只要做到不辯喜怒，不露情緒，他們就不知你心底真正想法。”
燕回還撅撅嘴兒，喏喏回道，“哦。”
“這片土地豈是他能控制的？這國家也不是北慶能佔去的。”燕崢冷聲道。
“父皇，外公能有那麼大野心嗎？北慶遊牧國家，並不富裕啊！”燕回還開始否決自我。
“那本就是陰謀家，不到最後都不帶露出尾巴的。”燕崢沒好氣兒說道。
“父皇，是打算秋收過後再行動？”燕回還問。
“不錯。”燕崢又問，“你是怎麼想的？”
“知道母親消息，再過兩三月也都一年了，去年那時，父皇是不能走，也走不開。如今局勢穩定下來，父皇又哪裡能等下去呢？”
燕回還說完從小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御案前，踮着腳兒拿了一個果子。
燕回還咬了兩口果子，“父皇，這次還要帶着我嗎？”
“你要去嗎？”燕崢問。
燕回還應了一聲，接着啃果子。
大燕地界下了今年第一場霜，北慶地界已下了第一場雪。
燕崢帶着他最精銳的部隊，來到了大燕於北慶防線。
到了軍營，爺兩個洗漱休息，飯後坐在大廳裡，各自都在書寫着國書，一個以大燕皇帝陛下的身份，一個以大燕太子殿下的身份。
第二日一早，燕崢派人將國書送往前方五十里的北慶城防。
燕崢除了操練士兵，再無動作，他不知道齊燕阿達父女是否在北慶邊城，齊燕阿達把北慶各方面消息封鎖的滴水不漏，燕崢甚至不清楚，他除了阿朵這個女兒，還有幾兒幾女。
“父皇，您說咱們要是遇見母后的兄弟姐妹，咱們打還是不打？”這不兒子就問燕崢了。
“打，爲何不打？”燕崢沒有一絲猶豫。
當日深夜，信使方纔回來，同時回來的還有北慶國書。
燕崢看着齊燕阿達那龍飛鳳舞的狂草，腦袋直抽，這人這是有多目中無人啊？
“你外公的字，你認認。”燕崢看得心煩，隨手把這份國書遞給了燕回還。
燕回還本來一臉興奮，正得益於被父皇委以重任，結果兩隻小手攤開那張國書，小臉兒微紅。
他目前雖識字不多，但大體也是認全了大安文字的，他能認出來外公這字是大安狂草，只是狂成這要一步上天的模樣，他還真不認識。
他癟癟小嘴兒，仰着小臉兒看他父皇，正打算把這燙手山芋送還回去，結果看見燕崢看着另一封國書出神，立馬縮回小手，乖乖等在旁邊。
燕回還知道那多半是母后所書，父皇纔會看得這般細緻，沒完沒了。
燕回還翻了十來頁的插畫小人書，才聽到父皇聲音，“這是你母后所書。”
燕回還放下小人書，拿起外公那鬼見愁的墨寶，“父皇，這個我不認識。”
燕崢接過去，直接讓那張國書，飛越了燕回還的頭頂，落到了不遠處火盆裡。火苗頃刻燃起，把那張國書燒燬成炭絮。
“是人都看不懂，我也看不懂。”燕崢氣惱說道。
燕回還看着那炭絮，咧咧嘴兒，“父皇，您好帥。”小人兒說完，吐了吐舌頭，低頭看起手中筆墨來。看過之後，鳳眸裡都是疑惑，“父皇，這怎麼和以前看過的那些不一樣了？”
燕崢抽抽嘴角，苦笑兩聲，“在東安王府，你母后只是一個單純的失憶女子，如今定是找回了身爲北慶公主這份記憶。這張國書裡，不見以往軟糯平和，同樣的筆鋒走勢，倒有一股殺伐之氣。”
燕回還吞了兩口口水，難怪父皇心心念念要給外公點顏色看看，這把人家媳婦，骨子裡都給來個大變樣兒，要是他，他也不願意啊！
“父皇，母后約咱們後日出戰。”燕回還有點興奮，就快見到了呢。
“嗯，倒還算磊落，給咱們一天準備時間，咱們明日拔營，派先鋒軍在雁門城外二十里駐大營。”
燕崢說完深吸一口氣，五年未見，燕崢想那人想得心都疼，這眼可見的相見，他比燕回還還要興奮緊張。
夜裡父子倆早早安寢了，就爲了明日拔營。
“父皇，我睡不着。”許久過後燕回還嘟囔了一句。
