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喇叭裡的聲音消逝了,教室內重歸死寂。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青年孤零零一人站在教室中央唯一的光柱下。
【第一輪考覈】……這幾個沉甸甸地壓在溫簡言心上,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會是什麼呢?
作爲一個在此之前對舞蹈課毫無接觸的人,溫簡言毫無頭緒。
他的神經繃緊了,警惕地觀察着四周,掌心裡也滲出了黏膩的冷汗。
忽然,溫簡言餘光瞥見了什麼,他整個人一個激靈,猛地向着對面的鏡中看去。
鏡子裡,舞蹈教室一片漆黑,唯一的燈柱下,立着的卻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隻沒有臉的人偶。
那人偶和他同高,看着十分普通,四肢和軀幹都是用木頭做的,光禿禿的,沒什麼細節,但不知爲何,右手卻懸着,五指微張,似乎虛空握着什麼。
溫簡言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下意識地低頭向下瞥了一眼。
只見他自己的右手懸空,手裡捏着那張【畢業論文成績單】,動作居然和鏡子裡的人偶一模一樣。
“……”
見此,溫簡言感到背後竄起一陣惡寒。
【考覈內容:基本功】
正在這時,頭頂的喇叭裡再一次傳來失真的聲音。
在聲音落下的瞬間,溫簡言看到,鏡子裡那個和自己動作一致的人偶忽然動了起來。
它懸空的右手垂下,脊背挺直,頭顱微微揚起,看上去挺拔優雅。
【誠信至上】直播間:
“!!草,原來是這個!”
“嘶……”
“啊???前面怎麼都懂了?難道整個直播間就我沒關注過報這個選修的主播??”
“啊啊啊誰來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難不難啊這輪?”
“怎麼說呢……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吧。”
“簡而言之,如果主播曾經上過這門課的話就還行,但如果沒有經驗盲入的話……可能在第一輪就死。”
溫簡言飛快地反應了過來。
即便他並沒有報過舞蹈選修,對這門課也幾乎毫無瞭解,但在猜規則上,他可以說是一把好手,就算沒有什麼更多的提示,溫簡言也大致明白了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
他將手中的成績表收起,模仿着鏡子裡的人偶,試探性地垂下手,挺直脊背。
果然,在溫簡言開始模仿鏡中人偶時,鏡面的右上角緩緩浮現出了一個巨大的鮮紅血字:
D。
那紅色鮮豔粘稠,看着不像是被塗抹在鏡面之上的,反而像是從下方滲出的……
在蒼白的燈光下看着十分扎眼。
溫簡言的視線從血字上掃過。他心下一突,也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提起了心。
……果然是這樣。
不過,雖然自己的猜測被驗證了,溫簡言依舊沒有掉以輕心。
舞蹈考試分三輪,就算第一輪的難度不會太高,也不至於低到這個程度。
就像是要印證他的猜測一樣,鏡面中的人偶忽然再一次動了起來。
它緩緩後退,姿勢仍然標準端莊。
溫簡言緊隨其後。
緊接着,人偶側身,溫簡言也跟着側身。
人偶對着鏡子坐下,他也同樣。
接下來的幾個動作都同樣簡單,幾乎沒有任何難度。
鏡面上,鮮紅的字母逐漸發生改變,從D、到C、再到B……
隨着時間推移,評級一點點增加,整個舞蹈教室裡只能聽到青年的呼吸聲,安靜得猶如暴風雨前的海面。
溫簡言坐在地上,用餘光觀察着鏡面內人偶的動作,他的神經緊繃着,無聲無息地等待着。
忽然,人偶再次動了。
只見那木質的偶體優雅緩慢地拉開腿,整個向前俯了下去,上下半身折迭相貼。
“……”
溫簡言一頓。
【誠信至上】直播間:
“這個……有點難度啊。”
“真的假的??主播真的要做??做得來嗎?”
