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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魔戒同盟_卷二_第五章 卡扎督姆橋

第一部 魔戒同盟_卷二_第五章 卡扎督姆橋

護戒遠征隊一行人默然佇立在巴林墓旁。弗羅多想起了比爾博與這位矮人之間的長久友誼,以及許久以前巴林對夏爾的那次拜訪。在這塵封的山中石室裡,那些都彷彿是發生在千年之前,發生在另一個世界裡。

終於,他們回過神來,擡起頭,開始搜尋任何能告訴他們巴林的命運或其族人的遭遇的物品。在石室另一邊還有一扇小門,就在通風井下。他們現在可以看見,這兩扇門旁倒着許多屍骨,屍骨間到處是斷劍、斧頭、被劈開的盾牌和頭盔。有些劍是彎的,是黑刃的奧克彎刀。

石壁上鑿了許多壁龕,壁龕內放着箍鐵的大木箱,全都被打破並洗劫一空。但在一個碎裂的箱蓋旁有本殘破的書,同樣被亂刀劈砍、亂劍戳刺過,還有部分被燒燬,殘頁上沾着黑色和其他暗色的斑斑污漬,像是陳舊的血跡,幾乎辨不出字跡。甘道夫小心地拿起它放到石板上,但不少書頁仍碎裂散落一地。他一言不發,專心看了好一陣子。站在他旁邊的弗羅多和吉姆利在他小心翼翼翻動書頁時,看見內文是許多不同的筆跡寫就,墨瑞亞和河谷城的兩種如尼文都有,還不時夾雜着精靈文。

終於,甘道夫擡起頭來。“這似乎是巴林一行人各種遭遇的記錄。”他說,“我猜這是大約三十年前,他們來到黯溪谷之後開始寫的,書頁上有數字,似乎是指他們抵達後過去的年數。最上面這頁寫着‘一’——不,‘三’,所以開頭至少有兩頁不見了。聽聽這裡寫的!

“‘我們把奧克趕出了大門和警衛’——這個詞我想是‘警衛’;下一個詞燒焦了,模糊不清:也許是‘室’——‘在山谷中,我們在明亮的’——我想是——‘陽光下殺了許多奧克。弗羅伊中箭身亡。他殺了最大的奧克’。接着是一塊污漬,然後是‘弗羅伊在鏡影湖邊的草叢下’。接下來一兩行我看不清楚是什麼。再是‘我們佔領了北端的第二十一大廳,在此住下。有’——我看不出來後面是什麼。提到了‘通風井’。然後是‘巴林將馬紮布爾室設爲指揮處’。”

“文獻室。”吉姆利說,“我猜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石室。”

“嗯,接下來好一大段我都沒法讀。”甘道夫說,“只能辨認幾個詞:‘黃金’,‘都林之斧’,以及‘頭盔’什麼的。然後是:‘現在巴林是墨瑞亞之主。’這章似乎到此結束。幾個星號之後,開始另一個人的筆跡,我能辨認出‘我們找到了真銀’,再稍後的詞是‘鍛造甚佳’,然後是什麼呢……我知道了!是‘秘銀’;最後兩行是‘歐因去尋找第三谷上層的武器庫’,以及什麼‘向西走’——一塊污漬——‘去冬青郡大門’。”

甘道夫住了口,把幾頁放到一邊。“有好幾頁記錄都是這樣的,寫得相當匆忙潦草,損毀得也厲害,”他說,“在這光線底下我幾乎無法辨識。再來一定缺了幾頁,因爲這裡開始標的數字是‘五’,我假設是移居此地的第五年。讓我看看!不成,損毀得太厲害,太多污漬了,我沒法讀。也許在陽光底下能看得清楚些。等等!這裡有些東西——這是種又大又粗的字體,用的是精靈文。”

“那可能是歐瑞寫的。”吉姆利說,探過巫師的手臂看過去,“他寫得又快又好,也常使用精靈字母。”

