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餘下的幾個鐘頭,他們都在休息,隨着太陽的移動而挪動,藏身陰影中,直到他們所在的窪坑西緣的影子終於變得很長,黑暗籠罩了整個窪坑。然後,他們吃了點東西,省着喝了點水。咕嚕什麼都沒吃,但是高高興興地喝了他們給的水。
“很快就會有很多水了,”他舔着嘴脣說,“好水從好多小溪裡往下流進大河,我們要去的地方有很好的水。也許斯密戈還能在那兒找到吃的,他餓得要命,是的,咕嚕!”他將兩隻又大又扁的手放在乾癟的肚子上,眼中又冒出了淡綠的光。
當他們終於出發時,暮色已經很濃了。他們悄悄從坑的西緣爬出去,像幽靈一樣潛入了大道邊緣那片崎嶇不平的鄉野。現在是月圓過後三天,月亮要到將近午夜時纔會爬上山頂,因此剛入夜時大地漆黑一片。高高的尖牙之塔中燃着一道紅光,但是除此之外,魔欄農上再看不見也聽不見任何徹夜警戒的跡象。
他們在荒涼的石地裡跌跌撞撞地奔逃了許多哩路,那隻紅眼似乎一直盯着他們。他們不敢走大道,但儘可能地跟着它的路線走,走在它的右側,又與它保持着很近的距離。他們途中只短暫地休息過一次,等到夜深他們已經很累時,那隻紅眼終於縮成熾烈的一小點,然後消失了——他們已經轉過山脈下層那黑黝黝的北邊山肩,正朝南方走去。
他們的心情這時莫名地輕鬆下來,於是小歇了一會兒,但沒久待。咕嚕覺得他們走得不夠快,按他計算,從魔欄農到去往歐斯吉利亞斯途中的十字路口,有將近三十里格,而他希望能分四次走完。因此,不一會兒他們便又掙扎着上路,直到晨曦在一片廣闊灰白的僻靜大地上慢慢擴散開來。他們已經走了將近八里格的路。兩個霍比特人這時就算有膽子繼續走,也實在走不動了。
漸亮的天光,已向他們揭示出一片不那麼荒涼貧瘠的大地。他們左邊仍然聳立着陰沉不祥的山脈,但他們可以看見近在咫尺的南方大道,此時它轉離黑暗的丘陵腳下,偏向西方而去。路的另一邊是山坡,覆滿了黑壓壓如同烏雲的樹木。但他們四周是一片歐石楠叢生的荒地,此外還長着帚石楠、金雀花和山茱萸,以及別的他們不認識的灌木。他們能零星見到小片小片的高大松樹。霍比特人儘管疲憊,心情還是又振奮了一點——空氣清新又芳香,讓他們想起了遙遠的夏爾北區的高地。能夠走在一片落入黑暗魔君的統治才只有幾年,尚未徹底淪入腐朽的土地上,如此緩口氣似乎真不錯。但是他們並未忘記自己身處險境,也沒忘記黑門離得實在太近——儘管看不見,卻就在這片陰暗高山的背後。他們環顧四周,尋找一個藏身之處,好在白天尚未過去時躲避那些邪惡的眼目。
白晝過得很不安穩。他們躺在茂密的帚石楠叢中,數着緩慢流逝的時間——時間似乎沒什麼變化,因爲他們仍在埃斐爾度阿斯的陰影下,太陽被遮住了。弗羅多不時會睡着,睡得平靜又深沉,也許是因爲信任咕嚕,也許是太累了顧不得爲他費神。但是山姆卻發覺自己很難真正入睡,即便咕嚕明顯已經睡熟,在他那隱秘的夢裡哼唧抽搐時,山姆頂多也只打個盹。或許,讓他不能成眠的不是不信任,而是飢餓——他已經開始渴望吃上一頓美好的家常飯菜,“剛出鍋的熱騰騰的美味”。
當夜幕逐漸降臨,大地褪成一片混沌灰影時,他們又立刻出發了。咕嚕不一會兒就將他們領上了往南的大道。如此一來,雖然危險多了,但他們走得也快多了。他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大道前方是否有馬蹄或腳步聲,後頭是否有追兵。但是黑夜流逝,他們沒聽見行人或騎手的聲音。
大道是在久遠得無人記得的年代裡修成的,從魔欄農往下有大約三十哩的一段曾新近整修過,但越往南去道路就越荒敗。道路筆直平整,從中仍可看出古時人類的手工巧藝:它不時穿過山坡切出一條路來,或經由形狀優美、寬闊耐久的石拱橋躍過小溪。但是到了最後,所有石藝遺蹟都蕩然無存,只餘路邊的灌木叢中偶爾探出頭來的斷裂石柱,以及仍潛伏在雜草和青苔當中的古老的鋪地石板。帚石楠、樹木和蕨叢攀爬到坡下,懸長在坡岸上,或在路面上蔓延。道路最後頹圮成一條几乎無人經過,僅容板車行走的鄉間小徑。但它並未彎曲,仍是筆直向前延伸,爲他們指出了最快的路。
如此,他們越過了這片美麗鄉野的北界,進入了人類一度稱之爲伊希利恩的地區。此地樹木蓊鬱,溪流跌宕。在羣星和圓月的照耀下,夜晚變得十分美好,兩個霍比特人覺得,越往前走,空氣就越芬芳。從咕嚕的呼氣和喃喃自語中可知他也注意到了這點,但他並不欣賞。當天邊曙色初現,他們便再次停下。他們已經來到一條長而深的山溝盡頭,深溝中段兩壁陡峭,大路從一條石脊上切過。現在他們爬上了西邊的溝壁,舉目四望。
