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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雙塔殊途_卷四_第五章 西方之窗

第二部 雙塔殊途_卷四_第五章 西方之窗

山姆感覺自己纔打了幾分鐘瞌睡,然而當他一覺醒來,卻發現時間已近黃昏。法拉米爾已經回來了,並且帶回了許多人。事實上,這次突襲的所有幸存者此時全都聚集在附近的山坡上,足有兩三百人之多。他們圍坐成一個寬大的半圓形,法拉米爾坐在缺口中間的地上,而弗羅多站在他面前。那場面看起來異常像是審問犯人。

山姆從蕨叢中悄悄爬了出來,但是沒人注意他。他在人羣的後排找了個可以看見和聽清一切的地方坐下。他專注地觀看聆聽,準備好必要時衝上前去幫助他家少爺。法拉米爾這時已經摘了面罩,山姆可以看見他的臉了:那張臉嚴肅又威嚴,審視人的目光隱隱透出一種敏銳的機智。那雙牢牢盯着弗羅多的灰眼睛裡寫着懷疑。

山姆很快就意識到,這位統帥對弗羅多關於自己的陳述有好幾點不滿意:他在那支從幽谷出發的遠征隊中扮演什麼角色?他爲什麼離開波洛米爾?他現在又要去哪裡?特別是伊熙爾杜的剋星,法拉米爾多次回到這個話題上來。他顯然看出弗羅多有事瞞着他,而且那事至關重要。

“但是,是半身人的到來,才使伊熙爾杜的剋星甦醒,這話多少得這麼理解。”他強調說,“如果你就是謎語詩中提到的那位半身人,毫無疑問你把這個東西——不管它到底是什麼——帶到了你所說的那場會議上,而波洛米爾在那裡看到了它。你要否認嗎?”

弗羅多沒有回答。“那好!”法拉米爾說,“既然如此,我希望從你這裡多瞭解一些此事。因爲波洛米爾關心的事,我也關心。伊熙爾杜是讓一支奧克的箭射死的,至少古老的傳說是如此講述。但是奧克的箭車載斗量,單單一支可不會被剛鐸的波洛米爾視爲厄運的記號。你保有這個東西嗎?你說,它還隱而未現,但那難道不是因爲你選擇隱藏它嗎?”

“不,不是因爲我選擇。”弗羅多答道,“它不屬於我。它不屬於任何凡人,無論偉大或渺小。不過,若真有人有權要求擁有它,那人也應該是我之前提過的阿拉鬆之子阿拉貢。他是我們一行人從墨瑞亞到澇洛斯瀑布的領隊。”

“爲什麼領隊的是他,而不是埃蘭迪爾的兒子們所建之城的城主之子波洛米爾?”

“因爲阿拉貢乃是埃蘭迪爾之子伊熙爾杜本人的嫡傳後裔。他所佩的劍乃是埃蘭迪爾之劍。”

圍坐着的人聞言無不震驚,紛紛竊竊低語起來。有的大聲喊道:“埃蘭迪爾之劍!埃蘭迪爾之劍前來米那斯提力斯!這真是不得了的消息!”但是法拉米爾毫不動容。

“也許,”他說,“但是,如此事關重大的主張必須確認纔是,且需要明確的證據——假如這位阿拉貢當真來到米那斯提力斯的話。我六天前出發時,他還沒來,任何一位你的同伴都還沒有到。”

“波洛米爾認可這主張。”弗羅多說,“事實上,如果波洛米爾在此,他就會回答你的所有問題。由於他多日以前就已經抵達澇洛斯瀑布,而且那時他打定主意要直接回你們的城去,所以,如果你回去,你很快就能在那邊得知答案。他知道我在遠征隊中的角色,遠征隊其他所有成員也都知道,因爲伊姆拉綴斯的埃爾隆德親自在會議的衆人面前,指定由我擔負這項使命。我爲了這項使命來到這片鄉野,但是我無權向遠征隊以外的任何人透露此事。然而,那些宣稱反抗大敵的人,不對此事加以阻撓纔是明智之舉。”

不管弗羅多內心感受如何,他的語氣是高傲的。山姆對此表示讚許,但這並沒有讓法拉米爾感到滿意。

“這麼說,”他說,“你是讓我管好自己的事,趕緊回自己家去,別來管你是吧。而當波洛米爾歸來,他就會解釋一切。你說,當他歸來!你是波洛米爾的朋友嗎?”

波洛米爾襲擊自己的情景,又生動地浮現在弗羅多的腦海中,他不由得遲疑了片刻。法拉米爾盯着他的眼神嚴厲起來。“波洛米爾是我們遠征隊的英勇一員。”弗羅多終於說道,“是的,就我這方而言,我是他的朋友。”

法拉米爾冷冷地一笑:“那麼,你若知道波洛米爾死了,會悲傷吧?”

“我當然會悲傷。”弗羅多說。接着,他捕捉到法拉米爾的眼神,不覺一愣。“死了?”他說,“你是說,他真的死了,而你早就知道?你一直在用話套我,耍我?還是你現在要用假話來誘騙我落網?”

“就算是奧克我也不會用假話來誘騙。”法拉米爾說。

“那他是怎麼死的?既然你說你離城時遠征隊的人都還沒到,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關於他是怎麼死的,我原本希望他的朋友和夥伴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但我們分開時,他還活得好好的,身強力壯。就我所知他還活着。不過,這世道確實兇險重重。”

“確實兇險重重。”法拉米爾說,“背信棄義尤其不少。”

山姆本來就對這場談話感到越來越不耐煩,越來越惱火,而法拉米爾最後這句話超出了他容忍的極限。他一個箭步衝到這圈人羣中央,大步走到了自家少爺身邊。

“請你原諒,弗羅多先生。”他說,“可這實在是夠啦。你已經吃了那麼多苦頭,都是爲了別人好,當然也包括他跟這兒所有這些了不起的人類。他沒權利這麼跟你說話。

“聽着,統帥大人!”他叉開雙腿站在法拉米爾面前,兩手叉腰,臉上的神情就像在對付一個闖入果園,被抓住質問時卻拿“找調味醬”來搪塞的霍比特小孩。周圍人羣中響起一陣嗡嗡低語,但還有一些看熱鬧的人不禁咧嘴而笑:他們的統帥坐在地上,跟一個怒氣衝衝大叉着雙腿站着的年輕霍比特人大眼瞪小眼,這場面可真是他們前所未見的奇景。“聽着!”山姆說,“你到底要逼問什麼?趁着魔多的所有奧克還沒一窩蜂趕來收拾我們之前,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你要是以爲我家少爺謀殺了這個波洛米爾然後逃之夭夭,你就是腦袋給門板夾了。但你要是想這麼說,那就說啊!然後讓我們知道你打算怎麼辦。可惜的是,那些成天說着要對抗大敵的人,卻不讓別人按自己的方式作點兒貢獻,而硬要干涉。現在大敵要是看得見你,他肯定高興得不行,多半會覺得自己又得了個新朋友。”

“耐心點!”法拉米爾說,但並未惱怒,“別在你家少爺面前插嘴,他比你更有頭腦。而我們面臨的危險,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指點。即便如此,我還是挪出一點時間,爲的是公正裁決這件疑難之事。我若像你一樣性急,我本來可能早就把你殺了。須知,我奉命殺掉所有未經剛鐸宰相允許而擅闖此地之人。但不管是人是獸,我都不會無緣無故殺害,而即使有必要,我下手時也並不心喜。同樣,我也不說無謂之言。所以,不必擔心。在你家少爺旁邊坐下,閉上嘴!”

