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柳新任盟主,有太多是事情需要釐清,一早便不見人影。
蔣桃自己起牀梳洗,早餐什麼也沒有吃,精神也很倦怠,一直懶懶的,她本來以爲是因爲這些日子以來發生了太多事情的緣故,可中午哄少元吃飯,看着那碗紅燒蹄髈,卻忍不住反胃噁心,丟下碗跑到外頭假山上乾嘔起來。
少元跟出來,揪着她的裙襬,眨眼問道。
“小姑姑是不是要生娃娃了?我娘說了,女人要生娃娃,天天都喜歡吐。”
本是童言無忌,卻如當頭一棒,敲醒了蔣桃。
她想起自己和司徒柳在桃花村山裡的那一夜,算算日子,是在一個多月前,莫非真的是那次……
想起這些,蔣桃不由滿面緋紅,咳嗽一聲將少元提溜進去。
“乖,自己玩去!小姑姑要出去一會!”
蔣桃纔出門,便火急火燎地招手叫了個小丫頭過來。
“趕快去幫我請個大夫。”
想想,又擺手。
“別請一般的大夫,駱城主隨行的人裡,有個叫雁七的先生,他醫術高明,你去請他,就說是我求他來的!”
丫鬟答應着去了。
蔣桃忙轉回臥房中,等待的過程讓她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一時又是緊張,又是害怕,又是喜悅,又是擔憂。
司徒家剛遭遇喪親之痛,若是這個時候,能給司徒家,給他帶來一個小生命,是不是就有了新的希望和生機?司徒柳他……一定是會高興的吧!看他從前誤以爲自己懷孕的那次就知道了,簡直比老母雞護崽還誇張!
想到這裡,蔣桃不由笑出聲來。
“夫人……”
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由嚇了蔣桃一跳。
她轉過頭去,見雁七先生站在門口,神色怪異,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不由面上一紅,自己剛纔那種傻笑肯定是被看見了。
她搔搔頭,乾笑地打了個招呼。
“雁七先生,好久不見,快請進,請進!”
蔣桃雙眼盯着雁七先生搭在她腕上的手,又偷偷觀察他神色,不由嚥了口唾沫。
許久,雁七先生捻鬚點頭,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是滑脈,恭喜夫人,你已懷有身孕近一月了。”
說是恭喜,雁七卻在心中嘆氣,這個喜,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城主知道的。
蔣桃心跳不止,眼角浸出一點淚花,一時哭一時笑。
“真的嗎?”
雁七先生起身,拱了拱手,笑道。
“夫人莫非還不信我,老朽雖不才,在醫術上,倒也還算說得過去。”
“信!我信!謝謝!真的謝謝您!”
送走雁七先生,蔣桃在屋中轉來轉去,甜蜜與喜悅將她包圍起來,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感覺自溢滿心間,她摸上平坦的腹部,深吸口氣。
“司徒柳,我們就要有孩子了……”
司徒柳又是晚歸,蔣桃依舊坐在燈前,見他回來,立馬蹦起來迎上去。
“你回來了!”
司徒柳看着面前笑靨如花的人,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有些事,其實並不是非處理不可,他只是以此製造不能和她相守的藉口而已。他本想在她入睡後,再悄悄潛進來,看着她的睡顏,輕輕摟着她入睡,便好。
這樣,既能冷落她,也不至於讓自己太煎熬。
可是她卻一直在等。
司徒柳終是硬不下心腸,撫撫她的發端。
“不是說過嗎?我若過了亥時不回來,你就自己睡覺,你看你又不聽話了。”
“好吧好吧,這
次我錯了,但是我有事要告訴你。”
她很少會露出這種小女兒般嬌憨的模樣,司徒柳的心如一汪春水,撩出陣陣漣漪。
“什麼事?”
蔣桃嗯了一聲,幾次啓脣欲言又止,忽而低低地笑起來。
“就是……就是那個,司徒柳……唔?”
也罷,最後放縱一次也好,放縱過後,便徹底放手……
蔣桃這一覺睡到中午才醒,她往旁邊一摸卻空空如也,司徒柳早已不知去向,她於是嬌懶地打了個哈欠。
偏頭一看太陽,蔣桃不覺面上一曬,撩開絲被起身下牀,她披着司徒柳仍在牀上的外袍,爬起來找衣裳穿,拉起一件桃紅色裙子,又想起還在孝中,便撿了身月白色的衣裙穿上,依舊在鬢間簪上珍珠攢成的白珠花,只是眉眼含春,兩腮帶赤,無限潤澤。
昨晚褪下的鐲子放在桌上,蔣桃走到桌邊去拿,卻見那白玉鐲下壓着張紙,便拿起來看了看。
不看還好,這一看,猶如一道晴空霹靂當頭砸下,擊得她七魂出竅,神智渙散。
那是一封休書,司徒柳寫給她的休書。
“凡爲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願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用詞委婉動人,溫柔細膩,蔣桃每念一句,卻像含着滿嘴苦膽黃連,看到落款處司徒柳的私印,蔣桃雙眼俱已發黑,倒退兩步坐倒在牀。
蔣桃將那休書攥得死緊,雙脣抖得難以自持,許久,她顫手拽住領口衣襟,努力抑制住心中翻涌的驚疑悲怒,猛地起身往外疾步而去。
她一路走得飛快,穿花過院,腳下生風,可大腦卻是一片空白,頻頻撞倒丫頭家丁而不自知,直到一頭撞在司徒宜身上,才往後退了退,可兩眼依舊發直,似無知覺。
司徒宜哎呀一聲,正要皺眉,見是她,嘖了一聲,彎腰在她眼前揮了揮手。
“弟妹?你怎麼了?失魂落魄的?弟妹?弟妹?沒看見我麼?這是中邪了?”
