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建章宮。
夜色寂寥,午間陛下突然暈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身子就變得動彈不得,連話也說不出,儼然一副中風的模樣。好好的人突然就變成這幅模樣,王芙頭一個想到得便是有人下了毒,她封閉宮門令人徹查,可不管怎麼查也查不出個究竟。
就連行醫多年頗得王芙信任的院判也只是同王芙說道「陛下是太過勞累纔會這樣,其實早些時候,陛下就已經有些症狀,只是未免娘娘和衆位皇子擔心纔沒有說」。
王芙聽到這番話的時候,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蕭靖雖然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可他的確是一個好君主。
從他登基至今二十二年,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每日子時才歇寅時就起,其他官員尚且還有休沐的時間,可他卻常年無休。想到這,看著躺在牀上只能睜著一雙眼睛,僵硬著身子說不了話的蕭靖,心下還是忍不住一疼。
她和蕭靖的結合本就是政治聯姻。
何況九江公主在前,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從蕭靖身上得到過什麼男女之情。
可嫁給他也有二十年了,縱然他們沒有愛情,卻還有一份親情在,如今見人這幅模樣,她怎麼可能不心疼?
常寧見她眼眶微紅,嘆了口氣,這陣子主子原本因爲長樂郡主的事就沒怎麼睡好,如今陛下又變成了這樣,只怕今夜又睡不安穩了。想起先前外頭有人傳來的話,壓了壓心中的的思緒同人說道:「娘娘,先前德妃娘娘來傳話,說是和您有事商量,這會還未未央宮等著您。」
聽著這話。
王芙倒也收回了視線。
陛下出了這樣大的事,雖說先前關了宮門的緣故,外頭的人也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可這事又能瞞得住多久?不管是內宮還是外頭,她都還有不少事要去做。想到這,她也沒再耽擱,只是說道:「我現在就去。」
邊說邊往外頭走去,臨來又囑咐了一聲:「讓人照顧好陛下。」
剛到門口的時候,她又問了一句:「對了,常德呢?」先前陛下暈倒之後,她也沒顧到常德去哪了,如今想起讓人照顧的時候才記起他。
驟然聽到這麼一句。
常寧也是一愣,她好像也沒看見常德,便問道:「奴讓人去尋尋?」
王芙聞言還沒開口,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母后。」
嗓音溫潤。
即便不擡頭也能知曉是蕭無玨,知道蕭無玨在這,王芙也不覺得奇怪,今日午間的時候,他就進宮了,後來陛下出事,他是和德妃一起過來的,甚至在先前她因爲太過悲傷處理不好事務的時候,也是蕭無玨在一旁幫襯。
雖說因爲先前幾樁事,王芙心中對蕭無玨已不似以往那麼滿意了,可也不得不承認,若是真要從秦王和他兩人之間選擇一個繼任儲君的話,蕭無玨是最合適的那個人。
想到這。
她的聲音也溫和了些:「怎麼還沒出宮?」
「母妃和妹妹先前哭了很久,兒臣過去安撫了,擔心父皇的病,便想著走前再來看看。」說完,蕭無玨是又看了一眼身後敞開的宮門,跟著一句:「父皇他,還好嗎?」
耳聽著這一句。
王芙的臉色卻又沉了些,連帶著語氣也低落了不少:「張院判說陛下這病只怕一時好不了,得先靜養,至於什麼時候能動,什麼時候能說話都還不清楚……」越說,心下的情緒便越發難受,不肯露於人前,只能話鋒一轉,不再說及此事:「今日夜深了,你看完就回去吧。」
「明日——」
她說到這的時候,語氣微頓,待又過了一會纔看著那蜿蜒宮道、尖翹屋簷,道:「只怕是有一場大仗要打。」
蕭無玨見此自然也不再多說,只是道:「母后放心,父皇有龍氣護體必然會無事的。」這話說完又看了看王芙的臉色,跟著一句:「母后也要保重身體纔是。」
王芙聞言,擺了擺手,只說了一句「知道了」,而後也未再多言,只是由常寧扶著往前走去。
眼見王芙離開,蕭無玨卻沒有立刻就走,而是等了很久,他才轉身往眼前的殿宇走去。此時張院判並著其餘內侍都還在裡頭伺候,眼見蕭無玨近來,自是紛紛拱手一禮,喊道:「魏王。」