山姆一屁股坐下,臉漲得通紅。法拉米爾再次轉向弗羅多:“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德內梭爾的兒子死了。死訊傳播的方式多種多樣。常言說,親人一夜聞生死。波洛米爾是我哥哥。”

他臉上掠過了一道悲傷的暗影:“波洛米爾大人隨身帶着的裝備裡,你可記得什麼特別的東西嗎?”

弗羅多想了片刻,既擔心這當中會不會又有什麼圈套,又納悶這場討論將會如何收場。他好不容易纔使魔戒免於落入波洛米爾的驕傲掌握,而如今置身在這許多孔武有力的人類當中,他會有怎樣的遭遇,他心中沒底。但是,他內心感覺到法拉米爾雖然外表酷似他哥哥,卻更堅定也更有智慧,而且不那麼自以爲是。“我記得波洛米爾隨身帶着一支號角。”他終於說。

“你記得不錯,像是真正見過他的人。”法拉米爾說,“那麼,或許你能在腦海中記起它的樣子:那是一支巨大的東方野牛角,以銀絲縛緊,刻有古文字。這號角向來由我們家族的長子攜帶,已經傳了許多世代。據說,緊急關頭,無論在剛鐸境內——這是指王國古時的範圍——的何處吹響它,都絕不會無人響應。

“在這次危險行動出發之前五天,也就是十一天前的大約這個時間,我聽到了那支號角吹響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是從北方傳來,聲音微弱,彷彿只不過是想像中的回聲。我父親和我,我們都認爲這是個凶兆,因爲自從波洛米爾離開之後,我們都不曾聽到他的消息,我們邊界的守衛也不曾見他經過。而在此之後的第三個晚上,我又遇見了一件更怪的事。

“那天夜裡我坐在安都因大河邊,在朦朧的新月下灰暗的寂夜裡,看着川流不息的河水,悲傷的蘆葦沙沙作響。我們一向這樣監視着歐斯吉利亞斯附近的河岸,如今我們的敵人已經佔領了那座城的一部分,並從那裡出擊,騷擾劫掠我們的領土。但那天晚上,在午夜時分,整個世界都在沉睡。然後,我看見,或者說我覺得我看見,水面上漂着一艘小船。它式樣奇特,船首很高,閃爍着灰色光輝,船上不見人划槳,也不見人掌舵。

“我不禁感到敬畏,因爲它通體散發着淡淡的光暈。我起身走到河岸邊,開始往水裡走去,因爲我被它吸引了。接着,小船轉向,朝我漂了過來,並且從容不迫,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徐徐漂過,但我不敢碰它。它吃水很深,彷彿載着重荷,而當它從我眼前經過時,我覺得船中彷彿盛滿了清水,光就是自那水中透出,水波盪漾,拍打着一個躺在水中沉睡的戰士。

“他的膝上放着一把斷劍。我看見他渾身是傷。那是波洛米爾,我哥哥,已經死了。我認得他的裝備,他的劍,他親愛的面容。只有一樣東西我沒看見,那就是他的號角。只有一樣東西我不識得:他的腰上圍着一條像是以金葉連成的精美腰帶。‘波洛米爾!’我喊道,‘你的號角哪裡去了?你又要去往何方?噢,波洛米爾!’但是他漂過去了。船掉頭順着水流而去,一路散發着微光漂進暗夜裡。那就像一場夢,然而又不是夢,因爲我沒有醒來。我毫不懷疑他已經死了,順着大河而下,漂向了大海。”

“唉!”弗羅多嘆道,“那確實是我所認識的波洛米爾。那條金色的腰帶是洛絲羅瑞恩的加拉德瑞爾夫人送給他的。你所見的這些灰色的精靈衣飾,就是她給我們穿上的,這枚別針也是同種工藝造就。”他摸了摸自己咽喉底下那片扣住斗篷的銀脈綠葉。

法拉米爾仔細看了看它。“真美。”他說,“不錯,正是同種技藝。如此說來,你們穿過了羅瑞恩之地?古時它名爲勞瑞林多瑞南,但如今它早已超出了人類的知識界限。”他輕聲補充道,看着弗羅多的眼神裡多了一份嶄新的驚奇,“你的古怪之處,現在我開始有所理解了。你願意再跟我多說一些嗎?想到波洛米爾在望得見自己家園的地方身死,實在令人傷懷。”

“我能說的,都已經告訴你了。”弗羅多答道,“儘管你講述的故事令我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我想,你看見的是個幻象,僅此而已,是種曾經發生或將會發生的噩運的投影——除非它其實是種大敵的騙人把戲。我曾看見死亡沼澤的水塘底下有許多古代美善戰士的沉睡面孔,要不然那就是他的妖術造成的錯覺。”

“不,絕對不是。”法拉米爾說,“因爲他的妖術會使人心裡充滿厭惡,但我當時心裡充滿了哀痛和憐憫。”

“但這樣的事怎麼可能是真的?”弗羅多問道,“絕沒有辦法把船從托爾布蘭迪爾運過岩石山崗,而且波洛米爾決意要渡過恩特沛河和洛汗平原回家。此外,就算裡面裝滿了水,又怎麼可能有哪隻船乘着大瀑布的急流水沫而下,居然沒有在下方翻騰的潭水中翻船?”

“我不知道。”法拉米爾說,“但船是從哪兒來的?”

“從羅瑞恩來的。”弗羅多說,“我們乘着三隻那樣的小船,順着安都因大河划槳而下,直到大瀑布。那三隻船也是精靈的工藝造就。”

“你雖然經過了隱匿之地,但你看來並不明白它的威力。”法拉米爾說,“人類如果與住在金色森林中的魔法夫人打過交道,那麼異事將接踵而來。因爲走出這個太陽底下的塵世,對凡人來說是危險的,而且據說,過去那些回來的人沒有幾個依然如故。

“波洛米爾,噢,波洛米爾!”他嘆道,“那位永生不死的夫人,她對你說了什麼?她看見了什麼?那時有什麼從你心中甦醒?你究竟爲何要去勞瑞林多瑞南?爲什麼不走你自己的路,騎着洛汗的駿馬在清晨回到家鄉?”

他重新轉向弗羅多,又一次放低了聲音:“卓果之子弗羅多,我猜你能回答這些問題,但或許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現在也不是時候。但爲了讓你別再認爲我看見的是幻象,我要告訴你這件事:至少波洛米爾的號角千真萬確回來了,並不是幻覺。號角回來了,卻裂成了兩半,看起來像是斧頭或劍劈的。兩半號角各自漂到了岸邊:一半是剛鐸的哨兵在蘆葦叢中發現的,就在北方恩特沛河匯入大河處的下游;另一半則在水中打轉,載浮載沉,被一個下水做事的人發現。真是奇怪的機緣巧合,但常言說,謀殺終將水落石出。

“此刻,那支裂成兩半的長子的號角,就擱在德內梭爾膝頭,他坐在高位上,等候着消息。而你一點都不能告訴我,號角是如何被劈成兩半的嗎?”