天色逐漸大亮,他們看見山脈現在遠得多了,呈一道弧線逐漸朝東退去,消失在遠方。他們轉向西方,面前呈現出和緩的山坡,一路下降到深處朦朧的霧氣裡。他們周圍是冷杉、雪松、柏樹這樣的松香樹木組成的小樹林,另外還有一些不曾在夏爾見過的樹木,樹林之間隔着開闊的空地,到處都長着茂盛的芬芳香草和灌木。這趟從幽谷出發的漫長旅程將他們帶到了遠離自己家鄉的南方,但是直到此刻,兩個霍比特人來到這片備受庇護的地區,才感覺到了氣候的變化。在此,他們隨處可見春天活躍的蹤跡:蕨類的嫩芽從苔蘚和泥地中冒出來,落葉松長出尖尖的綠芽,草地上開滿小花,鳥兒歡唱。伊希利恩這片剛鐸的花園,如今雖然荒無人跡,卻仍生機蓬勃,保留着原始不羈的美麗。
伊希利恩的南邊和西邊朝向溫暖的安都因下游河谷;東邊有埃斐爾度阿斯作爲屏障,卻又沒被籠罩在大山的陰影下;北邊則有埃敏穆伊保護,遠方大海的溼潤南風可直吹進來。這裡長着許多很久以前種下的參天古樹,不知有多少年無人照管,周圍亂糟糟長滿了隨意生髮的小苗。這裡有小樹林和灌木叢:檉柳和氣味辛辣的黃連木,橄欖樹和月桂;還有刺柏和桃金娘;又有百里香,或是長成一叢一叢,或是蔓延出茂密的木莖,如厚厚的掛毯般遮沒了岩石;各種鼠尾草盛開着或藍或紅或淡綠的花;還有墨角蘭和新發芽的芫荽,以及許多形態各異、氣味多樣的香草——山姆的園藝知識都不夠用了。石坑和石壁上已經點綴了星星點點的虎耳草和景天。報春花和銀蓮花從榛樹叢中冒出來。傾瀉的小溪在奔向安都因大河的旅程中,暫時在涼爽的山谷裡駐足,形成一個個水塘。在水塘旁那茂盛濃綠的草地上,日光蘭和許多百合花搖曳着半開的花蕾。
三個旅人轉離了道路,走下山坡。他們邊走邊撥開樹叢和香草,從中穿行而過,一股股甜蜜的香氣升起,包圍了他們。咕嚕不停咳嗽乾嘔,但兩個霍比特人都在深深呼吸,山姆還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不是因爲覺得好笑,而是因爲心情舒暢。他們沿着前方一條奔流而下的小溪走,小溪這時將他們帶到一處淺谷中水質清澈的小湖旁。這是古時候一座石砌的水池,如今已經碎裂殘破,水池邊緣的雕刻幾乎全被青苔和玫瑰叢覆蓋了。水池周圍環繞着一排排劍一般的鳶尾葉,輕輕盪漾着漣漪的深色水面上漂浮着片片睡蓮葉。湖很深,水質清新,湖水不斷從對岸一處岩石邊沿舒緩地溢流而出。
他們在此洗漱一番,又在入水口將新鮮的水暢飲到飽,然後便尋找一個可以藏起來休息的地方。這片土地儘管看似美麗依舊,如今卻是大敵的領土。他們離開大道並不遠,但即使是這麼短的距離,他們已經看見不少舊日戰事留下的傷痕,以及奧克和黑暗魔君的其他邪惡爪牙造成的新創:一坑沒有掩埋的穢物垃圾,被胡亂砍倒、放任枯死的樹木,樹皮上還有粗暴的刀痕刻下的可怕魔眼記號和邪惡的如尼文。
一時之間,山姆把魔多忘到了腦後。他在小湖出水口的下方攀爬,摸摸嗅嗅那些陌生的植物和樹木。無意中,他撞上了一圈被火燒過的焦土,發現中間是一堆燒焦碎裂的骷髏和頭骨,這立刻提醒了他,自己這一行人時刻都面臨着危險。雖然這片可怕的饕餮處和屠殺場已經覆上薄薄一層瘋長起來的荊棘、野薔薇和蔓生的鐵線蓮,但它存在的時間並不久。山姆匆匆趕回同伴的身邊,但是什麼也沒說:那些屍骨最好安眠在那裡,不要被咕嚕染指打擾。
“我們找個地方歇歇吧。”他說,“別去那下頭,我要個高點的地方。”
從小湖往回朝上走一點,他們發現了褐色的厚厚一層去年的蕨類植物。過了這片蕨葉,樹葉墨綠的月桂樹茂密叢生,攀上陡峭的山坡,坡頂則長滿了古老的雪松。他們決定在這裡休息,度過這個註定是又明亮又溫暖的白天。這天其實十分適宜他們漫步走過伊希利恩的樹林和空地,但儘管奧克迴避陽光,這裡仍有太多地方他們能夠躲藏、監視,此外索隆爪牙衆多,其他邪惡的眼目也可能在外遊蕩。再說,咕嚕不肯在大黃臉底下行走。大黃臉很快就會升到埃斐爾度阿斯黑暗的山脊之上,他會因爲光和熱而畏縮暈倒。
他們還在行進時,山姆就鄭重思考過食物的問題。現在,既然面對那道不可逾越的黑門時的絕望感被拋到了身後,他便不像他家少爺那樣,堅持不去考慮任務完成之後的生計問題。他覺得,把精靈的行路乾糧省下來,留到將來情況更惡劣時吃,怎麼看都要明智些。從他估算乾糧只夠吃三星期那天起,到現在已經過了至少六天了。
“這麼下去,我們要是能及時到達火山,那可真得算走運。”他想,“而且我們可能還想回來呢。我們會的!”