“我恐怕他優美的筆跡記錄下來的都是壞消息。”甘道夫說,“第一個清楚的詞是‘悲傷’,但剩下的一整行都沒有了,只剩結尾的殘字‘乍’。對了,一定是個‘昨’字,接着是:‘天是十一月十日,墨瑞亞之主巴林在黯溪谷殞命。他獨自前去探看鏡影湖,有個奧克從岩石後射死了他。我們殺了那個奧克,但來了更多……從東邊銀脈河上游來。’這頁其餘的地方太模糊,我幾乎什麼也看不清楚,不過我想我能辨出‘我們閂住了大門’,接着是‘能把他們擋下很久,如果’;然後也許是‘恐怖’和‘受苦’。可憐的巴林!看來他取得的頭銜保持了不到五年。我很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但沒時間去推敲最後幾頁的內容了。現在是整本書的最後一頁。”他頓了頓,長嘆口氣。

“讀起來很可怕。”他說,“我恐怕他們的結局都很慘。聽吧!‘我們出不去了。我們出不去了。他們佔領了大橋和第二大廳。弗拉爾、羅尼和納力都在那邊倒下。’接下來有四行模糊了,我只能認出‘五天前走了’。最後幾行是:‘西門的湖水一直漲到了峭壁邊上。水中的監視者抓走了歐因。我們出不去了。末日來臨。’然後是:‘鼓聲,深處傳來鼓聲。’我不曉得那是什麼意思。最後一句話是用精靈文寫的,潦草得全連在一起了:‘他們來了。’然後就沒有了。”甘道夫停頓不語,站在那兒陷入了沉思。

一陣對這石室的恐懼突如其來,籠罩了衆人。“‘我們出不去了。’”吉姆利喃喃道,“我們運氣不錯,湖水已經退了一些,並且水中的監視者在湖的南端睡覺。”

甘道夫擡起頭來環顧四周。“他們似乎守着這兩扇門奮戰到最後,”他說,“但那時他們的人已經所剩無幾。收復墨瑞亞的嘗試就此結束!英勇,但愚蠢。時機尚未來到。現在,我恐怕我們得向芬丁之子巴林告別了。他必須長眠在他先祖們的廳堂中。我們會帶走這本書,馬紮布爾之書,以後再仔細研究。吉姆利,這書最好由你來保管,若有機會就把它帶回去交給戴因。他會感興趣的,儘管他會爲此深感悲痛。來,我們走吧!早晨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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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該往哪兒走?”波洛米爾問。

“回到大廳去。”甘道夫答道,“但是這間石室我們不是白來一場。現在我知道我們在哪裡了。正如吉姆利所說,這必定是馬紮布爾室,那個大廳一定是北端的第二十一大廳。因此,我們應該從大廳的東邊拱門離開,向右拐,朝南往下走。第二十一大廳應該在第七層,這比大門還高出六層。現在來吧!回到大廳去!”

甘道夫話音剛落,便傳來一聲巨響。那是一連串隆隆聲,恰似來自下方的地底深處,震得他們腳下的岩石都在顫抖。他們大吃一驚,衝向門口。咚隆,咚隆接連響起,彷彿有雙巨手將墨瑞亞的處處山洞都變成了一面碩大的鼓。接着,傳來了應和的銳響——大廳中有人吹響一隻大號角,遠處傳來回應的角聲和粗啞的叫喊,還有匆忙奔跑的紛雜腳步聲。

“他們來了!”萊戈拉斯喊道。

“我們出不去了。”吉姆利說。

“被困住了!”甘道夫喊道,“我爲什麼要耽擱?這下我們被困在這裡了,就跟他們當時一樣。但當時我不在這裡。我們來瞧瞧會——”

咚隆,咚隆的鼓聲傳來,牆壁都在震動。

“把門關上堵死!”阿拉貢大喊,“儘量揹着揹包別卸下!我們仍有機會突出包圍。”