“不,我確實不知道。”弗羅多說,“但是,如果你沒有記錯日子,你聽到號角聲那天,正是我們與他們分開的那天——那天,我和我的僕人離開了遠征隊。現在,你說的事令我滿心恐懼。因爲倘若波洛米爾在那天遇險並且被害,那我不能不擔心我的所有同伴也都凶多吉少。他們可都是我的親戚與好友啊。

“你難道就不能拋開對我的懷疑,讓我走嗎?我很累,心中又充滿了哀傷和恐懼。但是,我要去完成一個任務,或者說要去試一試,直到我也同樣被殺。而且,如果我們的同盟只剩下了我們兩個半身人,這項任務就更加緊迫了。

“回去吧,英勇的剛鐸統帥法拉米爾,回去適時保衛你的城池,讓我前往命運安排我去的地方。”

“我們這場談話,對我來說並無安慰,”法拉米爾說,“但你聽了我的話,肯定是擔心過度了。是誰整理了波洛米爾的裝束,安排了葬禮?肯定不是奧克或那位不提其名者的爪牙。除非是羅瑞恩的居民親自去爲他辦了葬禮,否則,我猜,你們還有一些同伴活着。

“然而不管北方邊界發生了什麼事,對於你,弗羅多,我不再懷疑了。如果艱難歲月的歷練給了我判斷人類言語神情的經驗,那麼,我或許也能依此推斷一下半身人!”他這時露出了微笑,“弗羅多,你有種奇異之處,大概是精靈氣質吧。但我們的對話比我起初料想得更爲事關重大。我現在應當把你帶回米那斯提力斯,讓你親自應對德內梭爾。如果事實證明,我此刻選擇的路有害於我的城,那麼我將以性命相抵,作爲應得的懲罰。因此,我不會匆忙決定該做什麼,但現在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裡。”

他長身而起,下達了幾道命令。聚在他周圍的人立刻分散成小隊,從不同的路離開,迅速消失在山石樹影間。不一會兒,在場的只剩下了瑪布隆和達姆羅德。

“弗羅多、山姆懷斯,你們兩人跟我和我的護衛一起走。”法拉米爾說,“如果你們原本打算沿那大道往南走,現在已經不可行了。接下來幾天路上都不安全,經過這次襲擊,往後敵人的監視將會更嚴密。而且,我想你們今天無論如何都走不遠,因爲你們累了。我們也是。現在我們將前往一處我們的秘密據點,離此大約不到十哩。奧克和大敵的奸細尚未發現那個地方,就算髮現了,我們也能以一當十固守許久。我們可以在那裡藏身並休息一陣,你們跟我們一起。明天早晨我會決定怎麼做對你我雙方最好。”

弗羅多別無選擇,只能同意這項要求——或命令。無論如何,這似乎暫時是個明智之舉。由於這場剛鐸人的突襲,在伊希利恩旅行比以往更危險了。

他們立即出發了。瑪布隆和達姆羅德走在稍前一點,法拉米爾、弗羅多和山姆在後。他們從兩個霍比特人洗過澡的這一邊繞過水塘,涉過了溪流,爬上一道長堤岸,然後進入一片一直往西面下坡的綠蔭林地。他們以霍比特人能走的最快速度前行,同時壓低了聲音交談。

“我之所以中斷我們的談話,”法拉米爾說,“不只因爲這位山姆懷斯先生提醒了我時間緊迫,也因爲我們漸漸談到了一些不便在衆人面前公開談論的事。考慮到這一點,我才撇開伊熙爾杜的剋星不談,把話題轉到我哥哥身上。你對我並非完全坦白,弗羅多。”

“我沒有說謊,而且我說了所有能說的實話。”弗羅多說。

“我沒怪你。”法拉米爾說,“在我看來,你在困境當中的答話很有技巧,也很有智慧。但我從你說的話裡得知——或猜到了——你沒說出口的更多信息。你跟波洛米爾相處並不友好;要麼就是,你們並非友好地分別。你,以及山姆懷斯先生,我猜都有一些苦衷。且這樣說吧:我深愛我的哥哥,會欣然爲他的死復仇;但我也非常瞭解他。伊熙爾杜的剋星——我冒險一猜,伊熙爾杜的剋星就是你倆之間的問題所在,它也是在你們遠征隊中引發爭執的緣由。它顯然是某種強大的祖傳

寶物,而倘若我們從古老的故事中吸取過任何教訓的話,就該知道,這樣的東西向來不會增進盟友之間的和睦。我猜的是不是接近了真相?”

“接近了,”弗羅多說,“但還不完全正確。我們的遠征隊中儘管有質疑,但沒有爭執。質疑的是,過了埃敏穆伊之後我們該走哪條路。但是即便如此,古老的故事也教導我們,輕率地談論這類——祖傳寶物,是危險的。”

“啊!那我猜得沒錯:你單單跟波洛米爾有齟齬。他希望這個東西被帶到米那斯提力斯去。唉!這乖謬的命運啊,令你見到他最後一面,卻不能暢所欲言,同時令我無法得知我渴望知道的事:在他最後的時刻裡,他心中作何感想?但無論他是否犯了錯,有一點我很確定:他死得光榮,成就了某種善事。他的面孔比生前還要俊美。

“但是,弗羅多,我起初仍然就伊熙爾杜的剋星一事逼問了你。請原諒我!在那樣的時間與場合,這很不明智。我當時沒有時間細想。我們剛剛打完艱苦的一仗,有太多事佔據了我的心神。但當我跟你談話時,我逼近了真相,便故意扯開了話題。因爲,你必須明白,許多古老學識仍然僅爲白城的統治者所知,並未廣泛外傳。儘管我的家族擁有努門諾爾人的血統,但我們並非埃蘭迪爾的後裔。我們這一支的血統可回溯到王室的賢相馬迪爾,當時的國王是埃雅努爾,他是阿納瑞安一脈的最後一人,沒有子嗣。埃雅努爾王出征時,馬迪爾便代理政事,而國王一去不返。於是從那時開始,白城就由宰相治理,不過那是人類許多世代以前的事了。

“我記得,當波洛米爾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們一起學習我們先祖與白城的歷史,他總是對自己父親不是國王一事感到不快。‘如果國王總不歸來,那宰相要過幾百年才能變成國王?’他問。而我父親答道:‘在其他不那麼講究王權的地方,或許經過寥寥幾年就可以;但在剛鐸,就算一萬年也不夠。’唉!可憐的波洛米爾。由此,你想必對他有所認識了?”

