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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時間之外的時間(5.1)

第七十二章 時間之外的時間(5.1)

溯寒花,是毒。

溯寒花,是藥。

所以其實溯寒花,是毒藥。

……

三千年前,有崑崙神國的商隊自雷音嶺迦樓蘭城歸來。

在路上,不知名的危機籠罩了整個商隊。

待商隊所屬的商行派人前去搜尋的時候,一百人的商隊只剩下三具屍體。

以及三具屍體握在一起的右手中,一朵淡藍色的小花。

搜尋隊伍沿途溯源循跡,發現了剩下的九十七具屍體。

事情出在距離崑崙神國不足三千里的亞特蘭蒂斯帝國邊境。

彼時亞特蘭蒂斯帝國與崑崙神國之間還沒有地球這個共同的敵人。雖兩國極力主張戰不及民,戰不及商。

但邊境打瘋了,窮怕了的游擊隊,哪管那些大人物的決策?

貴族老爺們立的僞善牌坊罷了。商隊的領隊染血的筆記中這麼說道。

……

商隊在亞特蘭蒂斯帝國邊境遭遇了一隻帝國逃兵隊伍。

早對此種情況有所防備的商隊,配備了三名虛級的護衛。

但逃兵隊伍敢於向這種百人大商隊下手,自然有自己的依仗。

他們與當地土匪勾結,足足四名虛級帶領十數丹級以及數十平民,向商隊發起了自殺式襲擊。

他們餓瘋了,他們窮怕了!

他們不敢將槍口對準神國修士成建制的飛劍,戰區周圍又沒有平民讓他們打劫。

於是他們打劫小股軍隊、打劫其他逃兵、打劫來往商隊。

是活物,就是目標。

商隊在三名虛級強者的帶領下一番苦戰,終於全殲了逃兵與土匪的聯軍。

是的,全殲。

那羣骨瘦如柴,連槍械都擡不起來的普通士兵,讓人看一眼就毫不懷疑,再沒有吃的東西,他們就要餓死了!

如果他們在戰場上能拿出這種勇氣,也不至於淪落至此。

商隊折損了一半的人手,三名虛級戰死兩名,重傷一名。

……

靳青看着于勒遞上來的調查卷宗,不由皺眉。

于勒是他手下最能幹的捕快。

不是能力最強的,卻是最勤奮、最認真、最能吃苦的。

所以像這種死亡一百人,卷宗卻戛然而止到了“損失了一半人手”這樣的情況,不應該是出自於勒的手筆。

靳青擡頭看着于勒,等待着他的解釋。

于勒是個很呆的人。面對靳青質詢的目光,于勒彷彿什麼都沒有看懂一般。

他是真的沒有看懂。

因爲他是一個很呆的人。

但靳青知道于勒有着一顆燃燒着的內心。

從於勒散文一般的調查卷宗中就能看得出來。

當然,調查卷宗是最不應該寫得像散文的東西。但當了十幾年捕快的于勒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因爲他很呆。

所以靳青只好乾脆地問了出來:“爲什麼只調查到死亡一半的時候?剩下一半的屍體呢?”

于勒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怎麼描述。”說着,他指了指用來捲起卷宗的木軸。

卷宗上的木軸是爲了方便講卷宗捲起;並且在卷宗捲起放在架子上後,可以通過木軸上的標識快速查閱相關文件。

除此之外,木軸還有一個作用。

靳青無奈地按照特殊的頻率向木軸中輸入了能量。

“咔嗒。”木軸前端一寸長的一截向外彈出,直奔靳青的面門。

靳青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然後嘆了口氣:“跟工部提過多少遍了,木軸的發條不要上這麼緊。又危險又損傷發條。”

于勒說道:“八遍。”

靳青:“嗯?”

“您向工部提過八遍類似的意見。”于勒說道。

靳青再次嘆息。

能怎麼辦呢?于勒呆呀。

靳青從空心的木軸中倒出一枚玻璃球。

這是四隅書院提供給他們,可以進行錄影錄音的設備。

靳青將玻璃球放到了桌面上,再次按照特殊的頻率輸入能量。

連續兩次輸入能量,讓他這個不到丹級的修士累出了一頭汗。

玻璃球自動旋轉了一個角度,微調之後,在空中投影出了立體的圖像。

圖像是十六倍快進的。

從商隊與逃兵土匪聯軍戰鬥的地點開始,一路徒步接近三千里,來到了發現商隊最後三具屍體的地方。

十六倍快進下,靳青只能隱約看到一路上偶然出現在屏幕中的屍體。於是他暫停又開始,開始又暫停,不到半個時辰的視頻被他看了足足兩個時辰。

于勒就一聲不吭,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兩個時辰。

太陽落下,七顆月亮中的六顆都出現在了天邊。

靳青輸出了剛剛纔沒恢復多少的能量,點燃了案上的能量燈盞。

他擡頭看向于勒,問道:“你怎麼看。”

