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看到那張詭異笑臉的瞬間,溫簡言一個激靈,但是,當他再度定睛看去之時,那個轉頭過來的木偶已經消失在了旋轉着的無數身影中。
悠揚的華爾茲樂聲充溢着整個舞蹈教室,腳步聲規律均勻,踩在每一個節拍上。
但每一個舞者映於鏡內的臉孔都青白如死屍,令這個本該唯美的畫面,現在變得格外弔詭。
“……”
溫簡言定定注視着舞蹈室內的人偶們,眼底神色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然,他扭頭看向自己面前的人偶。
同樣光潔平滑、沒有五官的木質臉孔,簡單的圓柱形軀幹和四肢,無論從哪個角度起來,自己面前的這名“舞伴”,都和教室內的其他人偶沒什麼兩樣。
人偶用一隻手握着他的手,另外一隻手扶着他的腰,動作標準,毫無差錯。
即便隔着薄薄的襯衫,溫簡言依舊能夠清晰感受到自己後腰上,對方手指的觸感——冰冷、堅硬、是貨真價實的木頭。
在又一次旋轉時,溫簡言趁機向着鏡內瞥去。
偌大的舞蹈教室內,其他的人偶——或者說屍體——都能被清晰地倒映在鏡中,一張張死人的面容青白詭異,僵死的模樣被鏡像清晰還原。
然而,鏡子裡卻只印出他孤零零一個人。
兩隻手虛虛擡起,落在面前沒有形體的空氣中,像是在伴隨着音樂獨舞。
“…………”
緊接着,溫簡言忍不住向着面前作爲自己“舞伴”的木偶看去。
對方臉孔平滑蒼白,沒有五官的臉上也同樣沒有表情。
終於,他深吸一口氣,好像暗暗下定了決心。
溫簡言將手指下壓牢牢按住木偶肩膀,另外一隻手反握住對方的木手,細長的手指張開,輕而易舉地將自己的五指滑入木偶的指縫間。
“……”
木偶的手指被抵着張開。
在經過短暫的、幾乎不可能被覺察到的停頓後,木偶的手指很快收攏,將人類的手指牢牢握在冰冷的掌心之中。
青年藉着腰腹核心的力量,細韌的腰下折,向一側仰去。
重力作用下,人類的腰身牢牢壓在了人偶的手上,軟熱的皮肉從堅硬的木頭手指間溢出。
木偶的腳下似乎一頓。
趁着後仰的功夫,溫簡言步伐跟上。
伴隨着音樂的短暫頓挫,一切顯得都是這樣的自然、優雅、配合默契。
雖然身體柔韌性不錯,但嚴格來說,溫簡言並不算是一個熟練完美的舞者。
舞他是會跳一點,但也僅限於此了。
不過好消息是……華爾茲也並非完全是舞蹈。
除了最原始的藝術屬性外,它更是交鋒、配合,拉扯、與操控。
而這,恰恰是溫簡言最擅長的東西。
只不過幾個呼吸間,一人一偶已經不在原先的位置。
明明並非領舞者,但溫簡言卻輕而易舉地竊取了主導權,不着痕跡地施加控制,巧妙地將本該領舞的舞伴帶離原處。
【誠信至上】直播間:
“好傢伙,主播明明沒領舞,但這方向的掌控力卻堪比領舞的啊。”
“而且居然那木偶也能聽憑他往那個方向帶,真是奇了。”
“有沒有看過舞蹈選修的老哥來說說啊?你們知道主播這是準備幹啥嗎?”
而那部分看過舞蹈選修,且對其中規則一清二楚的觀衆們,也和其他人一樣狐疑。
“看他走的這個方向,該不會是準備……”
“不應該啊,他又沒上過舞蹈選修,他怎麼知道?沒那個條件吧?”
“難道是巧合?”