“是的。”弗羅多說,“但他對阿拉貢執禮甚恭。”

“我毫不懷疑。”法拉米爾說,“如果他如你所言,承認阿拉貢的主張,他便會十分尊敬阿拉貢。但關鍵時刻尚未到來。他們尚未抵達米那斯提力斯,尚未在她面臨的戰爭中成爲競爭對手。

“不過,我剛纔說得遠了。我們德內梭爾家族靠着悠久的傳統,瞭解許多古老學識,而且我們的寶庫中保存了許多物品:書籍,寫在幹羊皮紙上的文獻,沒錯,還有刻在石板上、鏨在金銀箔片上的,用了形形色色的文字。有些如今已經沒人能讀懂了,其餘的也向來很少有人打開來看。我因爲曾經學過,可以讀懂其中一小部分。正是這些文獻吸引了灰袍漫遊者來到我們當中。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還是個孩子,從那之後他又來過兩三次。”

“灰袍漫遊者?”弗羅多說,“他可有名字?”

“我們按照精靈的習慣,叫他米斯蘭迪爾,”法拉米爾說,“他也願意我們這麼稱呼他。‘我在各地有諸多名號,’他說,‘在精靈當中叫米斯蘭迪爾,在矮人當中叫沙庫恩。我年少時在如今已被遺忘的西方叫歐羅林,在南方叫因卡努斯,在北方叫甘道夫。至於東方,我不去。’”

“甘道夫!”弗羅多說,“我就猜是他。灰袍甘道夫是我最親愛的顧問,是我們遠征隊的領隊。他在墨瑞亞遇難了。”

“米斯蘭迪爾遇難了!”法拉米爾驚道,“厄運似乎緊追着你們同盟這一行人。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一個擁有如此偉大的智慧和力量的人——他在我們當中行過許多精彩奇妙之事——竟會遇難!這世界將被剝奪多少學問啊!你確定嗎?他不是僅僅離開你們,去他要去的地方了?”

“唉!我確定。”弗羅多說,“我親眼見他墜入了無底深淵。”

“我看得出,這裡麪包含着偉大又恐怖的故事,”法拉米爾說,“或許你晚上可以告訴我。如今我猜,這位米斯蘭迪爾不只是一位偉大的博學之士,還是我們這個時代中所行種種重大事蹟的偉大推動者。當初他倘若能在我們中間,爲我們解開夢中那些令人費解的話語,那麼他本來可以向我們揭示那首謎語詩的含義,我們也就不必派出信使。不過,也有可能是:他不會幫我們解謎,而波洛米爾之旅乃是命中註定。米斯蘭迪爾從來不告訴我們將會發生何事,也從不表露他意圖何在。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到德內梭爾的允許去察看我們寶庫中的秘密,而我在他願意教的時候(這情況很不常見),也從他那裡學了一點東西。剛鐸建立之初,在達戈拉德曾打過一場大戰,那位我們不提其名者便是在此戰中被推翻。而此戰被米斯蘭迪爾視爲頭等要事,他總是搜尋並詢問我們有關此戰的記載。他還對伊熙爾杜的故事很感興趣,儘管我們能告訴他的內容更少,因爲伊熙爾杜下場如何,我們自己人也向來都不確定。”

說到這裡,法拉米爾壓低了聲音,猶如耳語:“但我知道,或者說猜到了這點,並且始終存在心裡未與他人說起:伊熙爾杜在離開剛鐸,從此消失在人世間以前,曾從那位不提其名者的手上取得了某種東西。我認爲,這就是米斯蘭迪爾追問的答案。但在當時看來,此事只有那些熱衷於古代學識的人才關心。即便是在我們爭論夢到的那首謎語詩時,我也沒想到‘伊熙爾杜的剋星’會與那是同一樣東西。因爲,根據我們所知的惟一傳說,伊熙爾杜是遭到伏擊,喪命於奧克的箭矢,而米斯蘭迪爾從來不曾跟我多說。

“這個東西究竟是什麼,我還猜不出來。但它一定是種既有力量又很危險的祖傳寶物,恐怕是種黑暗魔君設計的兇殘武器。如果那是一種有助於在戰鬥中取得優勢之物,那麼,我完全可以相信:驕傲無畏又經常魯莽行動,且總是殷切渴望米那斯提力斯取得勝利——他個人的榮耀也寄託其中——的波洛米爾,很可能會渴望此物,並受到它的引誘。唉,他若不曾接受這項使命離去多好!我父親和城中的長者本來會選派我去,但他自告奮勇前往,說自己是長子,也更堅毅善戰——兩者都是事實——而且他怎麼也不肯留下。

“但是,你不用再怕!這東西就算擺在大路邊,我都不會拾取。縱使米那斯提力斯將淪爲廢墟,且惟我一人能拯救她,我也不會爲了她的利益和我的榮耀而使用黑暗魔君的武器。不,卓果之子弗羅多,我並不想要這樣的勝利。”

“參加那場會議的衆人也不想要。”弗羅多說,“我自己也一樣。我寧願跟這樣的事情毫無瓜葛。”

“至於我,”法拉米爾說,“我願看見白樹再度在諸王的庭院中盛開繁花,我願看見銀王冠歸來,米那斯提力斯安享和平。我願看見米那斯阿諾爾再度如古時一樣,充滿光明,崇高又美好,美如衆後之後,但不願見她成爲衆多奴隸的女主人——不,哪怕是位心腸慈善,奴隸也都心甘情願的女主人,我也不願。我們要保護自己的生命,對抗一個將要吞噬一切的毀滅者,戰爭就不可避免。但我不會因其銳利而愛雪亮的刀劍,不會因其迅疾而愛箭矢,也不會因其榮耀而愛戰士。我只愛他們保衛的對象——努門諾爾人類的城市。並且,我願人們是爲她的往事、她的古老、她的美麗和她如今的智慧而愛她;我不願人們畏懼她,除非那感情如同人們對睿智長者之威儀的敬畏。

“所以,不要怕我!我不要求你告訴我更多,我甚至不要求你告訴我,我現在所說的是否接近真相。但是,你若肯信任我,或許我能給你目前的任務提供一些建議,無論你的任務是什麼——是的,我甚至能幫助你。”

弗羅多並未回答。法拉米爾的話顯得那樣明智又順耳,他差一點就屈服於對幫助和建議的渴望,要把心中所想對這個神情嚴肅的年輕人和盤托出。但他出於某種原因剋制了衝動。他內心因爲憂懼和悲傷而沉甸甸的。假如他和山姆當真是——這似乎很有可能——如今九行者當中僅存的兩人,那麼保守他們此行任務的秘密的責任,就落到了他一個人頭上。寧可謹慎過頭,也好過輕率開口。而且,當他看着法拉米爾,聽着法拉米爾的聲音時,關於波洛米爾的記憶以及魔戒的誘惑在波洛米爾身上引起的可怕變化,也清晰浮現在他腦海裡——他們二人儘管不同,卻畢竟是同胞兄弟。

他們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像灰綠相間的影子一樣從老樹下穿過,落足無聲。他們頭頂上有許多鳥兒在歌唱,伊希利恩的長青樹林中,墨綠的樹葉搭成光滑的棚頂,太陽照在上面閃閃發亮。

山姆沒有參與談話,但他一直在聽,同時也豎起他敏銳的霍比特耳朵,留心着他們周圍整片林地中的輕微動靜。他注意到一件事:談話從頭到尾,咕嚕的名字一次也沒出現。他很高興,不過他覺得倒也不能指望從今往後都不再聽到這個名字。他也很快就察覺到,儘管他們是單獨行走,但是附近有許多人。不只前方有瑪布隆和達姆羅德在陰影中時隱時現,兩邊還有其他人,而所有的人都在迅速地朝某個指定地點秘密前進。

有一次,他突然回頭望去,就像皮膚有種刺癢的感覺,告訴他背後有人在監視。他覺得自己在剎那間瞥見一個小小的黑色身影閃到了一棵樹幹後頭。他張開嘴要叫,但又閉上了。“我不確定,”他暗想,“而且,既然他們選擇忘掉那個老壞蛋,我爲啥要提醒他們?但願我也能忘掉他!”