于勒沒有回話。

靳青打量着搖曳燈火中站立的于勒。

于勒是靳青手下修爲最高的捕快,丹級巔峰接近虛級。可能是他呆吧,呆就不想太多事情,不想太多事情就正符合了“道心空明”的修煉狀態。

但丹級巔峰的修士,不飛行,不御劍,在地面上徒步狂奔三千里,還要保證手中玻璃球可以穩定錄像。

靳青看着于勒身上僕僕的風塵,聽着他越來越大的鼾聲,不由笑了起來。

他起身,伸展了一下久坐而僵硬的身體,緩步經過於勒,走出了衙門。

靳青點了兩個守夜的捕快去照顧于勒,自己則是帶了另外一個捕快,一路出了城,向着西方而去。

在混亂地域,敢於在大半夜走出城鎮,就已經默認將生命交給了命運。

哪怕他是城中知府,是平民眼中的大人物,靳青依然不敢只帶着一個丹級捕快就出城。

但今天不同。

城外燈火通明,靳青在出城的瞬間,就有無數道目光盯在了他身上,無數道精神力從他身上掃過。

待辨明瞭靳青的身份,目光與精神力紛紛撤去,一道人影落在了他的身邊。

“大人,可是要去現場?”來人是一名虛級修士,在靳青這不到丹級的修士面前,卻是單膝跪下,面色恭敬。

靳青擺擺手,在心中確定了一下錄像中的位置,對面前虛級報了一個地點。

虛級修士起身,在前方恭敬引路,同時低聲說道:“大人的行蹤,小人需向靳老闆稟報。”

靳青不置可否,沒聽見一般向着前方走去。

混亂地域的城市,由各大商行所把持。

靳青的父親,是掌控了周遭七大城市的商行大老闆。

靳青頭上頂着商行少爺的頭銜。

與他的一百二十八個兄弟姐妹一樣。

他這麼一個沒有修行資質的“廢物”,恬爲七城之一的知府,實際權力也不過是管着手下十幾名捕快。

是的,他其實只是個捕頭……

但這次三具屍體被發現的地點離他的城市最近,他這個捕頭自然就承擔起了調查的責任。

也就是這種時候,那些平時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虛級修士,才能想起他“少爺”的身份。

三人很快離開了商行派出的調查團所戒嚴的區域,沒入了遠方的黑暗。

虛級修士照顧着捕頭與捕快的速度,直到月上中天才抵達靳青指示的位置。

此時,七顆月亮都升了起來。

今夜竟是罕見的“全月”夜。

七顆月亮反射着恆星的光芒,竟分不清此時晝夜。

一具殘破的屍體出現在叢林雜亂的灌木中,一如於勒的錄像中所顯示。

靳青蹲下,從口袋中掏出一副灰黃色的手套戴上,仔細檢查起這具屍體。

虛級修士露出一絲不屑,但很快被他掩藏了起來。

修士哪裡會用豬尿泡做成的手套!

靳青不知道虛級修士的不屑,就算知道了也只會對這種不屑露出自己的不屑。

管他什麼東西,好用就行了。

屍體缺少了右腿和雙臂,破碎的衣服下露出了被撕咬而成的傷口。

斷臂與斷腿的傷口處,血肉顯現着不正常的灰白色。

那是血液完全流乾的症狀。

靳青覺得有什麼不對。

但還未等他仔細思考哪裡不對,叢林中傳出了一陣“沙沙”聲。

今夜沒有風。

虛級修士從儲物戒中抽出了劍,警惕地看着聲音傳出的方向。

靳青大概猜到了叢林中是個什麼東西。

因爲亞特蘭蒂斯帝國邊境戰場上的商隊屍體,加上一路三千里的衆多殘破屍體。

一共只有九十九具!

