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次日的早晨來臨,天朗雲輕,風轉向西吹。萊戈拉斯和吉姆利一大早就出來了,他們急着想見梅里和皮平,於是請求准許前往白城。
“真高興聽說他們還活着,”吉姆利說,“爲了找他們,我們穿過洛汗跑了一趟,吃了大苦頭,我可不願這痛苦全都白費。”
精靈和矮人一同進了米那斯提力斯城,人們見他們經過,對這樣一對夥伴的組合無不感到驚奇。因爲萊戈拉斯容貌俊美,遠非人類能夠比擬,他在晨光中邊走邊用清亮的聲音唱着一首精靈歌曲;而吉姆利在他身旁昂首闊步,一邊捋着鬍鬚一邊左顧右盼,打量着周圍一切。
“這裡有些石工做得挺好。”他看着城牆說,“不過也有些做得不行,街道也可以設計得更好。等阿拉貢登基之後,我要提議讓孤山的石匠來爲他效力,我們會把這裡建成一座值得自豪的城池。”
“他們需要更多花園。”萊戈拉斯說,“這些房子都失去了生命,這裡欣欣向榮的東西太少了。如果阿拉貢登基,黑森林的子民當給他帶來會唱歌的鳥兒,以及不會枯死的樹木。”
終於,他們來到了伊姆拉希爾親王面前。萊戈拉斯看着他,深深鞠了一躬,因爲他看出眼前這一位身上確實有着精靈血統。“大人,向您致敬!”他說,“自從寧洛德爾的族人離開羅瑞恩的森林,已經過去了漫長歲月,然而人們仍可看出,他們並非都從阿姆洛斯的港口揚帆渡海,去了西方。”
“我的領地上也有這個傳說,”親王說,“但那裡也已經不知多少年都不曾見過美麗種族的一員了。此刻我很驚訝,竟然在這裡的悲傷戰亂當中見到了一位精靈。您所求爲何呢?”
“我是隨同米斯蘭迪爾離開伊姆拉綴斯的九個同伴之一,”萊戈拉斯說,“我跟我這位矮人朋友,是跟着阿拉貢大人一起來的。不過,現在我們希望能見見我們的朋友,梅里阿道克和佩裡格林。我們被告知,他們處於您的保護之下。”
“你們可以在診療院找到他們,我會帶你們前去。”伊姆拉希爾說。
“大人,您派人給我們帶路就行了。”萊戈拉斯說,“因爲阿拉貢給您送來了這個口信:這時候他不願意再進白城來,但將領們需要立刻召開會議,他希望您和洛汗的伊奧梅爾能儘快下去,前往他的營帳。米斯蘭迪爾已經在那裡了。”
“我們會去。”伊姆拉希爾說。於是他們客氣地道別了。
“這是位英俊的貴族,也是位偉大的人類將領。”萊戈拉斯說,“如果剛鐸在當今的衰微年日裡仍有這樣的人物,那麼在其崛起的時期,必有驚人的榮光威勢。”
“不用說,那些好的石工都比較古老,是在頭一次建成時造的。”吉姆利說,“人類辦事總是虎頭蛇尾:春天有霜凍,夏天會幹旱,答應的事到頭來總是辦不到。”
“不過,他們的種子倒是很少喪失生機。”萊戈拉斯說,“它埋在腐朽塵土裡,在意想不到的時間和地點破土而出,茁壯成長。吉姆利,人類的事蹟將會比我們存留得更長久。”
“但我猜,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只剩下‘本來可以是這樣’。”矮人說。
“對此,精靈不知道答案。”萊戈拉斯說。
這時,親王的僕人來了,領他們去了診療院。他們在那裡的花園中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大家相見分外歡喜。他們先是散步聊天了一陣,能夠這樣在白城高處的環層中吹着風,暫時安寧放鬆地享受清晨,他們都感到歡喜。然後,梅里感到疲憊,他們便走過去坐在城牆上,背後是診療院的青草地,面前的南方遠處就是陽光下波光粼粼的安都因大河,一直流到連萊戈拉斯也看不見的遠方,流入寬闊的平地,流入青翠朦朧的萊本寧和南伊希利恩。
