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公, 有茶水嗎?”林清淺還想要一碟瓜子花生,沒好意思開口。
周懷錦寵溺地對他笑了笑,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一到邊境, 兩軍駐紮下來後, 薛勇便偷偷溜了出去找宇文霸, 聲稱自己已經把大軍和林嶽南帶到了這裡, 宇文霸要先給他兩萬兩銀子作訂, 他纔會接着將林嶽南哄騙出來,誘入胡人所設的陷阱。哪曉得宇文霸不樂意,怕薛勇拿了銀子轉身就和林嶽南一起打過來, 定要拿到了林嶽南的項上人頭才願意給錢。兩人爭執良久後,最終宇文霸退了一步, 大豐朝帶來的八萬大軍, 倘若全數死在那兒, 宇文霸再給薛勇多加兩萬兩。”
皇太后一下子呆若木雞,臉上的表情混合了難以置信、惶恐、驚訝、心如死灰。
周懷錦嘆了口氣:“八萬大軍啊母后, 那可是八萬條活生生的人命,也是我大豐朝最精幹的八萬士兵,在你的寶貝侄兒眼裡,不過才值兩萬兩銀子。薛勇要錢他說啊,跟朕說呀, 朕給他兩萬兩!”
說到最後, 周懷錦吼出了聲來, 在慈寧宮的房樑上迴盪。
周懷錦的眼眶裡迸出了怒火, 紅着眼睛繼續說道:“回去以後, 薛勇就急着慫恿林嶽南出兵攻打胡人了,好在林將軍冷靜沉着, 認定嘉峪關宜守不宜攻,堅持不出兵。薛勇急了,便自說自話帶了三萬人衝了出去,他本以爲林嶽南不會看着他一個人進攻,必然會跟着出來。哪曉得林將軍認定了此地就該強守,由着薛勇自己帶人出去,堅決按兵不動。”
“林將軍果然是國之棟樑,就是這按兵不動,救了他自己和五萬人的性命。”周懷錦感嘆道。
林清淺:感覺是說書的在點評,皇上啊我要不要找塊驚堂木給你拍拍?
周懷錦喝了一口茶,緩了緩情緒:“薛勇帶了三萬大軍衝出去,大軍掛的是大豐朝和林家軍的旗幟,軍中並沒有薛字旗。宇文霸便以爲是薛勇哄了林嶽南帶出八萬大軍來戰,毫不猶豫將大軍全部誘入一條狹小的山道,剎那間山頂巨石滾滾,三萬大軍轉眼就被打散,戰場上胡人只當爲首之人便是薛勇,刀槍劍戟都衝着他招呼過去,他便是頭一個死的了,王德安見形勢不對,頭一個掉頭逃了回來。”
“當時林嶽南飛鴿傳書給朕,不是他靠剩餘的五萬兵力無法拿下胡人,而是他要叫朕親自去看看,那地方怎能貿然突進,薛勇之死不過是死有餘辜。”說到這裡,周懷錦有些咬牙切齒了:“那三萬大豐精兵纔是真的冤魂,就這麼給薛勇陪葬了。”
“這些怕是王德安和宇文霸被林嶽南收買了說出的鬼話。”皇太后兩眼發直,臉色發白,沉思良久後憋出了一句話來。
“事情倘若止步這裡,朕便無從知曉其中細節了。可後來林將軍大敗胡人,單于再次意識到只要有林嶽南一天在,胡人便沒安心日子過,就又叫宇文霸來京城籌謀怎麼殺了林將軍。宇文霸上一回來京的時候,不僅認識了薛勇,也認識了薛勇的親信王德安,此次他便直奔王德安,價碼不便還是五萬兩銀子,要林嶽南的項上首級。”
“這王德安比薛勇老實,自知就算再打一仗也輪不到自己跟着林將軍出去,就索性跟宇文霸說,他能想辦法刺殺林嶽南。刺殺比兩軍作戰要容易上太多,宇文霸自然樂意。但王德安先要些銀子疏通環節,宇文霸便老實給了他五千兩。哪曉得王德安拿了銀子只是花天酒地,宇文霸偷偷監視後甚是不滿,便要找他說個明白,便在這時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張公公把兩人一起抓住了。”
說到這裡,周懷錦揮了揮手,張公公恭敬地遞上厚厚一沓紙。
“這是兩人的供詞,母后倘若不信,儘可翻翻。”
周懷錦說着,轉過身去深情地對林清淺說:“此事還是愛妃先發現的端倪,愛妃實乃朕之福將。”
林清淺面色一凜:“沒想到薛勇、王德安、宇文霸都一心想害死家父。”
“這倒不是,王德安沒壓根沒打算刺殺林將軍,想來他只是想着訛宇文霸一些銀子來花花,哪有什麼本事刺殺林將軍。”周懷錦輕蔑地笑了笑。
這二人隨意聊天,把面若白紙的皇太后晾在一邊。
“皇上,這事情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勇兒從小忠厚老實,怕是被人算計了,或者死了被人當墊背的,畢竟現在死無對證,不能就這麼冤枉他啊。”慈寧宮裡寂靜了會兒後,皇太后沙啞着嗓子說道。
林清淺感覺這聲音就好像鋸子在鋸沙子。
“王德安和宇文霸是分開關押審訊的,兩人供詞均是這麼說,母后覺得其中還會有什麼誤會,哪裡有誤會?”周懷錦眼神狠狠地盯着皇太后,好似要從她身上挖下一塊肉來:“宇文霸都能說出我軍八萬大軍的詳細布置調度,誰人開路誰人管糧草都說得頭頭是道,若不是因爲有薛勇,還有誰?”
