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不見蹤影,繁星掛在天空上顯得格外的閃亮,本該是讓人心情愉快的美景,在北江軍營裡,卻無人有心情欣賞。
“伍長,疼嗎?”所有人都抓緊着時間進行最後的休息,但沒有誰是真的睡得着的,昨晚還是四千人滿滿堂堂的,今晚各個營帳裡就只剩下了幾個人,空蕩蕩的。小狗子小聲地問身邊緊密包紮着右肩的白菜,看着他額頭滲出的汗液。
“無事,睡吧。”白菜極快地回覆了小狗子的話,聲音比起往常來,要顯得低沉和冷淡,在這冷淡下面隱藏的是時時刻刻折磨着他的劇痛。
小狗子還想說話,他知道白菜疼,想和他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心裡頭想着這樣也許能不覺得疼,睡在他旁邊的洛婉輕輕搭上了他的肩膀,“小狗子,睡吧,不早了,擔心伍長也要讓伍長好好休息吧。”
白菜極力忽視着自己身上的疼痛,柔和着語氣對小狗子說:“十三說的對,別擔心我,我困了,你也趕緊睡,明天還需要我們一起殺敵呢。”
小狗子無從分辨白菜話裡的真僞,或者說,即使可以分辨,他分辨出來也無能爲力,當下輕輕“嗯”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吭聲。
洛婉閉上眼睛,將所有紛雜的思緒通通放下,盡力使自己開始休息,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明天還有的戰的。
李義和李木並肩躺着,聽到耳邊李木呼吸聲的轉變,李義也才察覺,原來李木也還沒睡着,昏暗中,李義悄悄笑着,假裝在睡夢中翻個身,把胳膊和大腿都放在了李木的身上。
李木的呼吸聲又亂了,他偏過頭看着正對着自己的李義的臉,那因憋笑而顫動的睫毛完全暴露了他的故意,李木在心裡微嘆,緩緩把手擡上去,然後不輕不重地敲在了李木的額頭上。
四目相對,李義衝着李木傻笑,“趕緊睡覺!”李木對李義做着口型,倒是也沒讓李義放下腿,周圍都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李義看沒看清楚,但隨後,兩人都自在地睡過去了。
營帳內,還剩下的就只有孝義和大龍了,大龍受的傷挺多的,雖然不是很嚴重的大傷,但加在一起也失了很多血,現在不確定是昏迷還是睏倦,早早地就沒有了清醒。
孝義一個人靠着簾口處躺着,看着外面某處點起的照明火,找不到一點睏意,明天是不是就可以去見孝忠了呢?
······
洛婉滿身大汗地從夢中驚醒,第一時間看向外面,天仍舊暗着,一片平靜中,洛婉喘着粗氣,她慢慢地從牀上起來,來到營帳外,北江軍營裡剩的人太少了,連巡夜的人都沒有了,洛婉站在原地,看着城樓上的兄弟,也是,這種時候,蠻夷人恐怕根本不會多花心思來偷襲。
現在回去睡,時間太短根本睡不着,洛婉也不想再躺在牀上浪費時間,她慢慢地挪動着步子,腦子裡沒有具體的目的地,只是想走走,想平靜地走走。
她做了夢,夢到在破廟裡,沒有那樣一個少年蒙面救她;又夢到她回到老房子裡,一室黑暗,她找不到任何光明。
放空思緒地走着,洛婉自己都沒注意怎麼走到全富的墓前,但看到就挪不動步子了。
洛婉在全富墓的跟前兒坐下,沉默了許久才說,“全富伍長,明天就是關鍵了。如果明天沒有援軍到的話,恐怕你捨命救的我們,還不能爲你報仇就要來見你了。”
細微的風聲吹過,沒有任何回答,洛婉卻輕輕笑了,“全富伍長,但是我覺得我們不會死的,就是一種感覺,不只是我,我能感覺到其實大家心裡也還是有這樣的感覺的,畢竟有將軍在啊。就算是到絕路的時候,我也相信將軍一定有辦法的,能讓我們守住北江,守住那些百姓平靜的生活的。”
洛婉輕輕淺淺的聲音落在隱於黑暗的人耳裡,在某人心裡劃過了幾圈漣漪,卻沒被自己注意到。
“爲什麼?”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洛婉立刻警惕地站起身來,卻在動作的同時,意識到這聲音好像是將軍啊!
霍北走進洛婉的視線裡,雙手後背,平靜地站在洛婉面前,再次發問:“爲什麼會這樣相信?”
洛婉眼裡閃過回憶,卻立刻抽離出來,“將軍,因爲您是將軍。是北江軍營所有人信賴的將軍,是霍家軍所有士兵跟隨的將軍。這種信任會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刻進骨子裡的。”
聽了洛婉的話,霍北嘴角勾起了自嘲的弧度,若在平時,他是絕對不會如此和一個不知底細的人說話的,然而此刻,或許是面前的人說出的話,或許是在這灰暗的隱秘時候,他不由得開口:“是嗎?我父親同樣是北江軍營所有人信賴的將軍,同樣是霍家軍所有士兵跟隨的將軍,更是霍家所有人的支柱,但是他根本沒有護住霍家,甚至連霍家軍都要散掉了。你憑什麼以爲,這種相信就是應該的?說得如此信誓旦旦。”
霍北接連說話緊盯着洛婉的眼睛,洛婉不移開視線,心裡頭有着諸多的話,她當然可以說的這樣信誓旦旦,因爲她記得很清楚,記得多年前,那個和她說着,他一定會成爲大將軍的少年眼裡是多麼堅定的熱切,記得那個少年給予她的希望和信賴,記得他有多麼柔軟又堅強的內心,告訴她要好好活下去,告訴她活着才能報答他。
可此時此刻,能說出口的只是,“將軍,有您在,霍家就在;霍家軍也沒有散掉,因爲您,霍家軍始終都是霍家軍。只要還有一個人,霍家軍就是永遠不滅的霍家軍。”
霍北怔住了,他看着洛婉,沉默良久,平靜下來第一次溫和地與她講話,“如果援軍未到,霍家軍如何不滅呢?”
“援軍只會遲到,絕不會不到。”
霍北倏然間笑了,“洛十三,如果明天過後,你還活着,就做我的親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