“呃,可這未免也太巧了……”
在直播間內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的時候,知不覺中,溫簡言帶着自己的“舞伴”,已經來到了整個教室的正中央。
四面的鏡子映出明亮的燈光、光潔的地面,以及伴隨着音樂舞蹈的木偶。
溫簡言把手搭在木偶肩上,在逐漸加快的舞步中,他側過頭,從旋轉的空隙觀察着四周的木偶。
它們像是從一個模子中拓印出來的,頭頂的燈光落在它們光滑堅硬的軀體上,亮的能映出光。
光從外表上,根本無法將它們和彼此分別開來,而現在又遠離了鏡面,溫簡言無法再利用鏡面反射看清它們真實的樣子。
……那又該怎麼辦呢?
溫簡言陷入了沉思。
流暢的音樂仍舊在持續流淌——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時間推移的緣故,樂聲節拍逐漸加快,似乎正在一重重向着更高亢的方向推去。
下一秒,溫簡言感到自己的手被放開了。
緊接着,兩隻堅硬的木手掐住了他的腰,猛地一施力,居然就這樣將他舉了起來。
視野開始飛快旋轉。
頭暈目眩間,溫簡言下意識擡手壓住木偶肩頭,罕見地有些慌。
他喘息着,用餘光向着周圍看去。
其他木偶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它們雙手懸起,像是正在將無形的舞伴舉向空中——看樣子,這是這支曲子的標準制式。
在旋轉的視野間,溫簡言的餘光瞥見,不遠處,一張光滑平坦的人偶臉孔似乎歪斜了一瞬,向着這個方向【看】來。
他心口一跳,立刻循着那個方向看去,但那微小的不協調已經被淹沒在了持續旋轉的人偶羣中,完全找不到了。
溫簡言被放了下來,微微氣喘。
伴隨着時間推移,剛剛始終維持得很好的、和社交禮儀相符的距離被毫無痕跡地抹除掉了。
本就距離不遠的偶體,此刻更是近在咫尺。
溫簡言呼吸只是稍急促一點,起伏的胸口就會碰到對方冰冷堅硬的木質軀體,動作起來更是這樣,簡直都快要貼一塊兒了。
溫簡言:“……”
他忍不住往其他人偶的方向看了看。
它們好像和之前沒啥區別,不過,它們的舞伴畢竟是空氣,但從人偶的動作上也確實看不出來什麼——
然而就在這時,不遠處,偏移的木質臉孔一閃而逝。
“?!”
溫簡言目光一頓。
一次兩次是巧合。
第二次就絕對不是了。
他不着痕跡看向鏡子的方向——右上角,血紅色的文字仍舊鮮豔刺目,在剛剛的幾秒間,它從B短暫變成了C,但又隨着時間的推移緩緩升高,重新回到了B。
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溫簡言微微笑了起來。
伴隨着速度漸快的音樂,他熟練地引導着自己的“舞伴”,向着那出現異動的方向不着痕跡地旋轉過去。
應該差不多就在這裡了。
溫簡言不再改變方向。
音樂的速度仍在變快,樂曲逐漸激昂,伴隨着木偶腳步的加快,整支舞曲都在被持續地推向更困難的方向。
然而,就在這時,溫簡言忽然放鬆了身軀。
原本被刻意控制,時不時總是踏錯幾個節拍的步子忽然變得標準。
剛剛還挺直如弦的緊繃身體變得優雅舒展,流水般配合着對方的步伐。
溫簡言注視着自己的舞伴,神情專注,眼神熱情。
【誠信至上】直播間:
“!!!”
“我草,主播的眼神……給我臉看紅了。”
“啊啊啊啊啊啊你小子在勾引誰!!”
“我恨和他跳舞的是塊木頭!!!”