就這樣,他們繼續前行,直到樹林變得稀疏,地勢開始更陡地下降。接着,他們再次轉向右邊,很快來到一條位於狹谷中的小河邊。它就是那條從上方遠處的圓水池裡淌出來的小溪,至此它已壯大成了一條水勢湍急的河流,奔騰衝刷着深切的河牀中的無數岩石。河道上方懸垂着幾種冬青樹和墨綠的黃楊。往西望去,他們可以看見下方籠罩在朦朧光暈中的低地和廣闊的草地,而在遠方,安都因大河的開闊水面在夕陽下閃閃發亮。

“唉!在此我必須對你們失禮了。”法拉米爾說,“我希望你們能原諒一個到目前爲止都將禮節置於規定之上,既未殺害亦未捆綁你們的人。但這是命令:陌生人不得睜着眼睛看見我們現在要走的這條路,即便是與我們並肩作戰的洛汗人也不例外。我必須蒙上你們的眼睛。”

“如你所願。”弗羅多說,“就連精靈在必要時也這麼做,我們穿過美麗的洛絲羅瑞恩的邊界時,也被蒙上了眼睛。矮人吉姆利深感侮辱,但霍比特人忍啦。”

“我要帶你們去的地方沒有那麼美好,”法拉米爾說,“不過我很欣慰,你們甘願接受這個安排,而不必被強迫。”

他輕聲召喚,瑪布隆和達姆羅德立刻從林中出來,回到他身邊。“蒙上這兩位客人的眼睛。”法拉米爾說,“要蒙緊,但不要讓他們不適。不要綁住他們的雙手。他們會保證不去偷看。我本來可以信任他們自覺閉上眼睛,但是如果腳下絆到東西,眼睛難免會眨動。牽好他們,以免他們絆倒。”

於是,兩個護衛用綠圍巾矇住霍比特人的眼睛,給他們戴上兜帽,再把兜帽往下拉到幾乎遮住嘴,接着迅速一人拉住一個的手,繼續往前走。弗羅多和山姆眼前一抹黑,最後這一哩路的情況如何,只能依賴猜測。不一會兒他們便察覺自己是在下一道陡坡,而且這路越走越窄,很快他們便改成魚貫前進,兩邊都能擦碰到巖壁。他們的護衛走在他們背後,兩手穩穩搭住他們的肩膀,給他們指引前進的方向。他們不時碰到高低不平的路面,這時就會被提起來走一陣子,然後再被放下。奔騰河水的喧鬧聲始終在他們的右方,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終於,他們停了下來。瑪布隆和達姆羅德引他們原地快速轉了幾圈,使他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他們又往上爬了一會兒,周圍變冷了,嘈雜的流水聲也轉弱了。接着,他們被扛起來帶着往下走,走了許多級階梯,並轉過了一個彎。驀地,他們又聽到了水聲,聲音很響,似乎就環繞着他們奔騰四濺,他們感到細細的水沫撲到手上和臉上。他們終於又被放下來,腳踏實地了。他們就這樣站了片刻,仍被蒙着眼,心裡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沒人開口說話。

然後,法拉米爾的聲音從背後近處傳來:“可以讓他們看了!”他們的兜帽被掀到後面,矇眼的布巾被解開。他們眨了眨眼,驚喘了一聲。

他們站在一片潮溼的石地上,它打磨光滑,看起來像是門前的臺階,而那粗粗鑿出的石門就在他們背後,裡面黑洞洞的。但在他們面前,一道薄薄的水簾垂掛下來,近到弗羅多能把胳膊伸進去。這道水簾朝西,簾後夕陽的光線平射過來,紅色的光芒撞上水珠,碎成千萬道色彩變幻莫測的光束,璀璨迷人。他們彷彿站在某座精靈高塔的窗前,窗簾以金、銀、紅寶石、藍寶石、紫水晶串綴而成,珠寶中全都燃着不熄的火焰。

“至少我們運氣還好,來得正是時候,能以這景象酬謝你們的耐心。”法拉米爾說,“這是‘落日之窗’漢奈斯安努恩,是多泉之地伊希利恩所有瀑布中最美的一處。見過它的陌生人寥寥無幾。不過在它背後沒有與之相配的高貴宮殿。現在請進來瞧瞧吧!”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夕陽沉了下去,簾上的火光熄滅在流水中。他們轉身穿過一道令人生畏的低矮拱門,頓時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寬闊粗糙的石室,頭頂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室中點着幾支火把,黯淡的光映在微微發亮的牆上。室內已經有許多人,還有其他人三三兩兩地穿過側面一道黑洞洞的窄門走進來。兩個霍比特人眼睛漸漸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於是發現這巖洞比他們猜想得還要大,並且儲存着大量的武器和糧食。

“好啦,這就是我們的避難所。”法拉米爾說,“不是什麼非常舒適的地方,但你們可以在這裡安穩地過上一夜。至少這裡很乾爽,還有食物,儘管沒有火。那條河曾經流過這個洞穴,從那拱門流出去,但是古代的工匠改了狹谷上游的水道,讓溪流從上方兩倍高的巖地傾瀉下來成了瀑布。隨後,除了留下一個入口,所有進入這洞穴的路全被封死,把水和其他一切都阻擋在外。現在這裡只有兩條出去的路:一條是那邊你們被蒙上眼睛帶進來的路,另一條就是穿過水簾之窗,落進深深的潭底,那裡佈滿銳利如刀的岩石。現在先歇會兒吧,等晚餐擺上。”

兩個霍比特人被帶到一個角落,那裡有一張矮牀,他們願意的話可以躺下休息。與此同時,人們在洞裡四處各自忙碌着,安靜又迅速有序。他們從牆邊取來輕便的桌子支好,再擺上餐具。大部分餐具簡單而樸素,但是全都做工精良:有圓形的大托盤,碗碟有用上過釉的褐陶燒製成的,還有用黃楊木削製成的,光滑又幹淨。桌上還間或擺了打磨光亮的銅杯和銅盆。統帥的座位安排在最靠裡的那張桌子正中,面前擺放了一隻高腳純銀酒杯。

法拉米爾在人羣中穿梭,輕聲詢問每個進來的人。有些人是追擊完南蠻子後回來的;餘下的是那些留在大道附近偵察情況的人,他們最後一批進來。所有南蠻子的下落都探明瞭,只有那隻巨大的猛獁除外——沒人知道他下場如何。敵人方面不見任何行動,連一個奧克奸細都不曾出動。