這時,其他人還在交談,萊戈拉斯卻沉默了。他迎着陽光遠眺,當他定睛凝視時,看見有白色的海鳥振翅向大河上游飛來。
“看!”他喊道,“海鷗!它們竟飛到了這麼遠的內陸來。我覺得它們太奇妙了,但它們也擾亂了我的心。我這輩子從未見過海鷗,直到我去了佩拉基爾,就在那裡,就在我們騎馬去攻打艦隊時,我聽見它們在空中鳴叫。我當場呆住了,忘記了中洲的戰爭,因爲它們的長聲鳴叫向我述說着大海。大海!唉!我還不曾見過大海,但我族人的內心深處無不埋藏着對大海的渴望,一朝驚動便難平息,太危險了。唉!那些海鷗啊。當我走在山毛櫸和榆樹下時,心境再也無法寧定了。”
“別這麼說!”吉姆利說,“中洲還有無數的事物可看,無數偉大的工作可做。如果美麗的種族全都去了灰港,那些被命定留下來的將面對一個多麼黯淡無趣的世界。”
“黯淡又無趣,一點也沒錯!”梅里說,“萊戈拉斯,你可千萬別去灰港啊。總有一些種族,不管是大是小,甚至一些像吉姆利這麼有智慧的矮人,會需要你。至少我是這麼希望的,儘管我不知怎地預感,這場大戰最糟糕的部分還沒到呢。我多麼希望戰爭徹底結束了,而且有好結果啊!”
“別那麼悲觀!”皮平說,“太陽還高照着呢,我們至少還能在這兒團聚個一兩天。我想多聽聽你們的經歷。說吧,吉姆利!今天早上你跟萊戈拉斯已經提了足有十來次你們跟大步佬的奇異旅程,但你一點也沒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裡太陽或許是高照着,”吉姆利說,“但是有些關於那條路的記憶,我打從心底不願意回想起來。要是當時我知道等在前頭的是什麼,我想任何友情都不能讓我踏上亡者之路。”
“亡者之路?”皮平問,“我聽阿拉貢說過這個名字,還猜過他可能是什麼意思。你不肯再跟我們多說一點嗎?”
“我不願意說。”吉姆利說,“因爲我在那條路上真是丟臉到家——格羅因之子吉姆利向來認爲自己不屈不撓勝過人類,在地底下比任何精靈都頑強大膽。結果,這兩條我都沒證明,而且僅僅靠着阿拉貢的意志,我才堅持走到底。”
“並且也靠着對他的愛。”萊戈拉斯說,“凡是瞭解他的人,都會以自己的方式愛他,就連洛希爾人那位冷冰冰的公主也是。梅里,我們是在你抵達黑蠻祠的前一天一大早離開那裡的,當地所有的人,除了現在受傷躺在下面診療院中的伊奧溫公主,都因爲太害怕而不敢出來給我們送行。那場別離令人神傷,連我看了都覺得萬分不忍。”
“唉!我當時只顧得上自己。”吉姆利說,“不!我不會提起那趟旅程。”
他不出聲了,但是皮平和梅里都極其好奇,萊戈拉斯最後拗不過,說:“爲了讓你們安心,我就跟你們說一些吧。因爲我不覺得恐怖,我不怕人類的鬼魂,我認爲他們脆弱又無力。”
於是,他很快講了那條大山底下幽靈作祟的路,講了埃瑞赫黑石處那次黑暗中的秘約,以及之後從那裡到安都因大河邊的佩拉基爾,總共九十三裡格的晝夜疾馳。“從黑石出發,我們整整騎了四天四夜,在第五天抵達。”他說,“看哪!在魔多的黑暗中,我的希望反而高漲,因爲幽靈大軍在那片昏暗中似乎變得更強大也更可怕了。我看見他們有些騎馬,有些大步疾奔,但全都以同樣的速度飛快前行。他們沉寂無聲,但是眼中閃着熠熠幽光。他們在拉梅頓高地上追上了我們的馬,將我們裹在中央,若非阿拉貢阻止,他們就會趕到我們前面去了。
“他們聽了阿拉貢的命令,全都退了回去。‘就連人類的鬼魂都服從他的意志。’我想着,‘他們會在他需要時爲他效力的!’