燕崢摸了摸兒子胖肚肚兒，小傢伙在一邊滾來滾去，不停翻身，他哪裡是不知道？只想着夜深了，莫陪孩子說話了，不然這小子徹底走了困，該整晚不睡了。
“父皇，皇祖母說，讓您把母后帶回來，給我生弟弟。”
“嗯。”
“妹妹也行。”
“嗯。”
“父皇說話算話。”
“嗯。”
“皇祖母還說了，讓您嚇嚇外公就好，不能真打，不然娶了人家女兒，和人家老頭不好對話。”
燕崢無奈苦笑，自己這是多沒用，這輩子就娶了一個媳婦，結果讓老母幼子操碎了心。
“你皇祖母還說了什麼？”
“她說，只要不涉及燕家根本的事情，那都是可以談的。父皇，燕家根本是什麼？是大燕朝嗎？”
“不是，天下爲公，大燕是天下人的，我燕家沒那權力，去拿大燕朝的利益去和北慶交換你母后。”
“那我燕家還有什麼？”
“有你。”燕崢把兒子摟進懷裡。
“你皇祖母大概是怕你外公不想把你母后許給我，又想着把你這個小東西偷回去，換回去，要回去。”
“父皇不會捨得。”
“嗯。”
“皇祖母更不會捨得。”
“嗯。以後你母后那邊，無論誰來，你都不要被拐了去，到時候父皇可不想沒了皇后，再沒了你。”
“嗯，父皇放心，春夏秋冬也捨不得您和皇祖母，別人也拐不走我。”
“好兒子，睡吧，明日許是就可見那人，咱們爺倆都爭點兒氣，不能讓那人覺得沒有她，咱們就活不下去了，那樣咱們就沒了談判的籌碼。”燕崢親了親燕回還的小胖臉兒。
燕回還排解了一點心事，人小本就沒有那麼多苦惱，那麼重心思，小身子也耐不住熬夜，不一會兒就酣然入睡了，只是比往日要粘着燕崢，整個人窩在父皇懷裡，不肯出去。
燕崢摟着兒子，心裡思緒萬千，哪裡會睡得着？閉着眼睛，像多少個失眠夜晚那般，回味着往事種種，靜等着天色大亮。
早在燕崢父子未到之前，軍營裡將領都接到了通知，安營拔寨的各項準備早就做好。
一大早用過早飯以後，燕崢一聲令下，率先抱起身穿軟甲的燕回還，翻身上馬，打馬出城，向預定營地那裡跑去。
大黑戰馬，似乎感應到燕崢父子的興奮，不用燕崢揮動馬鞭，自己就提了速度。
安營紮寨，全部完成，已到落日黃昏。
燕回還騎着軍營裡的小馬駒，身旁跟着當了將軍的阿木，一個在練習馬術，一個在指導保護。
燕崢看着兒子，今日到了這裡，不過再向前跑上一個時辰，就能見到母親，一般小兒定會鬧騰，只他兒子，看似和平時無異，偷偷望向營門口的眼神，到底出賣了內心所想。
母子連心，燕崢這會兒才明白母后叮囑那些話，是相當必要。
用過夕食，燕崢神色懨懨。燕回還仰頭看着坐在穿邊的父皇，一向精神幹練，充滿陽剛之氣的父皇，這是怎麼了？
小兒微微皺眉，上前兩步，兩隻小手兒，搭在燕崢膝頭，燕崢手指拂過他的眉間，“小人家，就不要學你恭爺爺那般總是皺眉了。”
“他那是愁的。”燕回還立馬回答。
“難不成你也遇到了愁事？”燕崢好笑的看着小人兒。
燕回還卻是認真點頭，“父皇，您可是哪裡不舒服？”
燕崢笑了，“父皇就是有點累了，昨晚沒睡着。”
“那我給您揉揉，咱們一會兒就睡覺。皇祖母說天大地大，睡覺最大。”燕回還說完脫了小靴子，登腿上牀，用那小肉手給燕崢按揉起來。
“有兒子疼着，老父親老懷甚慰。”燕崢輕聲道。
“父皇，以後您走不動了，兒子走哪背您到哪。”燕回還小嘴兒一向最甜。
“那你可記得，無論何時都不能離開父皇。”燕崢說道。
“嗯，不離開。”燕回還回答的毫不猶豫。
燕崢偷偷地咧嘴笑了笑，心裡很甜，兒子這般暖心，卻也很酸，他這是怕什麼？總歸要把阿朵尋回來不是嗎？怎麼妻子未尋回，倒怕對家拐了自家命根子？
燕崢有點鄙視自己，急忙調整心態，明日就是交鋒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