“不!”甘道夫說,“我們決不能把自己關在這裡面。讓東邊的門半開着!若有機會我們就朝那邊走。”

又是一聲刺耳的號角,以及衆多尖銳的叫喊。腳步聲自走廊傳過來。遠征隊一行人紛紛拔劍,揚起一陣錚錚脆響。格拉姆德凜閃着寒光,刺叮的鋒刃精光逼人。波洛米爾用肩膀抵住了西門。

“等一等!先別關上!”甘道夫說。他躍到波洛米爾身邊,挺胸直腰,現出高大身形。

“是誰來到這裡,打擾墨瑞亞之主巴林安息?”他高聲吼道。

一陣猶如石塊滑落坑底般粗厲嘶啞的笑聲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蓋過喧囂,發號施令。咚隆,砰隆,咚隆,鼓聲在地底深處迴響。

甘道夫一個箭步來到狹窄的門縫前,把手杖朝外一戳。一道炫目的閃光照亮了石室和外面的走廊。巫師趁那一剎那探頭朝外張望。一陣箭雨順着通道呼嘯而至,他往後及時躍回。

“外面都是奧克,數量極多。”他說,“有些巨大又邪惡,是魔多的黑烏魯克。他們暫時還猶豫不前,但是那邊還有別的東西。我想,那是一隻龐大的洞穴食人妖,甚至不止一隻。從那條路是沒有希望逃脫的。”

“而如果他們也從另一扇門過來,那就徹底沒希望了。”波洛米爾說。

“這邊的外面還沒聽到聲音。”阿拉貢說,他站在東邊的門旁聆聽着,“這邊這條通道直接往下通向一道樓梯,顯然不會通回大廳。但在追兵緊隨在後的情況下,盲目朝這條路奔逃也不妙。我們沒辦法封住這道門。鎖壞了,鑰匙也不見了,而且它是朝內開。我們得設法先拖住敵人。我們得讓他們對馬紮布爾室心存顧忌!”他嚴肅地說道,邊撫着他那把劍安督利爾的劍鋒。

走廊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波洛米爾撲上前用身子頂住門,再用折斷的刀劍木片把門卡住。遠征隊衆人退到石室的另一端,但還沒有機會奔逃。關上的門受到一記重擊,猛一陣晃,接着開始嘎吱作響,被緩慢推開,堵門的器物也被一點一點往後推擠。一條粗壯的臂膀從逐漸敞開的門縫擠進來,膚色黝黑,覆着發綠的鱗片。接着,又有一隻扁平、無趾的大腳踢破下面的門強

穿進來。門外一片死寂。

波洛米爾猛躍上前,對着那條胳膊使盡全力砍下,然而劍卻噹的一聲滑開,從他被震得發顫的手中落地。劍刃砍缺了口。

突然間,弗羅多感到怒火中燒,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以夏爾之名!”他喊道,衝到波洛米爾身旁,彎腰奮力將刺叮劍扎進那醜惡的腳。只聽一聲慘嚎,那隻腳猛縮回去,刺叮劍差點脫出弗羅多的手。黑血沿着劍刃滴落在地,冒起煙來。波洛米爾撲過去又頂住門,砰的將門再次關上。

“夏爾名下記了一個!”阿拉貢叫道,“霍比特人這一劍可不含糊!卓果之子弗羅多,你有一把好劍!”

門上傳來一聲撞擊,接着一聲接一聲噼啪裂響。撞錘和榔頭猛擊着門,使門破裂,搖晃着往後倒,漸開的縫口突然間大張,羽箭呼嘯射入,但全射在北面牆上,紛紛落地,未傷一人。隨着一聲號角吹響,衆多腳步雜沓奔來,奧克一個接一個衝進了石室裡。