溫簡言不是什麼大師。
但他擅長這個,就像他擅長騙人一樣。
在華爾茲裡,他是完美的舞伴,永遠將曖昧距離掌握的恰到好處,你進,我退,你遠離,我就靠近。
他是那樣的捉摸不定,即便若即若離,但又會很快立刻熱情地將你擁抱。
伴隨着音樂逐漸激昂,青年的神情越發專注,眼神真誠而熱烈,好像面前的並非木質的人偶,而是自己熱戀中的情人。
滑步,跳躍,旋轉。
距離倏地拉近,遠離。
富有張力的柔韌肢體舒展開,微微汗溼的襯衫貼在皮膚上,顯現出肌肉的弧度,露出一點暗示意味的肉色。
溫簡言不再刻意壓分,而是毫無保留地投入了進去。
音樂聲持續推進,被華爾茲點燃的愛情燃至了烈焰的巔峰,腳下的步伐越拉越快,旋轉的速度越來越目不暇接——
右上角,鏡面上的字母再次開始改變,從B變成了鮮紅可怕的A。
然而,就在這時,溫簡言眼神一凜,死死注視着某個方向。
剛剛的情熱、專注,都飛快從他的眼底褪去,露出下方堅冰般的審視,剛剛的神魂顛倒好像只是錯覺,他就這樣輕易地從被自己挑動起來的熱潮間抽離,只剩下從未動搖過的理性。
他猛地後退,從自己的“舞伴”懷中掙脫出去,動作如羽毛般輕盈,又好像鷹隼般敏銳。
像是早就等待着這一刻似的,溫簡言毫不猶豫的向着一隻人偶衝去,然後——
死死捉住了它。
一切只發生在瞬息間。
在反應過來之前,樂聲已然戛然而止。
燈光下,教室裡所有的人偶都維持着原本的姿勢,像是被定格了一樣。
剛剛還充斥着音樂的大廳,此刻卻安靜的過分,像是墳冢般死寂。
溫簡言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
他的身體還在因過度緊繃而顫抖,但雙眼卻仍舊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新“舞伴”。
平滑蒼白的木頭臉孔,圓柱形的軀幹,在燈光下一動不動。
他聲音帶笑,因劇烈運動而有些不穩:
“怎麼樣,老師,我跳的還可以嗎?”
“……”隨着他的聲音落下,位於他面前的人偶臉孔開始改變,木質紋理緩緩扭曲、褪色,最終逐漸出現了五官的形狀。
接下來的幾秒格外漫長。
很快,出現在溫簡言面前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容。
蒼白的猶如抹上厚厚白灰的臉孔,漆黑詭異的眼珠,高高揚起的嘴角——赫然正是負責這門課的那名舞蹈老師。
“……當然。”
舞蹈老師緩緩說。
在他的身後,鏡子上的A刺眼而猩紅,像是在印證着他的說法。
“我從一開始就說了,你是一個很好的苗子。”
舞蹈老師臉上的笑容不變,像是戴着某種凝固的面具,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溫簡言,眼神古怪。
好似欣賞,又狀似驚訝,而在這些表層的情緒之下,是深深的貪婪和惡意。
他低下頭,視線掃過溫簡言的身體,以一種詠歎調般的誇張語氣說道:“真的非常,非常適合跳舞啊……”
即便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溫簡言依舊感到一陣惡寒。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舞蹈老師問。
溫簡言的回答令人意外:“舞蹈課沒有客觀題。”
他看向舞蹈老師,眯起雙眼:“但奇怪的是,我迄今爲止所經歷的評分方式,卻像是客觀題一樣……而並非和考生考官同時掛鉤的主觀題。”
鏡面下浮現出的,會隨着動作變化的血字、缺席的考官……都像是在暗示一點——
評分標準是系統規定的,是客觀的。
但事實卻不是這樣。
“但這二輪考覈實際上都是主觀題,不是嗎?”
電影鑑賞課分成兩部分題目,一部分客觀題,一部分主觀題,客觀題的分數代課老師無法影響,但卻能以個人喜好對主觀題進行隨意的評分。
【請選擇並完成二輪考覈,並且得到平均爲B以上的評價即爲及格】
也就是說,單單從題面上來講,這二輪考覈裡,每一道都是主觀題,沒有一道客觀題。
而作爲地位同級的NPC,它們之間的權力差距應該區別不大,這意味着……
二道主觀題雖然給與了考官極大的自由,也一定給予了相應的限制。
而溫簡言之所以注意到這一點,是因爲第二輪的考試的延續時長,要遠比他想象中長的多。
即便他始終走的是更爲保守的路線,分數始終不高不低,但音樂也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快,越來越難。
也就是說……
他要麼徹底失誤,以不及格結束這輪考覈,要麼徹底完美,迎接一波波越來越恐怖的死亡威脅,倘若只維持B這一等級的話,很有可能會在這一輪跳到死。
於是,在驚覺這輪考覈可能沒有盡頭之事,溫簡言開始回憶之前的所有規則。
而就在這時,他發現了“主觀題”和“客觀題”的盲區。
溫簡言:“明明是主觀題,卻偏偏要僞裝成客觀題的樣子,刻意將考官的存在抹除,這豈不是很奇怪嗎?“
如果說,過往的經驗教會了溫簡言什麼,那一定是“反其道而行之”。
副本不讓他關注的,他就不能移開視線。
副本要藏的,他就偏要找。
而事實證明,溫簡言的思路是正確的。
爲什麼要刻意藏起考官的存在?