小捕快受不了這壓抑的氛圍,身邊的虛級修士又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

於是他掏出畫有符咒的火摺子,抖手點着,甩向了叢林。

符咒被火光引動,小小的火摺子如照明彈一般放出了強烈的光。

“咳咳咳咳……”

似咳嗽似慘笑的聲音傳來,橙黃色的火焰俶爾變成了淒厲的慘白色。

一棵被火光映得如白牆一般的槐樹上,一張毫無表情的蒼白臉孔自樹冠中倒吊着探出。

靳青認得那張臉。

那是唯一從亞特蘭蒂斯邊境活下來的虛級。

“咳咳咳咳……”

聲音到了身後。

面前的虛級已經消失,不知怎的出現在了小捕快身前。

“是林輝的折風步!”護送靳青而來的虛級看着自己伸出阻攔,卻已被折斷的長劍,大吼道。

靳青想起來了,林輝,正是那滿臉蒼白的虛級的名字。

小捕快還保持着扔出去火摺子的姿勢,臉上的恐懼瞬間炸開。

是真正的炸開。

小捕快的腦袋在林輝的手下,變成了滿天的血霧。

“嘶……哈……”

林輝滿足地吸了口氣,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

隨着這抹血色的出現,林輝的神態出現了一瞬間的迷茫。

他看着那被他折斷長劍的虛級,聲音沙啞道:“江……磊……”

那虛級手中斷劍依舊指着林輝,厲聲道:“別以爲叫出我的名字就能說明你真是林輝!”

林輝臉上的血色快速地消退了。

他的脖子發出可怕的“咔啦”聲,伴隨着抽搐,面色又恢復了最初的蒼白而面無表情。

江磊斷劍舉起,火屬性的能量自手中蔓延,補足了劍刃斷裂的前端:“林輝!你初入虛級,不是我的對手!”

說着不相信這人是林輝,但這張臉,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他不是林輝。

“咳咳咳咳……”

林輝動了,依然用着那所謂的折風步。

在靳青看來,林輝和江磊只如兩道閃電。

草皮被勁風掀飛,樹木被餘波折斷。靳青連滾帶爬,遠遠避開了兩位虛級的戰場。

不時有利器刺入骨骼的聲音,以及火焰灼燒血肉的味道傳來。靳青相信林輝在江磊的手上撐不了多久。

不久,聲音停歇。

靳青從灌木叢中探出頭看去,只看到江磊目光如炬,手中燃燒的斷劍刺入了林輝的心臟。林輝則是腦袋無力低垂在江磊的肩上。

靳青出了口氣,起身就要走上前查看情況。

就這時,一隻手從灌木叢中伸出,握住了靳青的腳踝!

一股大力從腳踝上傳來,靳青渾身發冷地摔入灌木。

又一隻手伸來,攀上了靳青的臉。

靳青想叫,但卻被那隻手捂住了嘴。

“噓!”聽到這聲音,靳青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臟終於沉了回去。

臉上的手放開了,靳青轉過頭低喝:“于勒!你想摔死老子麼!”

于勒用它慣有的呆滯表情回了一句:“不想。”

靳青又想站起來去查看情況,被于勒死死按住了。

于勒撥開了面前的灌木,帶着靳青,透過草葉間的縫隙看向不遠處。

靳青發現了不對勁。

江磊和林輝保持這個姿勢的時間太長了!

靳青奮力仰起頭,看見了江磊的眼睛。

哪裡還有什麼如炬的目光!那是一雙何其驚恐而絕望的眼睛啊!

他看到了江磊微動的嘴脣,然後從中讀出了兩個字。

“救我!”

林輝對着靳青方向的脖子逐漸泛出血色,而江磊的皮膚則是愈發蒼白。

終於,江磊瞪着驚恐的眼睛,完全沒有了氣息。

林輝慢慢抽出插在胸前的斷劍,身體開始微微顫動。

已經一動不敢動的靳青和于勒同時屏住了呼吸,害怕林輝發現他們。

他們也知道,這樣的動作完全是自我安慰。剛纔靳青那麼大動作,林輝肯定早就察覺了這裡有人。

林輝有了動作。

卻並不是來殺靳青和于勒。

他渾身顫抖,“噗通”跪倒在地,竟是發出了悲傷的哭聲。

靳青和于勒對視一眼,不知發生了什麼。

三分鐘轉瞬即逝,靳青感覺自己已經過了三輩子。

林輝漸漸不再哭泣。他站了起來,徑直走向靳青和于勒藏身的灌木叢。

于勒跳了出來,從腰間拔出長劍,向着林輝刺去。

林輝不躲不閃,只是站在了原地。

于勒的長劍刺在他的腰間,卻是連皮都沒有刺破。

“小兄弟,你才丹級,殺不了我的。”林輝說道。

神色如常,舉止無恙,就如一個正常人。

靳青也站了起來。

他看了看林輝嘴角的鮮血。那是林輝剛剛從江磊體內吸來的。

他想起了查看屍體時覺察到的不對勁。

屍體體內沒有一滴鮮血的存在!