總共有多少奧克,衆人來不及細數。這次攻勢十分凌厲,但是悍猛的抵抗大出奧剋意料之外,令他們氣餒。萊戈拉斯射穿了兩個奧克的咽喉。一個跳上巴林墳墓的奧克被吉姆利從下方一斧劈了雙腿。波洛米爾和阿拉貢也斬殺了許多。當第十三個奧克倒下,其餘的便開始尖叫着飛奔逃竄,沒有傷到抵抗者分毫——惟獨山姆的頭皮稍有擦傷。當時他及時低頭保住了小命,並立刻用自己那把古冢寶劍勇猛一刺,幹掉了奧克對手。他褐色的雙眼冒着怒火,假使泰德·山迪曼看見,定會退避三舍。

“現在是時候了!”甘道夫喊道,“趁食人妖返回之前,我們快走!”

但就在他們撤退時,沒等皮平和梅里奔到外面的階梯,一個魁梧的奧克頭目就衝進了石室。他幾乎與人類一樣高大,渾身從頭到腳覆蓋着黑色的鎧甲,跟在他後面的嘍囉全聚在門口。他扁闊的臉一片黝黑,雙眼黑如煤炭,舌頭血紅。他揮舞一支粗大的長矛,手中巨大的獸皮盾牌猛一推,便擋開了波洛米爾的劍,撞得他接連後退,摔倒在地。接着,這奧克潛身避開阿拉貢一擊,速度快如發動攻擊的蛇,衝入衆人當中,長矛直刺弗羅多。這一擊刺中了弗羅多右半身,將他猛撞到牆上釘在那裡。山姆大吼一聲揮劍劈去,斬斷了矛杆。當奧克扔下殘杆,拔出彎刀,安督利爾已經斬上他的頭盔。一道如火的光芒閃過,頭盔一劈爲二。那奧克腦袋開花倒下,他的嘍囉面對衝上前來的波洛米爾和阿拉貢,哀嚎着一鬨而散。

咚隆,咚隆的鼓聲在地底深處迴響。那巨大的聲音再次滾滾傳來。

“就是現在!”甘道夫高喊,“現在是最後的機會。快跑!”

阿拉貢一把抱起倒在牆邊的弗羅多,朝樓梯跑去,同時推着梅里和皮平跑在自己身前。其他人緊跟在後,但吉姆利是被萊戈拉斯硬拖走的,他不顧情況危急,仍垂頭逗留在巴林的墓旁。波洛米爾使勁想把東門拉上,鉸鏈嘎嘎作響——兩邊門上各有個大鐵環,但門無法緊閉。

“我沒事。”弗羅多喘着氣說,“放我下來!我還能走。”

阿拉貢大吃一驚,差點把他掉到地上。“我以爲你死了!”他叫道。

“還沒呢!”甘道夫說,“不過現在沒空納悶。你快走,你們全都快下樓梯!到了底下等我一會兒,但我要是沒及時下去,你們就繼續走!速度要快,走那些往下往右的路!”

“我們不能留你獨自把守這道門!”阿拉貢說。

“照我的話做!”甘道夫聲色俱厲道,“刀劍在此毫無用處。快走!”

這條通道沒有通風井透光,完全漆黑一片。他們摸索着走下很長一段階梯,然後回頭望去,但是除了上方高處巫師手杖發出的微光,什麼也看不見。巫師似乎還站在關上的門旁戒備着。弗羅多喘着粗氣靠在山姆身上,山姆則環抱住他。他們站在那兒凝望着階梯上方的黑暗。弗羅多覺得自己能聽見上頭甘道夫唸唸有詞,那聲音順着傾斜的天花板而下,帶着嘆息的迴音。他聽不清楚巫師說的是什麼。牆壁似乎在顫抖。震顫迴盪的鼓聲不時傳來:咚隆,咚隆。

突然間,階梯頂上一道白光閃過,接着是沉悶的隆隆聲和沉重的砰轟一聲。鼓聲霎時瘋狂大作:咚隆—砰隆,咚隆—砰隆,然後停了。甘道夫飛奔下臺階,跌坐在衆人當中。

“行了,行了!解決了!”巫師掙扎着站起來,“我已經竭盡全力了。但是我遇上了勁敵,差點就完了。別站在這兒了!快走!你們得摸黑走一陣子:我太虛弱了。走啊!快走!吉姆利,你在哪兒?跟我一塊兒走前頭!你們全都跟緊了!”