由於他這次沒有立刻跟上,人偶的動作也沒有立刻發生改變,而是像在等待他一樣,無聲無息,一動不動。
不知道是不是他這次猶豫時間有點長的緣故,鏡子的右上角,剛剛還鮮紅欲滴的B開始一點點變淡,似乎有了消失的趨勢。
“……”
難度雖然有點大,但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
他擡手解開領口的兩顆襯衫,又低頭掃了眼自己的褲子——版型很正,布料看着延展性不太強。
總之希望別裂開。
只聽“咔噠”一聲輕響,溫簡言利落地解開腰帶,將皮帶抽出,丟到遠處。
【誠信至上】直播間:
“好傢伙?!”
“我靠他還真可以啊!”
“確實牛逼,尤其他還是個成年男人的骨架子,能有這個柔韌性未免也太難得了。”
溫簡言已經盡力了,但身體上的客觀限制仍然存在,他做是做到了,但完成的卻並沒有鏡子里人偶那麼標準。
鏡子右上角,原本高高懸着的鮮紅B漸漸褪去,大寫的A緩緩浮現出來。
溫簡言盯着那個字母,微微氣喘。
看來第一輪考覈的規則差不多就這樣了。
【基本功】的考覈確實很基本。
只需要和鏡中人偶的動作保持一致就可以,而一致性越高,評級就越高。
在溫簡言沉思之時,鏡中的人偶再一次動了起來。
它緩緩地轉過身,將一條腿一邊拉開,兩條腿拉開的角度幾乎大於180度,但卻依然姿態優雅,毫無難度。
溫簡言:“………………”
【誠信至上】直播間:
“……”
“……”
“哥們兒認真的?”
在看到這一動作的瞬間,溫簡言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
的確,他會健身,也能做一些相對困難的動作。
即便在進入副本之前,溫簡言也是十分愛惜形象,重視自己體型管理的類型,而在進入副本之後,由於時刻不放鬆的高壓和高消耗,原本更花哨、注重觀賞性的肌肉被消磨,重新錘鍊成了實用性更強的機體。
他比以前更瘦,但也更機敏,更靈活了。
……可這並不代表溫簡言有和專業舞蹈演員相匹配的柔韌度啊!
溫簡言額頭冒出冷汗,緊緊注視着鏡面里人偶的動作。
鏡面右上角,A的評級再一次開始變淡,像是某種無形的催促。
終於,溫簡言閉了閉眼,心一橫,下定了決心。
在這種難度的副本里,能以身體疼痛所解決的危機,那就不叫危機。
他深吸一口氣,咬牙開始了。
不過短短几秒,青年的額頭就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本就沒有血色的臉變得更蒼白了,他眉頭緊皺,嘴脣抿緊,像是在無聲忍耐着什麼。
冷汗順着額頭淌下,墜在顫抖的睫毛尖尖上。
【誠信至上】直播間裡,觀衆們都不由得肅然起敬。
wWW◆t tkan◆CΟ“我去………………”
“真他媽成了??”
“我起立了,真牛逼啊這是!”
忽然,毫無預兆地,鏡面內的人偶緩緩地扭過頭,【看】向溫簡言。
下一秒,它將自己的上半身整個下壓。
“——?!”
溫簡言的瞳孔收緊,喉嚨間溢出一絲急促驚駭的顫音,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不知爲何不再受控,上半身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壓迫,整個壓向地面。
韌帶被硬生生拉開,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緊繃起來,神經因疼痛而尖嘯。
“呃啊——”
青年瘦削的肩胛骨撐起被汗溼的襯衫,透出鮮活的肉色,將死般顫抖着,皮膚上猶如裂瓷般的紅痕透過布料洇出。
這……究竟……怎麼回事?
溫簡言艱難地瞥向鏡中。
不知道是不是太痛了而產生的錯覺,在被汗水模糊的視野內,那人偶似乎在……
笑?
