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建元十年九月,東安王燕崢守在世子春夏秋冬的小牀前,心裡茫然一片。
如今父子兩人相依相伴,同室而眠,只因東安王府小王妃阿朵,在三月生下春夏秋冬兩個月以後,消失不見了。
燕崢看着春夏秋冬濃密的眼睫毛,就想起那人來。
他知道這次再不是阿朵自己逃跑,這東安王府裡,有她的夫君,也有她的兒子。
半年來,燕崢發了瘋一般找尋,只是仍然沒有線索。
他捏捏兒子小胖臉兒,心裡犯疼。
阿朵能消失得這般無影無蹤,只能說明擄走阿朵那人的勢力,相當可觀。
燕崢這半年來,沒睡過一個好覺,每當閉眼,都是阿朵在別的男人牀帳裡拼命掙扎的景象。
這讓他難以忍受,如今卻只能忍受。
“兒子,父王無能,讓你失了母親,我總是要找到她,無論什麼局面。”燕崢對着酣睡兒子輕聲訴說,他沒說出口的是,他派出暗衛帶着阿朵畫像,早在阿朵失蹤以後,就進了京城。
燕崢沒有親自去找,只是他理智過人罷了。真要在皇親國戚中找到,哪怕就是對上皇族,他也要把他的女人找回來。
這筆賬,先記着,總有清算的時候。
這半年來,支撐燕崢的,除了兒子,就是各種兵力佈局,他心裡都已做好了最壞打算,就是王妃,都站在兒子這邊,支持燕崢的所有準備。
在她心裡,東安王府當初面臨的後繼無人,發生了還不是毀滅?
如今兒子有被人奪妻之恨,孫子有被人辱母之仇,她還有什麼放不開的?
王妃這會兒倚在牀榻上,卻也沒睡。一臉憔悴,精神再不復阿朵出事以前了。
嬤嬤按揉着王妃頭部,輕聲安慰着,“小姐,您也要好好休息才成啊,王爺事情多,世子還要您親自照顧呢!”
王妃長嘆一聲,“嬤嬤,我可不是明白這個理兒,只是一想到阿朵十七歲,正是最好年華,又是個福女,被哪個男人得了,還不暗中霸着。想到此節,我就氣的心肝發抖,這是我燕家的奇恥大辱啊。”
嬤嬤只繼續着手上按揉的動作,再無法說一句寬心之言。
這樣事情就是放到平常百姓家裡,那也是嘔死個人的,何況一方土皇帝的東安王府?
“嬤嬤,這麼久,咱們都沒得到一點消息,這隻能說明背後那人、、、”王妃沒有言明,嬤嬤卻是懂了。
這經歷了大半生起伏人生的老人,也只能輕聲嘆息,最後只能說道,“小姐,相信咱們王爺,咱們只把小世子照顧好了,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吧!”
王妃點頭,“可不是,怕明日燕崢又要出門,只怕一早就把春夏秋冬送來了。”
燕崢閉眼淺眠,卻是無法全然入睡。
回想往事,眼角都冷潤起來。
阿朵剛過十六歲,燕崢就急不可待停了所服藥丸兒。燕
崢猶記得半年後阿朵開始嗜睡嘔吐,顧展給阿朵診脈,他這個夫君等在一旁,那樣緊張期待,如今想起,如同昨日,清晰可見。
“小王妃懷孕剛剛足月,恭喜二位。”顧展難得正經起來,燕崢甚至都怕是顧展玩笑自己,顫着聲音,再次相問,“可是真的?”
顧展沒說話,卻是拍了拍燕崢肩膀,多年來,燕崢爲子嗣的努力,他在一旁瞧了個清清楚楚。
顧展走後,燕崢還覺得身在夢中,一陣恍惚。
癡癡看着阿朵,嘴角大咧,傻笑起來,卻無聲音,只是因爲他太激動了。
阿朵伸出雙臂,環抱着燕崢,眼睛溼潤了。
“崢哥哥,你要適應,以後我們還會有更多的孩子。”阿朵軟糯糯聲音輕聲安撫燕崢,燕崢仍記得當時那種靈魂悸動。
想到此處,眼角清淚滾落下來,當日有多甜蜜,如今就有多酸楚。
阿朵承諾給他生好多兒女,只他卻弄丟了阿朵,不知如今她落到什麼田地?