他們跌跌撞撞跟着他,心裡都在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咚隆,咚隆的鼓聲再次響起,聲音現在聽起來又悶又遠,但是如影隨形。此外沒聽見有追兵,既無雜沓的腳步聲,也無叫喊聲。甘道夫沒有向左或向右轉,這條通道似乎走的正是他要的方向。每隔一段路就有向下的臺階,約五十級或更多,下到另一層。目前他們最主要的危險就是下這些階梯,因爲在黑暗中看不見下去的臺階,他們要等來到階梯邊上一腳伸出踏空,纔會知道。甘道夫用手杖點地前行,好似盲人。

一個鐘頭過去,他們大約走了一哩或再多一點,下了許多段階梯,卻仍未聽見有任何追兵。他們幾乎開始有了逃出去的指望。在第七段階梯底下,甘道夫停了下來。

“越來越熱了!”他喘着氣說,“我們現在應該至少來到大門那一層了。我想很快我們就得找條左轉的通道,好領我們朝東走。我希望它不會太遠。我已經很累了。就算有史以來所有的奧克都在後頭追趕我們,我也得在這裡歇一會兒。”

吉姆利扶住他的手臂,幫他到臺階上坐下。“剛纔在樓梯上那扇門前,出了什麼事?”他問,“你是不是碰上那個擊鼓者了?”

“我不知道。”甘道夫答道,“但我突然間發現自己面對着某種我過去從未遇到過的東西。我一時想不出該怎麼對付,只能試着對門施展一道關閉的咒語。這種咒語我知道許多,但這種事要做得妥當卻很費時,而且即便成功,門還是可以用強力擊破。

“我站在那裡時,能聽見另一邊奧克說話的聲音,我以爲他們隨時會把門撞開。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他們用的似乎是他們自己那種醜惡的語言。我只辨出了一個詞ghâsh,意思是‘火’。然後,某種東西進了那間石室——我隔着門感覺到了它的存在,那些奧克自己也全都嚇得噤若寒蟬。那東西抓住了門上的鐵環,接着它就察覺了我,以及我的咒語。

“我猜不出它是什麼東西,但我從來沒遭遇過如斯挑戰。那反擊的咒語太可怕了,幾乎將我擊倒。有那麼片刻,那扇門竟脫離了我的控制,開始打開!我不得不念出‘命令’之語。事實證明,那威力太大了,門當場炸成了碎片。有某種漆黑如雲的東西遮蔽了裡面所有的光線,而我被震得朝後摔下了階梯。整面牆都塌了,我想那房間的屋頂也沒能倖免。

“恐怕巴林已經被深埋在內,也許還有別的東西一同被埋了。我說不準。但至少我們背後的通道是徹底被堵住了。啊!我從來沒感覺這麼虛脫過,不過這快過去了。現在,弗羅多,你怎麼樣?這還不是細說的時候,但我這輩子從來沒像剛纔聽到你開口說話時那麼高興過。我生怕阿拉貢抱的是個勇敢但已經一命嗚呼的霍比特人。”

“我啊?”弗羅多說,“我還活着,沒缺什麼,我想。我身上青紫,痛得要死,但情況還不算太壞。”

“嗯,”阿拉貢說,“我只能說,霍比特人是由一種極其堅韌的材料做成的,類似的材料我從未見過。我要是早知道,在布理的客棧時說話一定會更客氣一點!那一矛連野豬都能刺穿!”