此外,在跋涉了一整夜,洗完澡又喝飽之後,他感覺比往常更餓了。在袋下路老廚房的爐火邊吃頓晚餐或早餐,這纔是他真正想要的。他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便轉身去找咕嚕。咕嚕手腳並用,正偷偷摸摸爬過那片蕨葉,打算獨自溜走。
“嘿!咕嚕!”山姆說,“你要去哪兒?打獵嗎?好吧,你這老傢伙聽着,你不喜歡我們的食物,而我自己也覺得換換口味挺不壞的。你的新口頭禪是永遠樂意幫忙,那你可以找點適合給飢餓的霍比特人吃的東西嗎?”
“可以,也許可以。”咕嚕說,“斯密戈永遠幫忙,如果他們開口嘶嘶——如果他們客氣地開口嘶嘶。”
“行行!”山姆說,“我確實‘開口嘶嘶’了,如果這還不夠客氣,那我求你嘶嘶。”
咕嚕走了,離開了一段時間。弗羅多吃了幾口蘭巴斯,就深深扎進褐色的蕨葉叢裡,睡覺去了。山姆看着他,清晨的陽光纔剛爬到樹蔭下,但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見他家少爺的臉,還有他擱在身旁地面上的手。這讓山姆突然想起了弗羅多受了致命傷後,在埃爾隆德之家沉睡時的情景。那時山姆在看護着他時,就注意到弗羅多體內似乎不時發出淡淡的光,而現在,那光愈發清晰也愈發明亮了。弗羅多的面容很安詳,找不到恐懼和憂慮的痕跡,但那張臉顯出了老態,蒼老而優美,彷彿歲月的雕鑿透過許多原先隱藏着的細緻紋路,一朝展露出成效,然而擁有那張臉的人並未改變。這可不是山姆·甘姆吉自己主觀的認定。他搖搖頭,彷彿找不到恰當的話來說,於是只喃喃道:“我愛他。他就是那個樣子,有時候不知怎地就會流露出來。但是不管怎樣,我就是愛他。”
咕嚕悄沒聲息地回來了,探過山姆的肩膀窺視,他看見了弗羅多,於是閉上眼睛無聲無息地爬開去。片刻之後,山姆過來找他,發現他正嚼着什麼東西,還在自言自語。他旁邊的地上放着兩隻小兔子,而他開始以貪婪的目光盯着它們。
“斯密戈永遠幫忙。”他說,“他帶了兔子回來,很好的
兔子。但是主人睡着了,也許山姆也想睡覺。現在不要兔子了吧?斯密戈盡力幫忙,但是他沒辦法一眨眼就抓到很多東西。”
不過,山姆一點不反對吃兔子,他也是這麼說的——至少他不反對吃烹煮了的兔子。當然,所有的霍比特人都會烹調,他們在學識字(許多人一輩子都不識字)之前就開始學習烹調的藝術了。但即便是拿霍比特人的標準衡量,山姆也是個好廚子。這一路上條件允許野炊的時候,他已經大展過身手。他仍然心懷僥倖地在揹包中帶着一部分炊具:一個小火絨盒,大套小的兩口小淺鍋,鍋裡又塞了一柄木勺,一把雙尖的短叉子,以及幾根串肉籤。在揹包底下還塞着一個扁平木盒,裡頭藏着那逐漸減少的寶貴東西——食鹽。但除此之外,他還需要火和別的東西。他取出刀子,洗乾淨後磨了磨,便開始收拾那兩隻兔子,與此同時想了想。他可不會離開,讓弗羅多獨自沉睡,哪怕幾分鐘都不成。
“那啥,咕嚕,”他說,“我還有一件事要你來辦。把這兩個鍋拿去裝滿水,再拿回來!”