“安博恩,你沒看見也沒聽見任何動靜?”法拉米爾問最後進來的人。

“啊,大人,沒有。”那人說,“至少沒有奧克。但是,我看見了——或者說我以爲我看見了——一個有點奇怪的東西。外面天色很暗了,草木皆兵在所難免,因此那可能就是隻松鼠而已。”山姆聽見這話,立刻豎起了耳朵。“但如果那真是松鼠的話,它就是黑的,而且我沒看見尾巴。它就像個地上的影子,我一走近它便飛奔到樹後,然後飛快地爬上樹去,比任何松鼠都不遜色。您不讓我們隨便殺害野獸,而它看起來就像野獸,所以我沒拿箭射它。反正,天太黑了,不保證能射中,而且那個生物一眨眼就閃進樹葉的陰影中了。但是這感覺很奇怪,所以我等了一陣子,然後才匆匆趕回來。我轉身離開時,覺得自己聽見那東西從高處對我發出嘶嘶聲。也許就是一隻大個兒松鼠。在那不提其名者的陰影下,或許黑森林的野獸有一些遊蕩到我們這兒的樹林裡了。據說,那裡是有黑松鼠的。”

“或許,”法拉米爾說,“但倘若真是這樣,那就是個凶兆。我們可不希望黑森林的東西逃到伊希利恩來。”山姆覺得法拉米爾這麼說時飛快瞥了霍比特人一眼,但山姆什麼也沒說。他和弗羅多躺了一陣子,看着火把和走來走去低聲說話的人。接着,弗羅多忽然睡着了。

山姆掙扎着不睡,跟自己反覆辯論着。“他這人也許不錯,”他想,“但這可說不準。花言巧語是可以掩飾骯髒心思的。”他打個呵欠,“我可以睡上一個星期,我最好還是睡一下。而且,就算我能挺着不睡,旁邊圍着這麼一羣大個兒人類,我一個人又能幹啥?啥也不能,山姆·甘姆吉。但就算這樣,你還是得挺着別睡。”不知怎地,他辦到了。巖洞門外的光暗下來了,傾落的灰色水簾變得朦朧模糊,沒入了聚攏的陰影。水聲持續不歇,無論是清晨、黃昏還是黑夜,都永不改變音調。它呢喃低語着催人入眠。山姆硬是用指節撐住了眼皮。

這會兒有更多的火把被點了起來。一桶酒被鑿開了。儲藏桶也正挨個被打開

。人們從瀑布打水進來,一些人在盆裡洗手。有人給法拉米爾捧上一個大銅盆和一條白巾,他盥洗了一番。

“叫醒我們的客人,”他說,“給他們端上水洗漱。吃飯的時間到了。”

弗羅多坐起身,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山姆還不習慣有人在旁伺候,他驚訝地看到一個高大的人類端着一盆水彎腰站在自己面前。

“大人,行行好,把它放在地上吧!”他說,“對我對你都方便些。”接着,他一頭扎進冷水裡,把水潑上自己的脖子和耳朵。衆人看着,既驚訝又好笑。

“吃晚飯前洗頭是你們那個地方的風俗嗎?”伺候兩個霍比特人的人問。

“不,吃早餐前洗纔是。”山姆說,“但你要是缺覺,那冷水潑在脖子上,就跟雨水澆在枯乾的生菜上一樣。好啦!現在我能清醒得久一點,夠吃點啥了。”

他們隨即被領到法拉米爾旁邊的座位前,那是蓋着毛皮的桶子,爲他們方便起見,高過人類坐的長凳。在開飯之前,法拉米爾和他的所有部屬都轉身面向西方,默立片刻。法拉米爾示意弗羅多和山姆也該照做。

“我們一直都這麼做。”衆人坐下時,他說,“我們望向曾經存在的努門諾爾,望向更遠處如今猶存的精靈家園,以及比精靈家園更遠的那處將會永存的聖土。你們用餐前沒有這樣的習俗嗎?”

“沒有。”弗羅多說,莫名地覺得自己粗俗無教養,“不過,如果我們是客人,餐前我們會向主人鞠躬,餐後我們會起身感謝他們。”

“我們也這麼做。”法拉米爾說。

經過了這麼久的跋涉露宿,日復一日都在孤寂的野地裡度過,這頓晚飯對兩個霍比特人而言簡直是盛宴:飲着清涼又芬芳的淡黃色的酒,吃着抹上黃油的麪包、醃肉、乾果、上好的紅乳酪,並且是用乾淨的雙手和乾淨的刀叉碗碟來吃。不管是山姆還是弗羅多,對所有的食物都是來者不拒,第二份,甚至第三份也都一樣。美酒在他們的血脈與疲憊的四肢中涌流,自從離開羅瑞恩之地以後,他們第一次感到如此舒暢快樂,心情輕鬆。

晚飯結束後,法拉米爾把他們領到巖洞後方一個用簾子半遮着的凹室,裡面放着一張椅子和兩個凳子。壁龕裡點着一盞小陶燈。

“你們很快就會渴望入睡了,”他說,“特別是好山姆懷斯,在吃飯前怎麼也不肯合一下眼——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怕我,還是怕傷了這壯觀的胃口。不過,剛吃飽太快去睡覺不好,尤其你們之前還餓了肚子。我們來聊聊吧。你們離開幽谷之後的旅程,一定有很多可說的。而你們可能也想多瞭解一下我們,以及你們現在所在的這片大地。跟我講講我哥哥波洛米爾,老米斯蘭迪爾,以及洛絲羅瑞恩的美麗居民吧。”

弗羅多已經不再睏倦,也願意說話了。不過,儘管酒足飯飽令他放鬆,他卻沒有完全拋開謹慎。山姆樂呵呵地自己哼着小曲兒,但是當弗羅多開講,他起初滿足於旁聽,只偶爾冒昧發出一兩句贊同的感嘆。

弗羅多講了許多故事,但總是繞開跟遠征隊的任務以及魔戒有關的話題,反之儘量詳細描述波洛米爾在他們所有危境險遇中的英勇作爲:面對荒野中的狼羣時,在卡拉茲拉斯山腰的大雪中,以及在甘道夫隕落的墨瑞亞礦坑裡。窄橋上逃亡的故事最令法拉米爾動容。

“從奧克面前逃跑,哪怕從你稱爲炎魔的那個兇惡之物面前逃跑,”他說,“這一定令波洛米爾非常憤怒——即使他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他確實是最後一個,但阿拉貢先帶我們走是迫不得已的。”弗羅多說,“甘道夫掉下去後,只有阿拉貢知道路。不過,若是沒有我們這些小傢伙要照顧,我認爲無論阿拉貢還是波洛米爾,都不會逃走。”

“也許,”法拉米爾說,“波洛米爾若是在那裡與米斯蘭迪爾一同墜落,或許好過在澇洛斯瀑布上方迎來等待他的劫數。”

“也許。不過,現在跟我說說你自己的命運吧,”弗羅多再次轉移了話題,“我想多瞭解一點米那斯伊希爾和歐斯吉利亞斯,還有長久以來堅守不屈的米那斯提力斯。你們長年征戰,對那座城抱有什麼希望呢?”