隔了半晌,蔣桃才木然地轉過眼珠,直愣愣盯着他問了一句。
“司徒柳在哪裡?”
司徒宜一呆,往鏡湖一指。
“他麼,大概是在湖心亭裡吧。”
蔣桃點頭,也不道謝也不打招呼,徑自越過他快步走向鏡湖去。
留下司徒宜一人在那裡搔着面頰不明所以。
湖心亭之中,司徒柳此時正與駱凌之喝茶,蔣桃遠遠地看見兩人的身影,似突然回過神一般,攥緊了裙襬,迫不及待地踩着那些立在水中的石蓮過河。
司徒柳因嫌長橋破壞了湖水景緻,便命人在水中立起一朵朵石蓮花,連通着湖岸與水亭,因蓮花造得精緻,花與花之間又隔着距離,過河時便得仔細腳下,以免踩空跌入水中。
但蔣桃心亂如麻,一雙眼只死盯着亭內的人,哪裡注意到這些,幾次險險的踩在花瓣邊,終於在快到亭中的那刻,滑了一下。
自她的身影出現在湖邊,亭中的兩人便已發現,駱凌之微喜,欲起身相迎,但見司徒柳卻是別開了臉,心中不由疑惑,又不好造次,只得坐了回去。
此刻蔣桃身子一斜,眼見就要落水,二人坐在亭中俱是一驚,雙雙站起身子,駱凌之搶先一步飛身上前,穩穩將她扶住帶到亭中,方鬆了口氣,又覺不對,回頭去看司徒柳,他竟早已收起擔心的神色,一派漠然地低頭噙着茶水。
駱凌之心中一跳,大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司徒柳果然不是拖沓之人,當斷則斷,快得出乎他的意料,讓人不敢置信。
駱凌之扶着蔣桃,剛嘆了口氣,欲勸她兩句。她已經從他懷中掙開,猛地衝到司徒柳面前,將手中休書拍到桌上,顫聲質問。
“司徒柳,這是什麼?你給我說清楚!”
司徒柳沒有看她,目光從淺綠的茶水中略移開,瞟了那張紙一眼,輕聲道。
“休書,我想內容寫得很清楚了。”
駱凌之聞言,驚得擡頭,箭步上前,不可置信地盯住他。
“休書?司徒柳!你!你怎麼能!”
他以爲他所說的了斷,只是冷落她,疏遠她,沒想到……他竟真下得了狠心,到寫休書將兩人關係撇得一乾二淨的地步。
司徒柳挑眉一笑,不答反問。
“怎麼?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麼?”
駱凌之無言以對,還想說什麼,但見蔣桃緊咬着下脣,隱隱有血珠溢出,不由心中一痛。
蔣桃渾身發顫,眼前一片模糊。
昨夜熱情癡纏,今天卻冰冷淡漠,她心中疑惑又慌亂,努力抑住酸澀眼裡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扯過那休書送到司徒柳眼前。
“爲什麼?給我個理由。”
她的聲音很輕很飄,語調幾乎是顫抖的。
司徒柳只覺心臟猛地收縮,左手在袖中握成拳,指尖嵌入皮肉,右手卻緩緩放下茶盞,接過她手上的休書,鋪在石桌之上,一派淡然地道。
“沒有什麼理由,我膩了你,僅此而已。”
蔣桃如遭重擊,身子晃了晃,依舊不甘心地追問。
“不要敷衍我!我要聽真話!我做了什麼,要讓你這樣?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司徒柳狀似頭疼地揉了揉額頭。
“女人就是麻煩,總喜歡胡攪蠻纏,好吧,你要真話,我便告訴你真話,因我發現自己對你不過是一時衝動,其實我還是喜歡男人,所以咱們好聚好散吧!”
“你騙人!你在說謊!”
蔣桃突然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一把掀翻了桌上茶具。
“你騙人!騙人!你騙人!”
“沒騙你,是真的。”
司徒柳說罷,起身以奇快無比的速度勾過一旁的駱凌之,飛快在他脣上吻了一下。
駱凌之身子一僵,猛然推開他後退數尺,一張臉青白不定,怒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司徒柳!你!你!”
司徒柳對他媚然一笑,用拇指曖昧地擦過脣角,偏頭時卻悄然蹙眉,原來男人的味道也不過如此,真是讓人討厭,他的目光落在她顫抖的紅脣上,眼前突然有些模糊,彷彿有桃花瓣紛飛而過。
但很快,他便移開目光,彷彿連一眼都不願多看她,繼續雪上加霜地道。
“我本來就喜歡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不過因爲和你有了一夜春宵,一時沉迷無法自拔,現在我已經膩了,沒感覺了,自然也就清醒了,算是我不對,你要任何補償都可以。”
兩行清淚瞬間掛下,蔣桃怔怔望着他,呼吸漸漸急促,她咬牙努力不讓哭聲從脣邊溢出,卻還是忍不住發出低低的嗚咽。
那聲音落在司徒柳耳中,如利箭如鋼針,一點點刺入他內心深處,化作一口腥甜涌上喉間,卻生生被他嚥下。
“我想我說得夠明白了。”
蔣桃突然緊閉雙眼,仰天一笑,扯下頭上那朵白珠花,劈手扔進鏡湖之中,她的髮髻一瞬打撒。
司徒柳和駱凌之同時一怔,啓脣欲說什麼,她已經提裙從他們身邊跑過,長長的髮絲被風撩起,在司徒柳臉上留下癢癢的清香。
(本章完)