“斯密戈會去打水,是的。”咕嚕說,“不過霍比特人要這麼多水做什麼?他都喝飽了,他也洗過澡了。”
“你別管,”山姆說,“你要是猜不到,很快也會知道。而且你越快把水打來,就越快知道。你不許弄壞我的鍋子,不然我就把你剁成肉醬。”
咕嚕走了之後,山姆又端詳了下弗羅多。他仍睡得很沉,但這時山姆最訝異的是,他的臉和手竟然這麼消瘦。“他太瘦又太累了,”他喃喃道,“霍比特人可不該這樣子。我要能把這些兔子燉好了,就去叫他起來。”
山姆挑出最乾燥的蕨葉,收集起來堆成一堆,又爬上山坡撿了一捆細枝和碎木頭。山坡頂上有段折斷的雪松樹枝,這給他提供了足夠的燃料。他緊貼着坡底那片蕨叢的外緣掘開了草皮,挖了個淺坑,然後把柴火放進去。他精通火石和火絨的用法,很快就生起了一小把火。這火幾乎沒冒什麼煙,而是散發出一股香氣。他俯身護着火苗,慢慢添上粗一點的木柴好讓火燒旺。這時咕嚕回來了,小心翼翼地端着兩鍋水,一邊自言自語地咕噥抱怨着。
他把鍋放下,接着突然看見山姆在幹什麼,忍不住嘶嘶細聲尖叫起來,似乎既害怕又生氣。“啊咳!嘶嘶——不行!”他叫道,“不可以!蠢霍比特人,笨蛋,對,大笨蛋!他們一定不能這麼幹!”
“不能幹什麼?”山姆吃驚地問。
“不能弄出這討厭嘶嘶的紅舌頭!”咕嚕嘶嘶道,“火,火!火很危險,對很危險。它會燒死,會殺死,它還會把敵人引來,是的它會。”
“我看不會,”山姆說,“只要你不在上頭添溼東西使它冒出煙來,我看不出它爲啥會招來敵人。但是,萬一招來就招來吧。我反正打算冒這個險。我要燉了這些兔子。”
“燉兔子!”咕嚕驚愕地細聲尖叫,“糟蹋斯密戈給你們省下的美味的肉,可憐的餓肚子的斯密戈!爲什麼?蠢霍比特人,爲什麼?它們是小兔子,它們很嫩,它們很香甜。吃了它們,吃了它們!”他伸手去抓那隻最近的兔子,兔子已經剝好皮放在火旁。
“等等,等等!”山姆說,“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我們的乾糧嗆着了你,而生兔肉會嗆着我。如果你把兔子給我了,兔子就是隨我處置,明白吧,我想燉就燉,而我確實想燉。你不用瞅着我。你再去抓另一隻按你喜歡的辦法吃吧——找個我看不見的僻靜地方就行。這樣你就不用看見火,我也不用看見你,咱倆都會開心點。我會注意不讓這火冒煙,這下你該放心了點吧。”
咕嚕咕噥抱怨着退開,爬進了那片蕨叢裡。山姆拿過鍋子忙碌起來。“霍比特人要怎麼烹調兔子呢?”他自言自語道,“要放些香草和薯根,尤其是土豆——不消說,還要配上面包。看來我們弄些香草是沒問題的。”
“咕嚕!”他輕聲叫道,“幫人幫到底。我需要一些香草。”咕嚕的頭從蕨叢中探出來,但他看起來既不想幫忙也不友善。“要幾片月桂葉,一些百里香和鼠尾草,這就夠了——要在水開之前找來。”山姆說。
“不幹!”咕嚕說,“斯密戈不高興。斯密戈也不喜歡有味道的葉子。他不吃草也不吃根,不吃,寶貝,除非他快要餓死或病得厲害,可憐的斯密戈。”
“等水開的時候,斯密戈要是沒照吩咐辦好,他就要下到貨真價實的滾燙的水裡去!”山姆吼道,“山姆會把他的腦袋塞進去,是的寶貝。要不是現在季節不對,我還會要他去找蕪菁和胡蘿蔔,還有土豆。我敢打賭,這地方一定到處瘋長着這一類的好東西。我願意付個大價錢來換半打土豆。”
“斯密戈不去,噢不,寶貝,這次不去。”咕嚕嘶嘶道,“他害怕,他也很累,而且這個霍比特人不和氣,一點也不和氣。斯密戈不去挖什麼根和胡蘿蔔嘶嘶,還有——土豆。什麼是土豆,寶貝,呃,什麼是土豆?”
“就是馬——鈴——薯——”山姆說,“這可是老頭兒的最愛,填飽空肚子的上好東西。不過你不用去找,找不到的。好啦,做個好斯密戈,給我找點香草來,這會改善一下我對你的看法。還有,你要是改過自新,不再變卦,我總有一天會做點土豆給你吃,我會的:給你上一道甘姆吉拿手的炸魚和薯條。這你總不會拒絕吧。”
“會的,會的,我們會拒絕。糟蹋好魚,燒焦它。現在就給我魚,自己留着那討厭嘶嘶的薯條!”
