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寒花,是毒。
溯寒花,是藥。
所以其實溯寒花,是毒藥。
……
三千年前,有崑崙神國的商隊自雷音嶺迦樓蘭城歸來。
在路上,不知名的危機籠罩了整個商隊。
待商隊所屬的商行派人前去搜尋的時候,一百人的商隊只剩下三具屍體。
以及三具屍體握在一起的右手中,一朵淡藍色的小花。
搜尋隊伍沿途溯源循跡,發現了剩下的九十七具屍體。
事情出在距離崑崙神國不足三千里的亞特蘭蒂斯帝國邊境。
彼時亞特蘭蒂斯帝國與崑崙神國之間還沒有地球這個共同的敵人。雖兩國極力主張戰不及民,戰不及商。
但邊境打瘋了,窮怕了的游擊隊,哪管那些大人物的決策?
貴族老爺們立的僞善牌坊罷了。商隊的領隊染血的筆記中這麼說道。
……
商隊在亞特蘭蒂斯帝國邊境遭遇了一隻帝國逃兵隊伍。
早對此種情況有所防備的商隊,配備了三名虛級的護衛。
但逃兵隊伍敢於向這種百人大商隊下手,自然有自己的依仗。
他們與當地土匪勾結,足足四名虛級帶領十數丹級以及數十平民,向商隊發起了自殺式襲擊。
他們餓瘋了,他們窮怕了!
他們不敢將槍口對準神國修士成建制的飛劍,戰區周圍又沒有平民讓他們打劫。
於是他們打劫小股軍隊、打劫其他逃兵、打劫來往商隊。
是活物,就是目標。
商隊在三名虛級強者的帶領下一番苦戰,終於全殲了逃兵與土匪的聯軍。
是的,全殲。
那羣骨瘦如柴,連槍械都擡不起來的普通士兵,讓人看一眼就毫不懷疑,再沒有吃的東西,他們就要餓死了!
如果他們在戰場上能拿出這種勇氣,也不至於淪落至此。
商隊折損了一半的人手,三名虛級戰死兩名,重傷一名。
……
靳青看着于勒遞上來的調查卷宗,不由皺眉。
于勒是他手下最能幹的捕快。
不是能力最強的,卻是最勤奮、最認真、最能吃苦的。
所以像這種死亡一百人,卷宗卻戛然而止到了“損失了一半人手”這樣的情況,不應該是出自於勒的手筆。
靳青擡頭看着于勒,等待着他的解釋。
于勒是個很呆的人。面對靳青質詢的目光,于勒彷彿什麼都沒有看懂一般。
他是真的沒有看懂。
因爲他是一個很呆的人。
但靳青知道于勒有着一顆燃燒着的內心。
從於勒散文一般的調查卷宗中就能看得出來。
當然,調查卷宗是最不應該寫得像散文的東西。但當了十幾年捕快的于勒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因爲他很呆。
所以靳青只好乾脆地問了出來:“爲什麼只調查到死亡一半的時候?剩下一半的屍體呢?”
于勒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怎麼描述。”說着,他指了指用來捲起卷宗的木軸。
卷宗上的木軸是爲了方便講卷宗捲起;並且在卷宗捲起放在架子上後,可以通過木軸上的標識快速查閱相關文件。
除此之外,木軸還有一個作用。
靳青無奈地按照特殊的頻率向木軸中輸入了能量。
“咔嗒。”木軸前端一寸長的一截向外彈出,直奔靳青的面門。
靳青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然後嘆了口氣:“跟工部提過多少遍了,木軸的發條不要上這麼緊。又危險又損傷發條。”
于勒說道:“八遍。”
靳青:“嗯?”