“一定是林嶽南!這是他布的局,害死勇兒,拉薛家下馬,他纔是最大的受益者!”
“拉了薛家下馬,林家有何好處?難道鎮國公去做兵部尚書?你又如何解釋宇文霸此次來找王德安?”周懷錦長嘆了一口氣:“母后,朕也不想自己親戚家鬧出如此難看的事情,朕已經着小張子反覆查問,這一切都是事實,母后再強詞奪理,也是無濟於事。”
“那,那勇兒也已經死了,受到了應有的懲罰,此事就當一筆勾銷吧。”
周懷錦直直地看着皇太后,眼眶微紅地說道:“那三萬大軍呢?那三萬勇士的冤魂要找誰去一筆勾銷?”
林清淺第一次看到皇太后那半是皺紋的臉龐,五官逐漸扭曲在了一起,眉頭緊緊皺着,牙齒深深地咬着嘴脣,好像在經歷非常痛苦的刑法而不出聲,沒多久,頭上便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敢問皇上打算如何處置薛家?”皇太后終於開口了,聲音中有些顫抖。
“裡通外國、賣國求榮、害死三萬大軍,無論哪條,按律都可滿門操斬。”周懷錦冷冷地說。
皇太后微微顫顫地站了起來,走到周懷錦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哀家願此生吃素、長居白雀庵,換薛家滿門性命。求皇上高擡貴手,留薛家一條命下來,薛家終身不再爲官。”
白雀庵是大豐朝的皇家尼姑庵,周懷錦從小見多了妃子被皇太后趕去那裡,皇太后自己最後也落得與她們相會白雀庵,周懷錦心中不由得一嘆。
周懷錦將皇太后扶了起來:“母后如此便是折煞朕了。既然母后這麼說了,朕便全都依了母后。來人,傳旨,革薛武善兵部尚書之職,限十日內滿門離京,終身不得回京,其子嗣三代內不得參加科考。至於母后,想什麼時候去白雀庵都可以,還可以趁着這幾日與舅舅一敘。”
“謝皇上不殺之恩。”皇太后流着眼淚,巍巍顫顫地說道。
林清淺覺得皇太后轉眼間老了十歲,昔日眉目間的霸氣轉眼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正常老人的滄桑與卑微感。
周懷錦對身後被押着對宮女說:“還不趕緊攙扶皇太后。”
林清淺這纔想到看一眼葉鶯,而她就跟沒事人似的看完這一幕,也全然沒打算攙扶一把皇太后。
林清淺:哎,白喝養生茶了,現在後悔了吧。
這時只聽外面有太監進來傳話:“啓稟皇上,馮御醫到。”
周懷錦衝林清淺笑了笑:“朕就說馮御醫不用來吧,愛妃還偏偏要勞煩馮御醫多走一趟。”
林清淺尷尬地笑了笑:你又沒給我劇透,現在來怪我?你是皇上我給你面子,我忍……
馮御醫先是見過皇上和皇太后,一看慈寧宮裡這麼多人,便問道:“不知微臣要替誰看病?皇太后近日可是睡得不安寧,面色甚差。”
此話一出,周懷錦頗有些戲謔地指了指林清淺:“是清貴妃請你來的。”
“恕微臣眼拙,清貴妃面色紅潤、氣血兩旺,實在看不出有恙。”
林清淺很不情願地嘆了口氣道:“馮大人真是好眼力,本宮早上剛打了一架,剛消停下來沒多久,還覺得有些氣喘呢。至於,至於請馮大人來,是因爲本宮打架的時候,傷了這裡。”
林清淺指了指自己的虎口,她握着椅子時間太長,又在揮舞椅子震開板凳的時候扭傷了虎口,此時虎口皮磨破了,紅彤彤的。
林清淺是找不到更嚴重的地方可以來看病了,養生茶的事情,現在提了也沒證據。當然更重要的是,就跟周懷錦說的一樣,如今提不提養生茶,都已經一樣了。
馮御醫微微一笑,完全沒有因爲林清淺的傷口過於微小而有任何不快,他嫺熟地打開隨身的醫箱,便替林清淺消毒包紮了起來。
“沒想到在後宮之中,清貴妃還能有打架的用武之地,敢問這是否是清貴妃最新的運動健身。”馮御醫看慈寧宮內安靜得可怕,便隨口說了一句,如今後宮人人都知道林清淺是健身達人,而任誰都想不到,後宮居然會打架?
“不,本宮是真的打架,馮大人你看那窗框碎了,便是被本宮用椅子砸的。”林清淺老老實實回答道,語氣裡竟還有三分得意。
饒是如馮御醫這般見過世面的人,此時也不知道如何接話了,過了會兒他才憋出一句:“清貴妃是真神勇無敵。”
“以後別叫清貴妃了,叫皇后吧。”一直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的周懷錦,突然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