“我們馳行的第一日有光,然後就是那個無曉之日,但我們仍然繼續趕路,涉過了奇利爾河和凜格羅河,第三日我們來到了吉爾萊恩河口上游的林希爾。烏姆巴爾和哈拉德的兇殘對手溯河而上,拉梅頓的百姓正在那裡跟他們激戰,爭奪灘頭。但是,我們到達以後,攻守雙方一致放棄了戰鬥,落荒而逃,大喊着亡者之王來攻擊他們了。只有拉梅頓的領主安格博有膽量面對我們。阿拉貢吩咐他,等灰色大軍經過之後,他當召集百姓,如果他們敢去,當隨後跟上。
“‘在佩拉基爾,伊熙爾杜的繼承人會需要你們。’他說。
“如此,我們渡過了吉爾萊恩河,將擋路的魔多盟軍驅趕得潰不成軍。之後,我們稍事休息,但沒過多久阿拉貢就起身,說:‘看哪!米那斯提力斯已經遭到了攻擊。我擔心它會在我們這支援軍趕到之前陷落。’因此,天黑之前我們就又上了馬,以馬匹所能承受的最快速度,奔馳過萊本寧的平原。”
萊戈拉斯停下來,嘆了口氣,然後將目光投向南方,輕聲唱起:
清溪如銀,從凱洛斯流向埃茹伊,
在那青翠原野萊本寧!
草長離離,白色百合搖曳,
西海微風裡,
瑁洛斯與阿爾
費琳, 金花如鍾鈴,
在那青翠原野萊本寧,
搖振西海海風裡!
“我族人的歌謠中說,那裡的平原一片青翠,但當時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卻是黑暗中的一片灰黑荒涼。橫過廣袤的大地,我們追擊了敵人整整一天一夜,毫不留意馬兒踐踏了多少花朵與青草,直到最後我們來到了大河邊的嚴酷終點。
“當時,我心中認爲我們已經靠近了大海,因爲水面在黑暗中顯得寬廣遼闊,岸邊有數不清的海鳥在鳴叫。唉,海鷗的長聲鳴叫啊!羅瑞恩的夫人豈不是告訴過我要當心它們?現在,我再也忘不了它們了。”
“至於我,我可一點也沒注意它們,”吉姆利說,“因爲我們那時終於遇上了真正的戰鬥。烏姆巴爾的主力艦隊都泊在佩拉基爾,大船有五十艘,較小的船不計其數。我們追擊的敵人有許多比我們先到港口,他們帶去的恐懼傳播開來,有些船已經離岸,打算順大河而下逃跑,或開往對岸,許多小船也已經着火了。但是走投無路的哈拉德人掉頭反撲,他們在絕境中變得非常兇猛,並且一看到我們就鬨然大笑,因爲他們的隊伍數量仍然相當龐大。
“但是阿拉貢停下來,用洪亮的聲音喊道:‘現在,我以黑石之名召喚你們,上吧!’剎那間,一直尾隨在後的幽靈大軍就像一片灰色潮水,終於得以衝上前去,將前方的一切盡數捲走。我聽見了模糊的叫喊聲,隱約的號角聲,以及無數好似遠遠傳來的喃喃低語,聽起來就像是很久以前的黑暗年代裡,某一場被遺忘的戰鬥的回聲。他們拔出了蒼白的劍,但我不知道這些刀劍還能不能傷人,因爲亡者根本不需要武器,單單恐懼就夠了。沒有人能抵擋他們。
“他們上了每一艘靠岸的船,又渡過水麪到了那些拋錨的船上。所有的水手都嚇瘋了,紛紛跳水而逃,只有那些被鏈子鎖在划槳旁的奴隸沒有跑。我們在四散奔逃的敵人當中縱馬橫衝直撞,秋風掃落葉一樣驅趕他們,直到我們抵達河邊。然後,阿拉貢爲剩下的每一艘大船指派了一個杜內丹人,他們上船安撫那些還在船上的俘虜,叫他們別害怕,並釋放了他們。
“那黑暗的一天結束之前,抵擋我們的敵人已經一個不剩,不是淹死,就是逃往南方,指望着徒步跑回家鄉去。我一想到魔多的謀劃竟會被這樣一支飽含恐怖和黑暗的幽靈大軍給推翻,就覺得既不可思議又妙不可言。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確實不可思議。”萊戈拉斯說,“在那一刻,我看着阿拉貢,心想他要是當初將魔戒據爲己有,那麼以他那般強大的意志力,他將變成何等強大又可怕的一位君王。魔多怕他,不是沒有理由的。然而他的心靈比索隆能夠理解的更高貴。因爲,他豈不是露西恩的子嗣?縱然數不清的歲月漫漫流逝,那條血脈卻永不衰敗斷絕。”
“這樣的預言,可超出了矮人的眼睛所見。”吉姆利說,“不過,那日的阿拉貢確實極其強大。看哪!他掌握了整支黑艦隊,選擇了最大的一艘船作爲旗艦,並上了船。然後他下令吹響從敵人那裡奪來的衆多軍號,號聲齊鳴,聲勢浩大。幽靈大軍都退回了岸上,他們立在那裡,無聲無息,幾乎看不見,只有眼睛映着船隻燃燒的烈焰紅光。阿拉貢以洪亮的聲音對那些亡者喊道:
“‘現在,請聽伊熙爾杜繼承人之言!你們已經履行了誓言。回去吧,從此勿再騷擾那片山谷!離去吧,並得安息!’