“哇哇、、、哇哇、、、”春夏秋冬哭了起來,燕崢立即坐了起來,熟練打開兒子小小襁褓,摸摸小孩兒身下軟棉布,沒拉也沒尿,那就是餓了。
燕崢抱着兒子,對守在外間的奶孃喊道,“世子餓了,你進來吧。”
燕崢聲落,一平頭正臉兒,乾淨整潔年輕婦人立馬進屋,從燕崢手裡接過春夏秋冬,坐到椅榻上,解開衣釦。
桃紅早端來一盆溫熱水來,水裡浸着白棉帕,柳綠則從水盆裡擰出帕子,面紅耳赤給這奶孃清理了一下,這奶孃纔開始給春夏秋冬餵奶。
兩個丫鬟紅着臉兒,出了內室。
奶孃低着頭,雖然已經習慣了,但也是低着頭,總有些不太自然。只因爲這一切,都是在燕崢注視下進行的。
春夏秋冬出生以後,燕崢就把兒子放進了夫妻臥房,就是洗澡吃奶,只要他人在王府,那是一定要在他這個愛子成瘋的父王眼皮子底下進行。
這也是燕崢有了阿朵,在他眼裡心裡,其餘女子,再不是和他男女有別,他眼裡女人就等同於嬌嬌,才如此不顧禮法。
只要保證春夏秋冬不出一點問題,也是燕崢傷不起,一個兒子,不知是多少機緣得來?
如今阿朵不在,燕崢也無心去找別的女人,這保不齊就是王府裡唯一血脈了。
兒子吃飽喝足,又呼呼大睡起來。
燕崢把玩着兒子小手兒,張張嘴巴,小小孩童緊握成的小拳頭,正好填滿父親大張的嘴巴。
燕崢又捏捏兩隻胖腳丫兒,這不光是他爲之奮鬥了多年的兒子,更是那人留給他的兒子。
燕崢想不通,那羣人,白日進府,迷暈衆人,爲何獨獨放過春夏秋冬,燕崢心裡最後一點安慰,也就是春夏秋冬沒有出事。
在阿朵出事之前半個月,顧展辭別了燕崢,說他完成了師命,解決了燕崢子嗣問題,他該回師門看一看了。
燕崢總想不通阿朵是怎麼消失的,王府裡守衛森嚴,就是他們帶走了阿朵,燕崢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周邊立即進行封鎖,阿東安王府所有暗衛都加入了尋找,怎麼就沒有一點消息?
燕崢最終在天色將明時候,纔將將睡去,也不過睡了兩個時辰,就被春夏秋冬哭聲叫醒。
燕崢看着兒子被伺候周全,才洗漱更衣,抱着兒子向慈安院走去。
王妃看見兒子孫子,勉強笑笑。嬤嬤接過春夏秋冬,王妃看了兩眼孫子,這才和燕崢坐下來吃飯。
母子倆如今都很沉默,燕家餐桌,從沒了阿朵那天起,就變成了如今這般安靜。
傷心事,就怕重提。本就無法開解彼此,說多了,無非各自傷心。母子倆都懂得這個道理,不約而同選擇了這個方式。只燕崢心疼母親鬢生華髮,只王妃心疼兒子日漸消瘦。
“母親,我去大營。”燕崢見母親也用完朝食這才說道。
“嗯,兒子去吧,春夏秋冬我會照顧好的。你只放心,將來無論走到那一步,我都站在我兒子身邊。”王妃叮囑。
燕崢點頭,微紅了眼睛。
母子間打着啞謎,卻都明白其中所講。真要走到那一步,成敗再不由人,只結果唯有天定。
這背後牽連甚廣,母親卻能做出這樣準備,這般表態,這對於燕崢來講,勝過萬語千言,這纔是最大的安慰。
春夏秋冬在王妃命人特製的大牀上,歡快爬玩着。
這大牀四面都有護欄,小人兒在裡面撒着歡兒,王妃這心情才鬆快不少。見他玩兒的夠時候了,把他撈進懷裡,輕聲拍哄着,小人兒不一會就睡着了。
王妃把他放到牀裡,守着孫子,跟嬤嬤給孩子做着衣服。王妃看着孫子微微起伏的小肚子,心裡告訴自己,要相信兒子,這一關,最難捱,走過去,就是一生順遂。將來她就也能見到兒孫滿堂。
燕崢是在軍營裡,接到暗衛送回來的密信,昏暗燭光下,燕崢先是一臉激動,再到一臉鐵青,將那信紙捏成齏粉。
坐在那將帥大帳裡,就是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燕崢就把自己的所有軍隊裡的親信召集開會,會議中心只有一條,那就是暗中擴充訓練軍隊。
他一臉嚴肅,薄脣緊抿。作爲主帥,他什麼也沒說,這些親信,卻也什麼都沒問。
這大安朝唯一一個異姓王,生存之道實在艱難,在他們看來總要經歷一搏,而他們是願意用身家性命,來場人生豪賭的,賭輸了性命一條,賭贏了那就是光宗耀祖,改換門庭。
燕崢沒有回府,他秘密奔行於各地軍營。
軍隊高層,很多人看出燕崢這半年有了很大變化,以前閒散王爺,與世無爭的模樣,如今卻像是一柄即將出鞘的劍。
燕崢在七個日夜未眠的情況下,才服用了顧展師弟開給他的安神藥。
回來王府的是顧展師弟,看見燕崢如一隻雙眼猩紅的野獸,他知道,這人再不能夠休整,整個人緊繃到極致,怕是要就此損了根本。
燕崢聽了他的話,乖乖配合,乖乖吃藥,準備好好睡覺。他心裡明白,如果他倒下了,再沒人能夠把阿朵救出苦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