“我們抱有什麼希望?”法拉米爾說,“我們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如果埃蘭迪爾之劍當真歸來,它也許會重燃希望,但我認爲那也只不過是將城滅之日延後而已,除非還有其他未曾預料的、來自精靈或人類的援助出現。因爲大敵正在不斷強大,我們卻在逐步衰弱。我們是一支日漸衰微的民族,如同沒有春天的秋天。

“努門諾爾的人類曾廣佈在這片大陸的沿海和近海地區,但他們絕大多數都墮落了,變得邪惡又愚昧。許多人變得癡迷於黑暗和黑巫術,有些人徹底陷入了懶惰安逸,有些則起了內訌自相殘殺,直到積弱而被野蠻人征服。

“在剛鐸,從來不曾聽說有人從事邪術,那不提其名者也從來不曾獲得尊崇。在這個英俊的埃蘭迪爾的兒子們建立的王國中,從西方帶出來的古老智慧與美得以長久保存,它們仍在城中存留。然而,即便如此,剛鐸的衰落卻是咎由自取,一點一點地淪入昏聵,以爲大敵在沉睡,然而他只是被驅逐,而非被消滅。

“努門諾爾人的故國猶在時,他們便已渴望永生不死,並因此失去了故國。如今他們此心依然未變,因此死亡始終如影隨形地存在。國王們建造比活人的屋宇還要豪華的陵墓,重視家譜卷軸上那些古老的名字勝過自己兒子的名字。斷了後裔的王公貴族坐在年深日久的殿堂中斟酌沉思着家徽紋章;憔悴枯槁的人在秘密的內室裡提煉強效的不老藥,或在寒冷的高塔上占卜星象。而阿納瑞安一系的最後一位國王沒有子嗣。

“但是宰相家族比較明智也比較幸運。明智,是因爲他們從海岸邊的強悍民族與埃瑞德寧萊斯的堅韌山民中,爲我們的人民招募了新的力量。他們也與北方那些曾經常常攻擊我們的驕傲民族簽下休戰協定,那些人是兇猛英勇的人類,是我們的遠親,不同於野蠻的東夷和殘酷的哈拉德人。

“如此,在第十二任宰相奇瑞安(我父親是第二十六任)的時代,北方的人類騎馬前來援助我們,在廣闊的凱勒布蘭特原野上擊敗了那些奪取我們北方諸省的敵人。這些北方的人類便是‘馭馬者’,我們叫他們洛希爾人,並將那個長久以來都居民稀少的行省卡倫納鬆平原劃給他們,此後那地便叫做洛汗。他們成了我們的盟友,事實證明他們始終對我們忠誠,守護着我們北方的邊界與洛汗豁口,並在我們有需要時馳援相助。

“他們從我們的學識和風俗中學了他們想學的,必要時他們的君主貴族也說我們的語言。但整體來說,他們還是守着自己祖輩的傳統,記着本族的往事,他們在族內仍說他們自己的北方方言。我們喜愛他們:男人高大,女人美麗,不論男女都同樣英勇,金髮、強壯、眼睛明亮。他們讓我們想起了人類一族在遠古時代仍然朝氣蓬勃時的模樣。事實上,我們的博學之士也說,他們自古以來便和我們有親緣關係,他們起初跟努門諾爾人一樣都來自人類的三大家族——也許不是來自精靈之友金髮哈多的家族,但必定來自他那些拒絕召喚,沒有渡海前往西方的百姓。

“在我們的學識傳統中,是這樣劃分人類的:那些西方來的人類,也就是努門諾爾人,是高等人類;那些微光中的人類,比如洛希爾人和他們仍居住在遙遠北方的親族,是中等人類;還有那些黑暗的人類,是野蠻人。

“但如今若說洛希爾人在某些方面變得更像我們,在工藝技術和禮儀教養上都有所提高,那麼我們同樣也變得更像他們,幾乎不能再自稱高等了。我們變成了微光中的中等人類,只不過還擁有對其他事物的記憶罷了。因爲,如同洛希爾人一樣,我們如今也尚武好勇,以爲這些事物本身就是好的,既是娛樂競技,亦是最終目的。儘管我們仍然堅持一個戰士要有更多本領和學識,不能單單隻會舞刀弄槍和上陣殺敵,但是,我們仍尊敬戰士,甚於擁有其他技藝的人。這是我們當今時代的需要。就連我哥哥波洛米爾的情況也是這樣:他是一個勇武非凡的人,正是因此,他被視爲剛鐸最出色之人。他確實非常英勇,多年以來,米那斯提力斯都不曾有哪個繼承人能在困境中如此堅忍不拔,在戰鬥中如此奮不顧身,或用那大號角吹出比他更響亮的號聲。”法拉米爾嘆了口氣,沉默半晌不語。

“大人,您所有的故事中都沒怎麼提到精靈。”山姆突然鼓起勇氣說。他注意到法拉米爾在提到精靈時似乎帶着敬意,而這比他的禮貌、食物、美酒都更能贏得山姆的尊敬,減輕他的疑慮。

“我是沒提,山姆懷斯先生,”法拉米爾說,“因爲我並不熟知精靈傳說。不過你這就提到了我們在從努門諾爾人衰微成中洲人類時的另一點改變。既然米斯蘭迪爾曾是你們的同伴,並且你們又曾與埃爾隆德交談,那你們可能知道:伊甸人,也就是努門諾爾人的先祖,曾在遠古初期的大戰中與精靈並肩作戰,並因此獲贈一處位於大海當中、能望見精靈家園的國土作爲獎賞。但在中洲的黑暗年代裡,人類和精靈因爲大敵的詭計而變得疏遠了,並且天長日久,時過境遷,本已分道揚鑣的兩支種族更是漸行漸遠。如今人類害怕並懷疑精靈,卻幾乎不瞭解他們。我們剛鐸人也變得就像其他人類,比如洛汗的人類;而即便是他們這種視黑暗魔君爲寇仇的人,對精靈也是避之不及,談到金色森林時都是膽戰心驚。

“但是,我們當中仍有一些人在可能的情況下與精靈往來,不時會有人秘密前往羅瑞恩,回來的卻寥寥無幾。我沒去過。因爲我認爲如今凡人一廂情願去尋找那支年長子民是危險的。不過,我很羨慕你曾與那位白衣夫人交談。”

“羅瑞恩的夫人!加拉德瑞爾!”山姆喊道,“您真該見見她的,大人,真該見見。我只是個霍比特人,在家鄉我就是個幹園丁活兒的,大人,您懂我的意思吧,我對詩歌不怎麼拿手——寫詩是不成的,沒準偶爾作幾句打油詩還行,您知道吧,但那不是真正的詩歌——所以我沒法告訴您我真正要說的。它應該被寫成歌唱出來。這事兒你得找大步佬,也就是阿拉貢,老比爾博先生也行。但是我真希望我能寫首歌來唱她。她真美,大人!迷人極了!有時候像一棵繁花盛開的大樹,有時候像一朵白色的水仙花,纖小又苗條。硬得像鑽石,軟得像月光;暖得像陽光,冷得像星空下的寒霜;高傲、遙不可及就像雪山,可是又天真爛漫,就像隨便哪個我見過的春天裡在頭上戴着野菊花的小姑娘。但我說了一堆全是廢話,都沒說到點子上。”

“那麼她肯定非常迷人。”法拉米爾說,“美得危險。”

“危險麼,我倒不覺得。”山姆說,“我覺得人們自己隨身帶着危險進了羅瑞恩,然後就在那裡發現了危險,因爲那就是他們帶進去的。不過,你或許可以說她危險,因爲她自己就強大得很。就說你吧,你朝她衝過去,可能會像船撞上礁石一樣,把自個兒撞得粉身碎骨,或者像霍比特人下到河裡一樣,把自個兒給淹死。但你不能爲了這個就去責怪礁石或河水。你瞧波洛——”他一下打住,漲紅了臉。

“怎麼?你要說‘你瞧波洛米爾’是吧?”法拉米爾說,“你要說什麼?他是自己隨身帶着危險?”