“噢你真是沒的治了,”山姆說,“滾去睡吧!”
到頭來,他只能親自去找需要的香草,不過他倒不至於非得走遠,走到看不見他家少爺躺着沉睡的地方去。山姆坐着沉思了一陣子,邊照料着火堆直到水煮開。天光越來越亮,空氣暖和起來,露珠從草地和樹葉上蒸乾消失。不一會兒,切成塊的兔肉和紮好的香草就在鍋裡燉上了。隨着時間流逝,山姆幾乎也睡着了。他讓兩鍋兔肉燉了將近一個鐘頭,不時用叉子戳戳,看肉爛不爛,並嚐嚐肉湯的味道。
等他覺得燉夠火候,他把鍋從火上拿開,悄悄來到了弗羅多旁邊。弗羅多半睜開眼睛,見山姆俯身看着他,隨即從夢境中清醒過來:那又是一個溫和、寧靜卻又記不得的夢。
“哈羅,山姆!”他說,“沒休息嗎?有什麼不對勁嗎?幾點了?”
“大約是天亮後兩個鐘頭吧。”山姆說,“照夏爾的鐘來算,可能差不多八點半了。不過沒什麼不對勁的,雖說我得說也不是啥都沒錯:沒有高湯,沒有洋蔥,沒有土豆。我給你燉了點吃的,還有一點肉湯,弗羅多先生。這對你有好處。我沒帶碗來,也沒帶啥妥當的東西,你得用口杯慢慢喝,要不就等鍋子涼一點以後直接從鍋裡喝。”
弗羅多打個呵欠,伸了個懶腰。“山姆,你本來也該睡一下的。”他說,“而且在這一帶生火很危險。不過我是覺得餓了。嗯!我在這兒能聞到嗎?你燉了什麼?”
“一份斯密戈送的禮物,”山姆說,“兩隻小野兔,不過我估計咕嚕現在正後悔呢。可惜除了一點香草,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調味。”
山姆和他家少爺坐在蕨叢中緊靠邊緣的地方,兩人合用舊叉子和勺子,就着鍋子吃起燉肉來。他們還放開肚子各吃了半塊精靈乾糧,這簡直要算一頓盛宴了。
“呦!咕嚕!”山姆輕吹了聲口哨叫道,“過來!你還來得及改主意。你要是想嚐嚐燉兔肉,這兒還剩了點。”沒人回答。
“噢算了,我估計他自己去找吃的了。我們把它吃完吧。”山姆說。
“然後你一定得睡一會兒。”弗羅多說。
“那我打盹的時候你可別睡着了,弗羅多先生。我可不怎麼信任他。他身上那個缺德鬼——就是那個壞咕嚕,你懂我的意思吧——他的影響還大得很,而且還變得更厲害啦。不過我覺得他現在多半想先掐死我。我不正眼看他,他也不正眼看我,他一點也不喜歡山姆,噢不寶貝,一點也不喜歡。”
他們吃完後,山姆去溪邊洗那些家當。當他起身往回走時,他回頭往山坡上看了一眼。那時,他看見太陽已經升到始終瀰漫在東邊的蒸汽——或煙霧,或陰影,或天知道什麼東西——的上面了,金色的光芒照在周圍的樹木和空地上。然後,他注意到有一道稀薄的藍灰色煙柱,反射着陽光,看得清清楚楚,正從上方的灌木叢中盤旋上升。他猛然一驚,意識到這是他燉肉用的小火堆,他忘記把它撲滅了。
“這下糟了!真沒想到它會這麼顯眼!”他咕噥着,開始匆忙往回趕。驀地,他停下腳步,仔細聆聽:他是不是聽見了一聲口哨?要不就是什麼陌生的鳥叫?如果那是口哨,聲音卻不是從弗羅多的方向傳來——就在這時,又從另一個地方傳來了!山姆開始盡力往山坡上跑去。
他發現是一根小樹枝燒到了擱在外面的一端,結果點燃了火堆邊緣的一些蕨葉,而蕨葉燒了起來,讓溼潤的草皮冒起了煙。他急忙把餘火踏熄,把灰燼踢散,又把挖出來的草皮填回洞裡,然後才爬回弗羅多身邊。
“你有沒有聽到一聲口哨,還有一聲像是迴應?”他問,“就幾分鐘以前的事兒。我希望那只是鳥,但是聽起來不太像。我覺得,更像是有人模仿鳥叫。還有,恐怕剛纔我生的那個火冒了煙。要是我招來了麻煩,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而且可能也沒機會原諒!”
“噓!”弗羅多耳語說,“我想我聽見好多說話聲。”
兩個霍比特人捆好小揹包,背上肩頭,準備好隨時奔逃,然後爬進蕨叢的深處。他們蹲在那裡聆聽。
毫無疑問是有幾個聲音,正在壓低音量秘密交談,但是很近,而且越來越近。接着,他們旁邊驟然響起了清晰的語聲。
“這裡!煙就是從這裡冒出來的!”那聲音說,“它肯定就在附近,無疑就在蕨叢裡。我們能抓住它,就像抓住掉進陷阱的兔子一樣,然後就知道它究竟是什麼東西了!”