那空白平滑的木質臉孔波動起來,五官的位置凹陷下去,嘴角大大咧開,像是露出了一個充滿惡意的微笑。
溫簡言一個激靈。
危險的預感呼嘯而至。
他甚至來不及多想,身體就已經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他也顧不上自己現在過於高難的姿勢,整個人向着旁邊猛地一滾——!
由於四肢和韌帶傳來的疼痛,在接下來的半分鐘裡,溫簡言的腦子一片空白。
他的眼前發黑,耳畔嗡嗡作響。
【誠信至上】直播間裡的觀衆也懵了。
“哈?咋回事?”
“剛剛發生了什麼……我沒反應過來!”
另外一邊,那些曾觀看過舞蹈課直播的觀衆們嘖嘖稱奇:
“沒想到啊,主播居然真的能在沒有情報的情況下逃過啊,牛逼。”
“確實,這波真的很容易死,之前我主推的那個主播就是栽在這裡的,按理說也不算新人了,但就是硬生生翻了車,結果就那樣gaover了。”
“希望咱這個直播間的主播別死太快。”
許久之後,溫簡言才終於緩了過來。
他轉動着僵硬的脖頸,喘着氣,擡眼向着鏡面內看去。
鏡面的右上角,原本是A的評級,現在卻已經變成了D。
——沒及格。
鏡子裡的人偶趴在地上,像是被剪斷了操控着的線一樣,一動不動,毫無生機,那原本扭曲凹陷的面孔也恢復了平滑,變得普通起來。
它仍然維持着先前一字馬的姿勢,倒在地面上。
不知什麼時候起,它的腰部卻整個扭轉了足足180度,像是被兩股的力量向着兩個方向擰去,倘若這種事情發生在人類,而非人偶的身上……
想必那人的脊椎會被徹底扭斷,不死也殘。
“……”
溫簡言注視着鏡面內的一幕,不由得打了個冷戰,被浸溼的布料貼在後背的皮膚上,冰冷而粘膩。
在付出那麼多之後,考覈卻依然沒過,這點的確令人失望。
但溫簡言也清楚……
自己剛剛的確逃過一劫。
如果不是反應快,現在被扭斷腰躺在地上的,就不是人偶,而是他本人了。
溫簡言收回視線,將汗溼的額頭抵在地面上,閉眼深呼吸着。
他在腦海中梳理着剛剛發生的一幕幕。
跟着鏡中的人偶做動作這個思路顯然是正確的,但其中又藏着致命的陷阱——鏡中本該只是作爲動作示範存在的人偶,卻能以某種方式反過來控制他的身體,傷害、甚至殺死他。
這就很恐怖了。
正在溫簡言思考的時候,喇叭裡再次響起那道失真的聲音:
【第一輪基本功考覈結束,評級爲D——評分不及格,考生不能離開考場】
溫簡言側過頭,向着聲音的方向看去。
只聽那聲音繼續說道:
【下一輪考覈將在十分鐘後繼續,請考生做好準備】
溫簡言緩緩地眨了下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剛剛喇叭裡的這段話,蘊含着的信息量並不算少。
“評分不及格,不能離開考場”,反過來的意思就是——如果評分及格,即便沒有完成三次的考覈,也能暫時離開考場?
這樣想着,溫簡言撐着地面,跪坐起來。
由於剛剛那一出,他的胳膊已經脫力,撐在地上微微哆嗦。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盤腿坐在地上,擡手抹了把臉。
雖然自己第一輪基本功沒及格,但是,這並不代表他的論文就這樣失敗了。
畢竟,根據成績單上的信息來看,自己最後能否畢業,要看的是“平均分”而非單科成績,這也就意味着……如果想要將分值拉回來,他在接下來的兩輪裡必須要表現的格外好,並且獲得不低的分數才行。
——不過,要怎麼做呢?