“嗯,我很高興地說,它沒刺穿我。”弗羅多說,“不過我感覺自己像被夾在了鐵錘跟鐵砧之間。”他不再多說,發現傷處在呼吸時很疼。

“你很像比爾博。”甘道夫說,“你是人不可貌相,我很久以前就說他是這樣的。”弗羅多不由得揣摩,這評語是不是話中有話。

他們又繼續往前走,不一會兒吉姆利開口了,他在黑暗中目光敏銳。“我想,”他說,“前面有光,但那不是日光,而是紅的。那會是什麼?”

“Ghâsh!”甘道夫喃喃道,“我懷疑這是否就是他們的意思——底下的幾層失火了?但是,我們只能往前走。”

不久,那光確鑿無疑,所有的人都能看見。它閃爍搖曳着,照亮了前方通道遠處的牆。現在他們可以看見腳下的路了:前方的路急速下坡,一段距離開外立着一道低低的拱門,灼熱的紅光正是透過它而來。空氣變得非常熱。

來到拱門前,甘道夫示意他們稍等,自己先穿過。他甫一過去便站住了,他們見他的臉被火光照得通紅。他迅速退回。

“外面有個新的邪物,”他說,“準是等在那裡歡迎我們的。但現在我知道我

們的位置了——我們到達了第一谷,大門下方的第一層。這是古墨瑞亞的第二大廳。大門很近了,就在大廳東端出去,在左邊,不到四分之一哩。跨過一座大橋,上一段寬闊的臺階,沿着一條寬大的路穿過第一大廳,就出去了!都過來吧,朝外看看!”

他們朝外窺視,眼前是另一個洞穴大廳,比他們之前睡覺的那個長得多,也更高聳氣派。他們離大廳的東端很近,它的西邊沒入了一片黑暗中。大廳中央高聳着兩行石柱,雕刻成巨樹樹幹的模樣,上方的粗枝開散成衆多岩石浮雕的紋路,撐託着天花板。柱身光滑漆黑,側面卻隱隱映着暗紅色的火光。就在他們對面的地上,接近兩根巨大石柱的柱腳處,裂開了一道寬大的溝壑。熾烈的紅光便從底下冒出來,火舌不時舔着溝壑邊沿竄出,在石柱基底盤卷。一縷縷的黑煙在燠熱的空氣中搖晃。

“我們當初要是經由主幹道,從上層那些大廳下來,就會被困在這裡。”甘道夫說,“現在但願大火橫在我們跟追兵之間。來吧!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他們又聽見了那追擊的鼓聲:咚隆,咚隆,咚隆。在大廳西端的陰影深處,傳來喊叫與號角聲。咚隆,咚隆——石柱似乎在搖晃,火焰也都在顫抖。

“現在要最後衝刺了!”甘道夫說,“如果外面太陽高照,我們仍有機會逃脫。跟我來!”

他轉向左邊,疾奔過大廳光滑的地面。這段距離比目測的要遠得多。他們邊跑,邊聽見鼓聲和後方急追而來的紛亂腳步聲。一聲尖叫響起,追兵看見了他們。鐵器出鞘的碰撞聲響成一片。一支箭呼嘯着飛過弗羅多的頭頂。

波洛米爾大笑。“這情況他們可沒料到!”他說,“大火擋住他們了!我們不在他們那一邊!”

“快看前面!”甘道夫喊道,“大橋快到了。它又險又窄。”

突然間,弗羅多看見面前現出一道漆黑的裂罅。大廳盡頭的地面突然消失,落入了無底深淵。只有一條約五十呎長的狹長石拱橋可通往外門,這橋既無邊石,亦無扶手欄杆。這是矮人古時候的防禦工事,以抵禦任何可能已經佔領第一大廳和外層通道的敵人。遠征隊一行人只能魚貫通過。甘道夫在深淵邊緣停下,其餘衆人聚擠在他身後。

“吉姆利,帶路!”他說,“皮平和梅里跟上。向前直走,出了門就上臺階!”