“對,還有它都知道什麼!”第二個聲音說。
登時,四個男人從不同方向大步穿過蕨叢而來。反正這時逃跑和躲藏都不可能了,弗羅多和山姆索性跳了起來,背對背靠着,並抽出了短劍。
或許他們對自己眼前所見吃了一驚,不過捉到他們的人卻吃了更大一驚。四個高大的人類站在那裡,兩個人手中握着長矛,矛頭闊大雪亮,兩個人拿着大弓,弓幾乎有一人高,巨大的箭筒裡裝着綠羽毛的長箭。四人身側全都掛着劍,身穿深淺不同的綠色和棕色的衣服,彷彿是爲了在伊希利恩的林中空地裡走動時更不容易被瞧見。他們戴着綠色的護臂手套,用兜帽罩住頭,還戴着綠色的面罩,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十分明亮銳利。弗羅多立刻想到了波洛米爾,因爲這些人類的身形、舉止和說話的方式都很像他。
“我們沒找到要找的。”一人說,“而我們找到的這是什麼啊?”
“不是奧克。”另一人說,鬆開了劍柄——之前他看見弗羅多手中刺叮的閃光,立刻握住了自己的劍。
“精靈嗎?”第三人語帶懷疑地說。
“不!不是精靈。”個子最高的第四人說,他顯然是這一行人的首領,“如今精靈不來伊希利恩走動。而且,據說精靈看起來都驚人的美麗。”
“你這意思是說,我們長得很難看嘍。”山姆說,“謝謝你的美言。等你品頭論足完了我們,或許你能說說你們是誰,爲啥不讓兩個疲倦的旅人休息。”
那個高大的綠衣人冷冷笑了笑。“我是剛鐸的統帥法拉米爾。”他說,“不過此地沒有旅人,有的不是邪黑塔的爪牙,便是白塔的屬下。”
“但我們兩者都不是。”弗羅多說,“而且,無論統帥法拉米爾怎麼說,我們都確實是旅人。”
“那就快說你們是什麼人,身負什麼使命。”法拉米爾說,“我們還有任務,這不是猜謎談判的時間或場合。快說!你們的第三個同伴在哪裡?”
“第三個?”
“對,那個鬼鬼祟祟的傢伙,我們看見他把鼻子扎到下面那邊的水池裡。他長得實在不討人喜歡。我猜是種奧克的奸細,要不就是他們手下的生物。但是他使詭計擺脫了我們。”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弗羅多說,“他只是我們在路上碰巧遇到的同伴。我對他負不了責任。如果你們碰到他,且饒他一命。將他帶來或交給我們。他只是個流浪的不幸傢伙,但我已經把他納入照顧一陣子了。至於我們,我們是來自夏爾的霍比特人,那個地方遠在西北方,要渡過許多河流。我是卓果之子弗羅多,跟我在一起的這位是漢姆法斯特之子山姆懷斯,是我忠實的霍比特僕人。我們從幽谷,也就是有人稱之爲伊姆拉綴斯的地方,遠道而來。”聽到這裡,法拉米爾一驚,變得專注起來。“我們曾有七個同伴:在墨瑞亞失去了一個,餘下的六個我們在澇洛斯瀑布上方的帕斯嘉蘭離開了他們。有兩個跟我同族,還有一個矮人,一個精靈,兩個人類——他們是阿拉貢和波洛米爾,波洛米爾說他來自南方一座名叫米那斯提力斯的城。”
“波洛米爾!”四個人異口同聲叫起來。
“宰相德內梭爾之子波洛米爾?”法拉米爾說,臉上浮現出一種異樣的嚴厲神情,“你們跟他一起來的?如果這話屬實,那確實是新聞。小陌生人,你們要知道,德內梭爾之子波洛米爾乃是白塔的至高守護,也是我們的元帥,我們極其想念他。你們到底是誰?跟他有什麼關係?快說,太陽正在升高!”
弗羅多反問:“你知道波洛米爾帶去幽谷的謎語嗎?
尋找斷劍,
它隱於伊姆拉綴斯。”
“這些話我們確實知道。”法拉米爾震驚地說,“既然你們也知道,多少證明你們所言不虛。”
“我剛纔提到的阿拉貢,就是斷劍的擁有者。”弗羅多說,“而我們就是那首謎語詩中提到的半身人。”
“這一點我看得出。”法拉米爾若有所思地說,“或者說,我看得出這是有可能的。那麼伊熙爾杜的剋星是什麼?”
“那還隱而未現。”弗羅多說,“毫無疑問,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
“此事我們必須詳加了解。”法拉米爾說,“還要了解你是爲了什麼纔來到這麼遠的東方,來到那邊——”他指了指,但沒有說出名字,“——的陰影底下。但現在不行。我們正有急事要辦。你們身在險境,今天無論在野地裡還是大道上都走不了多遠。今天中午之前,附近必要發生一場惡鬥,此後要麼是死亡,要麼是迅速逃回安都因大河那邊。我會留下兩個人保護你們,這既是爲你們好,也是爲了我自己。在這片土地上,明智的人不相信萍水相逢。若我歸來,我會再跟你們談談。”
“再會!”弗羅多說,深深鞠了一躬,“你儘可隨意猜想,但我是獨一大敵所有敵人的朋友。如果我們半身人一族可以指望爲你們這樣強壯又勇敢的人出點力,並且我的任務也允許的話,我們願意跟你走。願你們的劍光明閃耀!”