——因爲找到考官,就能結束考試。
“至於我是怎麼找到你的,答案也很簡單。”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溫簡言緊緊注視着對方的臉,說道,“如果想要更改對我的評分,你必須【親眼確認】,是嗎?”
無論是因失誤而將評分降低,還是因表現良好而提高分數,舞蹈老師都必須親眼目擊。
所以,只要他出錯,或者精進,僞裝成木偶之一的考官就會出現和其他人偶不同的動作——扭頭看過來。
也正是因爲這一點,溫簡言才能將他從無數人偶羣中定位到老師的位置,最終在自己的評分達到最高點的時果斷出擊——捉住考官,結束考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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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如此,他這輪的成績才能定格在A上。
【誠信至上】直播間:
“我去,原來是這樣!”
“……我去,主播這思維邏輯能力真的他媽的絕了,就這麼點線索啊!居然還真的能讓他給總結出套理論,最後甚至猜的八九不離十……強啊。”
“我本來以爲他在沒上過舞蹈課的情況下,這輪肯定不知道怎麼破局的,沒想到啊,居然真給他猜中了。”
“牛逼,真的太牛逼了,這就是夢魘前十的實力嗎?”
溫簡言擡起眼,瞥了下背後鏡面上的血字。
“所以我這輪是A,沒問題吧?”
“……”
舞蹈老師一眨不眨地注視着溫簡言,那怪異的眼神令人背後發憷。
幾秒之後,他點點頭:“沒問題。”
溫簡言笑吟吟地追問:“那我下輪再拿一個A,應該就能順利通關咯?”
舞蹈老師這次沉默的時間更久了。
許久之後,他才終於緩緩露出了先前那滲人的微笑,一字一頓道:
“是的。”
溫簡言緩緩後退兩步,拉開和考官的距離,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還是別太浪費時間爲好。”
他眨眨眼:
“你說對吧?”
【誠信至上】直播間:
“……”
“我有點慌。”
“別說你,我也有點慌。”
舞蹈老師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但看着卻似乎更恐怖了,他的身形一點點地變淺,變淡,最後徹底消失在了溫簡言的面前。
燈光下,只剩下一個巨大的鏡子,以及無數一動不動、定格在原地的木偶。
頭頂的喇叭裡,失真的聲音再次響起:
【第一輪交誼舞考覈結束,評級爲A】
當考覈分數低於B的時候,考生是不被允許離開考場,而只能被迫開啓下一輪考覈的,但是,當考生成績優秀,就能獲得足夠的喘息時間,甚至是離開考場。
果然,只聽喇叭裡的聲音繼續說道:
【評分優秀,考生被准許離開——】
可是,話還沒有說完,那聲音忽然卡住了。
“?”
溫簡言一頓,擡頭向着喇叭的方向看去。
在短暫而漫長的幾秒寂靜過去,喇叭裡傳來滋滋幾聲電流聲,被幹擾程度更深、更聽不出原本聲線的聲音再度響起:“滋滋……考試時間……臨時更改……”
“下一場考覈……滋滋……將在十秒後開始……”
溫簡言:“???”
等等?幾秒??