“是的,大人,請您原諒,容我說一句,您哥哥是個體面的人。但是您一直都追根究底不肯罷休。這麼說吧,從幽谷出發後一整趟路下來,我都一直聽着也瞅着波洛米爾的說話跟舉動——我想你明白,這是爲了照顧我家少爺,不是打算害波洛米爾——而我的看法是,他在羅瑞恩時,第一次清楚明白了他想要什麼東西,而這點我早就猜到了。從他看見它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想要大敵的魔戒!”

“山姆!”弗羅多大驚失色地喊道。他剛剛陷入沉思好一陣子,未料突然回過神來,已是爲時過晚。

“老天啊!”山姆臉色變得一片煞白,接着又漲成一片血紅,“我又犯了!老頭兒常對我說:‘你幾時想張開你那張大嘴巴,幾時就拿腳把嘴堵上。’這話再對不過了。噢天啊,噢天啊!

“好吧,大人,您聽着!”他鼓起全部的勇氣,轉過身來面對法拉米爾,“您別因爲我家少爺的僕人是個十足的笨蛋,就佔我家少爺的便宜。您一直都把話說得很漂亮,談論精靈啥的,叫我失去了戒心。但是,我們說,行事漂亮纔是真漂亮。現在是證明您品格的機會了。”

“看似如此。”法拉米爾帶着異樣的微笑,緩慢又異常輕柔地說,“原來這就是所有謎語的答案!那枚人們以爲已經消失於世的至尊戒。波洛米爾試圖恃強奪走它是吧?而你們逃脫了?逃了這麼遠的路——結果到了我這裡!而我在這荒山野嶺中,掌握着你們這兩個半身人,一支任我差遣的軍隊,還有衆戒之戒。這真是天賜良機啊!一個給剛鐸的統帥法拉米爾證明品格的機會!哈!”他長身而起,顯得極其高大嚴厲,灰眸爍亮逼人。

弗羅多和山姆從凳子上跳起來,肩並肩背抵着牆,慌亂又笨拙地去抓他們的劍柄。一室寂靜。整個巖洞中的人都停止了談話,大惑不解地朝他們望來。但是法拉米爾坐回了椅子上,開始無聲地大笑起來,接着又突然變得神色凝重了。

“唉,波洛米爾啊!這考驗對他來說實在太殘酷了!”他說,“你們這兩個來自遙遠異鄉,帶着危及人類之物的陌生過客啊,是如何增添了我的悲傷!但是,你們判斷人類的本事比我判斷半身人的要差遠了。我們剛鐸的人類並非口是心非之輩。我們很少自吹自擂,並且言出必行,或是在履行中身亡。我說過,就算我在大道上發現它,我也不會拿。縱使我真是個渴望得到這東西的人,哪怕我說的時候並不清楚這東西是什麼,我仍會把這些話當作誓言,並受其約束。

“但我並不是那樣的人。或者說,我足夠明智,知道這世間有某些危險是凡人必須逃避的。放心坐下吧!並且放寬心,山姆懷斯。如果你像是跌了一跤,那就把它當作是命運的安排好了。你的心不但忠誠,也同樣精明,看得比你的眼睛還清楚。儘管這似乎很奇怪,但你對我說出這件事是安全的,甚至能對你敬愛的少爺有所助益。只要我有權左右事態,就將讓此事對他有益。所以,放寬心吧。不過,別再大聲把這東西的名字說出口。一次就已經夠了。”

兩個霍比特人坐回凳子上,一語不發。其餘的人又回頭去暢飲閒聊,覺得他們的統帥大概跟兩個小客人開了個玩笑之類,這會兒已經沒事了。

“好了,弗羅多,現在我們終於理解彼此了。”法拉米爾說,“如果你是因爲別人的要求攜帶這東西,而不是自願承擔任務,那麼,我同情也尊敬你。並且,你令我驚歎:就這麼藏着它,而非運用它。對我而言,你們是一支新的種族,一個新的世界。你的同族全都像你這樣嗎?你們的國度必定是個充滿和平與滿足的地方,園丁在那裡一定備受敬重。”

“那裡也不是樣樣都好。”弗羅多說,“不過園丁確實很受敬重。”

“但那裡的百姓也必定會疲累,即便是在自家的花園裡;此乃太陽底下世間萬物的定則。而你們遠離家鄉,旅途勞頓。今晚到此爲止。睡吧,可以的話,你們兩人都安睡吧。別害怕!我不想見它,也不想碰它,甚至不想再瞭解更多,我現在所知已經足夠,以免危險不知何時突然攻我一個措手不及,害我不如卓果之子弗羅多那樣經得起考驗。現在去休息吧——不過,要是你願意,先告訴我一件事就好:你們打算去哪裡,要做什麼?因爲我必須監視,等待,思考。時間過得很快。到了早晨,我們就得各自奔赴我們命定要走的路。”

最初一波驚嚇過後,弗羅多才感覺到自己顫抖得厲害。現在,一股極度的疲倦像雲一樣籠罩住他,他再也無法掩飾抗拒。

“我打算找到一條進入魔多的路。”他虛弱地說,“我要去戈堝洛斯。我必須找到火焰之山,把那東西投入末日裂罅之中。這是甘道夫說的。我想我永遠都到不了那裡。”

法拉米爾震驚地瞪了他好一會兒。接着,他及時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弗羅多,將他輕輕地抱起來,抱到牀上放下,給他蓋好暖被。弗羅多立刻沉沉睡着了。

另一張爲他僕人準備的牀就放在旁邊。山姆遲疑了片刻,接着深深鞠了一躬。“晚安,統帥,大人。”他說,“您沒錯過機會,大人。”

“我沒有嗎?”法拉米爾說。

“沒有,大人,而且您證明了您的品格:是最高尚的那種。”

法拉米爾露出了微笑:“山姆懷斯先生,你真是個直言無忌的僕人。不過這沒什麼:值得稱讚之人給出的稱讚,勝過一切獎賞。然而我這舉動沒什麼可稱讚的。並沒有渴望或誘惑讓我去做得跟我所做的有所不同。”

“啊對了,大人,”山姆說,“您說我家少爺有種精靈氣質,這點可是千真萬確。但是我要說,您也有種氣質,大人,那讓我想起了,想起了——唔,甘道夫,就是巫師氣質啦。”

“也許吧。”法拉米爾說,“也許你遠遠就能辨出努門諾爾氣質。晚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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