“半身人無論其他方面如何,倒真是彬彬有禮的種族。”法拉米爾說,“再會!”
兩個霍比特人重新坐下,但他們都沒有把心中的想法和疑慮跟對方說。那兩個留下的人,就在近旁那片墨綠月桂樹的斑駁樹影下警戒着。白天漸漸熱了起來,他們不時取下面罩來涼快一下,弗羅多發現他們是出類拔萃的人類,皮膚白皙,深色頭髮,灰眼睛,高傲的臉孔含着憂傷。他們彼此低聲交談,一開始用的是通用語,不過說的時候循着舊日的風範,然後他們換成了一種自己的語言。弗羅多聽着聽着,不禁驚訝起來,因爲他察覺到他們說的是精靈語,不然就是一種跟精靈語相去無幾的語言。他驚奇地看着他們,因爲這一來他知道了:他們必定是南方的杜內丹人,是西方之地諸王的後裔子孫。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跟他們說話;但是他們答得很慢也很謹慎。他們自我介紹分別是瑪布隆和達姆羅德,是剛鐸的士兵,屬於伊希利恩突擊隊,因爲他們的祖先曾經生活在伊希利恩,但是伊希利恩淪陷了。宰相德內梭爾選出一些這樣出身的人組織了一支突擊隊,派他們秘密渡過安都因河(怎麼渡過和從哪裡渡過,他們都不肯說),去騷擾那些在大河和埃斐爾度阿斯之間的地區遊蕩的奧克和其他敵人。
“從這裡到安都因大河的東岸,將近十里格,”瑪布隆說,“我們很少深入野外這麼遠。但是我們此行負有新的使命:我們前來伏擊哈拉德的人類。詛咒他們!”
“對,詛咒那些南蠻子!”達姆羅德說,“據說古時候剛鐸跟遙遠南方的哈拉德諸國有貿易往來,不過從來沒建立友誼。那些年間,我們的邊界遠過南方的安都因河口,而南方諸國中離我們最近的烏姆巴爾也承認我們的統治。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人類的許多世代過去,我們之間再無來往。近來,我們得知大敵的勢力已經滲入他們當中,他們也投靠他,或者說重歸他的麾下——他們向來心甘情願歸順他的意願——東方的許多地區也都是一樣。我不懷疑剛鐸的氣數將盡,米那斯提力斯的城牆已難逃一劫,他的力量和惡意實在太強大了。”
“但是,我們不會坐視不管,讓他爲所欲爲!”瑪布隆說,“這些該死的南蠻子正沿古道行軍而來,去壯大邪黑塔麾下的力量——沒錯,走的就是剛鐸的工藝所鋪就的道路。就我們所知,他們的行軍比以往更加肆無忌憚,他們覺得新主子的力量已經足夠強大,到了連他那些山嶺的影子都能保護他們的地步。我們前來是要再給他們一個教訓。幾天前我們獲得情報,他們的主力大軍正在向北而來。按我們的估計,他們有一個軍團將在大約中午之前經過上面那條路穿溝而過的地方。路是可以穿過,但他們可不行!只要法拉米爾是統帥,他們就休想。現在所有的危險行動都是他領軍,不過他挺命大的,要不就是命運對他有別的安排。”
他們說着說着,漸漸都住了口,只靜靜聆聽着。萬物似乎全都安靜下來,充滿警戒。山姆蹲在蕨叢邊緣,悄悄朝外望。他憑着霍比特人的銳利目光,看見周圍還有許多人類。他看得見他們正潛上山坡,有的單獨行動,有的列成長隊前行,始終走在樹林或灌木叢的濃蔭底下,或是在草地和灌木間爬行——他們穿着棕色與綠色的衣物,身影幾乎辨認不出。他們全都戴着兜帽和麪罩,手上都戴着護臂手套,攜帶的武器與法拉米爾及他的同伴相似。沒多久,他們就盡數經過,沒了蹤影。太陽繼續升高,直到接近南方。樹蔭縮短了。
“我納悶那個討厭的咕嚕哪兒去了?”山姆爬回樹蔭深處時想着,“他現在相當有可能被當做奧克宰了,要不然就是叫大黃臉給烤焦了。不過我猜他會照顧自己的。”他在弗羅多身邊躺下,開始打瞌睡。
他猛然醒來,覺得自己聽見了號角聲。他坐了起來。現在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兩個護衛站在樹蔭中,警覺又緊張。突然間,更大的號角聲傳了過來,並且毫無疑問就在上方,在山坡頂上。山姆覺得自己還聽見了哀嚎和狂亂的喊叫,但聲音很模糊,彷彿是從遠處的山洞中傳來一般。接着,他們附近霎時爆發出一片廝殺聲,就在他們躲藏處的正上方。他可以清楚聽見鋼鐵相擊的鏗鏘,利劍砍上鐵頭盔的叮噹響,刀刃劈上盾牌的沉悶聲;人們在嘶吼尖叫,還有個清晰洪亮的聲音在大喊:“剛鐸!剛鐸!”