箭雨紛紛落在他們當中。有一支射中了弗羅多又彈落在地。另一支穿透了甘道夫的帽子,卡在上面像一支黑羽毛。弗羅多回頭望去。在大火另一邊,他看見黑壓壓一片身影:似乎有成百上千的奧克。他們揮舞着被火光映得血紅的長矛和彎刀。咚隆,咚隆的鼓聲迴盪着,越來越響,咚隆,咚隆。

萊戈拉斯轉身搭箭上弦,儘管這距離對他的小弓來說,遠了一點。他剛拉開弓,便垂了手,箭隨之滑落在地。他發出了一聲驚懼交加的大叫。兩隻巨大的食人妖出現了,他們扛着巨大的石板,將石板扔在溝壑上當做跨越火焰的跳板。然而令精靈驟然充滿恐懼的並不是食人妖。那羣奧克的陣形突然一分爲二,朝兩旁推擠着讓開,彷彿他們自己也十分害怕。有什麼東西出現在他們後方。那究竟是什麼,看不出來。它如同一團巨大的陰影,當中有個黑色的形體,像是人,卻更巨大。它飽含力量與恐怖,尚未到來,氣勢已至。

它來到冒出火焰的溝壑邊上,火光黯淡了,像是被一團浮雲籠罩。接着,它呼的一聲躍過了溝壑,火焰霎時熊熊高漲向它致意,圍裹在它四周,一股黑煙在空中盤旋。它頸背上飄動的鬃毛燃着了,在背後猛烈燒起來。它右手握着一把形狀如火舌的利刃,左手握着一條多縷鞭梢的鞭子。

“啊!啊!”萊戈拉斯哀叫道,“炎魔!來的是一隻炎魔!”

吉姆利瞪大了眼睛。“都林的剋星!”他喊道,手一鬆斧頭落地,擡手掩住了臉。

“炎魔。”甘道夫喃喃道,“現在我明白了。”他晃了一下,頹然靠在手杖上,“運氣真是太壞了!而我已經很累了。”

那黑色身影拖着一道烈焰,朝他們奔來。奧克吼叫着蜂擁踏上了石跳板。這時,波洛米爾舉起號角,奮力吹響。挑戰的號角聲激昂洪亮,像是洞穴中有許多人齊聲吶喊。有那麼片刻,奧克全膽怯了,連那兇猛的陰影都爲之一停。然後迴音如同遭遇陰風撲滅的火焰,倏地消失,敵人又衝了上來。

“快過橋!”甘道夫振作起氣力喊道,“快跑!這敵人你們誰也對付不了。我必須守住這條窄道。快跑!”阿拉貢和波洛米爾並未聽從命令,他們肩並肩,仍堅守在甘道夫後方,大橋的另一端。其他人在大廳盡頭的門口處停下來,轉過身,不肯拋下他們的領袖獨自對敵。

炎魔踏上了橋。甘道夫站在拱橋中央,倚着左手的手杖,右手中的格拉姆德凜閃着雪亮的寒光。敵人再次停下,與他正面對峙,它周身的陰影擴展開來,如同兩隻巨大的翅膀。它揚起鞭子,那許多鞭梢呼嘯着噼啪作響。它的鼻孔噴出火焰。但是甘道夫巍然不動。

“你不準過。”他說。奧克全都僵立,大廳中一片死寂。“我乃秘火的僕人,駕馭阿諾爾之火。你不準過。烏頓之炎,黑暗之火幫不了你。滾回魔影那裡去!你不準過。”

炎魔沒有作答。它體內的火焰似乎在低落,黑暗卻在擴大。它緩緩步上橋來,突然間身形暴長,變得極其高大,雙翼橫展直抵大廳兩邊的牆壁。但甘道夫的身影在一片昏暗中散發着微光,仍然可見。他看起來很渺小,全然孤立無援:蒼老又佝僂,像一棵面對即將襲來的暴風雨的乾癟老樹。

一把火焰纏繞的紅劍從陰影中揮出。

格拉姆德凜寶劍閃着寒光應戰。

兩劍交擊發出鏗鏘一聲脆響,迸射出一道白焰。炎魔向後跌去,它的劍融成碎片四散飛出。巫師在橋上晃了晃,退了一步,隨即重新穩住。

“你不準過!”他說。

炎魔猛地挺身一躍,直接落在橋上。它的鞭子在空中飛舞,嘶嘶作響。

“他不能獨自應戰!”阿拉貢突然叫道,沿着橋奔回去,“以埃蘭迪爾之名!”他高喊,“我來助你,甘道夫!”