「你們先出去。」
聽著這一句吩咐,衆人卻有些猶豫,先前皇后娘娘離開的時候囑咐要好生照顧陛下,不得離開寸步。到最後還是張院判先朝人拱手一禮,往外走去,其餘人便也不敢停留,紛紛往外走去。
眼見衆人離開。
蕭無玨纔看向躺在龍牀上的男人。
以往英明神武的男人此時就跟老了好幾歲似得,他不能動彈,倒是能夠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可他是天子,即便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身上的氣勢還是沒有減弱半分,眼看著蕭無玨越走越近,蕭靖的臉上也沒有絲毫情緒,只是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薄脣也抿得很緊。
看著蕭靖這幅模樣。
蕭無玨的臉上仍舊帶著素日的笑,他沒有避諱蕭靖的目光,徑直坐在了牀前的圓凳上,而後倒了一盞茶,握在手中慢慢轉著:「看父皇這幅樣子,應該也猜到了,兒臣原本也不想這樣的,只是父皇您,實在是太讓兒臣心寒了。」
嘆了口氣。
握著茶盞喝了口茶。
他的臉上仍舊掛著笑,只是眼中卻是一片冰冷,就連聲音也低沉得很:「兒臣就這麼比不過蕭無珩?您知道他的身份後就這麼火急火燎想把人召回來,可您想過兒臣的感受嗎?」
「我也是你的兒子,還是你的長子,立嫡立長,如今太子出事,這個位置理應是我的!」蕭無玨說到這的時候,一時有些沒能把控好自己的情緒,連帶著聲音也拔高了些,只是也就這麼一瞬的光景,他便又恢復如常。
手中茶盞置於一側,他神色淡淡得看向蕭靖,繼續說道:「兒臣找了很久,找不到玉璽也找不到常德,您還是好好和兒臣合作,那麼兒臣還會念在父子之情上,給您留一個體面,爲您頤養天年。」
他說話的時候。
蕭靖只是淡淡看著他,如今聽得這句卻是徑直合上了眼。
眼見他這幅神情。
蕭無玨好似早就知曉一般,他沒再說話,起身往外走去,走到外頭的時候才招來近侍問道:「找到了沒?」見人搖頭,他抿了抿脣,臉色又難看了些,倒也沒說什麼,只是望著天邊的月亮,冷冷道:「繼續找。」
……
而此時的長安城中。
王瑛今日去看長姐,早些時候父親死得真相傳到長姐那處,長姐受不了打擊就暈了過去,沒想到診查之後才發現竟然懷了身孕。這段日子,她閒來無事就常回去長姐那坐坐,這會她還沒坐上馬車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韓大哥?」
夜色寂寥,此處爲民宅,原本就很安靜,她這不高不低的一聲在這夜裡便顯得格外清楚。
那人本身是騎著馬,聽到這句,立時就牽住了繮繩停了下來,而後轉目朝聲音發出的地方看了過來,他起初的眼神是有些冷漠的,若是細察的話還能瞧見一閃而過的殺意,只是在看到王瑛的面容時,眼中的神色就又變得如常了。
他看了看四周,而後騎著馬朝人靠近,低頭問道:「丫頭,你怎麼在這?」
「我來看長姐……」
王瑛輕聲答了人的話,想起韓進先前的那副神情,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可她還是瞧清楚了。認識韓進這麼久,她還從未見到他這幅樣子,心下有些猶疑又見他這身打扮,更是覺得奇怪:「韓大哥,你……」
這話還沒說完,韓進就率先開口:「我有話要同你說,你同我過來。」
聽著這話。
王瑛倒是也暫且壓下了心中的疑問,她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而後跟著翻身下馬的韓進朝另一處走去,等韓進停了步子轉過身來,她才仰頭問道:「韓大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如果不是出了什麼事,韓進不會是這幅神情。
韓進看著近在眼前的明豔女子,負在身後的手一頓,而後纔看著她沉聲說道:「是出事了。」迎向王瑛疑惑的目光,他的聲音又輕了些:「陛下他被人下藥了。」
「什麼?」
王瑛沒忍住,聲音有些高,等回過神來,她忙按捺下心中的震驚,壓低了嗓音問道:「怎麼回事?」
陛下怎麼會被人下藥?
誰下得藥?
爲什麼外頭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
現在宮裡怎麼樣?