“於是,亡者之王出列,站在幽靈大軍前,將手中長矛折斷擲於地上,然後深深鞠了一躬,轉身離去。整支灰色大軍迅速開拔,像是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開的迷霧,消失不見。而我卻感覺像是大夢初醒。
“那天晚上我們休息了,不過其他人都在忙碌。有許多俘虜被釋放了,獲釋的奴隸有許多是過去被擄走的剛鐸百姓。不久,又從萊本寧和埃希爾來了一大批人,拉梅頓的安格博也帶來了他能召集的所有騎手。既然亡者的恐怖已經消除,他們就前來支援我們,並來見伊熙爾杜的繼承人——這個名號已經在黑暗中如星火燎原般傳開了。
“而我們的故事這就接近尾聲了。那天傍晚和夜裡,許多船隻都安排好人員,準備就緒,到了早晨艦隊就啓航了。現在感覺這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其實只不過是前天早晨,是我們騎馬離開黑蠻祠的第六天。但是,阿拉貢依舊被恐懼驅趕着,生怕會趕不及。
“‘從佩拉基爾到哈瀧德的碼頭,一共四十二里格。’他說,‘但我們明天一定要抵達哈瀧德,否則就會徹底失敗。’
“如今划槳的全是自由的人,他們極其賣力,但我們在大河上航行的速度仍然很慢,因爲是逆流而上。雖然在南方水流得不快,但我們缺乏風力相助。哪怕我們在港口大獲全勝,我本來也會心情沉重,但萊戈拉斯突然大笑起來。
“‘都林的子孫,翹高你的鬍子吧!’他說,‘常言道:絕境之中,常有希望誕生。’但他卻不肯說自己遠遠看見了什麼希望。到了夜裡,黑暗變得越發深重,而我們卻心急如焚,因爲我們看見北方遠處的烏雲下方被紅光照亮。阿拉貢說:‘米那斯提力斯正在燃燒。’
“但是到了半夜,希望真的重新誕生了。埃希爾那些熟悉航海的人凝視着南方,說風向變了,從海上吹來了一股清新的風。早在天亮之前,有桅杆的船都扯起了帆,我們的速度加快了,直到黎明照亮了我們船頭白花花的水沫。接下來你們就知道了,我們一路順風,頂着露出臉龐的朝陽,在早晨的第三個鐘頭趕到,在戰場上展開了那面大旗。不管將來怎樣,那都是偉大的一天,偉大的一刻。”
“不管未來如何,偉大功績的價值都不會有所減色。”萊戈拉斯說,“闖過亡者之路是偉大的功績,且將永遠偉大——縱使在將臨的日子裡,剛鐸無人倖存下來頌唱它。”
“而那還真有可能成真。”吉姆利說,“因爲,阿拉貢和甘道夫都是臉色凝重。我真想知道他們在底下的營帳裡討論什麼對策。至於我,我就像梅里一樣,巴不得隨着我們的勝利,戰爭就此結束。但是,不管還有什麼要做,爲了孤山子民的榮譽,我都希望自己參與其中。”“而我則是爲了大森林子民的榮譽,與對白樹之王的愛。”萊戈拉斯說。衆人都沉默下來,有一陣子他們就坐在這高高的城牆上,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而與此同時,衆將領正在辯論。
伊姆拉希爾親王與萊戈拉斯和吉姆利分開後,立刻差人去找伊奧梅爾,然後兩人一起下去,出了白城,前往阿拉貢設在平野上的營帳,那裡離希奧頓王隕落處不遠。他們與甘道夫、阿拉貢以及埃爾隆德的兩個兒子一同商議。