溫簡言躺在地上,注視着頭頂的天花板,沉思着。*
大約三個小時前。
在看到遠處傳來的火光後,雨果幾人都是一愣,在對視一眼之後,立刻意識到了事情出現了轉機。
他們毫不耽擱,立刻離開了圖書館,向着火光的方向趕去。
但是,等他們來到教學樓的門口前時,一切已經恢復原狀,就好像他們剛剛瞥見的火光只是源於幻覺罷了。
“這到底……”
雲碧藍皺着眉,環視一圈。
天空湛藍,萬里無雲,一切看着都和記憶中毫無區別。
沒有人影,沒有線索,什麼都沒有。
雨果環視一圈,只是走上前去,在花壇邊緣蹲下身。
他的視線落在那裡散落的磚頭上,眉頭微蹙,若有所思。
“是出現了輪迴以外的事件嗎?”衛城問。
“嗯。”
雨果站起身來,望向面前的建築物。
雲碧藍一怔:“難道……”
“嗯。”
雨果收回視線,“是他。”
除了他以外,也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所謂空氣牆的含義——隔絕影響,禁止更改。
也就是說,被空氣牆圍住的那片區域裡所發生的事,纔是這段【記憶】中真正關鍵的存在。
至於溫簡言爲什麼沒有和他們一樣被空氣牆排斥出來,雨果不知道,但他清楚,只要能夠進入空氣牆,就意味着溫簡言將獲得獨一無二的權限。
一個更改劇情,破壞輪迴的機會。
而根據剛剛他們從天空中看到的火光來說,溫簡言肯定是做了些什麼,才成功地影響到了副本本身,至於這個結果是好是壞,或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田野露出懊惱的神情:
“可惜我們還是速度太慢了,居然錯過了那麼好的機會……”
但雨果卻搖搖頭:“沒有錯過。”
溫簡言所處的位置,是不被允許觸碰的記憶核心。
這也就意味着,和他們這些只能在記憶表層徘徊的人不同——溫簡言對副本做出的改變是徹底的,並不會根據周目重啓消失,反而會跟着跟着一同循環。
“現在幾點?”雨果問。
衛城低下頭,看了眼手錶,準確地說出了現在的時間。
雨果點點頭,收回視線。
“可是,”衛城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這樣真的好嗎?要知道,我們現在和他依舊聯繫不上,萬一……”
雖然話沒有說完,但衆人都聽得懂他的言外之意。聯絡切斷之後,他們雙方的處境,對彼此來說都是盲盒。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就像是被蒙着眼睛往前走的啞巴,不知道前面的人走的究竟是生路,還是死門。
如果是死門……溫簡言也沒辦法將信息傳遞出來。
“不會有萬一。”
忽然,一旁的蘇成開口了。
幾人一頓,看了過去。
從剛纔開始,蘇成就始終默然地注視着面前的建築物。
像是在看着眼前的教學樓,又好像在看些什麼更遙遠的東西。
蘇成扭頭看了眼衆人,不再說話了。不知道是不是背後天空太明亮的緣故,他的雙眼被襯得格外漆黑幽暗。
這或許是預言家的通病。
永遠只說結論,並無過程。
也正因如此,沒人知道他的結論是來自於自己的天賦,還是對自家會長的盲目信任。
雨果深深看了他一眼,短暫地“嗯”了一聲。
他收回視線:“我也這麼認爲。”
既然雨果都這麼發話了,那其他人自然也不能有什麼意見。
“不過,距離下個周目還有不短的時間,在此之前,”雨果轉過身,頭也不回,說,“我們回圖書館。”
“——該要找的東西還沒有找到,不是嗎?”
*
時間輕而易舉地從指間溜走。
很快,十分鐘的休息時間結束了。
【您的第二場舞蹈考覈即將開始】
平鋪直敘,毫無起伏的聲音從喇叭中傳來,在空蕩蕩的舞蹈教室內迴盪着。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身體從地上拉了起來。
雖然被強行抻開的韌帶仍在隱隱作痛,四肢因此而不自覺地發顫,但這十分鐘仍然給了他一些喘息和休息的餘地。
【請準備。】
在聲音落下的瞬間,毫無預兆地,頭頂唯一一束涼起的燈光猛地熄滅了。
“?!”