「我也不知道現在宮裡是什麼情況,今日午後皇后已讓人關了宮門,陛下現在到底怎麼樣,我也未能得知……」韓進本身的聲音是有些清潤的,可如今這個時候,嗓音卻低沉得厲害。想起先前常德交給他的東西,負在身後的手又握緊了些,而後纔看著王瑛說道:「你回去之後和你二哥說一聲,陛下出事的時候魏王在宮中,你讓他做好準備。」
話說到這。
他突然擡頭看了一下天,緊跟著一句:「只怕這天是真得要變了。」
王瑛是王家的人,自然不可能一點朝中大局都不懂,雖然韓進這話有些不清楚,可她卻還是聽明白了,只怕陛下出事和魏王脫不了關係。想到這,她的心下一沉,又想起韓進這幅打扮,忍不住問道:「你要去哪?」
她知道韓進不是那種出事了就會離開的人,他肯定是要去做什麼,或是去找誰。
韓進聽得這話倒是笑了下:「我要去尋無忌,如今也只有他才能平叛這場戰亂。」說話的時候,他撫了撫王瑛的頭,只消一下便收了回來,而後看著她說道:「回去吧,我也該走了。」
這話說完。
他便打算轉身離開。
只是還不等他往外邁出,身後便又傳來了王瑛壓低的聲音:「是不是會有危險?」
驟然聽到這麼一句。
韓進腳下步子一頓,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蜿蜒的小道,輕輕嘆了口氣。自然是有危險,他要面對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蕭無玨,如今老師還在天牢,陛下又病倒了,蕭無玨這麼聰明,最後肯定會查到他的身上。
他甚至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能走出這個城門,可不管前路有多危險,他也義無反顧,他……只希望自己能把東西順利得交到無忌的身上。
想到這。
韓進便又笑了下:「丫頭,好好回家去,不管這個天下怎麼變化,王家總歸是能夠平安的,你以後……」原本是想說讓人睜大眼睛好好挑個夫婿,別什麼人都要,可也不知怎得,這話就是說不出口。
只能換了個話,道:「你以後,要記得好好的。」
「韓進。」
王瑛看著人要走,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袖子,這不是她第一次扯人的袖子,早在三年前,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曾有過這樣大膽的舉動了。
那時。
父親還沒死。
她活得肆意,膽子也大得很。
而如今,三年後,她握著他袖子的時候已不似以前那樣膽大了,甚至手還有些發抖,可她沒有鬆開,即便察覺到男人緊繃的身子,她也沒有鬆手,仰頭看著他的背影,輕聲說道:「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去找齊王,可我知道,你這一路一定會有危險。」
「韓進。」
這是三年裡,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聲音有些低,還夾雜著一些哽咽:「告訴我他們在什麼地方,我替你去。你是朝中大臣,一舉一動都有人看著,只怕你出了城門就會有人去同魏王稟報了,我不一樣,他們不認識我,我無論做什麼都不會有人發現。」
「丫頭——」
韓進張口想說什麼。
只是不等他開口,便被王瑛截了話:「韓進,我不是爲了你,你說只有齊王才能平叛這次戰亂,如果你在路上死了,連他的面都見不到,這場戰亂又怎麼能平?我沒有那麼多大義,可我知道要是蕭無玨真得坐上那個位置,王家也不會太平,所以——」眼看著韓進轉身看來,她依舊仰著頭,雙目泛著清瑩的光芒,沒有絲毫避諱得看著他,重複道:「讓我替你去。」
韓進聽著這話卻遲遲都沒有說話。
他知道王瑛說道對,如今這個時候,他的一舉一動都引人注目,只要他出了城門,蕭無玨肯定會知道,他手中的東西根本送不出去。若讓王瑛去送,肯定是最爲安全的法子,只是這一路兇險,即便沒有蕭無玨的人馬,可這丫頭必定也要吃盡苦頭。
他……
怎麼忍心?
張口還想再說,可看著王瑛的目光,終究什麼都沒有說,他只是低著頭看了她很久,而後同她說:「你跟我過來。」
走到馬匹前。
他把一個包袱交給她,低聲說道:「拿著這個東西去邊陲,找無忌和長樂郡主。」
王瑛起初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可就在手按到那處的時候,突然臉色一變,她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繫在自己的身上,繃著一張小臉朝人點了點頭,而後她也沒有多言,召過自己的侍女低聲吩咐了幾句便率先打發她和車伕回去了。
侍女自然不肯。
可王瑛平日就是一個有主意的,如今更是下了決心,豈是別人的三言兩語就能回頭的。
最後侍女還是跟著車伕離開了。
等他們走後。
王瑛才又看向一直站在一邊的韓進,她心中有許多話要說,只是這個時候好像說什麼都不合適,只能拉了拉身上的包袱,看著他承諾道:「我一定會把這東西送到齊王的手中。」說完,她便打算翻身上馬。
「丫頭,你等等。」
韓進一邊說著話,一邊是解下了身上的披風,而後是動作輕柔得披在了她的身上,給她繫帶子的時候,他看著王瑛的眼睛,輕聲說了一句:「丫頭,如果你回來的時候,我還活著,那你就嫁給我,好不好?」
驟然聽到這麼一句。
王瑛的眼中突然迸發出了眼淚,她沒有想到韓進會說這樣的話。這番話,若是以前聽到,她一定高興得都該跳起來了,可如今——如今前塵未卜,他們兩人能不能活下來都不知道。
想到這,眼裡的淚就跟斷了線的珍珠似得,被人擦拭完又掉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拿著手背沒有絲毫形象得抹掉眼淚,看著他哽咽著點了點頭,嗓音喑啞得說道:「你說得,說到要做到,你要甩賴,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這話說完,她再也不敢停留,轉身朝馬匹走去。
生怕多停一會就再也捨不得離開。
可就在走到馬匹的時候,王瑛還是忍不住轉身朝人跑去,伸手緊緊得抱住他:「韓進,你要好好活著,等我回來。」
韓進抱著她,手卻有些發抖。
他垂眸看著她,迎向她淚盈盈的雙目,不知過了多久才啞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