“聽起來就像有一百個鐵匠在一塊兒同時打鐵!”山姆對弗羅多說,“我可真不希望他們再靠近啦。”
但是廝殺聲變得更近了。“他們過來了!”達姆羅德喊道,“看!有些南蠻子衝出了包圍圈,從大道上逃了,就在那邊!我們的人在追殺他們,隊長衝在最前面。”
按捺不住要看個究竟的山姆,這會兒奔到了兩個守衛身邊。他往坡上爬了一小段,到了一棵較大的月桂樹下。有那麼片刻,他瞥見不遠處有幾個身穿紅衣的黝黑人類正奔下山坡,穿着綠衣的戰士動作迅捷地緊追在後,在他們奔逃中將他們砍倒。空中箭如飛蝗。接着,突然有個人從掩護他們藏身的山壁邊沿徑直摔了下來,落地時壓折了一些小樹,幾乎滾到了他們頭上。那人最後停在幾呎外的蕨叢裡,臉朝下,頸後的金色護頸下方扎着綠色的羽箭。他猩紅的戰袍被扯破了,層疊的黃銅鎧甲被砍得凹凸裂開,編束着黃金的黑色髮辮浸透了鮮血。他棕色的手仍緊緊抓着一把斷劍的劍柄。
這是山姆第一次看見人類與人類之間的戰鬥,他不怎麼喜歡。他很慶幸自己看不見那張死人臉。他納悶那人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內心是不是真的很邪惡,是什麼謊言或威脅讓他離開家鄉長途跋涉到此,以及他是否真的不願待在家鄉過着平靜的日子——凡此種種在他腦中一閃,又被迅速逐了出去。因爲就在瑪布隆邁步朝那倒臥的屍體走去時,又有新的嘈雜聲響了起來。高聲嚎叫和呼喊。山姆還聽見其中夾雜着刺耳的咆哮或喇叭聲。然後是巨大沉重的砰砰響和撞擊聲,就像巨大的錘子夯向地面。
“小心!小心!”達姆羅德對他的同伴喊道,“願維拉令他轉向!猛獁!猛獁!”
山姆驚懼交加但又無限歡喜地看見,一個龐然巨物闖出樹林猛衝下山坡。它大得就像一棟房子——他覺得它比房子還大得多,簡直是一座移動的灰色小山。或許,是懼怕和好奇讓它在霍比特人眼中被放大了,不過,哈拉德的猛獁確實是龐然巨獸,如今中洲已經沒有他這樣的動物了。那些日後仍活在大地上的他的同類,不過是他魁偉與威武的縮影而已。他朝着觀者們直奔而來,接着在千鈞一髮之際轉了方向,就在區區幾碼開外經過,令大地在他們腳下震動。他的巨腿粗壯如樹,巨耳張開如帆,長鼻高舉如即將發動進攻的巨蟒,小紅眼睛裡滿是狂暴之色。他上翹如號角的長牙箍着金箍,上面還滴着血。他身上猩紅與金色的飾毯已經扯得稀爛,隨風啪啪飄舞着。他拱起的背上馱着一個像是戰塔的巨物,也已在他狂怒穿過樹林時撞得破爛不堪。在他高高的脖子上還有個小小的人影緊抱着不放手——那其實是個魁梧的戰士,在斯烏廷人當中得算巨人了。
這巨獸在盲目狂怒中笨拙地前行,轟然踏過了水池和灌木叢。羽箭射上他皮革粗厚的身體兩側,不是彈開就是折斷,而他毫髮無傷。交戰的雙方人類都在他面前飛奔逃避,但他還是追上許多人,將他們踩扁在地。不一會兒他就從視野中消失了,只餘逐漸遠去的隆隆踩踏聲。山姆再也沒聽說他後來怎麼樣了:究竟是逃進野地中游蕩了一陣子,直到死在遠離家園的異鄉,還是落入了深坑陷阱中,或者他在狂怒中一路直扎進大河裡,遭了滅頂之災。
山姆深深吸了口氣。“這不就是頭毛象嗎!”他說,“所以,真的有毛象啊!我終於見到了一頭!真是值了!但是家鄉絕對沒人會相信我的。好了,要是這就完了,那我也該睡一下了。”
“趁能睡時快睡吧。”瑪布隆說,“如果隊長沒受傷,他會回來的。等他回來,我們就立刻啓程。我們的作爲要不了多久就會傳到大敵耳裡,很快就會有追兵來追我們的。”
“你們要走的時候小聲一點就是了!”山姆說,“不用打擾我睡覺。我可是走了一整晚的路。”
瑪布隆大笑。“山姆懷斯大人,我看隊長不會把你們留在這裡。”他說,“你且等着瞧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