溫簡言一驚。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即便眨動雙眼,也看不到任何光亮,深重的黑暗帶來猶如失明般的錯覺。
“……”
溫簡言調整着自己的呼吸,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
“砰!”
突然,頭頂的一束燈光亮起。
那突如其來的聲音令溫簡言被狠狠嚇了一跳。
他一個激靈,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砰!”
“砰!”
“砰!”
接下來,頭頂的燈光接二連三地亮起,很快就將黑暗驅散,不過眨眼間,整間舞蹈教室都變得燈火通明。
溫簡言這才忽然發現,這間舞蹈室的面積要遠比想象中大的多。
四面都是鏡子。
沒有門,沒有窗。
四面的鏡子裡,每一張都映出他的臉,一重重的空間向着遠處延伸,像是一個逃不出去的牢籠。
鏡面裡,青年緊張地四下環視,神色緊張倉皇。
下一秒,燈光再次熄滅。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能聽到自己微微紊亂的心跳和呼吸,除此以外,什麼都聽不到。
溫簡言的身體繃緊了。
“砰!”一瞬間,所有的燈光一齊大亮。
隨着黑暗消失,溫簡言看清了身邊的一切,他駭然一驚,脊背上猛地出了一層冷汗。
剛剛還空無一物的教室,此刻已經被人偶填滿。
它們一個挨着一個,直挺挺地站在舞蹈室內,令偌大的教室顯得滿滿當當,木質的四肢和頭顱平滑如初,看着毫無生氣。
下一秒,喇叭裡傳來失真的聲音:
【考覈內容:交誼舞】
在話音落下的瞬間,人偶動了起來。
明明這次的考覈內容是交誼舞,但它們卻並沒有兩兩成對,而是虛空懸起手臂,像是環抱着一個無形的舞伴一樣。
“……”
溫簡言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猶豫了一下,選擇了距離自己最近的那隻人偶,走上前去,站進了對方面前的空隙中。
“!”
溫簡言一個激靈。
——是木偶冰冷的木質手掌搭上了他的腰。
這是要領舞??
溫簡言當然會跳交誼舞。
這種社交場上的小把戲,他簡直再熟悉不過。
他向來擅長於踩着優雅的步伐,嫺熟地配合着舞伴的舞步,在紳士地保持着一定舒適距離的同時,引導對方跟上自己的動作。
但說實話,他跳女步……
還是第一次。
尤其還是和這種散發着陰冷氣息的人偶一起跳。
“……”
溫簡言強忍着逃跑的衝動,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右手擡起,緩緩搭在了人偶的肩膀上。
另一隻手則是握住了人偶懸空的手掌。
掌心下,是堅硬的木頭軀體,冷冰冰的,給人一種奇怪的不適感。
在他做好姿勢的瞬間,像是在肯定他的行爲似的,剛剛還空無一物的鏡面上,出現了記憶中的刺眼血字:
【D】
在優美的樂聲從喇叭中傳來,其中夾雜着沙沙的顆粒感,莫名顯得有些陰冷詭異。
隨着音樂充滿整間教室,一隻只人偶緩緩地跳起舞來。
一二三、一二三。
伴隨着音樂,人偶的腳向前,向後,每一步都恰好踩在音樂的節拍上,所有的動作標準劃一,挑不出任何的錯處。
溫簡言雖然從未跳過女步,但交誼舞說實話就是那麼回事,如果僅僅是步伐調轉的話,自然難不倒他那顆聰明的腦袋。
在生澀了一小段時間之後,溫簡言很快找到了敲門,步伐逐漸變得流暢嫺熟了起來。
他本就擅長這些東西,更添之身姿修長,即便跳女步也不覺突兀,反而自有一副雅緻氣度。
在木偶的手擡高,拉着他轉圈的時候,溫簡言一邊自然地配合,一邊有意識地瞥向鏡子。
鏡面上,原本只有D的評分,不知何時變成了A。
“……!”