“以剛鐸之名!”波洛米爾喊道,緊跟在他身後衝去。

就在那一刻,甘道夫舉起手杖,大吼一聲重重擊向面前的橋面。手杖應聲碎裂,從他手中跌落。一片炫目的白熾火焰騰起,橋身爆出裂響,恰在炎魔腳下應聲而斷,它所站的那塊岩石墜入萬丈深淵,其餘的橋面勉力持住平衡,像一條懸空伸出的舌頭般顫動着。

隨着一聲可怖的嚎叫,炎魔往前俯跌,它的陰影向下直墜,消失無蹤。但是,它跌落時一揮鞭子,鞭梢揚起,捲住了巫師的雙膝,將他拖到了斷橋邊緣。甘道夫踉蹌摔倒,伸手抓向岩石卻抓空,整個人朝深淵滑落。“快跑,你們這些傻瓜!”他大喊,然後便不見了。

火熄了,茫茫黑暗降臨。遠征隊衆人像生根似的立在原地,驚恐地瞪着深淵。就在阿拉貢和波洛米爾飛奔而回時,餘橋也崩斷墜落。阿拉貢大喊一聲,令他們回過神來。

“快走!現在由我來帶領你們!”他喊道,“我們必須聽從他最後的命令。跟我來!”

他們一腳高一腳低,狂亂地爬上過了門之後的寬大階梯,阿拉貢領頭,波洛米爾殿後。階梯頂端是一條響着迴音的寬闊通道。他們沿着通道飛奔。弗羅多聽見身旁的山姆在哭泣,然後他發現自己也是邊跑邊哭。咚隆,咚隆,咚隆的鼓聲在後面迴盪着,此時顯得緩慢而悲傷。咚隆!

他們繼續跑。前方越來越亮,一處處巨大的通風井穿過了屋頂。他們跑得更快,進入了一處明亮的大廳,日光從東邊高處的窗戶照進來。他們飛奔過大廳,穿過龐大、破損的門,突然間,一道光芒刺眼的拱門敞開在他們眼前,那就是墨瑞亞的東大門。

有一隊奧克衛兵蹲在兩旁高聳的粗大門柱的陰影裡,不過門扇已經破裂坍倒。阿拉貢一劍砍倒擋住去路的奧克隊長,其餘的奧克見他怒火沖天,全嚇得抱頭鼠竄。遠征隊一行人匆匆跑過,顧不得理會他們。出了大門,他們連跑帶跳衝下那些經過年深日久歲月磨蝕的巨大臺階,闖出了墨瑞亞的入口。

就這樣,他們終於逃出生天,來到蒼穹之下,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和風。

他們一直跑到山牆的弓箭射程之外,才停下腳步。他們置身在黯溪谷中,谷地籠罩在迷霧山脈的陰影下,但是東邊的大地上有一片金光。這時大約是午後一點。陽光照耀,白雲在高高的天上飄着。

他們回頭望去,在大山的陰影下,墨瑞亞東門的黑色門洞猶自大張着。從遙遠的地底深處傳來緩慢的鼓聲:咚隆。一縷黑煙繚繞而出。此外什麼也看不見,四周整個山谷都空蕩蕩的。咚隆。悲傷終於完全壓倒了他們,他們哭了許久:有些站着靜默落淚,有些撲倒在地哀泣。咚隆,咚隆。鼓聲漸漸消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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