“您向工部提過八遍類似的意見。”于勒說道。
靳青再次嘆息。
能怎麼辦呢?于勒呆呀。
靳青從空心的木軸中倒出一枚玻璃球。
這是四隅書院提供給他們,可以進行錄影錄音的設備。
靳青將玻璃球放到了桌面上,再次按照特殊的頻率輸入能量。
連續兩次輸入能量,讓他這個不到丹級的修士累出了一頭汗。
玻璃球自動旋轉了一個角度,微調之後,在空中投影出了立體的圖像。
圖像是十六倍快進的。
從商隊與逃兵土匪聯軍戰鬥的地點開始,一路徒步接近三千里,來到了發現商隊最後三具屍體的地方。
十六倍快進下,靳青只能隱約看到一路上偶然出現在屏幕中的屍體。於是他暫停又開始,開始又暫停,不到半個時辰的視頻被他看了足足兩個時辰。
于勒就一聲不吭,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兩個時辰。
太陽落下,七顆月亮中的六顆都出現在了天邊。
靳青輸出了剛剛纔沒恢復多少的能量,點燃了案上的能量燈盞。
他擡頭看向于勒,問道:“你怎麼看。”
于勒沒有回話。
靳青打量着搖曳燈火中站立的于勒。
于勒是靳青手下修爲最高的捕快,丹級巔峰接近虛級。可能是他呆吧,呆就不想太多事情,不想太多事情就正符合了“道心空明”的修煉狀態。
但丹級巔峰的修士,不飛行,不御劍,在地面上徒步狂奔三千里,還要保證手中玻璃球可以穩定錄像。
靳青看着于勒身上僕僕的風塵,聽着他越來越大的鼾聲,不由笑了起來。
他起身,伸展了一下久坐而僵硬的身體,緩步經過於勒,走出了衙門。
靳青點了兩個守夜的捕快去照顧于勒,自己則是帶了另外一個捕快,一路出了城,向着西方而去。
在混亂地域,敢於在大半夜走出城鎮,就已經默認將生命交給了命運。
哪怕他是城中知府,是平民眼中的大人物,靳青依然不敢只帶着一個丹級捕快就出城。
但今天不同。
城外燈火通明,靳青在出城的瞬間,就有無數道目光盯在了他身上,無數道精神力從他身上掃過。
待辨明瞭靳青的身份,目光與精神力紛紛撤去,一道人影落在了他的身邊。
“大人,可是要去現場?”來人是一名虛級修士,在靳青這不到丹級的修士面前,卻是單膝跪下,面色恭敬。
靳青擺擺手,在心中確定了一下錄像中的位置,對面前虛級報了一個地點。
虛級修士起身,在前方恭敬引路,同時低聲說道:“大人的行蹤,小人需向靳老闆稟報。”
靳青不置可否,沒聽見一般向着前方走去。
混亂地域的城市,由各大商行所把持。
靳青的父親,是掌控了周遭七大城市的商行大老闆。
靳青頭上頂着商行少爺的頭銜。
與他的一百二十八個兄弟姐妹一樣。
他這麼一個沒有修行資質的“廢物”,恬爲七城之一的知府,實際權力也不過是管着手下十幾名捕快。
是的,他其實只是個捕頭……
但這次三具屍體被發現的地點離他的城市最近,他這個捕頭自然就承擔起了調查的責任。
也就是這種時候,那些平時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虛級修士,才能想起他“少爺”的身份。
三人很快離開了商行派出的調查團所戒嚴的區域,沒入了遠方的黑暗。
虛級修士照顧着捕頭與捕快的速度,直到月上中天才抵達靳青指示的位置。
此時,七顆月亮都升了起來。
今夜竟是罕見的“全月”夜。
七顆月亮反射着恆星的光芒,竟分不清此時晝夜。
一具殘破的屍體出現在叢林雜亂的灌木中,一如於勒的錄像中所顯示。
靳青蹲下,從口袋中掏出一副灰黃色的手套戴上,仔細檢查起這具屍體。
虛級修士露出一絲不屑,但很快被他掩藏了起來。
修士哪裡會用豬尿泡做成的手套!
靳青不知道虛級修士的不屑,就算知道了也只會對這種不屑露出自己的不屑。
管他什麼東西,好用就行了。
屍體缺少了右腿和雙臂,破碎的衣服下露出了被撕咬而成的傷口。
斷臂與斷腿的傷口處,血肉顯現着不正常的灰白色。
那是血液完全流乾的症狀。
靳青覺得有什麼不對。
但還未等他仔細思考哪裡不對,叢林中傳出了一陣“沙沙”聲。
今夜沒有風。
虛級修士從儲物戒中抽出了劍,警惕地看着聲音傳出的方向。
靳青大概猜到了叢林中是個什麼東西。
因爲亞特蘭蒂斯帝國邊境戰場上的商隊屍體,加上一路三千里的衆多殘破屍體。
一共只有九十九具!