“諸位大人,”甘道夫說,“請聽聽剛鐸的宰相在臨死前所說的話:‘你或許能暫時在佩蘭諾平野上取勝,但要對抗這個如今已經崛起的力量,卻是有敗無勝。’我並不是要讓你們像他一樣絕望,而是要你們深思這些話中包含的事實。
“真知晶石不會呈現假象,就算是巴拉督爾之主也無法迫使它們作假。或許,他能憑意志選擇讓那些意志較弱者看見哪些事物,或讓他們誤解眼中所見事物的含義。無論如何,這點都毫無疑問——德內梭爾看見了魔多的龐大軍力擺開陣勢要對抗他,並且還有更多正在集結。他看見的都是事實。
“我們的力量勉強夠擊退這第一次聲勢浩大的進攻,但下一次將會更大。如此一來,這場戰爭將如德內梭爾判斷的那樣,最後不會有希望。勝利不能靠武力取得,無論你們是固守此地,抵擋一次又一次的圍城,還是出兵到大河對岸後遭到覆滅,你們怎麼選擇都是惡果。而謹慎的對策將是:鞏固你們現有堅固陣地的防禦,在那裡等候敵人進擊,這樣就能將你們的末日略作推遲。”
“那麼,你是要我們退回米那斯提力斯,或多阿姆洛斯,或黑蠻祠,然後當潮水洶涌而來時,像孩子一樣坐在沙造的城堡裡?”伊姆拉希爾說。
“這也不是什麼新點子,”甘道夫說,“德內梭爾治理的年日裡,你們豈非一直幾乎就是如此行事?但是,不!我說過,這是謹慎的做法,但我不勸你們謹慎。我說過,勝利不能靠武力取得。我仍希望勝利,但不是靠武力。因爲在這一切謀劃策略的中心,還有那枚力量之戒,它是巴拉督爾的根基,是索隆的希望。
“關於這東西,諸位大人,現在你們全都有了足夠的瞭解,可以明白我們以及索隆的困境。假如他重新得到它,那你們的英勇將盡皆成空,他將迅速獲得徹底的勝利,徹底到沒有人能預見這勝利會在世界尚存時結束。而假如它被銷燬,那他就將敗落,敗落到沒有人能預見他還有機會捲土重來。因爲他將失去自己問世時那與生俱來的力量中的精髓,以那力量造就或奠定的一切事物,都將崩潰瓦解,他將永遠殘缺,變成區區一個在陰影中折磨自己的怨靈,再也不能凝聚成形、發
展壯大。這世界也將從此擺脫一種巨大的邪惡。
“將來或許還會有其他的邪惡出現,因爲索隆本身也不過是個僕人或使者而已。但是,我們的責任不是去掌控世界的全部潮流,而是盡上全力援助我們所處的時代,將原野上已知的那些邪惡連根拔除,好讓後人有乾淨的土地可以耕作。至於他們會碰上什麼樣的氣候,那就不由我們做主了。
“這一切索隆都很清楚,他知道他遺失的這個寶貝之物已經被重新尋獲,但他還不知道它在哪裡,或者說,我們希望他還不知道。因此,他此刻正疑慮重重。因爲假如我們已經找到了這東西,那麼我們當中確實有人具備足夠的力量去使用它。這點他也清楚。阿拉貢,你已經用歐爾桑克的晶石向他亮過相了,我猜得可對?”
“我在離開號角堡之前,確實這麼做了。”阿拉貢答道,“我認爲時機已經成熟,而且晶石來到我手中,正是爲了這樣一個目的。那時持戒人從澇洛斯瀑布啓程東去已有十天,我認爲,應當將索隆之眼的注意力引離他自己的領土。自從他回到自己的高塔中後,幾乎不曾遇到挑戰。不過,要是我預先知道他迴應的攻勢竟有這麼快,也許我就不敢輕易向他亮相了。留給我趕來支援你們的時間實在太短了。”
“你說,如果他獲得魔戒,一切全都成空。”伊奧梅爾說,“那麼如果我們獲得魔戒,爲什麼他就不會認爲攻擊我們也是一場空?這點你怎麼說?”