他還沒來得及緩過神來,倒計時就已經開始了。
“十。”
“九。”
“八。”
【誠信至上】直播間:
“……”
“之前陳澄好像告誡過主播來着,作爲被選擇的第二門選修,考試難度會提高對吧……”
“嗯,現在看來,這個提高的具體方式和時間,應該是掌握在考官手裡的。”
“……”
“啊啊啊啊啊!你小子!!長長記性吧!!”
“不要!再!得罪!NPC了!!!”*
另外一邊。
漆黑一片的辦公室內,一行人面面相覷。
“那個,”其中一個主播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忍住開了口,“那位……大佬是去——”
“我已經回答過你了。”
陳澄抱着胳膊,倚在牆上,眼也不擡,懶洋洋說道:
“怎麼,你是聾子嗎?”
這句話給人噎的說不出話,開口的那位主播臉色陰沉,死死盯着不遠處的陳澄,眼裡冒着抑制不住的火氣。
“呃,”索索急忙出來打圓場,“我想,這位——孫奇——是孫奇,對吧?”
他看向開口者。
孫奇扶着手上的左臂,神情陰鬱,點點頭。
“我的意思是,”索索重新扭頭看向陳澄,圓滑謹慎地挑選着措辭,“孫奇只是想問問那位大佬究竟什麼時候能出來,畢竟我們現在的位置也的確比較……尷尬,我們總不能就這麼漫無目的地等下去吧?”
其餘主播紛紛點頭,顯然對索索的這番話從心底裡贊同。
這次,陳澄終於掀起了眼皮:
“他什麼時候出來我怎麼知道?他又沒給我報備。”
索索:“……”
雖然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有着和外表不符的雷霆手段,不能得罪,但這傢伙……說話實在是太氣人了,而且是不分青紅皁白誰都氣。
就連作爲老油條的索索,都有些牙癢癢了。
“想走就走唄,”陳澄向着已經有些壓不住火氣的主播們掃看了眼,以一種似嘲似諷的語氣冷笑道,“只要你們覺得只靠自己就能推開一樓大門,隨便你們。”
“……”
偌大的辦公室裡一片死寂,每個人都神情不愉,但卻陰沉着臉沒說話。
即便陳澄說的話再不好聽,他們也沒辦法反駁。
因爲他說的是事實。
據他們所知現在唯一一個能開啓一樓大廳大門,將他們從行政樓內放出去的人,就只有溫簡言一個。
即便他們現在離開此處,也沒辦法離開一樓,只能被困在行政廳內。
與其面對着不知何時會出現的社團成員與學生會的,不如暫且留在這個安全區域,等人出來。
正在一行人僵在原地,不知接下來該採取什麼樣的舉措時,忽然,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一下子,陳澄剛剛還漫不經心的眼神立刻嚴肅了起來,他站起身,給其餘幾人示意別衝動,然後無聲來到門前。
他小心將門推開一條縫,向着門外望去。
走廊裡一片猩紅,映出兩道身影。
NPC?
還是主播?
隔得太遠看不真切,但即便如此,陳澄依舊能感受到他們身上那不尋常的氣質。
畢竟,能在這種情況下進入行政樓,甚至還能肆無忌憚在二樓走廊穿行的人,不會是什麼簡單的角色。
不過,陳澄同樣好奇。
據他所知,得到畢業論文完成地點,以及具體完成方式的人,整個副本只有他一個。
既然如此,這些人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呢?
很快,陳澄看清了兩人的臉,眼神一下子凌厲起來。
走在前面的,一個橘黃色頭髮的小女孩,她笑嘻嘻地,蹦蹦跳跳往前走,雖然看着好像毫無威脅,但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即便並未正面對上視線,陳澄還是立刻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是橘子糖。
夢魘前十的狠角色。
她居然也在這個副本里?
陳澄眼神微沉。
嚴格意義上來說,陳澄和對方並不認識,先前也從未見過面,但橘子糖的特徵太過顯眼,作爲永晝傾力培養出來的核心,陳澄不可能不把她認出來。
正在陳澄沉思之際,一高一矮兩人已經走了過來,身後,傳來了一個壓低的倒吸冷氣的聲音。
陳澄一驚,扭頭看去。
是孫奇。
他不知何時已經湊到了自己的身後,越過他的肩膀向着門外看去。
孫奇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神色變得十分動搖:
“那是……”
陳澄暗罵一句,幾乎是立刻扭頭向着門外看去。
在那橘發小女孩的身後,另外一人也漸漸走到了
挺拔的身材,俊秀的臉,溫和的淺棕色瞳孔,漫不經心的神情——除了不同的髮色之外,赫然正是剛剛還和他們待在一起的那位主播!