小捕快受不了這壓抑的氛圍,身邊的虛級修士又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
於是他掏出畫有符咒的火摺子,抖手點着,甩向了叢林。
符咒被火光引動,小小的火摺子如照明彈一般放出了強烈的光。
“咳咳咳咳……”
似咳嗽似慘笑的聲音傳來,橙黃色的火焰俶爾變成了淒厲的慘白色。
一棵被火光映得如白牆一般的槐樹上,一張毫無表情的蒼白臉孔自樹冠中倒吊着探出。
靳青認得那張臉。
那是唯一從亞特蘭蒂斯邊境活下來的虛級。
“咳咳咳咳……”
聲音到了身後。
面前的虛級已經消失,不知怎的出現在了小捕快身前。
“是林輝的折風步!”護送靳青而來的虛級看着自己伸出阻攔,卻已被折斷的長劍,大吼道。
靳青想起來了,林輝,正是那滿臉蒼白的虛級的名字。
小捕快還保持着扔出去火摺子的姿勢,臉上的恐懼瞬間炸開。
是真正的炸開。
小捕快的腦袋在林輝的手下,變成了滿天的血霧。
“嘶……哈……”
林輝滿足地吸了口氣,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
隨着這抹血色的出現,林輝的神態出現了一瞬間的迷茫。
他看着那被他折斷長劍的虛級,聲音沙啞道:“江……磊……”
那虛級手中斷劍依舊指着林輝,厲聲道:“別以爲叫出我的名字就能說明你真是林輝!”
林輝臉上的血色快速地消退了。
他的脖子發出可怕的“咔啦”聲,伴隨着抽搐,面色又恢復了最初的蒼白而面無表情。
江磊斷劍舉起,火屬性的能量自手中蔓延,補足了劍刃斷裂的前端:“林輝!你初入虛級,不是我的對手!”
說着不相信這人是林輝,但這張臉,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他不是林輝。
“咳咳咳咳……”
林輝動了,依然用着那所謂的折風步。
在靳青看來,林輝和江磊只如兩道閃電。
草皮被勁風掀飛,樹木被餘波折斷。靳青連滾帶爬,遠遠避開了兩位虛級的戰場。
不時有利器刺入骨骼的聲音,以及火焰灼燒血肉的味道傳來。靳青相信林輝在江磊的手上撐不了多久。
不久,聲音停歇。
靳青從灌木叢中探出頭看去,只看到江磊目光如炬,手中燃燒的斷劍刺入了林輝的心臟。林輝則是腦袋無力低垂在江磊的肩上。
靳青出了口氣,起身就要走上前查看情況。
就這時,一隻手從灌木叢中伸出,握住了靳青的腳踝!
一股大力從腳踝上傳來,靳青渾身發冷地摔入灌木。
又一隻手伸來,攀上了靳青的臉。
靳青想叫,但卻被那隻手捂住了嘴。
“噓!”聽到這聲音,靳青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臟終於沉了回去。
臉上的手放開了,靳青轉過頭低喝:“于勒!你想摔死老子麼!”
于勒用它慣有的呆滯表情回了一句:“不想。”
靳青又想站起來去查看情況,被于勒死死按住了。
于勒撥開了面前的灌木,帶着靳青,透過草葉間的縫隙看向不遠處。
靳青發現了不對勁。
江磊和林輝保持這個姿勢的時間太長了!
靳青奮力仰起頭,看見了江磊的眼睛。
哪裡還有什麼如炬的目光!那是一雙何其驚恐而絕望的眼睛啊!
他看到了江磊微動的嘴脣,然後從中讀出了兩個字。
“救我!”
林輝對着靳青方向的脖子逐漸泛出血色,而江磊的皮膚則是愈發蒼白。
終於,江磊瞪着驚恐的眼睛,完全沒有了氣息。
林輝慢慢抽出插在胸前的斷劍,身體開始微微顫動。
已經一動不敢動的靳青和于勒同時屏住了呼吸,害怕林輝發現他們。
他們也知道,這樣的動作完全是自我安慰。剛纔靳青那麼大動作,林輝肯定早就察覺了這裡有人。
林輝有了動作。
卻並不是來殺靳青和于勒。
他渾身顫抖,“噗通”跪倒在地,竟是發出了悲傷的哭聲。
靳青和于勒對視一眼,不知發生了什麼。
三分鐘轉瞬即逝,靳青感覺自己已經過了三輩子。
林輝漸漸不再哭泣。他站了起來,徑直走向靳青和于勒藏身的灌木叢。
于勒跳了出來,從腰間拔出長劍,向着林輝刺去。
林輝不躲不閃,只是站在了原地。
于勒的長劍刺在他的腰間,卻是連皮都沒有刺破。
“小兄弟,你才丹級,殺不了我的。”林輝說道。
神色如常,舉止無恙,就如一個正常人。
靳青也站了起來。
他看了看林輝嘴角的鮮血。那是林輝剛剛從江磊體內吸來的。
他想起了查看屍體時覺察到的不對勁。
屍體體內沒有一滴鮮血的存在!