溫簡言心下一驚。
手掌之下,原本冰冷堅硬的偶體似乎開始變得越發陰冷,順着掌心侵入肌理。
餘光裡,面前人偶臉孔上的木質紋理似乎再一次變得扭曲起來,好像……正在向着人臉的方向轉化。
在那瞬間,溫簡言心中警鈴大作。
如果第二輪的規則和第一輪共通的話,那麼,真正恐怖的危險就要發生了。
不行!
他不再合着音樂,腳下立刻踩亂了幾個節拍。
鏡子上,原本已經升到A的評級顏色不再加深,最終被一個淺淺的B取代。
音樂仍在舞蹈教室內迴盪着,人偶環抱着虛空,整齊地在四面鏡子內舞蹈着,溫簡言懷中抱着其中一隻人偶,腳下刻意放慢了半拍,一步步跟着它旋轉着。
掌心之下,原本的陰冷已經消失不見,木偶近在咫尺的平滑面容也不再出現任何改變。
“……”
溫簡言有些心不在焉地垂下眼。
看樣子,自己之前對於規則的總結是正確的。
想要成功通關,就必須要聽從人偶的指示,但是,如果太過聽話,原本是用來指示他通關方式的木偶,就會反過來變成殺人的利器。
……這就麻煩了。
根據他現在觀察到的規則來看,當評級爲B的時候是最安全的,一旦評級升到A,恐怖的危險就會接踵而至。
而且,就算最後危機被化解,他的評級也會因此跌至最低,也就是【不及格】。
而論文過關的標準被設在B級,恐怕也是這個原因。
——這就是爲什麼在高難副本中,信息差會如此重要。
如果溫簡言在選舞蹈作爲自己的論文題目前曾經上過這門課,並且從中活下來的話,是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的。
那麼,這個看似危機重重的考題,對他來說就十分簡單了。
只要在三輪考覈中,每一輪都維持着B級的評分,考生就能順利擦線通關——就算在這中間,溫簡言遇到了先前沒遇到的難題,也不至於落至太過不利的位置。
可問題是……
在開始考覈之前,溫簡言對舞蹈課、和舞蹈課中的規則一無所知。
於是,在第一輪考覈中,雖然他成功躲過了死亡的襲擊,但卻也因此獲得了不及格的評級。
而能否順利畢業,其關鍵在於“平均分”。
也就是說,就算溫簡言在接下來的兩輪考覈中,獲得的評級都是平平無奇、正好擦邊的B,均分也依舊正好不夠。
麻煩了啊麻煩了。
溫簡言煩惱地蹙起眉頭。
以他現在的立場,如果想要順利得到及格分,就必須要在剩下的兩輪中,至少取得一次高於B級的評價……
這簡直就像是逼迫他和死亡產生正面衝突一樣。
青年身姿筆挺,隨着音樂踩着優雅的節拍,蒼白的右手搭在木偶的肩上。
就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原本始終靜悄悄待在襯衫袖口下的黑色觸手,悄無聲息地鬆開了他的手腕,落至了木偶冰冷的肩頭,滲了進去,眨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毫無預兆地,溫簡言一個激靈。
原本只是鬆鬆搭在自己腰上的冰冷木質手指,沒有緣由地突然收緊,居然緊緊握住了他的腰身。
“!!!”
溫簡言猛地擡起眼,愕然地向着面前的人偶看去。
人偶和先前似乎毫無變化,但頭顱卻在某種不知名力量的干預之下,緩緩低垂,然後……
【看】了過來。
怎麼回事?!溫簡言駭然,腳下的步伐一亂。
腰間的手仍在持續收緊,那冰冷的力道牽引着他的身體,無從抗拒,幾乎只能被迫地前靠去。
【誠信至上】直播間:
“我靠?”
“這個人偶怎麼回事?爲什麼突然變得這麼詭異?”