“因爲他還不確定。”甘道夫說,“而且他建立起自己的勢力,靠的可不是像我們那樣坐等敵人立足穩固。還有,我們不可能在一天之內學會運用魔戒的全部力量。事實上,魔戒只能由單獨一個主人使用,而不是多人。索隆會尋找我們起內訌的時機,在我們當中某個強者打倒其他人,自己稱王之前,如果他突然出手,那時魔戒可能會幫助他。
“他在觀望。他看見許多,也聽說許多。他的那茲古爾仍然在外巡行,他們在天亮之前還從這片平野上空飛過,儘管疲憊沉睡的人沒幾個察覺到。他在研究各種跡象:奪去他的珍寶的那把劍已經重鑄;命運之風已經轉向有利我方;他的首波攻擊遭遇意料之外的失敗,並折損了他一員重要統帥。
“哪怕就在我們說話的同時,他的疑慮都在增長。他的魔眼這時正竭盡全力朝我們看來,看不見幾乎所有其他動向。我們也必須這樣吸引住它。我們的全部希望就在於此。因此,我要這樣建議:我們沒有魔戒。無論是出於智慧還是極度愚蠢,它都已經被送去銷燬,以防它毀滅我們。沒有了魔戒,我們不可能靠兵力擊敗他的軍隊,但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阻止他的魔眼轉向他真正的危險所在。我們不能依靠武力獲勝,但我們可以依靠武力,給持戒人創造惟一的機會,不管這機會有多麼渺茫。
“阿拉貢既然已經起頭,我們就必須繼續走下去。我們必須逼迫索隆孤注一擲。我們必須引出他隱藏的力量,令他傾巢而出。我們必須立刻出徵,與他對陣。我們必須以自己作餌,哪怕他將張口咬住我們。他會懷着貪婪和期望咬餌上鉤,因爲他見到如此魯莽的行動,會認爲自己看出了魔戒新主的驕傲自大。他會說:‘瞧!他把脖子伸得太快,也太長了。讓他來好了!看吧,我會讓他落入一個插翅難飛的陷阱,在那裡將他打得肝腦塗地,他傲慢無禮地取得的東西將永遠回到我手裡。’
“明知是陷阱,我們也必須勇敢地踏入,但不要爲自身抱多大希望。因爲,諸位大人,事實很可能證明,我們在場的各位會在一場遠離生者之地的黑暗戰鬥中全部死亡,這樣,就算巴拉督爾被推翻,我們也無法活着看見新紀元來臨。但是,我認爲這就是我們的責任。我們若是在此坐視,那就肯定會死,而且死時還知道不會有新紀元來臨。既然無論如何都是死,那麼出擊總比坐以待斃強。”
衆人沉默了一陣。最後,阿拉貢說:“我既然已經起頭,就會繼續走下去。現在我們來到了生死關頭,希望和絕望息息相關。猶豫不決就意味着失敗。眼下請各位誰都不要拒絕甘道夫的建議,他長期以來對抗索隆的辛勞已經到了接受考驗的關鍵時刻。若不是他,一切早就落入萬劫不復了。不過,我依然並不宣稱擁有指揮任何人的權力。讓其他人按自己的意志作出選擇。”
於是,埃洛希爾說:“我們從北方前來,目的就在於此。我們從父親埃爾隆德那裡帶來的建議也正是這樣。我們不會回頭。”
“至於我,”伊奧梅爾說,“這些深奧的問題我幾乎不懂,然而我不需要懂。我知道一點,而這一點就夠了——阿拉貢是我的朋友,他援助過我和我的百姓,因此當他召喚時,我會幫助他。我會去。”
“至於我,”伊姆拉希爾說,“無論阿拉貢大人宣稱與否,我都視他爲我的主君。他的期盼於我就是命令。我也會去。不過,我目前暫代剛鐸宰相之職,我的首要責任是爲剛鐸的百姓考慮。某種程度的謹慎仍是必須的。無論吉凶,我們都必須準備好應付各種可能。眼前看來,我們仍有可能得勝,只要這樣的希望仍在,剛鐸就必須受到保護。我不願在凱旋時,卻發現後方的白城成了廢墟,大地遭到蹂躪。我們從洛希爾人那裡得知,在我們的北翼仍有一支未參戰的敵軍。”