但地面上卻沒有留下一點血跡!
現在,他知道那些血去了哪裡。
“爲何殺人!”靳青厲聲喝問,完全忘了自己連丹級都不到,對方卻是吸乾了一個虛級渾身鮮血的怪物。
林輝沒有回答靳青,只是擡起手,看着自指間向上慢慢蔓延的白色。
靳青咬了咬牙,從戒指中掏出一把亞特蘭蒂斯帝國的光能槍械。
靳青父親的商行背靠四隅書院,禁止城中所有人私藏來自亞特蘭蒂斯帝國的武器。
但他顧不了那麼多了。
于勒收回了劍,拉了拉靳青的衣袖。
靳青順着于勒的目光看去,不由收回了槍。
斑駁月影下,林輝七竅之中俱有鮮血流出。
那是粘稠到簡直無法流動的鮮血!
“他自斷經脈,自殺了。”于勒說道。
林輝滿是鮮血的臉上,是從莫大恐懼中逃離的解脫。
突然,在林輝最後一口氣消散之前,那被鮮血染紅的雙眼看向了靳青。
“小心……溯寒花!”
良久。
直到遠方傳來馬蹄聲與人聲,靳青纔回過神。他不敢再看站立而死的林輝那滿臉的鮮血,將手中槍械收回儲物戒,拉着于勒就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一張黑色的大網撒下,于勒還掙扎了兩下,靳青則是連掙扎都沒有,就被雙雙罩在了網中。
一聲吆喝,一名騎着雲蹄黑魘馬的騎兵收了大網,調轉馬頭向着來時的方向跑去。
騎兵來與隊伍匯合,將網中的靳青和于勒扔在了隊伍中間的馬車前,便歸入了騎兵隊伍。
一個全身紫緞質地的衣服,身高不足五尺,腰圍絕對超過五尺的胖子掀開了馬車的簾子。
他慢條斯理地提了提腰帶,趿拉着被踩扁後跟的加大碼步雲履自馬車上走下。
第一腳就踩在了靳青的臉上。
然後他彷彿纔看見靳青,驚訝地說道:“哎呀,這不是我的好叔叔麼!都怪靳桐眼神不好,真是不小心啊!”
一邊說着,靳桐肥胖的腳丫子一邊在靳青的臉上蠕動着,硬是在靳青臉上穿好了鞋。
靳青沒有理會臉上傳來的劇痛,而是摸索着按住了于勒想要拔劍的手。
靳桐,靳家長子靳峰最小的兒子,輩分上是靳青的侄子,年齡上比靳青大了接近三十歲。
靳桐是虛級,比靳青大三十,看起來也比靳青年輕。
這次商行派出來的調查團,就是靳桐帶的隊。
對於靳桐這種有修煉資質的靳家子弟而言,靳青這些人,只是隨意欺凌的廢物。
於是靳青按着于勒的手,待靳桐挪開腳後,纔在于勒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靳桐摳了摳鼻子,斜眼看着靳青問道:“你不去查案,跑這種地方幹什麼?算了,你們這種普通人的想法我也懶得知道。我問你,剛纔我感覺到這邊有虛級交手的氣息,你有見到麼?”
靳青目不斜視,低聲將剛纔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江磊?林輝?吸血的怪物?”靳桐在靳青身上擦了擦手,說道:“這都什麼跟什麼!”
于勒默默從衣領上摘下一個玻璃球,遞了過來。
靳桐揮了揮手,一名騎兵翻身下馬,從於勒手中接過玻璃球,注入能量播放了起來。
玻璃球中的影像播出,靳青才知道,原來於勒竟然只比自己晚了五分鐘到達現場。
影像勾起了靳桐的興趣。看完了影像,靳桐好奇道:“溯寒花,那是什麼?”
“溯寒花,乃毒藥。”
靳桐豁然擡頭,周圍騎兵紛紛拔出兵器,在靳桐身邊擺出了防禦陣型。
高空中,兩個身披袈裟,腦袋光溜溜的大和尚盤坐於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