但地面上卻沒有留下一點血跡!

現在,他知道那些血去了哪裡。

“爲何殺人!”靳青厲聲喝問,完全忘了自己連丹級都不到,對方卻是吸乾了一個虛級渾身鮮血的怪物。

林輝沒有回答靳青,只是擡起手,看着自指間向上慢慢蔓延的白色。

靳青咬了咬牙,從戒指中掏出一把亞特蘭蒂斯帝國的光能槍械。

靳青父親的商行背靠四隅書院,禁止城中所有人私藏來自亞特蘭蒂斯帝國的武器。

但他顧不了那麼多了。

于勒收回了劍,拉了拉靳青的衣袖。

靳青順着于勒的目光看去,不由收回了槍。

斑駁月影下,林輝七竅之中俱有鮮血流出。

那是粘稠到簡直無法流動的鮮血!

“他自斷經脈,自殺了。”于勒說道。

林輝滿是鮮血的臉上,是從莫大恐懼中逃離的解脫。

突然,在林輝最後一口氣消散之前,那被鮮血染紅的雙眼看向了靳青。

“小心……溯寒花!”

良久。

直到遠方傳來馬蹄聲與人聲,靳青纔回過神。他不敢再看站立而死的林輝那滿臉的鮮血,將手中槍械收回儲物戒,拉着于勒就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一張黑色的大網撒下,于勒還掙扎了兩下,靳青則是連掙扎都沒有,就被雙雙罩在了網中。

一聲吆喝,一名騎着雲蹄黑魘馬的騎兵收了大網,調轉馬頭向着來時的方向跑去。

騎兵來與隊伍匯合,將網中的靳青和于勒扔在了隊伍中間的馬車前,便歸入了騎兵隊伍。

一個全身紫緞質地的衣服,身高不足五尺,腰圍絕對超過五尺的胖子掀開了馬車的簾子。

他慢條斯理地提了提腰帶,趿拉着被踩扁後跟的加大碼步雲履自馬車上走下。

第一腳就踩在了靳青的臉上。

然後他彷彿纔看見靳青,驚訝地說道:“哎呀,這不是我的好叔叔麼!都怪靳桐眼神不好,真是不小心啊!”

一邊說着,靳桐肥胖的腳丫子一邊在靳青的臉上蠕動着,硬是在靳青臉上穿好了鞋。

靳青沒有理會臉上傳來的劇痛,而是摸索着按住了于勒想要拔劍的手。

靳桐,靳家長子靳峰最小的兒子,輩分上是靳青的侄子,年齡上比靳青大了接近三十歲。

靳桐是虛級,比靳青大三十,看起來也比靳青年輕。

這次商行派出來的調查團,就是靳桐帶的隊。

對於靳桐這種有修煉資質的靳家子弟而言,靳青這些人,只是隨意欺凌的廢物。

於是靳青按着于勒的手,待靳桐挪開腳後,纔在于勒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靳桐摳了摳鼻子,斜眼看着靳青問道:“你不去查案,跑這種地方幹什麼?算了,你們這種普通人的想法我也懶得知道。我問你,剛纔我感覺到這邊有虛級交手的氣息,你有見到麼?”

靳青目不斜視,低聲將剛纔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江磊?林輝?吸血的怪物?”靳桐在靳青身上擦了擦手,說道:“這都什麼跟什麼!”

于勒默默從衣領上摘下一個玻璃球,遞了過來。

靳桐揮了揮手,一名騎兵翻身下馬,從於勒手中接過玻璃球,注入能量播放了起來。

玻璃球中的影像播出,靳青才知道,原來於勒竟然只比自己晚了五分鐘到達現場。

影像勾起了靳桐的興趣。看完了影像,靳桐好奇道:“溯寒花,那是什麼?”

“溯寒花,乃毒藥。”

靳桐豁然擡頭,周圍騎兵紛紛拔出兵器,在靳桐身邊擺出了防禦陣型。

高空中,兩個身披袈裟,腦袋光溜溜的大和尚盤坐於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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