“不錯。”甘道夫說,“我並非建議你們徹底放棄白城的防守。事實上,我們帶去東方的兵力,不必龐大到能對魔多發動實質性的攻擊,只要大到足以挑起戰鬥即可。並且,這支軍隊必須行動迅速。因此,我請問諸位將領:最遲兩天之內,我們能召集多少兵力出發?這些人必須頑強大膽,並且都是自願前往,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險境。”
“我們全都人困馬乏,大部分人受了輕重不等的傷。”伊奧梅爾說,“我們還損失了大批的戰馬,後果不容樂觀。倘若我們很快就得出發,我可望率領的人馬恐怕連兩千都不到,而且還要留下同樣多的人守衛白城。”
“我們要算的,不只是在這平野上戰鬥過的人。”阿拉貢說,“沿海的威脅既已解除,南方封地來的生力軍正在趕來。兩天之前,我從佩拉基爾派出一支隊伍,他們由大膽無懼的安格博騎馬率領,穿過洛斯阿爾那赫前來,有四千人之多。如果我們在兩天後出發,他們在我們動身前就能來到附近。此外,我還吩咐許多人追隨我,搭乘任何能找到的船隻沿着大河而上。藉着這一陣風,他們很快就會抵達,事實上,有好幾條船已經在哈瀧德靠岸了。我判斷,騎兵加上步兵,我們能率領七千兵馬出發,留下防守白城的兵力也比先前攻擊開始時更多。”
“城門被摧毀了,”伊姆拉希爾說,“現在哪裡有技術去重建一扇,再安裝上去?”
“在埃瑞博山,戴因的王國裡有這樣的技術。”阿拉貢說,“如果我們的希望不至於全部破滅,屆時我會派格羅因之子吉姆利去請孤山的工匠。不過,人員比城門有用,如果守軍放棄城門不顧,什麼樣的門也擋不住大敵的攻擊。”
於是,衆位領袖討論的結果就是這樣:兩天後的早晨,倘若召集順利,他們將率領七千兵馬出發。他們要去的是窮山惡水之地,因此這支隊伍當以步兵爲主。阿拉貢當從他由南方召集來的人手當中抽出兩千兵力;伊姆拉希爾當抽出三千五百兵力;伊奧梅爾當從洛希爾人中選出五百個失去坐騎但自己仍能戰鬥的士兵,他自己則率領五百名驃騎精兵;另外還當有一支五百人的騎兵,其中包括埃爾隆德的兩個兒子、杜內丹人,以及多阿姆洛斯的騎兵——總共六千步兵和一千騎兵。但是,仍有坐騎且能打仗的洛希爾人主力由埃爾夫海爾姆指揮,這三千餘人當埋伏在西大道,截擊阿諾瑞恩的敵人。他們立刻派出斥候,騎着快馬往北、從歐斯吉利亞斯和通往米那斯魔古爾的路往東打探,盡力蒐集消息。
等他們計算完所有的兵力,考慮好要走的旅程以及該選的路,伊姆拉希爾突然放聲大笑。
“千真萬確,”他叫道,“這是剛鐸有史以來最大的玩笑:我們將率領七千兵馬去攻打那黑暗之地的崇山峻嶺和無可通行的大門!這個數目最多也就是剛鐸全盛時期前鋒部隊的人數!這真像一個拿着彈弓和綠柳條箭的孩子去威脅一個全副武裝的騎士!米斯蘭迪爾,如果黑暗魔君真像你說的那樣幾乎無所不知,他豈不是更有可能微笑而非害怕,然後伸出小指一舉捻死我們,就像捻死一隻企圖叮他的蚊虻?”
“不,他會試圖捕捉這隻蚊虻,拔掉它的刺。”甘道夫說,“而且我們當中有些鼎鼎有名的人物,堪比一千全副鎧甲的騎士。不,他不會笑的。”
“我們也不會。”阿拉貢說,“如果這是個玩笑,那它可苦澀得讓人笑不出來。不,這是奇險危境中的最後一搏,雙方將決一勝負,結束對弈。”然後,他拔出安督利爾高高舉起,劍在陽光中閃耀,“直到最後一戰塵埃落定,你纔會重新入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