溫簡言的背後登時汗毛倒豎。
他立刻反射性地大力掙扎,從木偶的環抱中掙脫了出去。
餘光掃過不遠處的鏡子——鏡面上的血色字母仍舊刺眼,但因他,原本安全的B級也開始漸漸變淺,向着C的方向偏移。
陰冷的空氣蔓延,頭頂的燈光微微閃爍,就連喇叭裡的音樂都變得失真詭異,速度也開始逐漸加快,聽得人背後發涼。
不好!
在那一刻,溫簡言幾乎是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
在第一輪裡,評級太高會招致死亡的威脅。
而到了第二輪裡,死亡的規則再次增加,不僅僅評級太高會出事,評級太低了也會!!
必須立刻重新找到舞伴——
忽而,一隻冰冷的木手從背後伸來,攬住了溫簡言的腰。
“?!”
在一陣短暫而快速的旋轉後,溫簡言的腦海空白了兩秒,等到手掌被擡起,腰胯被握住,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再一次落入了一雙臂彎之中。
在因旋轉而眩暈的視線中,溫簡言幾乎產生了錯覺——
在那短暫的幾秒內,自己好像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那是金色的、不像是人類能擁有的奇特顏色,正無聲無息地地俯視着他。
巫燭?!
溫簡言驚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待他定睛看去,那雙眼卻已經消失了,人偶的臉孔平滑空白,沒有五官,沒有表情,一切都和剛剛毫無區別。
就好像那雙一閃而逝的金色雙瞳只是他的幻覺罷了。
音樂聲逐漸正常,流暢舒緩地在耳邊流淌,頭頂的燈光也不再閃爍,氣溫也回覆了正常。
“……”
溫簡言踩着節拍,控制着自己不跳的太好,也不至於跳的太糟。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木偶,一眨不眨,像是要穿透那木質的紋理似的。
溫簡言神情狐疑,眼裡閃爍着不確信的光。
看錯了?
可是……
正當他仔細回憶着剛剛發生的事,忽然,溫簡言一驚,好像突然猛的意識到了什麼——
負責領舞的人偶,似乎……正在講他往某個固定的方向帶去。
他瞳孔微縮,不着痕跡側過臉。
不遠處,鏡中倒映着伴隨音樂起舞的人偶,也映着它懷中青年的身影。
溫簡言驚覺,不知不覺中,自己距離那面寫着粘稠血字的鏡子伴隨着音樂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不知道是不是由於距離拉近的緣故,鏡中的景象似乎微微失真。
音樂仍舊在持續不斷地播放,但溫簡言的腦海卻有些混亂。
他眸光閃爍,神情猶豫……
正在溫簡言在不同的想法和預測間拉扯掙扎之時,忽然,他看到,那光潔明亮,本該一五一十映出外界景象的鏡子裡,隨着距離的拉近,開始逐漸扭曲。
木偶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在音樂節奏下翩翩起舞,動作不差分毫。
不……不對,那不是木偶。
是屍體。
死灰色的青黑臉龐,空洞的雙眼,遍佈屍斑的皮膚。
每一個人偶都是一具死屍!!
溫簡言汗毛倒豎,反射性地看向鏡中自己擁抱着的這具木偶。
“……?”
和想象中不一樣的是,鏡子裡,他的懷中空空如也,沒有屍體,更沒有木偶,而是一片虛無。
溫簡言愣了。
腰間的木手仍舊冰冷堅硬,昭示着強烈的存在感。
奇怪?
這到底怎麼回事?
在怪異景象的衝擊下,他的腳下不由自主地踏錯幾個節拍,鏡子右上角,血字微微閃爍,似乎再次有了重新下調的趨勢。
還沒等溫簡言想通自己抱着的爲什麼不是屍體,這一切的異況究竟是怎麼來的,忽然,他的餘光瞥見了一絲異動。
動作僵硬整齊的屍體中,其中一具緩緩扭頭。
它慘白的臉孔一點點扭動,直到正對向了鏡面,像是在穿透鏡面,直直看了過來。
溫簡言後背發冷。
看不清它的臉,但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知道……
它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