也正是因爲看到了這張熟悉的臉,孫奇才會如此震驚,甚至沒忍住出了聲。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聲音,下一秒,青年噙着微笑,向着這邊看了過來。
隔着門縫,他和陳澄對上了視線。
媽的!!
陳澄瞳孔緊縮,危險的預感轟然作響。
不過,青年的視線在這邊停留一瞬,就很快移開了,只見他慢條斯理地往前走了兩步,曲起手指,輕叩門扉。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吱呀。”
門開了。
青年噙着笑,向着面前的學生會成員交代了幾句,下一秒,對方陰冷漆黑的眼珠猛地向着這個方向看了過來,牢牢定位在了他們所在的這扇門上。
“後退。”
陳澄咬牙,神情陰鬱地下命令,臉色沉得好像能擰出水來。
“準備交鋒。”
他惡狠狠地向着身後的幾人掃去,尤其在孫奇身上多停留了幾秒——對方被他看的一哆嗦,顯然也知道自己理虧,十分不安地移開了視線。
陳澄神色冰冷,收回視線。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自己就該先處理掉自己身後這羣拖後腿的傻逼!
注視着學生會的成員傾巢而出,“溫簡言”和“橘子糖”的神色未變,他們轉過身,臉上帶着隱秘的微笑,並未交談,而是繼續向着前方走去。
而在他們的身前,是延伸上二樓的樓梯間。
幾乎只是眨眼間,兩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被紅光籠罩的走廊裡。
剩下的,只有恐怖和死亡的氣息。
*
被冰冷燈光籠罩的舞蹈教室內,倒計時仍在持續。
【二】
青年站在原地,溼漉漉的髮絲貼在臉頰上。
他似乎有些緊張,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右手手腕,但卻摸了空。
“?”
溫簡言一怔。
本該盤在那裡的觸手不知何時消失了,只剩下空蕩蕩的手腕。
【二】
溫簡言放下手,擡起頭,定定注視着不遠處的喇叭,呼吸似乎也因此變得微微急促起來。
【一】
倒計時結束。
陳舊的喇叭裡,傳來了失真的聲音:
【您的第二輪舞蹈考覈即將開始,請準備】
【考覈內容——滋滋——】
喇叭裡再次傳來滋滋的干擾聲音,大約過了兩秒,那聲音纔再度響起。
【自由選擇】
自由選擇?
溫簡言一怔。
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只聽“砰”的一聲,所有的燈光都被一齊瞬間熄滅,剛剛還燈火通明的舞蹈教室,一下子就被再次浸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世界中。
溫簡言站在原地,呼吸急促。
一片死寂中,他只能聽到自己不規律的心跳聲。
“這輪考覈中,考生可自由選擇接下來想要表演的舞蹈。”
接下來傳來的聲音,並非來自喇叭,而那道陰冷的聲音溫簡言也格外熟悉——它來自於舞蹈老師。
他好像在距離自己很近的地方說話,又好像不是。
“選擇後,可將題目報給考官,考覈正式開始。”
“你有二分鐘的考慮時間。”
溫簡言定定神:“……評分規則和還以前一樣,對麼?”
“不不不。”
舞蹈老師的聲音詭異帶笑。
“難度增加了,記得嗎?”
“啊……真是個好苗子……”那聲音忽遠忽近,忽上忽下,聲音中帶着極端的沉迷和貪婪,像是正在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令溫簡言背後浮起雞皮疙瘩:
“完美……真的太完美了……”
“是的,你的表現超出我的預期,不過,我不能冒險讓你通過……是……是的,不能——”
舞蹈老師的聲音逐漸攀高,最終演變成了令人恐懼的狂熱。
“不能冒險。”
“不能冒險。”
“不能冒險。”
溫簡言感到自己的脊背上竄起涼意,雞皮疙瘩爬上了手臂。
忽然,剛剛還癲狂高亢的聲音變得冷靜。
“——所以,我只好將你直接送進來了。”
送進來?
送進哪裡?
溫簡言有些混亂。
“永別了。”
對方很快糾正。
“不。”
那聲音再度變得狂熱起來:
“是永生。”
下一秒,熟悉的、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的灼痛自髖骨處升起,溫簡言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猶如蝦米般彎下腰,手掌按在側髖處。
“呃!”
掌心下,小腹急促起伏。
那片皮膚似乎正在從下方發燙,好像在以他的血肉作爲燃料,烈火燎原,似乎正在試圖將一切都侵蝕燃燒。
難道————
溫簡言俯着身,微微顫抖的瞳孔在黑暗中緊縮。
在這一刻,線索中缺失的最後一塊拼圖被補全。
爲什麼舞蹈老師在見他第一面的時候,就對他表現出如此異樣的熱情,甚至不惜和其他老師敵對,也要讓他進入到這次考覈中。爲什麼手腕上的觸手會消失。
爲什麼會有一隻異樣、並非屍體變成的木偶,甚至主動將他引至鏡前,給他提示。
爲什麼在旋轉的瞬間,他隱約瞥見了一雙金色的雙眼。
“哈哈……”
青年的身體在黑暗中蜷縮,脊背顫抖着,但卻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那笑聲變大,逐漸肆意。
“哈哈哈哈!!”
【誠信至上】直播間:
“?”
“主播笑什麼?”
“他是瘋了嗎?”
“等一下,是我的錯覺嗎?爲什麼直播畫面好像變得奇怪起來了……我剛剛是看到雪花點了嗎?”
“不是吧不是吧,信號怎麼又被幹擾了?”
“啊啊啊啊誰快點聯繫一下夢魘,趕緊檢修一下信號啊,關鍵的要開場了,你可別給我在這個節骨眼上斷啊——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
終於,溫簡言笑夠了,他在地上翻了個身,仰面躺平,胸膛上下起伏,雙眼緊緊等着眼前的黑暗。
如果他猜的沒錯的話,這個副本里應該有一片巫燭的碎片。
那片碎片雖然仍在沉睡,但卻仍然危險。
而它顯然和舞蹈教室息息相關,並且有信徒跟隨。
身爲父神信徒的舞蹈老師覺察到了溫簡言身上熟悉的氣味,於是試圖將他獻給——或者說,是再再再一次將他獻給那被迫沉睡的邪神碎片。
希冀着巫燭能將他吃掉,從沉眠中甦醒。
這一次,溫簡言身上雖然沒有巫燭跟隨,但卻留有巫燭的一個“部分”。
那黑暗凝成的小小觸手。
而巫燭在銜尾蛇內留下紙條,也非要讓溫簡言將觸手帶上的真正原因,或許正是因爲早就知道自己留有一片碎片在這個副本里。
他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可能會出現,於是便提前履行了自己的承諾:
在賭約結束前,絕不讓自己、以及自己的碎片,干擾到溫簡言的計劃。
所以,剛剛鏡中無法呈現的人偶,以及毫無來源的提示,估計都和那消失的觸手脫不開干係。
耳邊,傳來舞蹈老師的聲音:
【時間還有二十秒結束。】
他的聲音比剛剛還要可怖,像是被溫簡言突如其來的大笑激怒了一樣,變得越發陰冷,帶着某種遏制不住的惡意。
【請考生及時選擇考試題目】
“……”
溫簡言揩掉眼角因大笑而滲出的淚水,慢慢騰騰地從地面上爬了起來。
——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黑暗中,青年歪頭想了想,懶洋洋地開口:
“總之,什麼舞都可以,對吧?”
“是的。”
因爲溫簡言一個接着一個的問題,黑暗中的聲音似乎變得不耐煩起來。
“你還有十秒。”
“那……”
溫簡言笑吟吟地擡起眼,以一種漫不經心的的語氣問:“脫衣舞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